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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刺额
一句娘亲喊到了顾良妃的心尖里,两人间的隔阂在一夜的交心长谈后,几乎烟消云散。顾良妃惊讶於平阳突然的成长,欣慰於她的懂事贴心。直到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母女俩依旧手拉着手,头颈依偎着。千言万语敌不过一声“娘亲”,顾良妃只觉是吴妹天上显了灵,冥冥中保佑着她们。
平阳笑眼看着说了一夜话依旧兴致勃勃的顾良妃,不觉有些失笑,后背的伤终还是重了些,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内心却掩不去激动,两人像是十几年没见面说话的挚友般聊得兴致勃勃,哪怕是平阳小时候一件不经意的小趣事都能让顾良妃乐上半天,喜不自胜。
直到阳光透过窗棂照到榻案上,顾良妃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强拉着平阳聊了一宿。脸微泛着红润的光泽,温柔地拍了拍平阳的手背,轻笑道:“你个儍丫头,身体伤着,也不提醒一下我这唠叨婆,好了,赶紧歇息去。”想着,抬首看了看墙角的漏壶,出声唤道:“花凤,可还在外面候着?”
余音未落,一浓眉大眼,身段窈窕身穿利落短打青衣红罗裙大约十八岁上下的少女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嘴角弯起个弧度深涡的酒窝甚是醉人,拱手行礼道:“参见良妃娘娘,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看到如此英姿飒爽的女子,平阳着实愣了好一会,顾良妃倒是习以为常,摆摆手笑道:“一个姑娘家家,学甚么男孩子。且莫如此,冉儿,这是花凤。是我前些日子特意招进宫里来的,你身边多是些柔柔弱弱的丫头,若有个会武的,也不会伤成这样。花凤是镇北元帅花将军的三闺女,以后就让她随侍你左右吧。这样娘亲我也好放心。”
平阳抬眼瞅了会花凤,若她记得没错,她便是花荣最小的泼辣妹妹。凡是女儿家该会的,她都不会。少时是真真的假小子总爱打抱不平,但后来却成为众人敬畏的铁血女将军。现在却被派来做她的贴身侍卫。是否屈才了?微蹙着眉,咬唇不作吭声。
顾良妃习惯了平阳的性子,只朝花凤摆了摆手,她便退了出去。顾良妃这才开口道:“怎不喜欢,那便……”
“不是,只觉得她看上去很厉害。做我的侍卫,岂不屈才。娘亲,我可否再跟你讨几个人,我身边除了兰姐姐,再无俐落些的近侍了。”
听到‘刘兰芝’三个字,顾良妃已然皱起了眉,若不是平阳央求了她半天,非抓来问罪不可。摇了摇头,说道:“莫再提这人,既认娘亲就该听我的。我回去便让人挑几个麻利的送来,秋月虽忠心却冒失了些,别的就更别提了,锦福宫的奴婢是该敲打敲打了。”
平阳嘴角噙起笑,捂嘴揶揄道:“人倒是说良妃娘娘大度,这时怎如此刻薄。”
顾良妃倏地凤眼瞪圆,做怒状却掩不去嘴角的笑意,半晌摇头叹息道:“好了,这次且听你的。巧嘴的丫头,第一次发现你还挺多心眼。真真一句话压死个人,嗯,但也莫太过纵容了。这事我就替你瞒下了,且宽心休养。我该走了,不然又要唠叨了。”
平阳噗哧笑了出来,牵扯到后背的伤痛,呜呜地叫着疼。秋月赶紧进来扶平阳回床上躺着,顾良妃又细心交待敲打了一番锦福宫的宫婢,后才安心离开。
内室,平阳靠在厚厚的被褥上,笑脸收敛去变得冷漠淡然。刘兰芝,及笄礼上我会给你终生难忘的好戏,就像前世你对我一般。
后背抽痛的伤告诉她别忘记,已然被掏空的心提醒她需谨记。暮郎,上一世我掏尽心肺得到只是心死神灭,这一世我也要你尝一尝这彻骨冰寒恨不得灰飞烟灭永不愿超生的滋味。
