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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小厮才进来禀报道:“少爷,赏梅宴散了。”
“打听出什么来了么?”
小厮答道:“晕倒在院子门口的那位小姐,是夏志远夏大人的千金,今天在席上被人泼了酒,衣裳脏了,太太才让秋菊带着人回她院子换衣裳的。只是后来怎么走到咱们院子门口,又晕倒了,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等那位夏小姐回到席上,太太的脸色并不是太好,之后酒席间也没多大兴致。”
“夏志远?我记得他是户部的一个笔帖式,也算是一个体面人了,怎么教出来这样的女儿。”郭湛安不屑道,“其余人呢?”
小厮继续答道:“还有一位沈华沈小姐,是翰林院编修沈启正沈大人的千金。至于其他几位小姐,小的无能,并没有打听出来太多。但是聪儿传话回来说,这些小姐互相比较熟悉,似乎平日里也常有来往,怕都是八品、九品官家的千金。”
郭湛安脑子一转,便大概猜到了柳翩翩的算盘,吩咐道:“派几个机灵点的,去调查一下夏志远的亲眷,往前三代都要打听,哪怕是出了五服的亲戚,都不能落下!”
“这……”小厮有些为难,“少爷,这出了五服的,怕是平日里都没什么来往了,咱们也没那么神通广大,怕是查不到呀。”
郭湛安想了想,笑着说道:“险些忘了。那你们就去查查夏志远往上三代的亲眷,还有平日里他都和谁有往来。这个,总能做到吧?”
小厮忙点头道:“少爷放心,小的一定办到!”
等打发走小厮,郭湛安便起身去了霍玉的书房,照例关心关心霍玉的学业。
距离科举还有半年的时间,但霍玉要参加乡试,便要回到家乡的省城考试。他土匪寨子出身,在桐花县住得最久,而且口音也不是京中人士,唯恐露馅,郭湛安便借着自己手上的权利,把霍玉的户籍落在了桐花县上。
所以,霍玉要参加乡试,就要去桐花县所在的省城,也就是永安府参加乡试。永安府距离京城有千里的距离,算上熟悉水土等等日子,霍玉起码要提前一个多月便动身,免得到了永安府水土不服,影响了乡试。
郭湛安是被皇帝亲口免了许州通判的职位,不得随意离开京城,而陪同义弟回乡参加科举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让皇帝信服。是以,他不能陪霍玉去永安府了。
霍玉听见小厮通传,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往外迎接:“哥哥来了,正好今天读书碰到了几个问题,想要请教请教哥哥呢。”
郭湛安伸手将霍玉耳边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笑着说道:“看来拘着你果然有用,这些天来沉下心来读书,居然还能看出问题。”
霍玉求饶道:“哥哥别打趣我了,我们可是说好的,等我成了举人,哥哥可是要许我在京城开酒楼的。”
郭湛安在霍玉光亮的额头上敲了一下:“我答应你的,什么时候有食言过?倒是你,整日想着开酒楼,当心科举没中,要继续苦读三年。”
霍玉晃了晃郭湛安的手臂,说道:“这世道从来都只有求神拜佛祈求有朝一日金榜题名的,哪有咒人家考不上的,哥哥你实在是太坏了。”
郭湛安笑着摇头:“人大了,嘴巴都厉害起来了。惨了惨了,我是斗不过你这张嘴了。”
霍玉见郭湛安越说越离谱,赶紧换了个话题,问道:“哥哥,先前我听说门口乱成一团,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郭湛安并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了眼随侍在一旁的福全。
福全感觉到郭湛安的目光,抬起头来,迎上自家少爷探寻的目光,连忙摇头道:“少爷放心,二少爷并没有离开书房。”
霍玉还以为郭湛安是担心他被外头的响动扰了读书的心,便笑着替福全求情:“哥哥放心,我这书房距离院子的门那么远,哪里能听到什么响动呢?不过是午睡起来听到外头有人说起,才知道院子前竟然有人晕倒了。哥哥,那人没事吧?”
