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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 贾家村都安排好“商队护卫”各家过夜的床铺了, 羽林卫却始终守在贾仁善家附近。
贾姑娘回屋之后,贾仁善着急想探问黄老爷的心思,我这个孙女儿如何?看得上眼吗?三千两银子呢!这还不算聘礼, 给孙女儿的家用。单是想一想未来即将到手, 贾仁善就血气上涌。
偏偏屋子里谢茂和衣飞石在说话, 朱雨不开门,衣长宁守在门外就不会准许任何人靠近擅入。
贾仁善就挺纳闷。这生意上的事, 黄东家和石大掌柜商量是正经, 怎么黄东家纳妾这等私事也要和石大掌柜商量?这石大掌柜管得还挺宽呐?
乡野村人婚配多为繁衍,贾仁善也没往男男之间的情|事上想, 他咬咬牙, 回屋把攒好的碎银子包了一小包,约有五两,打算偷偷塞给衣飞石。
贾仁善揣着那一小包银子出来时, 恰好看见朱雨、秦筝提灯出门, 衣飞石正在伺候谢茂披上斗篷。
“哎, 黄老爷,大掌柜, 这是往哪里去呀?这……”
贾仁善急切招呼着往前,被两个羽林卫拦在石阶一侧, 眼睁睁地看着谢茂与衣飞石携手而去。
“这是怎么了呀?莫不是我家孙女儿不好看?黄老爷, 您等一等, 咱们村里多是俊俏的小丫头, 您可着挑拣……”
谢茂本是为了说服衣飞石才往贾家村一行,这会儿跟衣飞石说明白了道理,哪里还想应酬?
贾仁善的追问挽留,谢茂压根儿就没听在耳中,与衣飞石低声说着闲话就往门外走。外边的羽林卫即刻牵来马匹,举火照明,卢成带队随扈,趁夜赶到前边镇上与诸大臣汇合——御驾若真在贾家村住上一宿,几个阁老枢臣能急得厥过去。
一直到皇帝与襄国公的马蹄声渐行渐远,衣长宁才叫人松开贾仁善的嘴,骂道:“老狗。”
皇帝御驾就在不远处,衣长宁心中气恨也不能生事。离开时,他兀自不解气,吩咐身边两个羽林卫,道:“再过两日,御驾离了彤城,你二人来把二叔给这老狗的银票拿回来。”
贾仁善、贾仁义两兄弟为了置办今夜的酒席,村里各处拆借酒食,算上来也要几十两银子。如今贾家村想要的红糖生意是必然没有了,衣长宁还要把衣飞石给的一千两定钱索回——
合着皇帝带着一行人来贾家村,这就坑蒙拐骗蹭了一顿霸王饭?
那俩羽林卫也禁不住笑了,答应道:“是。卑职遵命。”
衣长宁带人骑马一路飞驰,追上皇帝御驾。
他和留下断后的羽林卫皆弓马娴熟,漆黑的春夜里打马飞奔也不在话下。服侍皇帝走夜路则不然,有衣飞石在皇帝身边陪着,软磨硬泡也不会让皇帝骑快马,因此衣长宁能追得上。
哪晓得他才看见前边御驾行走的火光,前边骏马嘶鸣,皇帝所骑的御马竟然人立而起。
衣长宁吓得魂飞魄散,狠狠在马臀上抽了一鞭,眼见赶不及,干脆弃马蹬鞍飞掠而起——
正着急的时候,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猎猎火光中倏地跃起,一只手扶住皇帝腰身,一只手帮着握住缰绳,脚踩马鞍,硬生生将受惊的御马镇压了下去。
对,对,二叔在陛下身边。衣长宁一颗心方才落了回去。
他赶到皇帝身前时,衣飞石已扶着皇帝下马,羽林卫将受惊的御马拉到一边安抚,朱雨举着火把在旁照明,衣飞石则低头察看皇帝的双手——怕缰绳把皇帝的手勒坏了。
“无碍无碍。”谢茂看向黑漆漆的前方,“别为难他,是朕打马太快。”
