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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宿命(二)
李墨荷并不急着质问,“是怎么知道的,你不必去猜,只是你伺候雁雁这么多年,也该知道姑娘非池中物,她不曾薄待你,于公于私,你都对不住这主子。”
杏儿神色微顿,又低头默然。自知辩解徒劳,半晌说道,“凤凰胆已经拿去当了银子,银子也用了,无力偿还,只剩下这身子可任您处置,以此抵罪。”
见她这样坦然,李墨荷倒觉她有难言之隐,“你也是个想不透的,为何雁雁早知你的事,却没有揭穿你,反而让你继续当差。如今你又来偷,她不直接处置,而是托我来说,这不是要给你留面子么?雁雁虽小,可因对生母的敬重,对你念及旧情,等你认错,你却不懂。”
杏儿不由怔愣,终于是抬头看她,这个缘故她竟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只是抱着侥幸之心,哪怕是被查出,也不打算说的。
“说到底你是不信雁雁这个主子,觉得哪怕说了,她也不会理会,反而让你不便偷珠。”李墨荷耐着性子问道,“如今我也不想追究你为何要偷,只是姑娘那,再不用你伺候了,柳家也不会留你。”
哪怕她有悔改的意思,但背弃过主子两次的人,她不便留,柳家并不缺人。
杏儿已然将全部事都认了,也不求饶,只是听见被赶出柳家,到底难过,但心中也轻松许多,“我娘被人讹了一大笔银子,我爹和哥哥气恼不过,每日责怪,我看不过去,就贴补了些给娘家。被婆婆知道后,又被大骂,可实在没钱抵上,就偷了珠子……”
李墨荷暗叹一气,心眼是好的,但却将后果强加在了别人那,而非自己解决,“这事你大可跟雁雁说。”
杏儿喃喃道,“如今知道,已经晚了。”
李墨荷默然片刻,让宁嬷嬷拿了三十两银子来。宁嬷嬷讶异,“这么多?”
寻常人家一年花费十两已能过上温饱日子,这一出手就是三十两,由不得她要惊讶。见李墨荷不似开玩笑,只好去取。
等她拿了银子来,李墨荷说道,“这钱你拿去,算是你伺候过姐姐的情分钱,从今往后,你也再不是柳家的下人,不能再伺候姑娘。”
杏儿呆愣瞧她,“奴婢本就是被安家买去做下人的,后随小姐陪嫁到柳家,得小姐恩情,给奴婢找了个好夫君,又将卖身契当做嫁妆交还了奴婢,这恩情一世都还不清,太太怎的还给钱奴婢,这是要折煞奴婢么?奴婢是一时鬼迷心穷,但绝不敢领这银子。”
李墨荷语调微缓,“你会这样说,也不枉雁雁不追究。这银子是雁雁给你的,不是我。要让你离开柳家的,也是她。这银子,不过是在买断情分。雁雁曾说,当初她生母离世,你里外照顾,待她长大,又同她说安姐姐的事,让她不觉自己是个没娘的。只是出了这事,她也留不得你。给钱,是情分;让你走,是断了这情分,从今往后,各不相欠。”
杏儿愕然得不知该说什么,愧疚如潮,淹没了心,颤声,“奴婢不要这银子,只求能让奴婢继续伺候在姑娘身边,一世做牛做马。若再动了其他心思,天打雷劈!”
“留不留你,不是我说了算。”李墨荷抬头示意宁嬷嬷,宁嬷嬷心领神会,退身去请示柳雁。
柳雁此时正坐在炉子旁,手里拿着个橙黄橘子,炭火的炽热在屋里各处蔓延,钻入每一个冰冷缝隙。
宁嬷嬷来请示时,她没答话,念念道,“嬷嬷,你知道烤火时,最舒服的是谁么?”
宁嬷嬷微微蹙眉,思量稍许,谨慎答道,“不是烤火的人么?”
“不是。”柳雁将橘子翻滚几圈,剥了皮,露出饱满橘瓤,因握在手里久了,里外都染了暖意,“是橘子,因为它只要烤火就好,我却还要想许多事,想的还是不高兴的事。所以它比我惬意多了。”
宁嬷嬷在旁答是。柳雁剥了一瓣橘瓤送入嘴里,清甜入喉,又道,“不过我还是想做人,不愿做烤火时的这橘子,因为它不能给自己做主,终究还是要被人吃的,而吃它的,是我。活得惬意,不代表没有危险。可如果能将这危险化去,即使平日不这样舒适,结果是好的,才是胜者吧。”
到底不是个愚钝之人,宁嬷嬷已猜到七姑娘的决定,“姑娘的意思,是留下杏儿?”