郭湛安放心了,笑着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守院子的小厮进来禀报,我便让贾嬷嬷去处理了。这大冬天的,怕是有人一时受寒,又恰好路过院子门口,就晕倒在了门口了。你放心,贾嬷嬷已经把人送回去了,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霍玉点点头,说道:“那就好。今年似乎格外冷,哥哥白天也要注意保暖,别因为看着外面日头大就少穿一件两件的。福全,等会去问问今年发下去的棉衣够了不曾,若是不够,让贾欢命人再加紧做些出来。”
郭湛安伸手捏了捏霍玉的脸颊,笑着说道:“行了,你这段时间就安心读书,院子里的事情还有贾欢他们看着呢。还是那句话,等什么时候考上了举人,我便什么时候让你开酒楼做生意,否则一切免谈。”
霍玉忍不住替自己辩解:“我是关心哥哥才这么说的,若是底下人着凉受寒,传染给了哥哥就不好了。”
郭湛安抓住机会逗他:“既然这么关心我,晚上的时候替我暖暖,嗯?”
霍玉既然已经与郭湛安行了那事,哪里有不明白的道理,红着脸说道:“哥哥越说越放肆了,我还有问题要问哥哥呢。”
郭湛安见好就收,笑着问道:“有什么问题?”
霍玉如逢大赦,松了口气,赶紧拿过书来请教郭湛安。
再说柳翩翩那里,好不容易盼来了郭显通,连忙把今日赏梅宴上众多姑娘的行为仪态说了。当然了,她早就看中了夏可卿,其余人便都成了陪衬。
郭显通听完后,说道:“照你这么说,那位夏家千金倒是良配了?”
柳翩翩笑着说道:“老爷,我原本也不曾指望就这么一次赏梅宴就能替湛安寻到一个可心的。可这位夏小姐呀,仪态万千,宠辱不惊。席间的时候有人故意把酒洒到她身上,她也不恼,依旧笑脸盈盈的。还是我看不下去,命秋菊带着她回我院子换了身衣裳。这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可不就正适合湛安么!”
可是郭显通却有些犹豫:“她是我们请来的客人,别人拿酒泼她,固然不好在席间发火,可依旧笑脸盈盈,是不是太怯懦了一点?”
柳翩翩之前和郭显通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看郭显通不在乎的样子,还以为郭显通对这件事情并不上心。如今冷不防听到郭显通这么说,柳翩翩有些急了,连忙替夏可卿辩解道:“老爷,您这就不懂了。女儿家家的,最讲究的就是贞静,她这么做才是一个大家主母才有的风范呢。”
“是么?”郭显通看着柳翩翩,问道,“那以前你出去做客,有人若是给你脸色看,你怎么就不笑着接受呢?”
柳翩翩看郭显通居然拿自己和夏可卿比,不由不悦,嗔怪道:“老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呀!别人不给我好脸色看,那是看不起老爷!若不是为了老爷,我才不要做那泼妇呢。老爷现在居然说我,是嫌弃我了么?”
郭显通今日不过是想到自己大儿子也要成家了,而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对大儿子不咸不淡的,总是打击他,难得良心发现了一次而已。但这样的良心,又哪里比得上柳翩翩的颜色?
看柳翩翩这一副欲泣未泣的模样,郭显通那仅有的一星点愧疚早就抛到了爪哇国,安慰道:“我哪里是嫌弃你了,不过湛安好歹是我的儿子,还是我的大儿子,他娶进来的便是郭家下一代主母,总不能选一个软弱不堪的不是?”
柳翩翩听了,心中一惊,抬起头问道:“老爷说什么?主母?这、这当初咱们不是都说好的么,这个家是要留给安儿的啊。”
郭显通叹了口气,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将这郭家传给安儿?只是安儿既然被荣福公主看中,以后便是驸马爷了。驸马爷,驸马爷,这名头说得是好听,可咱们楚朝什么时候驸马爷做官过?便是太宗,登基之后,三位长公主的丈夫都辞了官职,呆在公主府与公主画眉。安儿成了驸马爷,若是再把郭家交给他,郭家何时能有出头之日?”