皇帝出行多半都有侍卫在外开道探路,尤其是乡间夜路,一旦马失前蹄后果非常可怕。
偏偏皇帝今夜心情好,非要趁着月色跟襄国公赛马,打赌谁先赶到前边月下亮闪闪的荷塘处,谁今夜就榻上只管享受不必动——怕襄国公马术太强,皇帝还不要脸地抢跑了半句话的距离。
皇帝与襄国公一个跑一个撵,预备打道开路的侍卫追都追不上。毕竟,人行马不行。
才跑一天夜路就撞上了鬼。
大半夜的,居然有个穿得黑漆漆的人在走夜路,手上连个火把都没打。
得亏谢茂眼神还算明亮,今夜月色也还不错,谢茂老远看见有人就准备勒马。
他算得很明白,身边有衣飞石在,自己肯定不会掉马蹄下被踩死,但,若是不肯勒马,这路人肯定就被踏死了——他可没有衣飞石那样控马越过人头的骑术。
再是当了几辈子皇帝,谢茂也没有养出随意纵马踏死无辜的器量。
羽林卫已将差点被皇帝踏死的路人浑身上下搜了一遍,那人身上确实没有凶器,可羽林卫搜身时往往很细致,往这人胯|下抚摸时就大吃一惊,借着火把将这人脸看了好几遍,确认是个男的,怎么会跟太监一样?
那人已傻兮兮地剥下自己的裤子,搓着胯|下嘿嘿笑道:“没卵蛋,没卵蛋。贾二家的老大没卵蛋。”
唬得几个羽林卫连忙把他拖到一边,七手八脚给他把裤子提起来。
皇帝就在不远处,弄个敢脱裤子的傻子在皇帝跟前晃,他们全都不用活了!卢成已闻讯赶来,提起鞭子将附近两个羽林卫抽了数次,低声训斥道:“怎么办差的?不想活了?”
没多会儿衣长宁也过来了,说道:“陛下问,怎么回事?叫把人带过去。”
羽林卫连忙把那傻子脏兮兮的裤腰带打了个死结,就怕这傻子当着皇帝的面再来一下!又拿出水囊给这脏兮兮的傻子擦了把脸,露出依稀能看见一丝秀色的脸庞,匆匆忙忙押到御前回话。
“回陛下,这是个傻子。”卢成屈膝道。
皇帝身边火把众多,谢茂往前一步,朱雨、秦筝都举火跟着,照着那傻子才洗白的两个脸颊,谢茂皱眉道:“贾家村的祠堂后边,养着几个孤老失怙吧?怎么放任这傻子在外游荡?”
自从神仙种遍植天下之后,粮食就不值钱了,天下几乎没有饿死的人。
有了粮食,朝廷就能做很多从前不能做的事。
朝廷在太平二十年颁下诏命,各州县必须统建慈幼院,收养六亲无依的老弱病残幼,朝廷则每年按人头拨放布匹、柴炭,这是下给州县府衙的政治任务,计入吏部考核。再往下的乡镇村中,一样可以兴建扶贫济弱的安养院,朝廷同样按照人头拨放布匹、柴炭,还会按季度发放粮食。
这其中免不了虚应故事,挂着安养院的羊头,骗取朝廷每年拨放物资的行径。
不过,谢茂并不在乎这一点儿钱粮。如今谢朝天下太平,谢茂有余力抚养百姓。有人贪墨是监管不力,总不能因此就因噎废食。户部每年都要花费相当的预算在慈幼安养院上。
贾家村位在彤城近郊,属于能够近距离蒙受朝廷圣命的范围内,贾家村里也有安养院。
傍晚贾仁善带着谢茂、衣飞石去看红糖作坊时,路过贾家村的祖祠,后边的小院子里就住着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孩子,几个垂垂老朽的老人在夕阳下打瞌睡。朱雨还提了两盒点心去探望。
衣飞石也很奇怪,说道:“或许是他自己跑出来了?陛下,时候不早了。”
这儿离贾家村不远,若是那贾仁善、贾仁义两兄弟得知受了骗,纠集村夫乡人提着锄头追赶上来,和羽林卫拼杀起来就太不像话了。诚然羽林卫绝不会被一群村夫打败,可惊了驾如何是好?