柳雁愉悦点头,“对。她若再叛我,不必我娘出手,我会先断了她筋骨。嬷嬷应该知道什么下人最难求,杏儿她连最想要的银子都不要了,宁可受罚也要留,雁雁打赌,日后她会很忠心。”
宁嬷嬷当然明白,主子真正喜欢的不是巧舌如簧的,不是貌美如花的,更非勤恳如牛的,而是对自己忠心耿耿,没有二心的下人。所以尽管伺候柳雁的管嬷嬷并非是个机灵人,老太太要给她换个嬷嬷,她还是执意要管嬷嬷。只因管嬷嬷于她,一心一意。会做事的下人到处都是,可待主子忠诚的,却屈指可数。
她弯膝说道,“那奴婢这就禀报,姑娘要留杏儿姑娘。”
柳雁点点头,等她走了,又捏了捏手里的橘子,如果不是怕被人吃了,做橘子还是挺好的嘛。
话传回李墨荷那,她已是讶异,“留?”
宁嬷嬷就知她会意外,“回夫人,是,姑娘说留。”
这答案确实出乎她的意料,杏儿本已打算受罚,听见这话,也是震惊。讶异之下,转而更觉动容,也不顾地上硬实,往下磕头,咚咚作响,“奴婢日后定会好好伺候姑娘!”
李墨荷本不明白雁雁为何这么做,听见杏儿发抖的声音,顿时了然,微微笑道,“我倒不如雁雁豁达。”
她让杏儿休息两日,再回府好好伺候雁雁,这偷珠子的事,也算是尘埃落定了。解决了这事,她才得空去书房,想帮着柳定义找北城舆图。自古以来不就是夫唱妇随,方能上下和睦。
柳定义已将舆图找出,好在平日都有让下人晒书,没有遭虫蛀。不过是多年前的图了,北城如今有变,而且因是私人所用,军营要塞没有描绘上去。还是得自己亲自去跟李将军说说,亦或是进宫找份详尽的。那明日得去皇宫一趟,又是一日不得空了。
忽然察觉有人推门进来,他放眼看去,眼前人被紫色厚披风裹着全身,只看得见脸,红润娇俏。李墨荷说道,“敲了门,没听见二爷应答,估摸是入了神。”
这事不是一回两回,两人也不用多言。柳定义将图纸收好,用锦盒装好。李墨荷说道,“二爷这是忙完了?”
“嗯。”柳定义见下人给她褪下披风,还是方才见的衣裳,问道,“还没梳洗?”
“刚才忙了件事。”
李墨荷将事情前后说与他听,直说到雁雁的决定,柳定义面上神色才有所不同,笑道,“雁雁只是做柳家姑娘太屈才了,若非母亲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真该带她去边城。”
“这话可别让娘听见,否则要责怪二爷了。”李墨荷说道,“雁雁在京城一世安乐,倒没什么不好。”
“为国效力才是殷国子民当做的。”柳定义想了想说道,“你是做娘的心,我是做将士的心,倒都没错。”
李墨荷笑笑,他倒不是个脑子不会拐弯的,“二爷说的是。”
书房的炭火又要重新添了,柳定义止了下人,拿过披风给她围得严实,“回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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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屋里最暖,外头又飘雪,但凡没什么急事,屋里的人都不会出去。是以杨氏听外头敲门声响了许久,也不想出去,被吵得不耐烦了,丈夫说她,才慢吞吞去开门。
方青裹着棉袄在外头冻得不行,冷得哆嗦,门开后见了人,声音都在发抖,“杨婶。”
杨氏皱眉,“这大冷天的你干啥呢?”
“杨婶,我跟您商量个事成不?我想借点钱,我娘的药还没抓。”
杨氏莫名道,“我不是给了你一袋么?足够了吧。”
“我知道那钱是柳家让您转交的。”方青想将钱袋塞回给她,“这钱我不要,您能借我么?”