左手指抚向额间的红胎记,百香玉露膏的瓷瓶被死死攥着右手里,霍地坐起身只感五脏六腑揪撕开的疼,不要再去想,这一次不会再重蹈覆辙。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十多天过去了,平阳后背的伤势已然好转。顾良妃几乎每天都来锦福宫看她,母女俩的感情越来越好。惹得四皇妹都开始饮干醋,说她这亲生的都没被如此疼过,甚是不满,便每日拉着年幼的七皇弟来捣乱。前世甚少交集的二皇兄也三不两天的过来看看,平阳第一次感到了亲情的温暖。
她知道上一世国破时,七皇弟是唯一不肯降伏的,最后被反叛的手下割下头颅献给了慕容祺。四皇妹虽被活捉却是一头碰死在慕容祺封赏降臣的金殿铜柱上的,性格温良的二皇兄在父皇驾崩时就迅速被旁宗暗害死了,大夏朝末代君主是她父亲的亲兄弟——此刻的庆山王。
她必须阻止惨剧的再次发生,想到那白发苍苍抱着文洛仰天恸哭的顾良妃,她心时时刻刻如刀绞般。所以她首先必须阻止庆山王势力的进一步扩大,再来就是劝父皇封二皇兄为太子,虽知大夏朝此刻已是风雨飘摇,各地节度使早已纷纷拥兵自重,藩镇割据。天子老早成了摆设,内忧外患重重。但……她知道即使真的做到了也只是螳臂挡车苟延残喘,可她真的不甘心,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她都想博一把。
一日,平阳正与四皇妹长宁公主正兴致盎然地对弈时,宫婢冬梅手捧着一火红的烫金帖子进来,福身回禀道:“启禀公主,邀请的帖子送来了。”
长宁拈住棋子微微蹙眉,冷脸道:“哪户人家,且这等不懂规矩?当皇家是何,居然敢下帖子来请,可真真长了她的脸。”
平阳接过帖子,打开弯唇笑了笑,说道:“你个利嘴的丫头,这是我事先应好的。下帖也无不可。”
“呸,二皇姐,我这就提剑砍了那贱人一家,看谁敢多那半句嘴。”
平阳伸手拍了拍长宁的手背,笑道:“火急火燎了,你!哪里还有皇家公主的样,花凤优点你倒没学会几分,嘴上的功夫倒是学了不少。”
一句堵得长宁甚是郁闷,讪讪丢开手里的棋子,扭头嘟嘴道:“哼!二皇姐疼外人多於我。不公平,还有皇姐也没多大,板起脸训人倒是很是厉害。”想着,突地勾长身子趴到案几上,小声探问道:“二皇姐,你当真要刺额,前日你将宫里黥面的刑司叫来,可真吓坏了我。拿花钿额黄遮遮就好,何必受那皮肉之苦。且纹面刺青乃蛮夷草莽所有,二皇姐你乃我大夏朝最尊贵的嫡出公主,怎可?我且派人为姐姐再细找寻些灵丹药方就好,二皇姐,这……”
平阳蓦地伸手打断长宁下面的话,抚摸着额上的红印胎记,轻语道:“我知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姐姐不想再被人暗中唤作:鬼面疤脸,而且只是刺上去个永摘不去的花钿罢了。花凤不是说了嘛,没事的。”
“呜,也就是说二皇姐是铁了心了。那我也不再多言便是。”长宁终有些郁结,她与二皇姐真正相处的日子虽短,却知道平阳根本不是宫人耳传的那样木楞呆滞笨拙,更关键的是二皇姐与母妃和好后,母妃已很少再愁眉紧锁了,总满面笑容气色也好了很多,所以她对这姐姐自是打心眼里喜欢。
闻言,平阳微微颔首,手指轻抚着烫金的帖面,低首掩去眸中的寒戾。拿起一边针线筐放着的绣绷继续垂首一针一线绣起来。长宁托腮看了会,细细瞅着平阳端庄细腻优雅的侧脸温婉娴淑,气质风华雍容华贵宛若牡丹媲美芙蕖不愧是金枝玉叶。又瞥了眼额上遮胎记那厚重的刘海,不由暗暗宛然叹息下,也难怪二皇姐铁了心,也罢,且由着她了。
掌灯时分,长宁看了看窗外便起身告辞离开。这时,花凤才领着个披斗篷提个黑木箱的人进来,拱手弓身回禀道:“公主,人给你请来了。”
平阳正在榻上小歇,听到这话,赶紧坐起身子说道:“哦,还真快。请进来吧,紫鹃赐坐。”
一绯衣容貌俏丽的宫婢领着几个人进来,挪来圆凳案几奉上茶水糕点就退了出去。花凤看了不觉一愣,这是弄得哪一出?
