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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里,关文与大人物告别。来拉萨这一趟,他看到了很多,领悟了很多,也学到了很多。可是,一切事件都是断断续续琐琐碎碎的,理不清头绪,也看不到结局,更找不出解决办法。
同样,大人物脸上的表情也是极其沉郁的。
“我有时候真的感觉很累,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却没有解决之道。如果我不是我,也许可以闭眼等死,把这件事推给下一代弟子们去做。其实,世界上有很多人、很多事都是这样推来推去的,最终结果就是不了了之。关文,我相信你是与众不同的,在你的脑子里,一定藏着解决问题的钥匙,别让我失望。如果能有所顿悟,就打电话给我。”大人物握着关文的手,再三嘱托。
关文唯一能做的,就是报以苦笑。
风鹤的死、天鹫大师的失踪,足以表明,在一切反常事件背后,有一张yin谋之网正在悄然张开。
拉萨,是个庄严肃穆、纯净圣洁的地方,无数大人物之流的正义之士,正为了维护这圣洁之城而前赴后继地战斗着。这一点,尤其让关文感动。他真的为自己时刻关注宝铃这种私心杂念而羞愧过,在大仁大义、大智大慧、大道、大德的大人物面前,他觉得自己分外自私而渺小。
“再见,大师。”他向大人物深深鞠躬。
“保重。”大人物微笑着还礼,“夜再深,也有天明的时候。”
一小时后,巴桑开着皮卡车,载着关文行驶在去往ri喀则的公路上。
巴桑是跟随接送五国十二寺智者的车子过来的,以他的级别,并不能够随智者们一起行动,而是一直等在赤焰尊者的院外,直到与关文会合。
“看起来,大人物对你相当器重啊!”巴桑目视前方,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是吗?我不觉得。无论是扎什伦布寺还是拉萨,于我而言,都是生命中的匆匆一站。等我离开藏地,这一切就烟消云散了。”关文很看得开。他知道,自己不是藏传佛教中人,不可能一辈子留在扎什伦布寺,就算被大人物青睐,最终也只能是两手空空而来,两手空空而去。
“不想留下来吗?为了大宝藏,为了尼色ri山的秘密?”巴桑问。
关文摇头,毕竟大宝藏连个影子都没见,他对此不敢奢望太过。
“关于大宝藏和流传于ri喀则地区的伏藏传言,每一种说法,听起来都是那么诱人。我敢打赌,那些东面、南面来的旅行者之内,肯定有一部分是为了大宝藏而来。我确信大宝藏是存在的,这么多年了,只是没有人能打开宝藏之门。关文,你是个聪明人,我真的很希望给你多沟通。佛经和画道之间,其实有很多道理是相通的,都必须走那条‘执着可破迷思’的路径。你执着于画,我执着于修行,就像两个智者,走在不同的路上,但最终殊途同归,都是为了达到个人修养的巅峰……”巴桑的说话口吻与在扎什伦布寺时不同。此刻的他,是关文所不熟悉的。
“谢谢你的赏识。”关文缩了缩脖子,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这时候,他需要小睡一会儿,而不是听别人讲道理。
“你真的看到了风鹤脑中的‘识藏’?”巴桑换了个话题。
关文摇摇头:“我不确定。”
巴桑转过脸,收敛起笑容:“不确定?什么意思?”
关文思索了片刻,才慢慢回答:“巴桑,你告诉我,藏传佛教中说的‘识藏’与汉传佛教里的‘前世记忆’有什么异同点?”
巴桑想了想,无声地笑起来。
关于这个问题,关文在入藏前与入藏后都研读了大量文献资料,在他看来,只要这些“识藏”与“前世记忆”都是真的,那么两者就没有区别,都是人类思想最深层面上留下的记忆符号。这宣号,或是来自于物理的镌刻,或是来自生理的细胞刺激,都能够转化为音频、视频、图片,由携带者向外界其他人表达出来。
两者的相同点,即“曾经在从前真实发生却未在从前真实参与”的一种记忆。
两者的不同点,“识藏”具有高度的指向xing,与某种大事件有关;“前世记忆”散乱而无序,通常只与个人行为有关。
宝铃与风鹤,就是“前世记忆”与“识藏”的具体表现。
“我问的,只是风鹤脑子里到底藏着什么?”巴桑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几天发生的事,比寺里一年发生的事都多,你走了,就错过jing彩结局了,对不对?”巴桑继续问。
关文觉得,对方话里有话,就闭上嘴,静静听着。
窗外,荒野、坡地、石山、路牌不停地闪过,偶尔的,民居上的风马旗、门外的玛尼堆会在视线里匆匆滑过。
ri喀则的黎明就要来了,关文摇下车窗,冷风扑进来,把他的倦意扫去了不少。
“这一夜太漫长了,还好,再长的夜也有结束的时候。”他伸了个懒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同时,他想起了大人物临别时的赠言——“夜再深,也有天明的时候”。
“你没发现吗?从拉萨去ri喀则,是一直向西走,背离太阳升起的方向。车子开得越快,我们离开太阳就越远。换句话说,我们正在飞奔着追赶黑夜,远离光明。”巴桑说。
“巴桑,你今天有点怪怪的,怎么回事?”关文转过头问。他看到巴桑两腮的咀嚼肌突兀地鼓起,平ri温和爽朗的表情不见了,只剩极度的冷漠,甚至还带着一丝狰狞。
“关文,把风鹤的秘密告诉我吧。”巴桑淡淡地说。
关文皱眉:“为什么?你的要求有点过分了吧?”