柳翩翩彻底傻了:“可、可是,可是公主生下的孩子是有皇室血脉的,一生下来就比别人要尊贵,到时候封一个郡王翁主也不在话下啊!郭家出了这样的子孙后代,难道不是比郭湛安的孩子要高贵么?”
郭显通虽然官路不畅,平时仅有的学才都用在了钻营上面,但事关郭家百年,他那么点脑子就全用上了,这会儿看得倒是十分清楚。
“夫人,我知道你是为沣安好,但是他既然被荣福公主看中,他也就只能熄了为官的心思。我固然更偏爱沣安,也希望沣安能够继承我的衣钵,可是郭家百年之后如何,绝对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喜好而毁在我的手上。”
“不,不可能!”柳翩翩想到自己这么多天来的计划居然被郭显通彻底否决,尖叫起来,“老爷,这个家,绝对不能给郭湛安!”
柳翩翩现在的样子与疯子无异,郭湛安见了,心生不喜,皱眉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这个家该怎么当,恐怕还轮不到你来做主吧?”
这一句话犹如当头一棒,柳翩翩登时清醒了不少,她流着泪,心里头则快速地计算着:“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老爷你要相信我,我并不是在责怪老爷您啊。”
终于,她想到了一个借口,连忙说道:“老爷,您想想,前头太太去世后,您与狄家可就是彻底断了。老爷您别生气,我并不是在责怪您,我只是在提醒您啊!您娶了我已经十二年了,世人都知道您是柳家的女婿,我娘家那边提起老爷,都是称赞不已的。老爷这时候说要把郭家留给郭湛安,您让柳家怎么想,柳妃娘娘怎么想?”
平日里柳翩翩在府中作威作福,也是靠着柳家这棵大树,只是她从未如此直白地谈论此事。
郭显通最要面子,看柳翩翩居然直接搬出柳妃和柳家来压他,愈发不喜了:“真是可笑,我郭家怎么样,与柳妃娘娘有什么干系?”
柳翩翩忙说道:“柳妃娘娘当日曾问我,日后安儿可是会成为郭家的家主,我见老爷平日里答应得好好的,还以为安儿真能成为下一任家主呢,就跟柳妃娘娘说了。柳妃娘娘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才愿意替安儿与荣福公主说媒的。要不然,安儿身为您的次子,分了家就什么都没了,荣福公主就算愿意,福嫔娘娘也不答应呀。老爷,我话都说出去了,老爷您可得救救我啊!若是让柳妃娘娘知道我骗她,就算我是她的堂妹,她也不会轻饶了我的!”
“你!”郭显通气得手发抖,指着柳翩翩半响说不出话来,“我多少次跟你说,在外头不要那么张狂。你倒好,都张狂进皇宫里了!我郭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媳妇!”
柳翩翩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老爷,都是我不好,左右柳妃娘娘不会轻饶了我,不如您先把我打死算了!”
郭显通呵斥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我夫妻一场,我怎么可能下此毒手?你,罢了,算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这件事,你自己和湛安去说吧。”
其实真论起来,郭显通只是小半为了柳翩翩,更多的是因为柳翩翩的话把他最后一张障目的叶子给撕破了——是啊,当年狄婉言去世,他便彻底和狄家那边脱了干系,特别是狄家嫡系一脉已经断绝,原本的岳家对他而言早就没了助力;而自己娶了柳翩翩,摆明了是站在柳家、柳妃这一派。
是他糊涂,竟然到了这地步还想着继续自己的中庸之道,妄图在这场无声的厮杀中站不败之地。若是再补快快决断,怕是连葬身之地都要没了。
郭湛安固然攀附上太子,但他这十几年来疏远、打压自己的大儿子,就算太子有意给他机会,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想到这,郭显通一夜之间竟然苍老了十几岁的样子。
柳翩翩却不管这些,郭显通既然发话了,她就乐得接受。唯恐夜长梦多,等到了郭显通下一个休沐的日子,她就派人请来了郭湛安,打算以继母的身份逼着郭湛安接受这场婚事。
当然了,为了让郭湛安乖乖接受,柳翩翩还请今日休沐的郭显通留下,两个人一同见郭湛安。
“来得正好,”柳翩翩今日心情极好,难得发自内心给了郭湛安一个笑脸,“湛安啊,来,坐。秋菊,给大少爷奉茶。”
郭湛安却是连品茶的样子都懒得做,直截了当地问道:“太太这么早请我过来,不知有什么要事?”
