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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下拖……
“啊!”久遥一声惊呼,自梦中醒来,喘息不已,全身冷汗淋淋。
是梦,又做梦了,这样的梦,已做过无数次,可最近几月本已不再来扰,想不到今日他们再次入梦来。
许久,他呼吸平缓,才撩帐下床,房内一片阴暗,凭着记忆慢慢走至窗前,推开了窗门,一股凉凉的晨风扑面灌入,外面已有微薄天光。眺首望去,天边犹有淡淡一弯月影,衬着幽蒙蒙的天空,伶仃如荒野里的遗世佳人。
静静站立窗前,怔怔遥望孤月,凭时光悄然流逝,他只紧紧握住了右拳。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渐亮,然后便有了些人声轻响,打破了别院里的沉静。
这些声响惊醒了窗前呆立的久遥,他缓缓抬起右拳,摊开的掌心里一团揉皱的信纸。说了不回王都,可这信纸却一直握在手中,睡梦中也不曾丢开。他伸手一点一点抹开皱了的纸团,雪白的玉帛纸上刚柔相济的一行隶书:
青州风王之封地,万千百姓之家园!
好个徐国相!没有言辞恳切的动之以情,也没有长篇大论的晓之以理,他不过简简单单十五字,却已胜过千言万语,如千斤万担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他深深叹一口气,在窗边的竹榻上坐下,一手捏着信纸,一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脑袋。
可是……那又如何?!
这青州确确实实是大东朝的疆土,这青州的百姓确确实实是大东朝的子民!
这大东朝是他的仇人,是杀了他所有的亲人、族人的仇人!
他没有为族人报仇,已无颜相对,他若去相助仇人,久罗山上那些怨恨的灵魂,又如何能在九泉之下安息!
梦中……他们已来梦中,来警告他不能相助仇人!
脑袋上如有无形的铁针在扎着,一下一下的,痛得他睁不开眼,痛得他面色青白,痛得他冷汗布满额头,可这痛比起心头的煎熬却又轻了许多。
她……她到底怎样了?
伤在哪?重不重?去搜救的人可有找到她?
她……她……她……
千思百绪堵在胸口,便如千百只收在抓挠着在搓揉着,只恨不得……恨不得……
他举手捂眼,仿佛这样便能阻断一切思绪。
因为……不能想!
越想,就越怕!越想,就越恨不得能插翅……
“萚兮萚兮,风吹其女。叔兮伯兮!倡于和女……”
昏昏沉沉的痛楚里,蓦然一缕清甜的歌声传入耳中,令久遥深身一震,抬首,恍若梦中初醒。他站起身,透过窗,远远的可望见香仪自庭前的长廊那边走来,手中端着铜盆,一路走,一路轻声哼唱着。
“萚兮萚兮,风漂其女。叔兮伯兮!倡于要女……”
那歌声彷如百灵鸟儿啼在枝头,在这清凉的早晨时如此的悦耳动听,而唱歌的人娇小秀丽,如沾露的茉莉花般清新可人,更令人闻之神畅,
“萚兮萚兮,风吹其女。叔兮伯兮!倡于和女……”
甜美的歌声里,久遥忘记了头痛,走至窗前,目光自墙头越过,远处浅碧山高峰叠起,层林郁郁葱葱,那些唱着童谣的孩子们是否又在山中捡着干柴拾着野菌?
刹那间,耳边似乎又响起那些童稚的歌声,脆脆的与眼前清甜的歌声融合,如和风吹过,松缓了头痛,如甘霖洒落,润泽了干涸的心。
看着那越走越近的娇小身影,后边依稀跟着许许多多的小小身影,那一刻,绷紧的身子一松,似乎有什么一瞬间散去了。
是了,他怎么糊涂了?
眼前的少女与久罗山上的族人有什么不同?
那些捡柴的孩子与久罗山上的孩子又有什么区别?
“啊呀!清微君!你已经起来了!”香仪一见窗前站着的久遥顿时欢声唤道,“那正好,我打来了水,快快洗漱吧,一会我去端早膳,今日的早膳是杞叶糯米粥。”她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房门,如同一只百灵鸟似的翩然走入,随着她的到来,房里瞬间如有神奇的手轻轻一挥,便挥去了沉暗忧悒,变得轻快明朗。
久遥静静看着她,片刻,微微一笑,道:“香仪,收拾行装,我们回王都去。”
“啊?”冷不防这么一句,香仪顿时愣在当场。
久遥回身穿上外袍,便走出房门。
他不是去助他的仇人,他为的是那些百姓,那些无辜的性命!
