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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以后,大蝗灾终于过去了,天地间一片灰茫茫的,仙台山仍旧笼罩在蝗灾的阴影里。
县里的工作组带着四个村子的村长开了个会。
目前桃花村已经没有村长了,陶大明被抓去坐牢了,所以县里决定,桃花村的寡妇们暂时有我带领。
就这样,梨花村跟桃花村暂时合并成了一个村子。
会议一致认为,虽然今年的收成没了,可地该种还得种。
把蝗虫吃剩下秸秆和岔子全部除去,马上播种冬小麦。
也只能播种小麦了,否则明年的粮食就接济不上了
县里的人说话算话,果然用那些蝗虫换来了粮食,二十多马车粮食被拉进大山,算是对秋天的庄家给了一点补偿。
同时,他们还带来一张奖状,严重奖励梨花村村长杨初九同志,在这次灭蝗行动中做出的贡献。
就是一张破纸,没有奖金,弄得老子心理挺不是滋味。
这就等于,我在带领梨花村那帮寡妇的同时,还要带领桃花村的寡妇们。
两大群寡妇全部归我管,我他妈都掉寡妇窝里去了。
可是没办法,这是县委对我的信任,只能带着所有的寡妇们继续劳作。
寡妇们的情绪都不好,干活的时候有气无力,小叔子跟嫂子也懒得嬉闹了。荤段子也没人说了。
这个时候,人们竟然惊奇地发现,田野地表上出现了一堆堆一片片的黑粒儿,像有人不小心丢撒的荞麦种子。
再仔细看,原来那些黑粒儿都是蠕蠕乱动的活物……还是多得无以计数的小蚂蚱!
这些蚂蚱崽儿从一个个不知何时隆起的土包里钻出,或东或西或南或北乱哄哄地爬着,很快盖满了地皮。
寡妇们一看,惊得四处乱叫:“天啊,怎么还有蚂蚱?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跟赵二哥都是心急如焚,赶紧命令所有人拿来农药继续喷洒。
但是我爹跟茂源叔却摇摇头制止了,说:“算了,这些蚂蚱崽儿活不长,眼下啃不动庄稼,长不大一场酷霜下来就会死绝。还是放过它们吧。”
果然,第二天再下地,那蝻虫已经蜕掉一层皮,个头变得像豆粒大,它们像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来到河边,因为没有生出翅膀,一个咬一个接了起来,渐渐抱成一个球形,随着后来的蚂蚱越来越多,球逐渐变得越来越大,两个人都抱不过来。
这个巨大的蚂蚱球忽然滚动,哗的一声掉进河里,漂浮在水面上,渐渐向对岸滚去。
到达对岸以后再一个个散开,蚂蚱球就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铺天盖地一路向西。
两天以后,一场酷霜下来,小跳蝗们没长成个子,就全部被冻死了,一个没剩。
所有的秸秆全部被清理出去,所有的地全部被犁开,冬小麦种上以后,仙台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一直到入冬,每个群众的情绪都没有恢复过来。
仙台山依然宁静,直到陶二姐光着身子回家,村子里才溅起一片波澜。
陶二姐终于回来了,她没有死,被二毛的那头大公猪给救了。
女人在山洞里养伤,整整养了半个多月。屁股上的烫伤好了,被陶大明拧肿的地方也消了肿。
十多天的时间,二毛都在无微不至照顾着女人。女人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最后离开的时候,二毛说:“陶姐,对不起,当初我不该把你卖掉,现在后悔了,你能不能原谅我?不知道我这张旧船票,还能不能登上你的客船?”
二毛想巴结陶姐,跟她恢复关系,但是迎来的却是女人的一巴掌。
陶姐狠抽他一记耳光,还是没理他。
二毛觉得没趣,只好说:“行!你打我一巴掌,我心里反而好受点,那我走了,离开大山,到山外去发展。这儿有三千块,算是我对你损失的补偿。”
二毛还不错,把陶大明给他的三千块塞到了陶姐的手里,然后赶着猪走了。
陶二姐在山洞里躺了很久才回家,回村的时间是在半夜。
她光着身子,还是啥也没穿,就那么回到了老宅子里。
半夜,我从大队部开会回家,看到女人屋子里的灯亮着,知道陶姐回来了,于是去看她。
陶姐就那么躺在炕上,一言不发。
我说:“苍天!你果然没死啊?咋回来的?”
陶姐说:“就那么回来的。”
“咋?你想开了?不死了?”
二姐说:“不死了,为了两个臭男人,不值得,老娘要走自己的路,初九,俺想开了,以后要为自己活。”
我说:“这就对了嘛,干嘛要死,被陶大明咔嚓几次那有啥?你也没丢啥不是?那东西上面又没记号。重新收拾旧山河,再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
陶姐说:“初九,俺决定了,以后跟着你,创一番事业,你到哪儿嫂子到哪儿,俺给你做马前卒。”
我说:“行,我过年种菜,后年开厂,你也跟着我?”