“可不就是要事嘛!”柳翩翩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你呢,也快十九岁了,老大不小了,我琢磨着呀,是该给你说一门亲事了。”
“哦?”郭湛安固然早已料到,但还是问道,“太太怎么这么突然?”
“哪里突然了呢,早就在给你相看了。”柳翩翩继续笑道,“不是我邀功,这些天来我细细看过了,最终给你定了户人家。那位小姐长得好看,仪态也好,又有些学问,以后你们还能有红袖添香的佳话呢。”
郭湛安不以为意地一笑,说道:“太太说笑了,什么红袖添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太太可别再说了。我倒是无所谓,万一损害了那位小姐的名声,可就是太太的错过了。”
柳翩翩嘴一撇,心中啐了郭湛安一口,继续劝道:“这屋子里就咱们三个人,秋菊她们你或许是不知道,她们跟了我这么多年,嘴巴是最牢的。你放心,今日我们在这屋子里说的话,一句都不会传出去。湛安啊,咱们就敞开了说,你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郭湛安想了想,说道,“我如今被罢官在家,哪里还奢望有哪家千金能看上我呢?太太,这件事不必再谈了。”
郭湛安这般弱势的样子,对柳翩翩来说简直就是千载难逢。她真当郭湛安因为被罢官在家而意志消沉,没了斗志,能任由她拿捏,便笑着说道:“湛安何必这么说,我固然是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道理。你呢,就是少一个房里人管着你,省得你又头脑一热,做出私自筹集粮草辎重的事情来。这位夏小姐呢,为人谨慎端庄,最适合你了。”
郭湛安见柳翩翩上当,便再接再厉,继续说道:“太太说的是哪位夏小姐?”
“就是夏志远夏大人的千金了,”柳翩翩还以为郭湛安动了心思,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位夏小姐呢,我也是特地派人打听过的,芳龄十六,与你差了三岁,正正好!而且她家里有三个兄弟,都是青年才俊,以后也是要走仕途的,对你来说可不是一大助力?这样的好岳家,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湛安,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郭湛安踌躇片刻,说道:“娶妻娶贤,这位夏小姐我之前从未听说过,这……”
柳翩翩急忙打断他的话:“女儿家的名声怎么能让你听见呢?湛安,你可别犹豫了,万一被人抢先了,你哭都找不着地!”
郭湛安一笑,说道:“太太说的是。只不过我娶的是往后要共度几十年的妻子,而不是随意可以发卖的小妾,总归是要谨慎点的。太太,容我些日子多想想吧。”
柳翩翩原本以为要借着郭显通才能逼得郭湛安就范,如今见郭湛安已经松口,也不再紧逼着不放,干脆做出一副贤良大度的模样来,说道:“自然,这娶媳妇可是头等大事,是我心急了。湛安啊,回去好好想想,我也不是逼你什么,实在是这夏家小姐竟然像是为你量身订造一般,我这个心急啊,就怕有别人杀出来把人给抢先定了!这夏家小姐是我和你父亲都满意的,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啊。毕竟做夫妻的是你们两个,你的意愿最重要。”
郭湛安起身道:“多谢太太费心了。父亲,太太,我今日还约了人手谈,就先告辞了。”
郭显通淡淡地“嗯”了一声,倒是柳翩翩嘘寒问暖的,竟然起身亲自送郭湛出了院子。
贾欢成为总管之后,郭湛安又提拔了另外两个贴身小厮。如今书墨写意二人都等在院子外面,见郭湛安出来了,双双迎上去。
郭湛安见了他们,只是吩咐了一句:“去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