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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灵灵地灵灵月半出鬼门 没奈何, 刚睡下的衣飞石与徐屈又穿戴整齐起床, 一直折腾到三更才睡踏实。
这才刚过两个时辰, 朱雨又来请人了。徐屈年纪大了觉少, 朱雨来时他已经起床准备打拳了, 哪晓得谢茂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就是来找衣飞石的,就听朱雨站在衣飞石睡房的廊下,大声说:“王爷担心清溪侯独自待着无趣, 请清溪侯与徐师傅一齐到萱堂宫过早。”
少年嗜睡的衣飞石满心起床气, 差点一个枕头飞出去!
——晚上闹着吃宵夜不给睡,天没亮就叫起!地主都没这么刻薄呢!
“就说我起不来!”衣飞石打定主意要勾引谢茂,这时候就开始试探谢茂的底线了。
否则, 真的搬到夏凉轩中与谢茂同住,那时候拿捏不住分寸再想试探, 只怕就来不及了。不管是把谢茂逼急了对他用强, 还是让谢茂觉得无趣对他失去了兴致, 对他而言都是极坏的局面。
不管朱雨怎么劝说,衣飞石都不肯起床,催得急了真在屋子里砸枕头。
朱雨无奈,只得先将徐屈请回萱堂宫, 回禀谢茂:“侯爷起床气大, 不肯来。”
谢茂正坐在餐桌前等衣飞石来吃饭, 本是喜气洋洋, 闻言立刻冷下脸, 脾气却不是冲着衣飞石,而是训斥朱雨:“他不来就不来,照实说就是了。‘起床气大’,这也是你能说嘴的?你怎知他一定是起床气大?就算他真的起床气大,也轮不到你来多嘴置喙!”
朱雨劝了几次都劝不来衣飞石,害怕谢茂责备他办事不力,因此暗中告状。
哪晓得谢茂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他就这么偷偷上了一点儿眼药,立马就被毫不客气的扇了回来,只得跪地认错。徐屈在一边冷眼看着,心中冷笑,演,继续演。
谢茂饭也不吃了,问徐屈:“小衣可是择床没睡好?不行,我得带个大夫去看看。”
不等徐屈说话,他已经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夏凉轩,留下徐屈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满脸卧槽:你大清早地把我弄过来干嘛?看你吃饭?哦,这饭还没开始吃!
【目标人物“徐屈”正在腹诽宿主。宿主是否开启辅助功能?】
【这个辅助功能升级了啊?连别人心里想什么都能查看?】
【并不能查看。】
【那你让我开辅助功能?忽悠我?】
【……宿主是否开启辅助功能?】
【不开。】
谢茂一路上和系统打着脑内嘴仗,松风院很快就近在眼前。
和朱雨禀报的起不来床不同,谢茂进门时,正看见一个穿着石青色中衣的少年在院中站桩,此时太阳还没出来,山中气温还未升高,正常人不食不动不会流汗,在院中站桩的衣飞石却似浑身有热气蒸腾,气血上下奔涌,裸|露在外的肌肤也都保持着润而不汗的状态。
衣飞石确实昨夜睡晚了,今天有点赖床。不过,他出身将门,每天都要早起练武,朱雨来吵了一次他也睡不着了,干脆就爬了起来。
谢茂进门时他有些错愕,这下被捉了个正着,立时露出两分尴尬,上前请罪:“殿下恕罪。”
“不怪不怪,是孤这个做东主的没思虑周全。”谢茂第一次在衣飞石面前自称为“孤”。
衣飞石试探他的底线,他就不能表现得毫无脾气。得寸进尺的毛病谁都有,真惯坏了衣飞石,恶果最终不也得他自己吃?
“马上让针线上人来给侯爷量身裁衣,各色衣物都要齐备,侯爷是将门虎子,骑射装,练功服,尤其要多赶制几身。瞧瞧你们办的事!憋得侯爷门都不敢出,只得在院中练功,如此怠慢,简直可恶!”
“你看,倒叫小衣见笑了。孤急慌慌地过来,还以为是小衣择床不适,要看大夫呢。”
“原来竟是为了一件衣裳。”
两句话功夫,谢茂就帮衣飞石把不肯去夏凉轩的理由找好了。
——来得匆忙没准备好练功服,要练功只能穿着中衣,可不就只能待在自己院子里吗?
