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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她把自己说的伟大的, 薛琰差点笑出声来,别的她不知道, 但许家是败在许静安手里的这一点她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大伯娘, 我知道您是好心,但咱们人啊除了五谷杂粮,肉禽蛋这些也得吃一些, 这样身体才能健旺,”
徐氏脸上一向擦着厚厚的官粉,可是依然盖不住她两颊的色斑,低下头时,头顶稀疏的发量几乎遮不住头顶, 都不用问,脑后那大大的发髻里其实是掖着别人的头发的, “就像大伯娘您现在的身子, 适当的用一些荤腥的, 您不想吃大肉, 也可以吃些水产,”
算着徐氏的年龄再看她的气色,薛琰觉得她这是到了更年期了, 这个时候一直茹素, 身体哪里补充蛋白质去?
徐氏呵呵一笑, 心里不以为然, “瞧咱们静昭, 能给你奶奶治腿了,就真的充起小大夫来了,我身子再没有那么好了,静昭你不晓得,那些庙里的居士,身子骨都好着呢,哪一个不活到六七十岁?我啊,将来还要给你大哥带孙子呢!”
可那些居士们还天天自己动手打理起居,甚至还垦荒种菜,运动量足够不说,心态也平和啊?
来到许家十来天,薛琰对这个徐氏没什么好感,她不听自己的话,薛琰也不深劝,她挟了块鸽子肉放在郭氏碗里,“娘,您吃。”
又挟了块莲藕放到姜老太太碗里,“奶奶,就算是你能吃些肉了,但最少也是用些菜边肉,想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可不成,”
她冲姜老太太狡黠的眨眨眼,“孙女可是看着您呢!”
许静昭生就一张鹅蛋脸儿,琼鼻粉唇精致漂亮,大大的水杏眼这么一眨,把姜老太太的心都看花了,“好好好,我们静昭怎么说,奶奶就怎么做,都听你的,不过么,”
她可怜巴巴的看着不远处那道红烧肉扣碗,这可是许家厨子的拿手菜,“这红烧肉都做好了,奶奶今天尝两块行不行?奶奶就是想试试老田头这手艺落下了没有?”
“两块?那成,我帮您挟,”
中午来两块也没啥大问题,薛琰拿起公筷在里扣碗里翻了翻,认真的挑了两块瘦肉多的给姜老太太挟到碗里,“不过您吃完饭可不能回屋就躺倒,孙女扶着您去外头走走。”
徐氏来了一会儿了,发现这屋里祖孙三人根本都不拿正眼看她,心的直抠红木桌缝,“静昭也是的,你奶奶的腿才好一点,你就叫她出去走动,这要是伤口再溃了,这不是折腾老人家的嘛?”
姜老太太的伤口并不在关节处,现在已经结痂了,走路的时候注意些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薛琰微微一笑,“大伯娘放心吧,我跟奶奶心里有数,”
“行了,我这腿还是静昭给看好的,她说行就行,我这么老骨头啊,也得起来动动了,”因为腿伤时不时的反复,这一年多可把姜老太太给折腾坏了,“我啊得赶快好起来,今年秋收我亲自下去。”
说起秋收了,徐氏顿时一脸的笑,她亲自盛了碗汤放在姜老太太跟前,“娘,我正有事跟您说听呢。”
姜老太太看着面前的汤,眼皮都没抬,她就知道,这个儿媳妇跑来献殷勤准没好事儿,“说吧,什么事?”
徐氏看了郭氏一眼,她家不像郭家那么有钱,郭氏的大哥还在衙门里当差,“还不是媳妇娘家的事嘛,昨个儿我那个大嫂过来说今年她叫人去咱们庄子上拉棉籽儿,老丁居然不肯给?”
许家不只河里有船,街上有铺面,更叫人艳羡的是许家手里还有上千倾的良田。
这些田姜老太太并没有全用来种庄稼,而是有稻有棉有油菜还有果园。
徐氏娘家的榨油坊,可以说这么些年,都是依附于许家生存的,毕竟每年许家田里收上来的菜籽,跟打完棉花剩下的棉籽儿,还有花生大豆都是要榨成油的。
可是这次,徐家照着老习惯去许家种棉花的庄子上拉棉籽,却被老丁头给挡下了,说是上头没发话呢,今年这棉籽儿不能拉!
姜老太太冷笑一声,不许庄头儿老丁再给徐家棉籽是她下的命令,“你大嫂只来说不让你们家拉棉籽,可跟你说过些年咱们家在你娘家榨过多少油料,出过多少油没有?”