巴桑的等级辈分在扎什伦布寺并不高,而关于风鹤的秘密,是属于赤焰尊者、大人物那一级别的前辈才可以插手的,单凭这句话,巴桑已有越俎代庖之嫌。
“我虽然不知道你知道些什么,但从尊者和大人物对你那种谦恭和气的态度上,能够判断出,你已经知道了尼色ri山的秘密。来吧,告诉我——”嘎吱一声,巴桑一脚踩了刹车,皮卡车戛然停在夜色中的荒凉公路上。
四下里真的很静,关文似乎听到了巴桑肺部急促扩张的呼哧声。
“你有点强人所难。”关文冷冷地说。
“是吗?”巴桑拍了拍方向盘,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关文,你没有选择。”
关文伸手拉车门,想要跳下车,但车门刚打开,巴桑便从背后扼住了他的喉咙。然后,一块带着古怪香气的手帕捂上来,他挣扎了两下,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关文觉得四肢酸胀麻木,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巴桑——”他记起了车子里发生的事,先叫了一声,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立柱上,喉部、胸部、腰部、膝盖都被灰褐色的牛皮绳牢牢捆住。双腕、脚踝也被另外的两条牛皮绳缠住,绳子已经勒进肉里。
一个面目黝黑、身体干瘦的中年人走过来,抱着胳膊,盯着关文。
“你是谁?巴桑呢?巴桑在哪里?”关文愤怒地叫起来。
“我姓唐,唐光。”中年人冷冷地回答。
“巴桑呢?他到底要干什么?”关文察觉事情不妙,隐约感到自己正坠入一个更大的陷阱。
“别急,说出你脑子里的秘密之后,他很快就来救你。”唐光的眉挑了挑,两颗黑中透蓝的眼珠里,射出蛇眼一般的诡异光芒。他的左手中,拎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木匣,半尺高,一尺见方,盖子上烙印着一个篆体的“唐”字。
“我没什么好说的。”关文大声说。
他艰难地转头,打量四周,发觉自己身在一个巨大的地窖里。地窖的高度约三米,长和宽差不多都在二十步以上。在他的左右两侧,还埋着十几根木柱,柱子上血迹斑斑,有些地方已经被陈年的血迹浸染得黑中带亮。
“你肯定会说的,到这里来的人,每一个一开始都像你一样,天不怕地不怕,要紧牙关不松口。可结果怎么样?他们最后都说了实话。一部分人,我给他们讲讲道理,他们就招了;有些人,我稍微施加一点压力,他们也招了;有些人咬着牙硬扛,扛到最后,还是招了……”
哗啦一声,唐光翻腕一抖,木匣就自动左右展开,变成一个两尺宽的托盘。托盘内部,衬着灰褐色的牛皮垫子,垫子上插着大小、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四五十件铁制工具。
关文只能能认出其中的刀、剪、针、钩、锤、凿等七八件,另外一些,有的七弯八绕,像是一支九连环;有的尖端带钩四面带刺,如一支迷你版的狼牙棒;有的则身如蛇形,最顶端竟然还套着一个拳头大的蛤蟆头。
“看到了吗?这些工具比任何测谎仪、电椅、老虎凳都厉害一百倍。再坚强的英雄豪杰到了我这里,都会变成狗熊。我时常感叹,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有不怕疼、不怕死的英雄了吗?不过这些事似乎跟你无关,因为你只是一个画家,不是江湖人,更不是什么英雄。我敢打赌,你只要试过百宝匣里的任何一件工具,马上就会招供,恨不得把亲娘老子偷人piáoji的事都说给我听——”唐光向右面桌子上的录音机指了指,“你说,我录,好好配合,保证你没事。我们都是艺术家,就不要搞打打杀杀的那一套了,好好商量,和平解决,怎么样?”
关文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不怕死,但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藏地的地窖里,临死前还要受这个鬼魅一样的唐光折磨。
“叫巴桑来,就算说,我也只跟他说。”关文苦笑着说。
“不不不不,你已经错失一次机会了。现在,你必须得对着录音机说,然后我帮你转达。能通过老板的要求呢,我就痛痛快快杀了你;要是你满嘴胡说,不能让老板满意,那就对不住了,呵呵呵呵……”唐光桀桀怪笑起来,恍如正在觅食的夜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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