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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鸥说着话,在沈光明脑袋上摸了几下。俩人都是脸皮发热,也不知说什么好,在尴尴尬尬之中,又有些微小的喜悦。
“走吧。”沈光明说,“那俩人该等急了。走走走。”
唐鸥与他走了几步,突然笑出声:“怎么连看都不敢看我了?”
沈光明扭头瞧他,又飞快地转了回去。唐鸥等了一会儿,那人果真又转过来,盯着自己。
“你……哎,我,我,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沈光明指指身后上方,“你师父和师叔在这儿呢,你就不能找个没人的地儿再再再……再那什么?”
“不能。”唐鸥利落道。
沈光明:“……”
他忍不住笑,觉得笑起来太夸张,便抿着嘴,结果笑得更加扭曲。唐鸥抬手捏他的脸,温和道:“走吧。”
或许有许多话可说,但两人默默走着,什么都没讲出口。
司马凤和迟夜白在外头等得焦急,只怕北峰太远,等去到已经天黑,还得白白在外头的狂风暴雪里熬一晚上。看到俩人从林中走出来,迟夜白立刻站起:“好,出发吧。”
司马凤仍坐在石上,手里是一根仿似扇形的扁平木棍。他把木棍抵在下巴上,饶有兴味地看着走过来的唐鸥和沈光明。
“你俩成啦?”他单刀直入。
“准备好的话去拿披风。”唐鸥见招拆招,“赶快出发吧,别耽误时间了。”
可惜他话音刚落,一旁的沈光明已露出破绽:“咦,你咋知……”
他话说一半立刻醒觉,连忙捂住了嘴巴。但司马凤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迟夜白满头雾水地看着面前的老友和唐沈二人,忍不住再度出声催促:“出发。”
司马凤:“外头风雪怎样?”
迟夜白只好去谷口查探了。司马凤见他走远,又转头,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俩人。
沈光明死死盯着司马凤,又好奇他为何知道,又觉得不好意思。司马凤倒是没继续说下去,只摇着那扁棍子哎呀咿呀地唱着小曲儿。沈光明立刻醒觉这人是在唱那些什么淫词艳曲,想问,又忌惮着唐鸥,只好紧紧地听。
司马凤唱完了两曲挂枝儿,晃着脑袋笑道:“颇巧,颇巧。我与小白,也刚刚成事。”
唐鸥和沈光明同时抬头看向迟夜白,目光中带着惊诧。
迟夜白去谷口探查正好返回,被二人盯得有些忐忑,一步踏过来怒道:“他又说了什么?”
沈光明:“他说你……你和他……”
司马凤仍旧不紧不慢,将棍子摇得波浪一般:“我方才与小白商定,回家之后他要到司马家的学堂来给我们的生徒上几门课。劝了许久,刚刚才答应。这事儿一成,我的心就放了一半啊。”
迟夜白听了一遍,又在心里回味了一遍,没察觉出司马凤说的不对,便疑惑地看向沈光明。沈光明满脸无奈:“司马家主这人太坏了,罢了罢了,走走走。”
迟夜白同意他前面那句,却不赞同后面那句。他还是很想知道司马凤到底前面说了什么话的。
四人从张子蕴居所那里找到了几件雪白的披风,换去身上原本那件,便出发了。
裹着这披风,藏身在雪地里也不易被发现。只是在谷中休憩一夜,习惯了那里头温暖和缓的气候,一踏出谷口立时被狂风吹得倒退几步。唐鸥在沈光明背后用手掌顶着他的背:“脚下不能松劲!把你的大吕真气凝在脚上!很快就会习惯!”