瞥了眼花凤,平阳弯弯唇,笑道:“想着你们该还没用膳进食,先用些茶点的好。”
花凤脸一红,努力忽视已然咕咕叫的肚腹,爽直地拍了拍掌,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喂,刁六胡子,你也吃些。”
披着黑色斗篷不见面容的人这才将手里一直提着的黑木箱放到案几上,揭去篷帽拱手微欠身行礼道:“草民见过公主,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见其斗篷不除便施礼,看样子是个傲慢且离经叛道的人物,平阳也不恼,微抬手回道:“先生无需多礼,且坐下歇息片刻。”
刁六捋了捋山羊胡,不由多看了几眼平阳,心里暗叹不愧是皇家公主,小小年纪已然如此沉稳老道,着实难得。转了转那吊三角眼,笑道:“江湖九流的雕虫小技,公主是打算用在哪里?”说着,眼睛又不规矩地往花凤身上瞄了瞄,想着哪里纹上他最钟爱的祥龙图腾适合。
正咽着糕点的花凤眼一瞪,怒叱道:“刁六,当心老子挖了你那狗眼。我不需要那蛮俗之物。且放规矩点,小心老子刀剑不认人。”
刁六倏地缩了缩脖子,摇了摇头,一声哀叹。难道是让他来给黥刑的宫人刻个特殊专用符号的?真真的暴殄天物!
平阳两厢看了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是本宫想请先生来为我自己纹面的,莫再胡猜了。”
刁六眼睛蓦地瞪圆,张开嘴像极了干涸池塘里挣扎的鱼,呃,这算是他平生以来接到最吓人的单子了。给个堂堂的公主纹面,他还要不要命了?登时伏地跪拜道:“公主乃金枝玉叶娇贵无比,请恕刁六斗胆不能应下这差事。”
花凤霍地站起来,刚想开口斥喝却被平阳拦住。平阳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了吹,轻笑道:“哦,原天下鼎鼎大名的胡子画皮师也只这等能耐,唉,怕是先生不敢应下这差事,才拿我的身份来搪塞。”
自己的独家秘技被羞辱,刁六顿恼得脸红脖子粗却又不敢应声,只兀自咬紧唇憋着闷气。平阳瞟了眼花凤,花凤很快意会笑道:“好,老子是马车接你这浑三混进来的,现在老子没这耐心了。这样,半夜通化门有出宫倒夜香的马车,刁六你这掉毛秃子就缩那香桶里,老子知会人放你出去。”
一句话羞得刁六顿时刷白了脸,手指乱颤地指着满脸讥讽笑容的花凤,双眼暴突喉咙里含糊咕嚷了一阵子,浑身抖若筛糠状。脸由白变红,红转青,变黑涨紫,眼看着就要翻白晕眩之际,花凤掌拍案道:“接是不接?”
刁六话在舌头上滚了滚,直直地瞪看着对面的两个人,怎都没想到混了大半辈子被两毛丫头捏住了死穴七寸。一声长叹后,颓然道:“行,不知公主要草民纹刻於……”
平阳素手撩起厚重的刘海,露出饱满的额头,微微弯唇掩不去那丝苦涩,低语道:“麻烦先生务必助平阳涅磐重生。”
本柔美雍容的娇颜生生被那怵目的红斑胎记毁去,显得几分可憎难入眼。刁六跪地不由一声叹息,叩首道:“蒙公主如此信任,刁六必倾尽毕生所学……”说完,再次叩首行礼,起身打开黑木箱取出纹身针器等物,浑暗的眸光中有几分笃定几分考量,思索着该如何更改。刁六感到此刻就像在为蒙尘璞玉剖光,使之精雕细琢后绽放异样华彩。
第五回 偶遇
某日晌午,平阳正在房内描画绣花的图样,凡雁执着宫扇在边上徐徐送风。紫鹃拿着本棋谱与冬梅在不远处的榻案那研习着,秋月托着腮噘嘴靠在书桌边,撇唇道:“公主,为何长宁公主邀大家去跑马楼,您不去呀。待在屋里多闷呀。”
闻言,紫鹃停驻手里的棋子递了秋月一冷眼,摇了摇首,无奈地落下棋子。难怪良妃娘娘将她们三姊妹派来平阳公主这,来了方知锦福宫这么大居然没一个出挑细心的侍婢,要么老要么小,真是难为公主了,亏得她从未抱怨斥责过。
描完最后一笔,平阳才停下笔,秋月嘟着嘴奉上茶水,呢喃道:“公主,去跑马楼吧。屋里确实憋得慌。”自从平阳后背受伤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