谢茂在安养院上不会因噎废食,也不在乎乡野村人为了贪图布匹、柴炭,建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安养院。毕竟,再是贪墨,起码得有个屋子,让孤老幼弱有瓦遮头吧?起码得让这些人活着,下一年才有朝廷继续拨放的布匹柴炭吧?
不过,他遇到了骗取朝廷福利的现例,也不会真的放任不管。没遇上朕不管,既然是朕遇上了,那算你倒霉了。
衣飞石劝了一句,谢茂也不舍得当面不听。否则,多下小衣面子呀?
襄国公一谏一个准。
“走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谢茂心想,事后让官府来问也未尝不可。
“陛下骑臣的马吧。”衣飞石将自己的马牵来,若是再年轻十岁,他就敢让皇帝与自己同乘一骑,贴身保护皇帝。不过,现在年纪大了,宁可在一旁跟紧些,留心些。
谢茂偏头看见他满脸认真就想开玩笑,还没开口,旁边那傻子开口了。
“我贾士廉乃县学廪膳生员,尔等何敢无礼?我能替家中免役,我还能应举做官,你们懂得什么?”一口略微带着乡音的圣京官话,显然是在学中受过正韵之讲,让人惊讶极了。
谢朝的读书人都要学官话,就是为了日后为官做宰的前程做准备。否则,一旦上京,应了考,面了圣,自家说话皇帝听不懂,皇帝说话自己听不懂,去部院领差事再闹笑话,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县学中的廪膳生员再不济也得有个秀才功名,傻子此言一出,谢茂就转过身来。
“你是本县秀才?”
傻子又露出傻呵呵的笑容,双手抓着裤腰想要扯裤子,然而,他那裤腰带被羽林卫打了个死结,扯了半天都没扯动。在旁边的羽林卫个个脸青面黑:卧槽,幸亏给他系上了!
“没卵蛋,没卵蛋。”傻子一边扯裤子一边傻笑,“贾二家的老大没卵蛋!”
扯不脱裤子,傻子就隔着裤子搓自己双腿之间空荡荡的地方,嗷嗷地嚎:“没卵蛋!”
衣飞石微微皱眉。
衣长宁立刻躬身走到他身边,衣飞石指了某个方向,衣长宁带人离开片刻,提着一个老妇过来。
“老爷,”衣长宁将那老妇押在地上,“此老妇是傻子的母亲。”
老妇人非常瘦弱,四肢如柴,肚腹肥硕,身上穿着脏烂的棉袄,长发稀稀拉拉地挽着髻,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然而,当她看见一旁的傻子时,立刻就扑上去护在傻子跟前,哆嗦着哀求:“老爷,他是个傻子,求您开恩放了他吧,老爷。”
“他说,他是县学廪生。”谢茂极其不解,“他说的可是真话?”
在谢朝,对普通百姓而言,读书人的地位非常崇高。在征役时期,拥有秀才功名就能免去徭役,见了官员拜而不跪,除了学官,别的衙官必须革除秀才功名之后,才能对这个前秀才施以刑罚。
一个拥有相对比普通人更高地位的秀才,怎么会在乡野之中沦落到如此地步?本县学官失职啊!
