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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春朝不防他忽然进来,心中微有些不悦,说道:“你不在外头吃酒,做什么忽然跑进来?”
沈长安伸手逗弄着玉卿,嘴里说道:“跟那些人有什么话好说?有些日子不见你们母子了,我心里记挂着你跟孩子,看看你们。”
夏春朝听他这话说的亲昵,女儿在他手底下也叽叽咯咯笑个不住,越发不自在起来,当即起身,将孩子抱起来交予珠儿,吩咐道:“小姐要午睡了,送到里头去。”珠儿会意,应了一声,
抱了小姐进屋。
沈长安见状,心里略微猜到些许,面上却若无其事,只笑问道:“外头吃酒好一向了,口渴进你屋里讨杯茶吃。谁知进来这么些时候了,你连杯水也不叫丫头倒。”
夏春朝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这话倒有意思,我又不是你影射的[1],我为什么要倒茶给你吃?外头席上自有茶水,你家里也自有管你的人,哪里还讨不来一杯茶吃?你倒要进我房来!”
沈长安听了她这番话,却倒会错了意,只道是家中之事为她所知,讪笑道:“你坐着月子,消息倒是灵通。我家里的事,没人告诉你,也被你打听了去。”
夏春朝听他这话来的蹊跷,心中奇怪,面上也不言语。
果然,沈长安凑上前来,低声道:“我收那丫头,乃是母亲的意思,并非我自家愿意。原是母亲看我鳏居有年头了,始终没个人,忧虑沈家香火,这才硬将她的侍婢塞了过来。我若不要,一来拒了母亲的好意,岂非显得我不孝?二来,也不免使母亲对你有所成见,反倒不美。故此,我没同你商量,擅自收了下来。”
夏春朝听了他这番话,气极反笑,暗道:这厮这话倒是可笑,他讨不讨小,却同我有何相干?倒说出这个话来!暂且不要戳破他,且看看他还有什么话讲。
当下,蓄意微笑道:“这般说来,你倒是为了我好?”
沈长安听了她言语,只当她心意转圜,欢喜的骨头里发痒,又低低说道:“是为着咱们两个好。你到底是嫁过人的,如今又带着个孩子。你自然是舍不得玉儿的,我也容得下这孩子,然而母亲那里难免有些话说。你先博个贤惠容人的名声,母亲自来又是极疼爱你的,自然也就允了。待你过了门,你还是正房,又忧虑些什么?再者说来,世上男子,但凡有些钱财,谁房里不放几个丫头,养几个姬妾?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夏春朝闻听了他这番议论,更觉可乐,笑道:“你这话,倒是讲给你将来的妻室听去!我既非失婚的妇人,又不曾说要嫁给你,咱们之间并无婚约,你纳不纳妾,收不收小,同我有什么相干?!你来跟我说这话,岂非可笑!我夫婿如今尚在,我又不曾被休,你不避嫌疑硬跑来同我亲近,有意要玷污我名声?!”
沈长安听她这话里意思,竟大有和陆诚勇和好之兆,不由心生慌乱,又是疑惑不解,沉下脸来说道:“春朝,你这话意思,莫不是还思量着回陆家去?你可别糊涂,且不说你在陆家闹到那个境地,陆家老爷太太哪里还容得下你。就是往日你还在陆家时,过的那是什么日子,都忘了不成!”
夏春朝见他竟而语带训斥,点头冷笑道:“沈公子这话,却倒有趣。你我不过因着两家旧交,方才彼此走动热络些,可说来沈公子既非我兄长又非我族人,如何能对我姻事指摘?说出去,不怕被人耻笑?”
沈长安将她上下看了一遭,点头道:“春朝,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既是这样,我也不在这里讨你的嫌。我这就去了,你可莫要后悔。”说罢,登时起身,拂袖而去。
待沈长安离去,珠儿安顿了玉卿小姐,上来说道:“我瞧着沈公子很不高兴的样子。”
夏春朝随手拿过孩子针线,一面缝一面道:“随他去,有些话还是说明白了的好。自打他也在乡下住了,日日过来也罢了,言行是越发出格了。就好比方才,我妇道人家的屋子,他一个外人就这般随意进来了?”嘴里说着,抬头睨了二婢一眼,轻斥道:“你们也不说拦着,连个通报也没有。”
珠儿便叫屈道:“姑娘,不是我们不拦。我在屋里替姑娘穿针,哪里瞧得见?宝儿倒是在廊上看茶炉子,姑娘要责怪,也该怪宝儿才是。”
宝儿老实,也不以为意,只说道:“我只顾着低头扇火了,一个没瞧见,沈公子就进来了。”
夏春朝看着珠儿,说道:“你们呢,一个就知道欺负老实人,那个又一昧的瞎顶缸。到了明儿这屋里发了冤案,也审不出个明白来!”