衣飞石真没讲究到这个地步。他在家中营里练武时多半打赤膊,这还是顾忌着在信王行宫,怕有莫名其妙的宫女啊什么的出入,所以才穿了一件中衣出来。可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释,谢茂就帮他把屎盆子扣伺候的下人头上了,他也只好默认了。
“孤来得唐突,莫不是打扰小衣练功夫了?”
“没有。卑职恰好收功了。”他难道还能说,对,你打扰我了?
谢茂就接过朱雨递来的热毛巾,亲热地给衣飞石擦了擦微润的脸蛋,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亲切:“那就好。真怕打扰了小衣。夏凉轩中备着饭食,小衣披上衣服,随我一起过去,先吃点东西,再洗洗。——厢房已经给你准备好啦。待会就让针线把裁好的衣裳也送来。大约没那么快,我看你我身量相差不多,你先穿我的衣裳……”
“怎么敢穿殿下的……”信王乃一等王爵,衣裳都有蟠龙纹记。
“我也有几身出门玩耍时穿戴的常服,没什么标记,不逾制,安心穿着便是。”
“……是。”
大清早就闹了这一出,谢茂再对衣飞石提出什么邀请时,衣飞石就不太好拒绝了。
毕竟他是撒谎怠慢又被捉了个正着。若衣飞石混到他爹衣尚予的地步,当面撒谎也不碍事。遗憾的是,他目前还只是一个蒙受父荫的小孩子,衣尚予又不在身边,真把谢茂惹急了以欺哄怠慢的罪名惩戒他,谁都救不了他。
——谢茂不仅是一等王爵,从文帝、梨馥长公主的关系算,他还是衣飞石的小舅舅。
长辈收拾撒谎的晚辈,谁能说一个不字?所以,衣飞石只能选择老实。
老实的衣飞石听从谢茂的吩咐,稍微擦擦身,穿好衣裳,跟着谢茂一起散步回萱堂宫。
衣飞石平时收功之后也不会立刻冲凉,总要稍歇片刻,等气血恢复寻常之后,再洗浴进食。这是养身之道。可平时也不会浃着汗闷着衣服,跟外人一起逛园子啊!身侧谢茂轻衣缓带,满身轻松,行走时风中就带着淡淡的香气,显然衣裳熏过香。衣飞石觉得自己汗津津的,略不自在。
偏偏谢茂还不客气,总是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臂,说话时半边身子就靠了过来:“你看那处风光如何?今日天气不好,待来日晴空艳阳时,我带你划船去水中游戏,水甜花香,也是乐趣。”
“谢殿下。”衣飞石想往旁边躲两步,他觉得自己汗湿的头皮,也许不太好闻?
这信王鼻子是不是不好?还是喜好南风的人都爱邋遢?
好不容易拉拉扯扯到了夏凉轩,衣飞石想去盥洗,谢茂又非要拉着他吃饭。
衣飞石勉强坐下,揭开新送来的碗盘一看,竟然就是自己昨夜多吃了两口的酱肉凉面与烤馕。
他这才明白为何昨夜的“宵夜”那么大阵仗——十多个宫人,统共提了二十多个食盒,在松风院的正堂大圆桌上摆了六十个多个碗碟,冷热咸甜简直大杂烩。
原来,昨夜竟是奉命看自己喜好口味。仍在少年时的衣飞石,心思就有些复杂了。
他知道谢茂对自己别有所图。可是,他也一样。谢茂贪图他的身体,他谋算的却是谢茂的前程。两者相较,他要的价值更大,心肠更狠,对谢茂更加残忍。
谢茂想要他的身体,就亲亲热热地哄着他,悉心差遣下人关怀他。他谋算谢茂的前程,又给了谢茂什么?含羞带怯的故作天真,似热实冷的刀兵戒备。这不公平啊。因年少热血还未彻底心脏的衣飞石,自己就察觉到了一丝不磊落。
谢茂几次亲自为衣飞石布菜,自己也没怎么吃,就看着衣飞石不止地笑。
他这笑也不让人紧张厌恶,就是特别开心,眉眼含春,笑意融融,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心情好。
一顿饭吃完,外边太阳也升了起来,衣飞石喝了热汤,额上微微冒汗。谢茂就是爱逗他玩儿,哪里舍得真的折腾他,早就吩咐银雷准备好了浴汤,此时故意对衣飞石说:“真是好热天气。刚起床就是一身的汗。……我也得洗一洗。”
徐屈耳朵立刻就竖了起来,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坏坯子,又想干什么!