杨氏觉得她好生奇怪,“柳家是怎么对不住你了,这样苦愁大恨的。人家托我送饭送钱给你,你反倒一点心意不领。这钱干嘛不要,别给脸不要脸啊。”
这话好似无论她做错什么都该受着,否则就是她的不是。方青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不提这事,婶婶能否借点银子急用?”
杨氏这才知道她是当真不会去做柳家先生了,那就是没了好差事,更没好脸色,“你不做柳家的先生了,孤儿寡母的,拿什么还?”
方青愣了愣,“婶婶,平日里你可没少在我家拿吃的喝的呀,你女儿出世时,你忙着去摆摊子,都是我娘给你带大的,可你都不曾给过我们看孩子的钱。如今我只是想借一点钱给我娘看病,你……”
“啧啧。”杨氏满脸不屑,斜眼看她,“是我求着你们带的吗?是你娘主动说帮忙的。如今还跟我讨人情,要点脸不?”
饶是方青的性子平和,可还是被她气得不行,恨声,“哪里像婶婶你这样不要脸。”
说罢,愤然回去,将门啪地关上。惹得杨氏在隔壁叫嚷,骂得整条巷子都听见了。
韩氏哪里会听不见隔壁恶言恶语,见女儿回来,想说些安慰的话,话到嘴边,就咳了起来。方青看着不忍,“娘,我去给您抓药。”
“青儿。”韩氏拦住她,又俯身急咳,“娘也是糊涂了,怎会以为这饭菜,这银子都是她给的,让你为难了。虽然为娘不知柳家对你做了什么,可能将你惹怒,定是他们做错了。这钱,我们娘俩不要!”
方青眼眸微湿,“娘……”
韩氏摆摆手,“等明儿娘就将钱还回去,你早点歇下。”
她这么说,方青反倒不舍得将钱还了,至少这钱可以应急,可以给母亲买药。这咳上一夜,身体都要咳坏了,“娘,初一是柳家发工钱的日子,这离初一也没几日了,我将那腊月二十多日的钱匀出来,这也是青儿的工钱不是?并不是嗟来之食。”
韩氏想想也是,也不愿女儿太过为难,点头答应。
方青当即拿了伞往外走,“女儿去抓药。”
“明儿去吧,天又冷又黑。”
“不碍事。”方青迎着风雪出门,只想快点抓药回来给母亲熬服。等天亮了,她再四处去问问可有活做。眼见就要过年了,得先弄点钱过年。
到药铺抓好药,大夫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问道,“听说你不在柳家教书了?家里还遭了贼?”
不过隔了两条街,事一传就传开了。
方青应了一声,大夫忙说道,“我们这是小店,一家老小都要老夫养活,从不赊账的。”
方青拿药的手一抖,盯着他说道,“我们方家何时欠过掌柜钱?”
大夫讪笑,“先提个醒罢了,免得到时候拉不下脸跟方姑娘说。”
方青咬了咬唇,“我瞧掌柜很拉得下脸。”
大夫不好说话,干脆不应声了。方青冷着脸拿药离开,这种落难遭欺的事,她在年幼时也经历过一回。爹爹还在世时,她不曾听过一句恶语,每人待她都很好。可爹爹一过世,就全变了。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鸟儿有翅强如虎,凤凰无翅不如鸡。
每走一步都沉如铁,重千斤,只是当年熬过来了,往后日子也不会差的。她安慰着自己,虽觉委屈羞辱,但并不惊怕前途。
“女先生。”
爽朗的声音划破冬夜寂静,穿过飞雪,震入方青耳畔,惊得她转身,只见个年轻人趴在树后,只探了头往她这看,“女先生,你怎么还不回家呀。”
方青背身就走,不理会他。柳定泽这才树后出来,跑上前去,“下人说你回家了,可我过来一看,你怎么还在外面。我买了麻糖,你吃么?”
“四爷回去吧。”方青见他旁边没下人跟着,就知道他是自个跑出来的,“否则常六他们又要到处找你了。”
柳定泽说道,“就当是我同他们藏猫儿吧。”
方青打定主意不理他,柳定泽也不知说什么好,总怕她气恼。许久才说道,“常六说,以前我常欺负你,所以你才讨厌我对不对?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你就当做是那个柳定泽做的,不是现在这个柳定泽做的,往后我再不欺负你,好不好?”