正说着话,忽见长春顶着一头风雪,自门外进来。
夏春朝见她,便问道:“年前儿不是说要在家里过了十五么,怎么就回来了?”长春放了包裹,搓着手上来问了安,就道:“我哥嫂倒是要留我,只是姑娘也知道,我家里房屋浅窄,孩子们又小,难免嘈杂些。我姑姑就不爱住了,想着回来,我便跟着一道回来了。”
夏春朝点头道:“你姑姑她老人家了,受不得吵嚷。”说着,便道:“外头又下雪了?快吃些姜茶去去寒气!”
宝儿倒了一盏姜茶上来,长春双手接过吃了,道了个告退,去住处收拾了褡裢。她这遭回去,带了些自家做的蒸糕腊肉回来,免不得让了一回。
夏春朝尚在喂奶,吃不得这些,就都让了两个丫头。
众人闲话了一回,就听院里一阵吵嚷,一人道:“不相干的,不要吓坏了小姐!”另一人却大声道:“我要见姑娘,你们做什么来着?!”
夏春朝听这声音甚是耳熟,却是宝儿的姑父王二辉。
这王二辉如今管着夏家十来亩花田,在庄户之中也颇有几分脸面。恰逢年节,夏春朝与他的节礼也着实不少,这人也很知进退,平日言行甚是恭敬规矩,今日却不知何故在东家门外吵闹。
夏春朝看了宝儿一眼,宝儿涨红了脸面,说道:“我去瞧瞧。”言罢,掀了帘子出去。
少顷,宝儿急匆匆进来,走到夏春朝跟前,急切道:“姑娘,我表妹丢了!”
夏春朝闻听此言,先吃了一惊,忙问道:“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丢了?到底什么缘故?”
宝儿待说,却又迟疑着不肯讲,只看了四下一眼。
夏春朝会意,将珠儿同长春打发了出去,细细盘问起来。
宝儿这才切齿道:“我们也不知道,秋英这丫头怎么就和表少爷对上了眼儿!我姑父今儿受邀,到别个庄户家里吃酒。原说一家三口一道去的,临出门这丫头便推头疼不肯去了。我姑父姑母也没想别的,留了她一个在家,就出去了。谁知待回来,这妮子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张字纸,说和表少爷去了。连着姑父留在家中的十两散碎银子,也被她拿了个干净!这没嫁人的姑娘,怎好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勾当来!却叫我姑父姑母往后出了门,人前怎么抬起头来!”
她骂了一回,忽又跪下,涕泣涟涟道:“虽说这事全是那浪蹄子的错,但还请姑娘看在我向来服侍尽心、我姑父操持田地辛苦的份上,还请想个法子,把表少爷请回来。我们不敢高攀,只求不要败坏门第名声。”
夏春朝乍闻此讯,倒也吃惊不小,定了定神,方才说道:“你且不要慌,怎见得秋英就是跟了谭家少爷跑的?是人瞧见了?”一语未休,又道:“你且起来说话。”
宝儿自地下起来,抽抽噎噎道:“是她留的字条上写的。”说着,就把那字条自袖里取了出来,递上前去。
夏春朝接过字条一瞧,见上面果然歪歪斜斜一行字,言说王秋英与谭永初私奔之情,心中倒也恼火,沉吟了一二,说道:“你将牛嫂子喊来,我有话说。”
宝儿忙不迭出门,将管家牛氏喊来。
牛氏进门,垂手听候吩咐。
夏春朝道:“这大过年的,又是风雪天,不知表弟那儿怎样。到底也是亲戚一场,别叫人说咱们不懂待客之道。你去拿上些酒食,过去瞧瞧。”
牛氏别无二话,应声出门。夏春朝便在屋中抚慰宝儿。
这般过得一时三刻,牛氏回来,报道:“谭少爷不在屋里,也没人知道上哪儿去了。”
夏春朝蹙眉问道:“他屋里东西可有遗失?”牛氏回道:“旁的都在,只是衣裳都不见了。”
夏春朝闻言,便闭口不语。
牛氏察言观色,也揣摩出些许,试探问道:“姑娘,可要老爷进来?”
夏春朝想了一回,说道:“堂上这许多客人,暂且不要打搅父亲。你去叫你家汉子亲自走一遭,到里长家里,报一男一女两个失踪人口。”言罢,便将谭永初同王秋英的身量形容讲了一番。
那牛氏闻言,心中雪亮,当着宝儿面前也不好说破,应了一声,连忙出去寻她家男人。
夏春朝便向宝儿道:“你去同你姑父说,叫他暂且宽心。这两人既然才走,外头又是个雪天,想必是走不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