谢茂不负所望,就在饭桌前暧昧地拉住了衣飞石的手:“反正都要洗,不如一起吧?也显得更亲热些。我有好多话想和小衣说,真是一时一刻都不想分开。”
你要不要脸了?刚见面第二天就缠着人共浴,你还是个王爷吗?淑太妃管不管你?徐屈常年厮混在军中听惯了荤素不忌的话,今天也忍不住想给谢茂跪了。更让徐屈觉得疯狂的是,衣飞石竟然愣了愣,然后点点头,说:“那卑职服侍殿下入浴。”
这就是你勾引信王让他更喜欢你的手段?徐屈懵逼。
这就是你勾引我,让我更喜欢你的手段?……谢茂也懵了。
谢茂想起赵从贵是跟在梨馥长公主跟前的,而梨馥长公主正在和衣飞石会面……小衣真出幺蛾子了?谢茂一边佩服衣飞石搞事的能力,一边扣扣索索地仰头:“老皇叔,问完没?侄儿腿要废了。”
义老王爷看着他膝盖下垫着的厚实拜垫,一时无语。
谢茂使个眼色,朱雨忙带着侍人上前,服侍义老王爷落座饮茶。
谢茂拎着赵从贵跨出殿门:“怎么了?”
赵从贵凑近他耳边轻轻将画楼殿内发生的一切说了,随后,他亲眼目睹了谢茂脸色变得一片阴冷肃杀的全过程。
谢茂一把推开赵从贵,大步朝画楼殿走去。
常清平带来的消息,当然不可能是听错了听岔了。他没听见长公主用针折磨衣飞石的过程,可他听见了长公主对衣飞石的羞辱责骂,听见了尤嬷嬷掌掴衣飞石的声音。他听出了母子间的不和。
谢茂从未想过衣飞石会有这样的母亲。——他知道衣尚予疼宠衣飞石,宠得过分,比长子还看重几分,就以为衣飞石在家中必定受尽了宠溺。他怎么也想不到,马氏是这样的母亲!
谢茂一路压抑着怒火大步走近画楼殿,见着紧闭的殿门,怒气支使他一脚将之踹开!
可是,他立于殿门之外,深吸数息,竭力压住了这股冲动。
——这扇门,他不能踹。
他当然不怕得罪梨馥长公主。可他必须顾及衣飞石的体面。马氏都知道关上门折磨儿子,他若一脚踹开了殿门,将衣飞石的狼狈处境大张于天下,何啻于对衣飞石公开处刑?
这不是可以公开宣称母不慈则子不孝的现代社会,这个时代的孝道是没道理可讲的。
母慈,子要孝,母不慈,子一样得孝。否则,等待着儿子的就是身败名裂。
踹开这扇门之后,他能做什么?他是能呵斥马氏,还是能痛打马氏?当着衣飞石的面,他什么都不能做。倘若他在衣飞石在场的情况下伤了马氏一根毫毛,哪怕只是羞辱了马氏一句,衣飞石都会落下个对母亲心怀怨望、不对母亲施救保护的骂名。
既然什么都不能做,他还踹那扇门做什么?让衣飞石成为坊间风闻茶余饭后的谈资吗?
怒火梗在谢茂心口,憋得他脸上阵阵发青。更让他愤怒的是,殿内竟然还传出了巴掌声。
她打小衣!她居然还在打小衣!卧槽死婆娘!气得眼前有了一丝晕眩的谢茂微微伸手,赵从贵立马扶住了他。
“叫门。”谢茂强忍住心疼与怒火,尽量平静地吩咐。
即刻就有小太监上来扶住谢茂,赵从贵亲自上前一步,在殿前高声道:“长公主殿下,咱们信王千岁请见。”他这尖尖的嗓子极有穿透力,透进宛如刑场般的画楼殿内,惊破了压抑与阴霾。
梨馥长公主气急之下,命令左嬷嬷与尤嬷嬷一齐掌掴衣飞石,常清平去谢茂来,这之间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衣飞石就被抽得满脸是血,哪里还能见人?
