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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陈新拜见都爷(注1)。”陈新跪在地上大声喊道,膝盖被石板磨得生痛,心中痛骂这该死的封建制度。
新到任不久的登莱巡抚孙国桢正襟危坐,他神情肃穆的看着前面跪的陈新和宋闻贤,也不叫两人起来。昨日两人拜会钟大人后,便搭鸟船回福船上,福船连夜靠岸将银两运上岸来,钟大人派人护送,今天午前到登州城中钱庄换为了银票。午后钟大人便带了他们来孙国桢的官署。
“听白山说,你们两人有建奴情形要报与我知,速速讲来。”白山便是那钟大人的字,他正陪着笑站在一旁。
陈新声音响起:“启禀都爷,我两人是登州军民,前几日搭乘一商船去天津,于登州海外遇一渔舟,形迹可疑,拦下后擒得建奴细作一人,拷问得知原来那奴酋十分奸狡,不但大军入寇宁锦,还派细作由辽海潜入登州,携带银钱企图打探消息,寻机焚我粮草,小人在船上截获建奴探子携带的银钱近万两,原本有些犹豫,亏得同船的宋先生晓以大义,宋先生言道,现在登莱的都爷既是文曲星下凡,也是武曲星,这次建奴入侵,都亏得孙都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救大明生民无数,小人感佩五内,幡然悔悟,特将截获银两送来请都爷处置。唯一可惜是那细作乘我不备,跳海死了,尸体也没找到。”
宋闻贤低着头听着,陈新在船上便要求在巡抚面前由他先说,争取能搭上宁锦大捷的顺风车,升个一官半职,不然光入个军户有什么用。耳中听到陈新肉麻的马屁,宋闻贤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脸皮真厚。”
“近万两?”孙大人脸上波澜不惊,还是正襟危坐的姿态,陈新一番话中漏洞百出,不过大家都是演技派,演点国产大片烂片不用太严谨的,只要票房好就行,眼下票房已经摆在面前,只要大家配合一下,吃相不太难看就好。
很快,为了男一号早日拿到票房,男二号钟大人便出来串戏了:“抚台大人,这位陈新是威海卫袭替小旗,并无实职,平日做些小生意,都是往来天津登州附近,偶尔也去一趟其他地方,他有心报国,此次又擒获建奴细作,经属下核实,确有其事,唯有这银钱下官不敢做主,便请大人处置。”
孙大人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江湖之远,不忘国事,我大明有如此忠勇之士,何愁建奴不灭,两位请起。”
陈新这才摆脱了别扭,站了起来。
“白山,两位请坐。”
孙大人这话说完,陈新跟宋闻贤在右侧下首坐了,陈新本来一屁股坐满,眼角看到宋闻贤如同小媳妇见公婆般,只把屁股挂了一个角在椅子上,再一看那钟大人也只坐了半边,只好也挪出来一些,心中又是一阵骂。
陈新偷眼看了一眼孙国桢,他胸前一个孔雀补子,表明他已经是大明的三品文官,并且是巡抚,毛文龙这样的一品武官见了,也只有磕头的份,象孙国桢这样的巡抚,一般实职是都察院副都御史,正三品的官,巡抚只是他的工作职务,本身并没有品级,掌握辖地的军政民政大权,各省巡抚相对固定,有些地方则是根据情况时设时撤。
登莱虽然地方不大,但管辖着东江,是对后金作战的重要方向,容易立功,每年银钱过手的数目也很多,算得上实权派了。这个任上能干得好的话,后面的官途还是不错的。
钟大人又开始为宋闻贤说话:“抚台大人,这位宋闻贤,原本是李大人幕僚,文书钱粮都是精通,此次在海上捉拿这细作,也是出了力的。”
“嗯。”孙国桢略略点头,表示听到。“他两人既拿住细作,亦可算为宁锦之捷出力,白山你报功时也不要忘了。”
“是,下官一定牢记他两人截杀细作之功。”两人的对话中,已经把那一万两省略掉。
陈新听得心中高兴,昨日说要入军籍后,这钟大人看在八千两的份上,已经答应把他搭上宁锦大捷的顺风车,建奴是六月初五日退走,眼下七月初,登莱这边的报功核功正好还没做完。此时的军户户籍一文不值,黄册上有名无籍之人多如牛毛,钟大人找人把黄册上加他一个军户小旗,也无人会去查实,报功抓获奸细也并不显眼,钟大人答应此次把他升到试百户,自己马上就要是个官了。
眼下巡抚大人这边也已经同意,银子开路,就是好说话,既然宋闻贤要送礼,自己分不到银子,就拿点利息好了。剩下的,便是要说说海贸的事,陈新现在觉得跟他们一起做海贸实际上并不亏,赵东家觉得亏,是因为他只需要钱。
一万两的大礼便是京师中也不多见,孙国桢自然知道还不止于此,看着钟大人问道:“陈新是威海军余,那宋先生现在何处高就?”