老妇抱着傻儿子呜呜哭泣,许久才抽抽噎噎地说:“老爷,我儿没说谎,他曾是县学里廪膳生员,月月都得廪米……”又擦了擦眼泪,“如今不是了。”
县学是官学。朝廷给在籍的优秀生员按月发放廪米,鼓励生员一心向学成材,类似于奖学金或生活补助。想要拿朝廷给的廪米,每月都要参加县学考试,考到前面多少名的生员才有领取资格。
就算傻子曾经是县学廪膳生员,疯疯癫癫成这样,没法儿考试拿奖学金,自然就会失去资格。
“是何变故?”谢茂问道。
傻子这个疯法非同一般,口口声声嚷着没卵蛋,搓来搓去,那下面也好像确是没什么东西。
老妇提起这个就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衣飞石见她哭得不像话,偏偏身边也没有带宫婢出门,就看了赵云霞一眼。赵云霞上前两针把老妇扎清醒了,秦筝递来帕子,那老妇自己擦了脸,又憋了一会儿,才开始说自己儿子的遭遇。
贾家村当初是五兄弟前来开荒立家,贾士廉这一系是幺房,连着八代都是单传。
在乡下,所谓单传,就代表着势单力孤,代表着话语权一步步衰落。直到贾士廉这一代,他的母亲也就是这瘦弱的老妇芈氏,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贾士廉这一房因是单传,哪怕代代死爹都要被隔房亲戚占便宜,家底还是比较厚。
——单传就不必分家,怎么说都比另外四房代代分饼吃好太多。所以,贾士廉家境还算殷实。
贾士廉从小就被爹妈供着读书写字,他天资也算不错,开蒙进学之后,很得师长夸奖,考个秀才功名也算顺风顺水。年纪到了,家里就寻摸着给他娶房媳妇。在县里读书的贾士廉看不上村里粗手大脚的闺女,一心一意要娶个读书人家的女儿,夜里红袖添香,对诗联句,何等风流?
彤城文风鼎盛,读书人经常聚会,或是吟诗玩耍,也会认真读读书,互相交流学习心得。
贾士廉有同窗诗友,混了几个文会诗会之后,路子也越来越野。及后邂逅了一位美丽的少女,知书达理,未语先笑,随口就能说四书上的句子,贾士廉惊艳极了,与那女孩儿相约非卿不娶。
哪晓得那姑娘是彤城世家严府上的婢女,某日严家招待客人,这婢女就被睡了。那客人觉得小姑娘水灵有趣,决定暂时放在身边,当个玩意儿,一直玩到离开彤城。
那客人也是读书人,难免要拜会诗友故旧,办些宴会。彤城就那么大,来来去去,贾士廉就在一次蹭吃蹭喝的文会上见到了自己约定聘娶的“妻子”,那女孩儿在席间陪酒赔笑,酒酣耳热之时,还有浪荡书生写了淫词艳句,掷在她胸上,叫她弹唱。
贾士廉震惊痛苦之下,当场发难。
他出身乡野,不是那等看着父母兄弟下地忙碌,自己却安安稳稳在屋里读书躲懒的废柴,扛得起百斤的苞谷,割得动几亩稻谷,愤怒之下仓促杀来,满屋子书生都被他揍懵逼了,那严家的贵客更是被他按住,狠狠踹了两脚——全踹人家胯|下了。
大杀四方之后,贾士廉拉着婢女就跑了出来。
他乱哄哄地还未想好未来怎么办,婢女已翻脸痛骂他害人,一头扎进东湖,几天之后才浮起来。
贾士廉不会游水,眼睁睁地看着爱人跳水自杀,懵得不行。严府的小厮家奴已追了出来,把他痛打一顿之后,拖了回去。他本以为自己活不了了,哪晓得那贵客出面说情,当着满城文人的面,与他冰释前嫌,只说既往不咎,连婢女都送给他了。
贾士廉是个乡下人。读了再多的书,他也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人。
他震动于婢女的绝情,又感动于严府贵客的高义客气,满心惭愧地向那位贵客道歉赔罪,二人握手言和,一口一个尊兄,一口一个贤弟,好似不打不相识。
不久,那位贵客离开彤城,贾士廉还将自家种的黄金黍梨提了一篮子去送行。
他自以为结交了一位品性高洁的挚友,却不想,在那位“挚友”离开五个月后,噩梦降临了。
一伙强人趁夜打劫了贾士廉,不图财,不杀人,截住他就剥了他的裤子,手起刀落,葬送了他的命根。这且不算,这伙人竟然还把他养在蚕室之中,请医延药,直到确认他能活下来了,才把他抬到路边扔下,扬长而去。