“这个,”徐氏强笑一下,“娘您也知道的,媳妇自打耀宗不在了,就只在院子里抚养静安,成年不问外头的事,哪里知道这个?再说这外头的账,不都是娘您管着的?”
姜老太太推了碗,扶着薛琰的手站起来,“你说的没错,但你是徐打油的闺女,没嫁到我们许家的时候,成年在你们油铺里给人估油,这出油的事不能我跟你讲吧?你回去问问你那个嫂子,这些年为什么咱们送去的油越榨越少了?”
菜籽油十出五,花生油十出三,大豆十出一,棉籽榨油十出二,可是这些年徐家都给许家交了多少?
姜老太太冷冷的看着徐氏,“既然你大嫂问到你了,你就照我的原话跟你娘家说,以后啊,许家的油就不劳亲家费心了,前阵子我听人说省城那边有人要买了外国的洋机器榨油呢,可比咱们洛平的土作坊出的多!”
徐氏腿一软,差点没给婆婆跪下,徐家这些年六成的生意都来自许家,其他两成则是跟许家有交情的亲戚故旧,若是许家不在徐家榨油了,就靠那两成的零敲碎打,徐家可就完了。
“娘,”徐氏嘴一撇拿着帕子就抽抽答答的哭起来,“我娘家开油坊几十年了,向来是童叟无欺,才在洛平占了点薄名,您要是不让我家做许家的生意,那不是要把徐家往绝路上逼嘛?”
薛琰虽然不知道这榨油的门道,但这会儿也大概明白了,肯定是许家送去的菜籽棉籽的,出的油越来越少了,少的姜老太太不得不宁愿得意亲家,也要断了两家的交易,她想开口替姜老太太说话,却被郭氏暗中拉了拉袖子。
“大嫂快别这么说,您也说了,自从大哥不在了,您就一直呆在家里,并不知道外头的事,不如您把亲家嫂子请过来仔细问一问,有道是有账不怕算,”郭家虽然不是生意人家,但手里也是有生意的,郭氏这些年又管着许家的内务,每年也是上千两银子的出入,能想不明白这里头的猫腻儿吗?
徐氏还用把娘家嫂子叫来问?
这油越出越少,不过是娘家看着许家这些年生意越来越大,觉得许家不会在这些肉沫儿上跟自家计较,而且这里头也有徐氏的手脚,每年她娘家可是要把多出来的利润都提出两成来给徐氏送来当打牌钱的。
不过这些事徐氏自然不会叫郭氏知道,她恨恨的瞪了郭氏一眼,“弟妹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账不怕算?合着你这是要跟我们徐家算账了?我告诉你,这许家将来可是我们静安的,还轮不着你来跟我算账!”
“啪!”
姜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说呢,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从我姜银凤手里抠肉吃,原来是觉得这许家已经不是我姜银凤的了?”
姜老太太嫁给许老太爷的时候,哪有许家?只有一个小货郎许三喜!
这许家偌大的家业,是她陪着许三喜一手一脚挣下的!
许三喜不在了,这些都是她姜银凤的!
徐氏居然敢说这些是她儿子的?这简直是在捅姜银凤的肺管子!
“怪不得呢,这会儿徐家就开始挖我们许家的墙角了,原来是觉得许家早晚都是静安的,”姜老太太咯咯冷笑,“老大媳妇,静安是你生的不错,可你别忘了,他姓许,不姓徐!”
张嘴“我家,我娘家”,闭嘴“你们许家”,这徐氏嫁过来二十多年了,居然还觉得自己是徐家的闺女呢,“你既这么孝顺,这样吧,来人,给大太太收拾收拾,把她送回徐家去吧,她为耀宗守了这么些年也不容易,她屋里的体己,就当许家给她的辛苦费了,叫她全带走!”
“娘!”
“娘!”
徐氏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发作了郭氏一句,居然要被赶回娘家!这死老太太也太狠了!
郭氏忙拉了薛琰跪下来,“娘,您消消气,大嫂不是那个意思,大嫂,还不快给娘赔礼。”
“娘,”
郭太太快步挑帘进门,走到姜老太太跟前,探身看着她的腿,“怎么样了?可好些?”
这才小半年没见,姜老太太人更瘦了,长长的脸上布满了细细的皱纹,眉间两条深陷的沟壑明显是多思所致,薛琰看着她深蓝大襟袄下攥的紧紧的干瘦的手,那腕上的玉镯几乎挂不住了,随时都能掉下来的样子。
看来她被这伤腿折磨的不轻啊!