女人说:“跟着,俺知道你一定会有出息。你种菜,俺也种菜,你开厂,俺帮着你看大门。”
女人真的想开了,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得出,她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准备迎接新生活了。
老实说,我也没活干,后半年的收入不知道在哪儿。
五十亩菜地被蝗虫吃了个精光,全部改种了小麦。新开出来的一千亩地同样被蝗虫啃个干净,也都种成了小麦。
小麦浇完水,就真的没活干了。
山里的姑娘们个个准备走出大山去,到城里打工。男人们没回来,姑娘们又走个干净,大山就更没希望了。
山里人闲不住,不干活就会生病。可到哪儿去弄钱呢?
欠下的贷款怎么还?欠孟哥推土机的钱怎么还?
孟哥已经把推土机开走了,他知道大山里遭遇了蝗灾,临走的时候没有提钱的事儿。说不急,啥时候有,啥时候给。我欠推土机主人的钱,他会帮着我垫上。
此刻,老子的口袋一分钱也没了,同样干净地像个体面的寡妇。
到城里工地去搬砖,舍不下面子,可该咋办啊?
目前的我不单单生活陷入了拮据,命运也跌落到了人生的最低谷。
这个时候,忽然,茂源叔找到了我。老爷子喜气洋洋说:“初九,不如咱成立响器班子吧。”
所谓的响器班子,说白了就是草台班子,专门给人唱戏的。
平时,山里人婚丧嫁娶,都要请响器班子热闹一番,这是一门讨生的手艺。
而且茂源叔,我爹,有义叔,赵二哥,他们从前都在响器班子里干过。
我苦苦一笑:“不行啊,我不会唱戏,也不懂锣鼓家伙,五音不全,唱戏就跑掉,不行不行!”
茂源叔却呵呵一笑:“没事,我可以教你吹笛子,你要是不学,我这一身的本事就失传了。”
我知道茂源叔唢呐吹得好,一直想找个传人,早想把一身的绝技传授给我。
真的找不到挣钱的门路,只好答应了他。
很快,梨花村的响器班子建立了起来,所有的成员加一块,有十几个人。
茂源叔,我,我爹,赵二两口子,狗蛋两口子,有义叔。还有两个,就是嫂子翠花跟陶二姐。
茂源叔管吹唢呐,我爹管敲大锣,有义叔二胡拉得最棒,赵二哥的横笛吹得最好,也敲得一手好棒子。
只有狗蛋,完全是撵着胡混。
但是他媳妇小丽却懂戏,嗓音也好,桂兰嫂的戏唱得也不错。
翠花跟陶二姐是现学现买,但是模样长得好,四个女的加上七八个大老爷们,凑几台戏根本不成问题。
这一年的初冬,我跟翠花加入了茂源叔的剧团,开始了走南闯北的戏剧生涯。
我们一伙人赶着两辆马车,从大山里出来,围着县城附近的乡村转悠。
谁家娶媳妇,孩子过满月,死了老爹,亡了老娘,或者做生意赚钱了,都请我们。
首先有茂源叔来一段唢呐,什么三哭殿,打金枝,骂金殿,百鸟朝凤,朝阳沟,抬花轿,红鬃烈马,他吹起来都是有声有色。
那唢呐玩得出神入化。唢呐是开场白,吹完以后,赵二哥这儿棒子一敲,有义叔二胡一拉,然后是孙桂兰上场,扯开嗓子嚎一段。
有时候是桂兰嫂跟小丽合唱,俩美女往人群里一站,立刻引得那些大小伙子口水直流。
翠花跟陶二姐的戏反而是压轴戏,因为她俩长得最好,牌儿亮条顺。那些小流氓们听得不是戏,看的就是两个女人的脸蛋跟身段。
所以翠花跟陶二姐唱的啥,他们根本不关心,反而盯着嫂子的身体流哈喇子。
把老子气得,恨不得上去割掉他们的舌头。
我一边做学徒工练习唢呐,一边帮着大家打下手。
命运的彻底改变,是十一月的一天,我们来到了一个叫将军领的地方。
将军领,也就是当初二毛领着小丽逃出来的,那个张老板的家。
事情巧的很,张老板的新媳妇难产死了,他要埋夫人,所以就请了我们的戏班子。
上场的第一天,小丽有点害怕,说:“初九,俺就不出场了,张老板俺认识,当初跟二毛一起从他家逃出来,他发现俺在这儿,一定会难为我们。”
我说:“好,既然你不想唱,那我就亲自出马!”
于是,这天晚上,小丽负责看马车,我拉着翠花,陶姐跟孙桂兰一起出场。
戏终于开演了,我到灵棚的底下去倒水,暖壶刚刚提起来,就发现了异样。
提鼻子闻到一股子血腥味,瞅到了灵堂背后的棺材。
那棺材已经封口了,有几滴鲜血,从棺材的缝隙里滴滴答答向下淌。
不由暗暗吃了一惊:“卧槽!棺材里竟然是个活人,那张老板把自己的媳妇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