他不能保住他的族人与他的家园,至少……他要尽他所能助青州的百姓们保住他们的家园!
“清微君,你要去哪?”香仪追出房门。
庭院里,久遥招手,青鸟便从树上飞下落地。自从它做了一回信使送回了那卷“杜鹃花驻翠鸟图”后便飞回了王都,只是风独影离开王宫去三石村并未带它同行,它确实自行从王都又飞到了浅碧山久遥的身边。
久遥跨上鸟背,抬手抚过青鸟的头,“带我回王都。”那一句,既是吩咐青鸟,亦是答复香仪。
“嘎!”青鸟驮着他,扑腾展翅飞起,矫健的身姿瞬间飞过高墙,飞上长空。
香仪瞪大了眼睛看着天上远飞的大鸟,都忘了话语了。
“你们收拾好了就回王都,我先走了。”高空上,远远飘下久遥清朗的声音。
片刻,呆愣着的香仪才回神,顿一声大叫:“清微君飞走了!”然后她飞奔而去,一路大声喊着:“赵总管!清微君飞走了!他叫我们收拾行装回王都去!”
浅碧山的别院里,刹时一阵鸡飞狗跳。
十四.诸生何辜6
七月十日,巳时。
紫英殿里,黄芨向国相及群臣禀报未能请回清徽君时,殿中顿时一片失望之声,更有些腹诽责难的。
正在这时,忽然一声清越的长鸣传来,如此的悠长嘹亮,令殿中群臣微惊,紧接着便听得殿外侍卫的惊呼:“国相大人!快来看!” 徐史和群臣纷纷走出大殿。
“那里!”侍卫们指着天上。 群臣仰首,一时亦惊在当场。
朗日晴天,絮云如雪,在无垠的天空上,一只青碧色的美丽大鸟翱翔而来,它的背上驮着一人,天青色的衣衫随风猎猎飘展,仿佛碧烟缭绕雪云,无比的清雅飘逸,而随着青鸟缓缓自高空降落,底下的人看清了那人俊美无俦的容颜,眉目端凝,丰神隽永,炽阳自那人身后洒落,仿是携着金光降临。
尽管世间有着种种关于神仙的传说,却从没有亲眼见过那些神与仙,只是在那一刻,群臣都觉得眼前的就是天神临凡!
九遥自青鸟背上下地,缓步走至殿前,看着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群臣,淡淡一笑:“诸位大人是早知我要回,所以来迎我吗?” 那一语,顿令殿前群臣回神,以徐史为首齐齐拜倒:“臣等恭迎清徽君回宫。”
“哈哈哈哈……诸位大人请起。”久遥朗朗一笑,“我今日起了个大早,到此时还未洗漱用膳,肚子正饿得咕咕叫,一路上就打算着回宫了得把早膳和午膳加一块用了才够本。既然诸位大人都在,那就一道如何?”
群臣这几日为着青王失踪及叛军之事个个都是寝食难安,许多都守在宫里等待消息顾不上回府休息,是以有的衣皱鬓乱仪容不整,有的面色苍白一脸疲态,尽是狼狈惶然之状。而此刻,听着那朗朗一笑随意一语,看着那个卓然而立的身影,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力量,将内心所有的不安与焦灼都消去了。
“清徽君,你可回来了!” “清徽君,你回来了就好了!”
“看清徽君的气色,想来病体已然康复。” …… 群臣起身,你一言我一语纷纷道。
“我的病是好了,可看诸位大人却脸色不大好。”久遥目光扫过群臣,“这叛军来了就来了,我们守城的英勇将士自然会将他们挡于城外,诸位大人该吃时便吃,该睡时就睡。不然等到主上回来时,想要你们帮忙时,你们这些股肱之臣却一个个都累倒了病倒了,那时主上看着岂不要急得哭呀!”