姜老太太顾不上理会薛琰的打量,她没好气的瞪了郭太太一眼,“好什么好?疼了我一夜了!我看啊,你也别来给我请安了,去给我准备寿材吧,老婆子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郭太太被姜老太太骂的抬不起头来,讷讷道,“娘您这叫什么话,不过是烂了一块,真不行的话,咱们去省城再请个大夫看看?”
“省城,京都来的也不是没试过,还有那什么福音堂的大夫,没一个能用得上的,”这也是姜老太太烦躁的原因,不过就是碰伤了一块,却叫群医束手,她是有年纪的人了,能不想的多些?
薛琰已经趁着姜老太太跟郭太太说话的功夫,大概看了看姜老太太腿上的伤口,她拍了拍在一旁拿中药汁儿给姜老太太冲洗伤口的丫鬟,“你过去,我来看看。”
“静昭!”
见女儿往姜老太太身边凑,郭太太伸手要拦,“你懂什么?别捣乱,”婆婆心情正不好呢,女儿没必要再招她骂。
薛琰已经熟练的开始帮姜老太太检查伤口了:
她的伤其实并不难,之所以不好恢复,主要是因为糖尿病患都自然免疫力低下,而血糖又有利于细菌的生长,因此感染之后形成反复,伤口溃烂,创面越来越大,病人更是深受其苦。
薛琰记得,姜老太太也确实没有再活几年,好像是奶奶许静昭嫁人之后没多久,她便一病去了。
算起来也就是两年后了。
而从京都回来的许静安接掌了许家所有的产业,没有了姜老太太这根定海神针,沾上鸦*片的许静安没出几年,就把偌大个许家败了个七七八八。
甚至为了榨干许家的家产,还弄出了绑架案。
幸亏郭太太手段高,身后又有郭家跟蔡家撑腰,才硬是从许静安手里抠出了属于二房的产业,只是万没想到,那些财物田产,最终又落到了蔡家人手里。
“嘶,你干什么?”
姜老太太被薛琰按的有些不自在,伸手去推她,“小孩子家离远点!”
她一个老太太都能闻见味儿,孙女儿平时最爱干净了,会不嫌弃?
薛琰站起身,走到一旁的脸盆架那儿洗了手,“奶奶,您这伤不是大事儿,交给我吧。”
交给她?
这孩子胡说什么呢,郭太太急了,“静昭你懂什么?别胡说,娘,这孩子胡能呢!”
“娘,您别急,我忘告诉你了,我在汴城上师范的时候,跟着那边的修女学过一些西医护理,奶奶的这种伤,她们教过我怎么处理,还给我带了药来,”
薛琰的空间里的药品跟器械,处理这个应该没有问题。
“真的?”这下姜老太太也来精神了,她从圈椅上支起身子,“修女怎么说?”
“您的腿伤其实不是大症候,主要是您的消渴症,若是不好好控制的话,这个伤就永远不会好,”
薛琰洗好手,拿架上的毛巾擦了擦,“这样吧,从今天起您的治疗就交给我了,我一准儿给您把伤治好了,再把您的消渴症也控制住。”
出去读书的孙女还有这个本事?
看着薛琰笃定的目光,姜老太太顿时觉得腿上的疼痛都轻了许多,她见郭太太要说话,冲她摆摆手,“就叫静昭试试吧,左不过还是老样子,她还能治死我这个亲奶奶?”
单只想到孙女去汴城学个洋文,还记得找修女打听自己的病,这份孝心姜老太太心里就暖暖的,“静昭是个好孩子,我信她。”
治病最怕的就是患者不配合了,薛琰冲姜老太太甜甜一笑,“奶奶,那咱们可说好了,以后你的饭可是只能照着我开的单子吃,我说不能碰的,您再想吃,也不能碰的,比如说每天晚上您要喝的糯米粥,就得断了。”
“啊?”姜老太太最爱喝那些熬的软烂的稠粥了,放上南瓜,红薯,或者是山药,莲子这些滋补的东西,喝着舒服又养身,“人家都说粥最养人,还暖胃,”
“可那是人家没病的人喝的,您有消渴症,这粥就得选择性的喝了,要喝也得是粗粮的,”薛琰微微一笑,心里盘算着以后姜老太太的食谱。
现在她是许家的孙女许静昭了,姜老太太这根定海神针可一定得稳稳当当的。
而且她跟姜老太太一番话下来,并没有看出来姜老太太对这个孙女有明显的厌恶,至于说话的态度问题,一个久病的老人,还是惯掌权柄的,薛琰可以理解,也相信假以时日可以跟她搞好关系。
“老太太,大太太来了,”姜老太太正要拉着薛琰再仔细问问,就听外头小丫头禀报说大儿媳徐氏来了,“来了就进来,自家娘们儿还用客套?难不成还叫老婆子出去迎接?”