这话听得方青鼻尖酸涩,握了握拳没有答话。
柳定泽又说道,“你家遭贼了,万一贼又跑来欺负你怎么办,我让常六他们带人给你守在门前好不好?”
“四爷。”方青顿下步子,这一正眼看他,才瞧见他的发上都是落雪,又没裹披风,衣裳看着十分单薄,到底不忍心,扬了伞给他,“你撑吧。”
本意是给他自个撑,谁想柳定泽接过,就往她身边凑。方青往后急躲,差点摔着,恼了,“伞还我。”
“喔……”柳定泽讪讪将伞还给她,见她往屋檐下走,也跟了过去。到了屋檐下,这才没雪。他倒不觉得冷,虽然手已经冻得紫红,并肩齐站,旁人显得十分瘦弱,“你冷么?”
方青摇摇头,见一百个人也不如见他疲累,沉默许久,她才再抬头,看着已铺满白银的地,“四爷从不曾欺负过我……以前不懂,等懂了,却晚了。一直没机会同您道谢,而今可以说了。”
柳定泽诧异,“真的?”
“嗯。”
柳定泽心头的负罪感可算全都没了,欢喜不已,“原来我不曾欺负过你。”转念一想只觉生气,“那你为何要讨厌我,我又没欺负过你,女先生你是坏人么?”
方青忍不住看他一眼,真想说他是呆子……可他不就是呆了么……她吐纳一气,鼻子冷得不行,捏捏鼻尖,果然很冰。这事她解释不清,真解释了,万一他说了给柳家的人听,两人的清白就都没了。
柳定泽得不到解释,更恼了,“你果真是坏先生。”
方青看着他说道,“嗯,所以四爷回去吧,别再来找我了。”
柳定泽果断抬脚走,他没做错,那自然不必对她好以作补偿对吧?好像确实没错,这才安心离开。
方青见他离去,有些失神。已非少年身影,她却犹然记得。不过也好,总算是了断了,再不用有什么挂念。念头还未真正沉落,就见那年轻男子又迟疑着步子回来,扭了半晌,才怯生生很是不甘地说道,“我……我忘了怎么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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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六觉得自己一定要挨板子了,他不过是去扒了两口饭,回来别的下人就大呼小叫说四爷又跑了。可大门紧关,管家那也说没见他离开过,仔细一想,才想起院子里有个狗洞。
于是不多时,柳家四爷钻狗洞离开的事就传到了老太太耳边。
钟嬷嬷伺候已经躺下的老太太起身,已能感觉到老太太的怒气,果不其然,衣裳还未全穿好,就见她恼怒不已,“将四房的下人全都换了!换个干净!卖了去给煤山的向老爷挖煤去!”
老祖宗向来心善,说这样的话,定是被气疯了。钟嬷嬷轻声说道,“四爷说要同下人玩藏猫儿,下人就随他去了院子,谁想四爷躲着躲着就……从狗洞出去了。”
老太太怒气不能减,“谁再说我儿傻,我非拧了他耳朵不可!”
字字都是重的,钟嬷嬷知道她是真气得不行,“下人都出去找人了,您消消气。”
“常六呢?”
“正跪在外头。”
“让他跪断腿再来见我!”
钟嬷嬷苦笑,说是这样说,可老太太还不是起身了,心善的人哪里真会这么狠心。
老太太不等找到儿子,也睡不下,问了时辰,叹气,“将墨荷阿喜叫来吧,不是有事要和我这老太婆说么。”
此时还不晚,两房太太都还没就寝。柳定义和柳定康知道弟弟又走丢了,怕母亲担心,也一起过去陪同。
殷氏和李墨荷对柳定泽的行踪略有猜测,而且方才听今日陪同柳定泽出门的下人说了些事,更是猜到了些陈年旧情。这面面相觑,可让老太太看出来了,不满道,“有什么话连我这做婆婆的都不能听?”
两人笑笑,“当然不是,只是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老太太拧眉,“说吧。”
殷氏扯了扯李墨荷的手,她可不好说这事。李墨荷上前说道,“四弟他应当是去找方先生了。”
老太太皱眉,“不是说是阿喜得罪了方先生么?明心他去找方先生做什么?”
李墨荷说道,“事情出来后,四弟三天两头就去找方先生,十分担心。儿媳也不知具体,只知道……以前四弟和方先生是认识的。”
“何时?”
