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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中,茶盏的热气袅袅而起,空气弥漫着一股茶香。
“上奏本的是阁老的两个门生,阁老的一个同乡亦参与了此事,所以这次圣上怕真以为阁老跟严阁老不和啊!”林晧然吹着新添的茶水,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跟严阁老不和,这事早已经有了定论!”徐阶的目光落在林晧然身上,仿佛是想将这人看穿一般。
林晧然啐了一口浓茶,迎着他的目光微笑道:“确实早有定论!但那是我们这些俗人的定论,而圣上怕一直都没定论呢!”
世上有很多奇妙的事,有些皇上喜欢一团和气的臣子,有些皇上却喜欢玩平衡之术,让下面的大臣间斗得死去活来。
嘉靖似乎有此恶趣味,所以原吏部尚书李默一度被他捧上天,甚至有将严嵩取而代之的架势。
正是如此,徐阶很有可能是这次事件的主谋。但却不是外界认为的那般,让吴时来等人上书要扳倒严嵩,而仅仅是向圣上证明他跟严嵩决裂的决心,证明“他跟严嵩不和”。
这种事在以往,无疑是一件要挨板子的事,次辅跟主辅不和,还如何处理朝政?只是李默死了,这种“不和”反倒会成为一件大好事,从而可能获得李默一般的恩宠。
当然,这一切都是林晧然的猜测,而且只是巧妙地引导了一个方向,并没有将猜测当面说出来。
徐阶眯眼望着林晧然,脸色显得凝重,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隔壁传来座椅翻倒的声响,让他心里不由得一叹。
很显然,他的那个得意门生亦是认同了这个解释,认为他是整个事件的幕后主使。
在深吸一口气后,徐徐将画卷打开,画的景致一般,但“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的诗句,又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且不论这诗的意境,读起来如何朗朗上口,单是巧妙地嵌入九个“一”,这诗必然会流传于后世中,成为一代佳作。
“进宫献画的事,老夫答应了!”徐阶踌躇片刻,最终望着林晧然应承道。
他其实很想让林晧然承下这个情份,甚至归于他的麾下,只是在看到此画的时候,却发现林晧然根本不缺转呈画之人。
不说老奸巨滑的严嵩,单是李本和张治二人,怕亦是用些画去讨好圣上。如今没有招揽的机会,倒不如建立这个好感,为着将来的招揽打下基础。
“谢阁老,那我就不叨扰了!”林晧然压抑着心里的狂喜,起身拱手感谢道。
只是在林晧然将要离去的时候,徐阶突然开口道:“最近都在传李学士要调离翰林院,状元郎可有意往上挪一步?”
“我资历尚浅,怎敢有此妄念!不过……若同品阶有更好的去处,还请徐阁老提携!”林晧然先是坚定地摇头,然后微笑地拱手道。
徐阶看着林晧然跟随着管家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先前觉得状元郎过于年轻,怕是短期难成大器,如今才发觉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在林晧然离开后,张居正说是走了过来,疑惑地对徐阶问道:“老师,他过来真的只是请你帮忙赠画给圣上?”
“哪可能这么简单,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徐阶苦涩地摇了摇头,扭头望着张居正的脸上充满疑惑,叹着气道:“其实方才想跟你说的,司直郎的位置出现空缺,不过这位状元郎是志在必得啊!”
司直郎,亦是次六品的官衔。只是跟着负责修史的翰林修撰不同,司直郎的工作地点在内阁,服务的对象是阁老。
虽然品阶没有变,但无疑离权力中心更近。特别林晧然作为官场新人,以其在翰林院埋头修史,还不如进入内阁进行磨练。
正是如此,林晧然今晚献画是假,刷存在感是真。恐怕他不止拜访徐府,回头还会到其他三位阁老那里走上一遭。
“这些日子,我看他在修检厅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还以为他是打定心思在翰林院熬日子了。但现在看来,我是真看走眼了!”张居正望着那片夜幕,亦是感慨地说道。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徐阶吟了一句诗,望着漆黑的夜空感慨道:“只是没有想到,夏刚阳那种刚正的人,竟然教出这么有城府的学生来!”
徐府的门前,两盏灯笼高高地亮着。
林晧然跟着管家拱手作别,待到那门关上的时候,他转身沐浴着一股清凉的晚风,忍不住兴奋地挥舞了一下拳头。
今晚他拜访徐阶,目的正是那个司直郎的位置。在冯保从宫里传来消息后,他经过仔细的权衡,便将主意打在这个职位上。
虽然在翰林院的日子会更悠闲,但想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大明朝,显然是光看史料是不够的。如今有接触大明政务的机会摆在面前,他又如何能错过呢?
特别进入内阁后,那他离权力中心会更近,能够拓宽他的视野。而且对于接下来的升迁,恐怕亦会容易很多,不需要在翰林院傻傻地熬资历。
正当他得意之时,突然一声咳嗽传来,抬头望去,整个人当即僵住了。却见身穿便服的吴山站有台阶下,似乎是想来拜访徐阶这个邻居。
吴山的脸确实很不好看,那双眼睛仿佛射出两道利剑一般。他的门生跑到政敌家串门亦就罢了,偏偏出来时还如此兴奋,这分明就是一张逆徒的嘴脸。
林晧然看着吴山那张阴沉的脸,很想跟他解释一下。只是突然发现,一切却又无从说起,而且他心底确实存在着跟徐阶混的心思。
让他更心碎的是,吴山冷哼一声,便转身往着他家里而去。
林晧然看着吴山离开的身影,知道这次是彻底得罪这位老师了。不仅得不到这位老师的政治资源,而且会遭到他的刻意打压。
一念到此,他心里不由一叹,看来只能做一个受人唾弃的逆徒,彻底倒向徐阶这棵参天大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