昨天虽然风雪颇大,但远不至于像今天这么狂放,每走一步都要将脚深深扎入雪地之中,再用力拔起。众人朝着北边走,那凛冽寒风正好从北边来,顶风走了片刻,人人头脸都是一片雪白,眼皮都僵了,睫毛上的雪粒积得又重又厚,像是要把眼皮按压下来。四人以唐鸥为首,沈光明紧跟在他后面,最后是司马凤和迟夜白两人。唐鸥运转起青阳真气,不似别人那么难受,至少能将面上雪沫消融,看清前路。
在这样的风雪里说话也是听不到的。唐鸥偶尔回头瞧沈光明,生怕他受不了。
但沈光明却越走越顺,身上反而不那么冷了。
张子蕴当日给他的大吕真气原本是不服主的。但经过这大半年的修习和运用,沈光明已经能很自如地运转大吕真气,也许久没感觉到丹田的剧痛了。大吕真气已被他驯服,如今正顺应他的心意,流畅地运转。
大吕真气原本是极寒的真气,与七星峰的这气候恰好相似。沈光明似是被大吕真气保护着,而大吕真气又与这气候相处融洽,因而他渐渐不觉冷,也不觉僵,行动时反而比其余三人都更流畅。
但他体格始终不够唐鸥高大,也不敢提出让自己开路,便紧紧攥着身后迟夜白的手,以免后头两人掉队。四人一色的白,混在天地间茫茫的风雪里,根本瞧不出行迹。
七星峰北峰比南峰稍低,是被年年的暴风吹刮而成的。山上偶有巨大怪石,突兀地蹲坐在道边,因与山体紧紧相连,反倒能给他们提供短暂的避风处。唐鸥在前头,眼力很好,看到大石一路排布,便叮嘱众人朝着大石行走,一段段地走完这一路。
根据张子蕴的说法,大约走出三四里,风就不会那么大了。越靠近北峰,风就被北峰遮挡,风势渐小。只是这三四里路程,却走得人筋疲力尽。
走到山坳下,风雪果真小了许多。沈光明脖子都僵了,仍坚强不屈地艰难抬起,看向灰茫茫的天空。唐鸥伸手给他揉揉,沈光明被他的手冰得脖子直往衣服里缩。头顶仍有纷繁雪片随着狂风奔流,但都似隔在某个看不见的透明琉璃之外,影响不到他们了。
司马凤双手发白,僵直得伸不开。他方才在队伍最后,手持最粗的木棍来稳定自己和支持前面三人,为了便于抓握,他把手套也给了迟夜白。站在山坳里,他颤抖着把自己的手给迟夜白亮出来。
“冷死啦。”他说,“我这手真要废了。”
迟夜白剥了自己的手套给他戴上,见他仍木木地发抖,干脆笼着他双手,缓缓搓动,并将温暖内力慢慢渡入。两人确系师出同门,虽然没有师兄弟这一层称谓,但源头都是司马世家,因而内力相似,很快缓解了司马凤的僵冷。迟夜白感到他手指开始回暖柔软,便打算放开,谁知司马凤反手一抓,迅速将他双手攥在掌中:“哎哟小白,你冷不冷?你肯定很冷,瞧你这手呀……让我摸摸——不是,让我帮你揉揉……”
迟夜白毫不犹豫,飞快地抽出一只手,隔着厚厚的衣料与披风,又稳又准地卡在司马凤的脖子上。
“你说要揉什么?”他问。
“我说揉我自己的手。冷极了,这天儿真冷啊。”司马凤飞快道,“各揉各手,各揉各手。”
沈光明和唐鸥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互相将手搓了又搓,直到发热。
张子蕴说的山洞就在这一侧,四人休息了一阵,开始循着张子蕴说的路线出发。
张子蕴当日孑然一人,身手又好,因而并不从地面移动,仅是攀附着林木和山崖谨慎接近。现在四人都在地面行走,风险比他当时要大了许多。且四人并不清楚洞中情况现在是否有变化,故而走得更加缓慢。
因山坳风雪常年都小,山石与林木都较山路上多,也便于藏身隐匿。四人各自分散开,小心地朝着山洞的方向走。
沈光明第一次参与这样的活动,十分激动,紧紧跟在唐鸥附近。
山洞虽然极大,但洞口掩了两块巨石,反倒不易被发现。四人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不敢再接近。
洞口四周寂静无人,但皑皑白雪覆盖的地面上,有黑色的枯干躯体露出来,或是手,或是脚。
“那些是尸体吗?”沈光明问。
“黑成这副样子,纵然是尸体也是上了年头的古董。”司马凤低声道,“这些无用的东西随意丢弃在外,看来狄人对这地方也不是很上心。”
四人正商量着如何继续接近和潜入,互听山洞中传来隐隐的嚎叫之声。
那声音嘶哑难听,曲曲折折地从深处传出,听得人直冒鸡皮疙瘩。
“什么在叫!”沈光明惊讶道,“他们做出了会叫的僵人?!”
唐鸥示意他不要出声。四人死死盯着洞口。
片刻后,洞口处传来隐隐的铁索拉拽之声。铁链在石头地面上摩擦,刺耳至极。
随即有数人从洞口行出。一个四肢着地作爬行状的人,被铁索拉着,慢慢走出。
那人一眼便能看出不是活人,无论神情还是姿态,都怪异无比。
走出来的数人之中,有一位高大男子气度不凡。他裹着一件皮毛大氅,头戴厚厚的猎帽,帽上有一块颇大的绿石头。男子浓眉大眼,白面微须,迟夜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惊讶地回头和司马凤对眼色:“有点像舒琅。”
“那应该就是东原王木勒了。”司马凤压低了声音,“得来不费功夫,就是不晓得这些人在这里做什么。”
唐鸥和沈光明却一声不吭,仍盯紧了那头的几个人。
木勒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正牵着那僵人。男子作汉人打扮,一张脸虽长得英俊,但面无表情,十分冷漠。他举起手中的铁链,与木勒说了些话。
司马凤眯起眼睛,又不太确定:“那个……是那个谁吗?”
唐鸥冷冰冰地说:“就是他。辛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