“四弟堕马之前。”
说到堕马,老太太的心蓦地揪紧。果真是无论过多少年,心头的阴霾都不会消失。良久她才说道,“之前的事他不都忘了么,怎还会独独记得方先生,而且真要记得,在方先生来家中授课时,也有照面,也不见得他每日跟着。”
李墨荷是猜着柳定泽欢喜方青的,只是不敢肯定,转而对还在地上跪着的人说道,“常六,你做小厮时就是跟在四爷身边的,这事你应当知道些吧?”
常六见众人都是要听的模样,才说道,“四爷没堕马之前,总爱去那巷子,将那嘲笑方先生是瘸子的人赶跑,自己却又爱欺负方先生。那时小的年纪尚轻,真以为四爷是讨厌方先生的。可如今想想……倒觉得……不像。”
老太太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的意思是,明心那时欢喜方先生?这孩子怎么不跟我这做娘的说。”
若那时有什么事改变她小儿子的命途,说不定幼子就不会堕马,更不会变得痴傻。而今过了这么多年,竟又兜回当年,这不是宿命么?只是若是在当年,只怕方青也是进不了柳家门的,柳家是大世家,哪怕是她同意了,族中长老也会来劝吧,娶个寒门女子,于柳家无益。
如今却不同了,若方先生肯进柳家门,她这做娘的定会高兴,比那郑素琴好千倍万倍不说,品貌学识也好,也是个安分人。她有身为母亲的私心,唯有那样的姑娘,才能真心待她的傻儿子。
可方青若不愿,她也没法忍心强逼。毕竟不知方青可对她儿子有心,而且她知道幼子恐怕一世都要如此,难不成真要让个好姑娘入这火坑?那对佛祖是不敬的,佛经也白念了。
殷氏见老太太半天不出一声,性子颇急的她忍不住在旁出声,“娘……这事儿可怎么办呀?”
老太太瞧她一眼,“你说怎么办?”
殷氏不敢说,她是想既然宿命姻缘就摆在面前,还不如顺水推舟。可她还没琢磨出老太太的意思,怕方青的家世老太太瞧不上眼,说出去被她责怪。倒是柳定康笑道,“弟弟喜欢的话,那就找媒婆去问问方姑娘,一不小心方姑娘当年也属意四弟呢,要不然真被欺负得恼怒了,哪里还会跑来柳家做先生,那不是跟四弟抬头不见低头见么,早该心烦了吧。”
他这话一出,众人皆是恍然。柳定康顺嘴说出,得了众人赞许,还见自家媳妇朝自己笑了笑,不由心神荡漾,凑近了低声问道,“可以将功补过了么?”
说完殷氏就翻脸了,“去。”
柳定康真觉女人心思难猜,又怯怯退了退,跟兄长站在一块,不同她们妇人站那。
柳定义开口说道,“不要让媒婆去,先让墨荷去探探口风吧。否则……万一媒婆到了跟前,对方惧怕我们柳家,不好推脱,怕会委屈点头。”
李墨荷心头咯噔,他这是……前车之鉴么?而那“前车”,只怕指的就是她娘家吧。
老太太因可能会给儿子找到好姑娘而高兴,连丢了儿子的糟心事都忘了,一心扑在这事上,睡意全无,酸痛的腰骨也不酸了,“墨荷啊,你赶紧准备些东西去方家,动静小些,别吓着人家。同她母亲好好说说,方先生嫁进来,我们柳家定不会薄待她的,日后该分给四房的,绝不会少半件,嫁进来娘会将四房名下的铺子给她打理,不用她费心日后银两进账。”
李墨荷笑笑,“娘想得周到,儿媳明日一早就过去。”
柳定康忍不住提醒,“娘,四弟还没找到……”
老太太这才想起这事,又焦急起来,“快多派几个人去找啊!都这么晚了。”
众人都苦笑起来,人虽然还没找着,可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柳定泽是方青送回来的,送到柳家巷子那,她就顿住了脚步,“进去吧。”
“你自己回去?”柳定泽望了望天色,真黑,又冷,夜里街道的雪没人铲扫,地上也结冰了,哪里放心得下,“不如我送你吧。”
方青没好气看他,“那我送你回来不是白费了心思?又要我走一回么?”
柳定泽想想也是,“可是那么晚了,而且地滑,万一你摔着了怎么办?”