梨馥长公主不惊不慌,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由席前的侍女扶着起身,迎至殿前。
殿门打开,谢茂就看见梨馥长公主依然端庄安静的秀丽脸庞。
“千岁来了。”她很客气地裣衽为礼,姿态安闲。
谢茂看着她竟然也没有漏出一丝恶意,笑道:“就和老皇叔随便说了两句,完事儿了就来看看长公主。和小衣聊得怎么样?他没有向长公主告状说我欺负他吧?”
梨馥长公主微笑摇头。她在人前一向寡言少语,对谁都是满脸不轻慢也不谄媚的微笑。
往日谢茂只觉得她安分,今天看她微笑不语,就恨不得一巴掌抽烂她的脸。
“小衣?怎么不过来?”谢茂一边笑问,一边将手一伸,不太礼貌地推开了堵在殿门口的梨馥长公主,硬生生挤进了画楼殿。
从未被人如此失礼对待的梨馥长公主笑容微僵,缓步跟了上去。
衣飞石正匆忙系好腰带,以手擦去嘴角斑驳的血渍。
他也显得不甚匆忙。因为,在谢茂大步冲近画楼殿时,他就听见谢茂那毫不遮掩的脚步声了。
他耳力好,梨馥长公主与嬷嬷们听不见信王来了,他能听见。他还听见信王在殿门前深吸了几口气,停了片刻,才忍着怒火吩咐下人叫门。
这种感觉很奇特。衣飞石很难形容。这应该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在家时,母亲总会无缘无故地找茬惩戒他,在母亲跟前说得上话的,只有父亲与长兄。可是,每每他被母亲找茬惩戒时,父兄多是找借口将他支开,在母亲跟前为他周旋开脱,那时候父兄的情绪,也总是怜惜心疼,觉得他很无辜可怜。
——没有人觉得母亲错了。更没有人会因为他的遭遇对母亲表示出愤怒。
隔着一道殿门,衣飞石都感觉到了信王那一腔几乎喷薄而出的怒意。他知道,信王是在替自己愤怒,为自己不平,信王不是简单地怜悯他,觉得他无辜。信王的怒火冲着他的母亲,信王觉得他的母亲错了!
从来没有人为他的遭遇愤怒。所有人都认为,母亲有肆意对待他的权力。衣飞石也从不否认母亲对自己的权力。可是,当他感觉到谢茂的愤怒时,他还是觉得……尽管有些大逆不道,他还是觉得心中多了一丝雀跃鼓舞。
“拜见殿下。”衣飞石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信王的“愤怒”,他只能愈加恭敬地施礼叩拜。
“这是怎么了?”谢茂看着眼前少年肿起的脸颊,心痛得想杀人。他印象中的衣飞石从来没混得这么惨,他的衣大将军总有办法整得敌手哭爹喊娘,谁还能欺负他的衣大将军?“长公主尊驾亲临孤这圣命圈禁之地,就为了打儿子出气?小衣呀,你是做错了什么,惹得长公主如此震怒?”
皇帝将信王圈禁,按照规矩,任何人不奉圣命就不能与信王交谈,何况是往信王府拜访?
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帝宠爱信王,圈禁这事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皇帝暗示在先,梨馥长公主跟着义老王爷混进门,负责守卫的羽林卫也没吭气。——可这事儿不能细说。真追究起来,梨馥长公主未得圣命就闯进信王府,总有个私下串联的罪名在。
当然,作为衣尚予的亲老婆,皇帝肯定不会得罪梨馥长公主,谢茂这威胁毫无杀伤力。他就是气急了要训马氏两句。不训这口气怎么下得去?
让谢茂意外的是,他觉得皇室根本惹不起衣尚予的心尖子,梨馥长公主却似深怕得罪了他,上前再三施礼告罪,客气地说:“是妾莽撞了。也不是与小儿置气,他要嫁入信王府,妾替他拢拢规矩,教他日后仔细服侍夫主,莫犯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