“哈哈哈……” 这一句玩笑话顿让群臣轻松不少,眼前这个人,似乎从他从天而降那刻起,便给群臣带来了镇定与力量。 “国相大人,一道用膳如何?”久遥目光望向徐史。
徐史一笑,“清徽君归来,臣等自然要为清徽君接风洗尘的。”
“那我先去洗漱,回头与诸位大人于停云殿共谋一醉!”久遥笑着随侍从回英寿宫去,青鸟自然是展翅跟着他飞了回去。
身后,群臣似乎在这一刻,才想起了那只青鸟就是青王养在宫中的,而清徽君就是坐着这只青鸟飞了回来的。
“我们的主上号曰‘白凤凰’,或许她真是天上的凤凰下凡,所以养的鸟都这般通灵性,知道要把清徽君接回来。”
“清徽君呀也是神仙般的人物,只有这样的清徽君才配得上我们的主上,真真是一对瑶台璧人啦!”
想起方才久遥乘鸟飞落的天人风姿,群臣无不附和感慨,紫英殿前顿时气氛轻松,群臣这一刻似乎都忘却了先前的烦忧。
久罗山上的“妖匪”他们不曾亲自围剿,如今过去数年,早已慢慢淡忘,而久遥久罗族人的身份,当年知晓的人,早已斩的斩,抄的抄,余下的无不是烂在肚中也绝不会宣扬于口。
所以,青州的人,只知道与他们的女王成婚的人名久遥,陛下赐封“清徽君”,这刻他们为久遥风采所慑,衷心觉得女王夫妇是天作之合。
那日,青王宫里当真摆起了宴席。
徐史看着端坐于玉座上举杯与群臣共饮的久遥,高高悬着的心终于在这一刻稍微放松了一点。目光转向神情安然的群臣,不由得微微一笑。
清徽君虽非青州之主,可他是青王的夫婿,自古夫妻一体,他回来,便等于半个青王归来。
只是半个青王,却足已令青州上下安心。
下卷:江山都老,看鬓方鸦
十五、角声满天秋意寒1
七月十日亥时,香仪与浅碧山别院一众侍从回到王都。
亥时三刻,以星火令传送的急报送入王都。
内廷总管申历接到后,听闻是自青州送来,而且是以最快速度的星火令送到,顿知非同寻常,忙亲自去禀报。
那夜东始修宿在翠樾宫里,睡梦中被唤醒,出了寝殿,眼见申历惶惶地跪在前殿里,不由得便皱眉:“何事这般惶急?”
“青州国相以星火令送来奏本。”申历双手呈上。
东始修一听,忙伸手接过奏本,打开一眼扫过,看到“三石村里数百刺客来袭,青王受伤不知所踪”时,顿一阵急痛攻心,眼前便天旋地转,身子连晃了晃。
“陛下!”周围内侍赶忙上前。
“陛下,你怎么啦?”北璇玑奔出,一把扶住他。
东始修稳住身形,合起折本,转头对北璇玑道:“无事,爱妃回去休息。”
“喔,无事便好。”东始修见她神色不似为病痛折磨的样子便也就放开了,在凉榻上坐下,顺势便倒下闭目休憩。
北璇玑见此,便倚着凉榻坐下,伸手为他按摩头部,纤柔的指尖下,力道恰到好处,东始修渐渐松缓了神经,觉得头不再那么的沉重,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待得他醒来,才发现日头斜了,已是近申时。
“陛下起来了。”北璇玑捧着一杯温茶递上,“喝口水醒醒神。”
“朕竟是睡了这么久吗?”东始修接过茶杯喝上一口放下,“爱妃怎不叫醒朕?”
“陛下平日忙于政务,一天下来也睡不上两个时辰,长此以往身体怎吃得消。”北璇玑抬手以绢帕为东始修试过额上的汗珠,“所以臣妾是求之不得陛下能睡久些,最好是能睡上几天几夜的,睡饱了才起来。”
“哈哈……”东始修不由笑了,放下茶杯,拉过她并肩坐下,“也只有爱妃才说这话,换做茈xiang早就叫醒朕,把朕赶回景辰殿批折子去了。”
北璇玑眉头一挑,杏眼微睨,道:“凤妃娘娘那是忠心为国为民,但臣妾心中只有陛下一人,只要陛下好了,天下怎样与我何干。”
东始修看着她眉眼间的那份冷诮,听着她那显得任性恣意的话,不由得目光一凝心中微动,然后轻轻叹息道:“爱妃如此关心朕,倒叫朕感怀。”
北璇玑抬手轻轻抚过他硬朗的面容,杏眸有刹那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