然而,对贾士廉而言,最可怕的不是阉割,是自己被阉割的事被宣扬得人尽皆知——
他被村人发现时昏迷不醒,浑身只有一件上衣,空荡荡的胯|下刀口狰狞。
消息瞬间传遍整个贾家村,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贾士廉变成了太监。最开始,当然是震惊,同情,紧接着,就是谈资,嘲笑。当贾士廉养好伤鼓起勇气出门时,村人们各不相同的表情,又彻底把他打了回去。
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歧视和嘲笑。
贾士廉不明白,他明明生来就是丈夫,失去了男|根之后,却连卑贱的妇人都比他高贵了。
他两个读不进书的弟弟原本非常崇拜他,大弟弟看着他只是叹气,小弟弟就翻白眼,活似他是个废物。连他的亲爹都说,他不能传宗接代了,是废物了。他有廪米,家里的鸡蛋原本都是他的,渐渐地都给了小弟弟——因为小弟妇,那个又胖又丑的妇人,说想生儿子,要给小弟弟长些精气。
没有卵蛋的男人,比女人都不如。是比女人还卑贱的怪物。这就是所有村人的看法。
贾士廉久不去县学,被革除了廪生的名分。
县里曾有差役来传话,学官让他去学里听话,他也不肯去。差役在贾家村转了一圈,就知道了他成了太监的故事,回城中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满城学子都知道了。
再之后不久,他连秀才功名都被革除了。
原因是什么呢?据说学官说他斗殴争胜,阴柔去势,有碍观瞻。
——谁肯让太监当秀才?万一他以后考上举人,朝廷尴尬不尴尬?
被朝廷革除秀才功名之后,贾父气恨交加,羞恼不已,直接把自己气死了。
他的两个弟弟本来就看不起他,他没了秀才功名,家里也就没了秀才的福利待遇,弟弟们越发觉得贾士廉是个累赘。借口兄长不孝气死亲爹,要和兄长断绝关系,把他赶出家门。
只有贾士廉的母亲芈氏还心疼他,尽力照顾他,安慰他。于是,母子两个一起被扫地出门了。
如今遍地粮食,母子二人饿是饿不死的。然而,没有栖身之处,村中族老也不肯发善心安排,连小孩子都跑到贾士廉面前搓蛋蛋嘲讽他,贾士廉没多久就疯了,动不动就脱裤子,学着村中孩童一般嘲笑自己。他犯了疯病,无力自主,母子俩的日子过得一日比一日艰难。
这一日芈氏一个没留意,贾士廉又溜不见了,芈氏寻了半日,始终不见踪影。
芈氏边说边哭,她原本也是殷实人家的老太太,表述能力没有半点问题,一段故事被她说得惊心动魄,听着故事的羽林卫都沉默不语。
唯有被她护在背后的贾士廉懵然不知,一时疯癫一时糊涂。
见芈氏哭得太伤心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草根编成的小垫子,摊开来,里面包裹着七八枚被挤得破破烂烂的草莓,他将这几颗草莓捧到芈氏跟前,又是那一口略带乡音的官话。
“娘,甭操心啦。这是儿孝敬您的,吃吧吃吧,好日子在后头呢!”
看着傻子用手温柔地拍那老妇稀稀拉拉没剩几根头发的脑袋,衣长宁眼眶都有些红了。
“查。”
“查那严府的客人是谁。”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残害生员的凶徒是谁。”
谢茂指着抱在一起哭泣的母子俩,吩咐道:“带上他们。这事儿查不明白,朕就不走了!”
芈氏老妇悚然一惊,又带着惊喜地看着谢茂:“您……您……”
“朕是皇帝。”
谢茂指着漆黑的夜空,“你既撞上了朕,朕必给你一个公道。”
衣飞石却看着芈氏背后傻乎乎的贾士廉,若有所思。
若男尊女卑的所谓纲常是压在妇人身上的一道枷锁,这一道枷锁又何尝不曾压在男人身上?如贾士廉这样,曾经的男人不再是“男人”了,他所承受的一切,甚至远比妇人更加可怕。
皇帝挺拔伟岸的身影在月色下益发奇峻雄伟,衣飞石看着月光落在皇帝身上,莫名心尖一荡。
我的陛下。
他想要解开的那一道枷锁,何尝只在妇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