方青不想理会他,反正她这次走了,就不会再来,跟柳家也再没瓜葛。谁想走得急了,步子又不稳当,踩在结冰地面上,重心一翻,真摔了个结实。
柳定泽忙跑过去扶她,朗声笑着,“真笨,我就说会摔的,你偏不信。”
“乌鸦嘴。”方青迟疑稍许,还是推开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四爷自重。”
“可我也是这么牵雁侄女瑶侄女的。”
“这不一样。”方青忍痛站起,晃了晃身子,长路漫漫,不知要走回去。
“你鞋都湿了。”柳定泽见她不理自己,很是莫名,“明明我不曾得罪你,你也说我没欺负你,怎么还是就对我冷冰冰的。”
柳家已经有几个下人找了过来,远远见了他差点在这冬夜心安得落泪,“四爷啊!”
柳定泽吓了一跳,偏身往那边看去,见了熟人也招手,“这这。”
方青见状,背身走了。等柳定泽察觉,她已经走了很远。因她不喜自己,他也不想理她。可走了几步,寒风刺骨,天又这样黑,她不会笨手笨脚再摔着吧?犹豫了下,小声同下人说道,“你们四个快跟在女先生后面,不要让她发现,要看着她进家门口,快去快去。”
下人领命离去,柳定泽这才稍稍安心回了家。送他进门的下人跑去禀报老太太,末了又道,“是那方先生送四爷回来的。”
老太太微微讶然,“明心果真是去找那丫头了……那方先生呢?”
“自个回去了,四爷让人跟在后头送她,老祖宗不必担心。”
宁嬷嬷笑道,“四爷倒真是对方姑娘上心了。”
老太太听她的称呼从方先生变成方姑娘,怎会不知她迎合的用意,可听着心里就是舒服,轻咳一声,“快去伺候四爷好好睡下,明儿我去看我儿。”顺道问问他对方青如今是个什么意思。
想到儿子能找着个可能会真心待他,不嫌他傻的人,做母亲的心里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但愿一切顺利,让她日后不必担忧幼子,安心地去见阎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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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定泽早早就起来了,睡得就是不踏实,起来还蓬头垢面的就问旁人,“女先生送回家了吗?”
“送回了。”
“亲眼看她进家门的?”
“禀四爷,是的。”
柳定泽拨了拨头发,这才放下心来。等下人穿好鞋,又有婢女来说老夫人有请。
正是请安的时辰,柳定泽进去就发现哥哥嫂子还有一众侄子侄女都在那了,每个人都往他这瞧,羞得他往柱子后走去,想躲着。老太太苦笑招手,“快过来,娘有话要跟你说。”
柳定泽抱着柱子探头,“什么?”
柳定义板着脸道,“出来说话,别没规矩。”
老太太不高兴了,“怎么跟你弟弟说话呢,别吓着他。”
柳定义应声,柳定泽怕他,也没敢躲着了,坐到母亲一旁,瞅着她小桌子上的橘子。这金黄色小圆个的东西听说是贡品,圣上赏给二哥的,每房分了不过十多个。他屋里的早吃光了,这会见了眼馋,“娘,橘子……”
老太太压住他往那伸去的手,“等会用过早饭再吃,别冷了肚子。”
柳定泽揉揉肚子,“不冷,暖着呢。”
瞧着自己的傻儿子,老太太暗叹一气,到底还是拿给了他,“宁嬷嬷,将姑娘少爷都领出去吧。”
柳雁知道有事可听,可竟然又不能听。等和一众哥哥姐姐被赶出来,她很是愤然,“我知道他们要说的是什么事。”
几个孩子纷纷看她,“什么事?”
柳雁认真道,“大人的事。”
“……”
依据她的经验,必然是这个答案。可为什么众人调头就走了,她还没说完缘故呢!
老太太见孙辈都走了,这才轻声问,“明心啊,娘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和娘说。”
柳定泽得了橘子欢喜非常,“娘您问吧。”
“你如今可有喜欢的人呀?”老太太问了问自己都觉得他听不懂,“就是心里可有记挂的人?每日都想同那人待一块,又一起玩?”
柳定泽毫不迟疑点头,满堂人都探长了脖子,就等着他说出那人。说方先生吧,那就能立刻动身去说媒了。
他数着手指头说道,“长安侄子,雁侄女,翰翰,褚阳。”
老太太忍不住咳嗽,满屋人也顿时大失所望。
“不是……娘问你,你可喜欢方先生?”