许家并不是什么根基深厚的门第,许老太爷许三喜货郎起家,真正发达也就二十年的光景,姜老太太当初跟着丈夫置下偌大的家业,也不是关在宅门儿的那种大家闺秀,在儿媳妇跟前,从来都是怎么自在怎么说,没那么多讲究。
姜老太太自己能干,也喜欢能干人儿。
徐氏自打丈夫许耀宗去了之后,先是姜老太太叫她给自己当帮手,可是帮了一阵儿,却发现这个媳妇心眼太小,眼皮子又浅,除了添乱不会帮忙,干脆就把她留家里专心带孙子许思安了。
后来许静昭大了些郭氏能腾开手了,姜老太太连家里的事都不叫徐氏沾手了,直接将内务交给了郭氏,外头她一个人大权独揽,硬是将许家经营的蒸蒸日上。
徐氏在外头听见婆婆的话,也不敢怠慢,低头进了屋子,“我听说娘腿又疼了,就过来看看,”
哼,自己疼了两天了,昨天更是一夜没睡好,徐氏的院子离她的正院最近,却这会儿才来,姜老太太不满的撇撇嘴,没理徐氏。
婆婆不理会自己那是常事,徐氏早就习惯了,她也是听说郭太太带着许静昭过来了,才赶快跑过来的,这会儿她的注意力全在许静昭身上,这小丫头在汴城呆了半年,整个人看着都不一样了,“哟,静昭也回来啦?要不是在你奶奶这儿碰见,伯娘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徐氏长的胖乎乎的,细眉长眼脸上一点皱纹都不看见,一身石青绣了金线的袄裙,脑后的圆髻上别了一支赤金长簪,圆润的腕子上戴了一对光面儿大金镯。
薛琰发现徐氏不笑的时候看着还是个和善的阔太太,只是她冲自己一笑,薄薄的嘴唇咧开,露出黄黄的牙,那笑容真跟哭没什么差别了。
薛琰记忆里这位大伯娘并不喜欢郭氏母女,尤其是看到许静昭,不是冷笑,就是直接笑话她是个女儿,“不能承继许家,替老太太分忧”,因此只淡淡的冲她点点头,“大伯娘来了,我前天回家的,路上中了暑气,就没有去给大伯娘请安。”
“去不去的没啥要紧的,出必告返必面,那都是对长辈的,我这种寡妇家家的,当不得大小姐请安,”
徐氏酸溜溜的看着许静昭,姜老太太发过话,二房虽然没有男丁,但二房将来也是要分走许家三分之一的财产的,想着那么大笔款子就归了个外姓人,徐氏就笑不出来,这死丫头怎么不干脆一病不起呢?
薛琰不明白徐氏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但她却不是可是那种叫人随便给疙瘩吃的人,“瞧大伯娘说的,我年纪小没多少见识,但大伯娘就算是念着骨肉情,也别当着奶奶跟我娘的面说什么‘寡妇’不‘寡妇’的话啊,多伤人啊!”
薛琰一句话说的徐氏红了脸,她成天在人前摆出未亡人的姿态装惯了,居然把婆婆跟弟媳也是寡妇的事情给忘了,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徐氏看了姜老太太跟郭太太一眼,都是寡妇,可老太太手握许家的大权一把年纪了还死死不放,不仅如此,还把自己儿子送的那么远去读洋书!
至于老二媳妇,比自己出身好,也更会讨死老太太的欢心,没男人也没有生下带把的,却越过自己成了管家太太。
暗地里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去?!
这样的两个两个女人就算是寡妇,也比自己活的滋润太多了,想到这里,徐氏挺了挺腰,“哟,静昭真是去汴城读大书的人,这都会指摘伯娘了,”
她嘴一撇冲姜老太太道,“娘啊,叫一个小辈儿这么指着鼻子教训,媳妇还有什么活头儿啊,不如媳妇去找我家大爷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