柳定泽大骇,“才不喜欢。女先生会管人的,而且她还讨厌自己,老冲我发火。”说到最后,他低声,“要是每天待一起,她不就要每天生气?那多不好。”
老太太眉眼已带了笑,“那就是喜欢的,。”
“不不。”柳定泽大惊,“才不要整日待在一起。”
殷氏抿嘴笑道,“四弟,你不是怕人欺负方姑娘么,那有你在旁,就不敢有人欺负她了。”
柳定泽顿了顿,好像也对。上回她从巷子出来就有几个恶童朝她丢石头,那是不是每天都要被砸?
老太太见他苦想,说道,“你若点头,娘就答应你接那两个孩子回来。”横竖她不会要郑素琴进门,连做妾也不行,会脏了地。可她也不指望这傻儿子懂圆房的事,可若有方青在,将那两个孩子教好,也能当做他们的孩子了,于两人都好。
柳定泽仍在苦思,没有听见母亲这话。他只想着,把女先生守着也好,那就不会遭人欺负了吧,不过她真会来么?想想就气馁,“娘,女先生会来么?”
老太太以为这筹码有效,他终于答应了,笑道,“自然会的,让你二嫂去说,过年就将喜事办了。”
柳定泽不知道喜事是什么,只知道过年是好东西,可以领很多压岁钱!也拍手称好,更让人误以为他知道喜事是什么意思,这样高兴,肯定是非常喜欢方青的。
李墨荷和殷氏一起到了方家,就只带了四个下人,在路口就让他们守着马车,妯娌俩一块去敲门,免得惹人不快。
开门的是韩氏,因见过面,认出她们,按照平时早该立刻请进屋,可这会不知来意,又知道女儿跟柳家闹翻了,不安道,“二夫人三夫人来此处可有事?”
李墨荷笑道,“方夫人不必担心,我们是前来跟方先生道歉的。因我弟妹嘴快,伤了方先生,心中不安,因此特地来道歉。”
韩氏见她们说的客气,后头又没带人,估摸是真心的,“青儿一大早就去采药了,这也没人顺路去叫她回来,不如夫人们先回去,等青儿到家了,我再让她去柳家。”
李墨荷和殷氏相视一眼,这机会不正好么。殷氏笑道,“其实啊,我们还有一事想跟方夫人说的。”
韩氏这才想起得让她们进来说,请进院中,俯身将那放置的凳子擦拭干净,略显难堪,“屋里头冷,没生火,外头有日头,晒得暖和些。”
在别人家里殷氏早就嫌弃了,在这却不敢,她是理亏的人,哪有那个心思去挑三拣四。
韩氏也挪了椅子来,小心说道,“青儿脾气不坏,就是太倔,这离开柳家的缘由她也不和我说。只是两位夫人都亲自登门,那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的……我这做娘的,想厚着脸皮为她求一次情,这孩子腿脚不便,想再找个比柳家还好的东家也难,若不是什么大事,这先生一职,可否先留着,等我去说服她。”
殷氏笑笑,“请回去做先生是不可能了。”
韩氏掩饰不住失落,已觉拘束,“啊……这、这……”
殷氏笑道,“我们这次来,是来请方姑娘回去的,但不是做先生。”
韩氏皱眉,“那是做什么?”
“做四太太。”
韩氏怔神看她们,强笑道,“二位太太可不要开我们寒门小户的玩笑。”
李墨荷说道,“并非是开玩笑,是……”
“不可能。”韩氏当即摇头,再不同她们笑脸相迎,“我怎能断送我女儿一世姻缘!两位夫人请回去,此事再不用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孩子早早没了爹,婚姻大事由我这当娘的做主,我断然不会答应,请回。”
李墨荷和殷氏都没料到会在韩氏这里得到如此强硬的拒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韩氏压抑不住复杂心绪,声调微微颤抖,“柳四爷是好人,待我们娘俩都好,可……可他如今这个模样……我这当娘的,万万不能断送我女儿的前程。”
说着,想到女儿年幼时就没了爹,又天生跛脚,还要照顾一身病的自己,只觉女儿命苦,潸然落泪——她的女儿,宁可许给寒门人家,也不能嫁给世家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