钟大人忙站起来回道:“抚台大人,宋闻贤家在登州,此次李大人走后,便想回乡归农,下官为国惜才,冒昧向抚台大人荐举。”
宋闻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晚生原本是有归农的打算,此次海上遇贼之后,方知建奴凶残,岂能独善其身,晚生愿略尽绵薄之力,襄助都爷扫平建奴。又怕才疏学浅,难入大人法眼。”
钟大人又在一旁帮腔:“此二人原也做些行商之事,在威海、登州、天津各处贸易,间或去江南一次,所得颇丰,近年曾多次得我登州水师相救,又敬仰大人品行,愿每年从利润中拿出数成,襄赞军资。”
孙巡抚听到水师和数成利润,也已经知道他们所求何事,这事也并不难办,只是在自己辖区提供方便而已,各取所需,脸上露出些笑容:“宋先生太过谦逊,白山的眼光我是信得过的,你两人心意我明白,但还要记得不止敬仰本官,还需时刻牢记为我皇分忧。”
“是,小人牢记。”
孙巡抚又接着道:“既然宋先生有大才,白山又荐举,便请宋先生屈就参随,主理登州海防钱粮。”
“谢都爷垂爱,晚生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陈新你既是威海卫小旗,此次立功,定然不免升迁,白石。”
“下官在。”
“如此忠义之士,升迁后应当实授,不可寒了天下义民之心。”
“大人放心,此事下官省得,待朝廷封赏下来,下官自会安排。”
孙大人表了态,该办的事情就办完了,他也不问那一万两银子在何处,右手把茶杯轻轻一端。钟大人和宋闻贤立即起身,陈新也连忙跟随。
“如此我等不打扰抚台大人处理公务。就此告辞。”
“好,老夫另有要事,便不远送,来人。”
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走进来:“老爷。”
孙国桢对陈新三人道:“这是我府中管事徐升,以后有要紧事,便可直接找他。”
三人都与那徐管事见礼,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巡抚门前也是不小的。那徐管事还算和气,与三人一一回礼。
“徐管事你代本官送钟大人和二位先生。”
“是,老爷。”说罢他手一引,请几人先行。三人再次跟孙巡抚行礼后退了出去。
钟大人昂首阔步走在前面,宋闻贤似乎故意走得很慢,拉出一段距离,走出二堂,进大堂之前,宋闻贤退到徐管事身边,陈新知道他要把银票给徐管事,大人们是从来不自己收钱的,他也不停留,快步走入大堂。
隔了一段距离后,回头快速瞟了一眼,只见到宋闻贤正挨在徐管事身旁,徐管事拿出银票看了一眼,点点头,宋闻贤又把右手伸过去,袖口笼在徐管事的手上,袖中晃动两下。那徐管事脸上露出亲热的笑容。
陈新转头到大堂等候,从怀中摸出一个十两的银子,好一会两人才出来,陈新也装作感谢,学宋闻贤般,从袖中把银子递过去。
徐管事笑脸如花,与两人称兄道弟,一路把二人送出照壁才依依惜别。
钟大人就与二人在门口告别,吩咐陈新在天津等候官身的消息,陈新答应了。至于后面出海的事,至少还要几个月,可以慢慢商议。
钟大人走后,两人在巡抚官署门口站了片刻,陈新看看高大的军门和两侧的黑鹿角,对宋闻贤笑道:“原来宋先生便在此处上直,真令小弟羡慕啊。”
两人连连合作,关系已经十分亲密,宋闻贤笑道:“一个大院子而已,又有何羡慕。”说完领头往城外走去。
陈新跟在他身旁道:“巡抚大人安排你主理登州到天津的海防钱粮,是个什么职务。”
“狗屁职务,海防钱粮算个什么,又不是东江镇的钱粮,他不过给我一个名义罢了,不过有这个职务倒是方便我几处行走,毕竟水师的钱粮我能搀和一下,那些丘八总要给些情面,抚台大人应该便是如此考虑的。”
陈新拱手道:“如此就恭喜宋先生了。”
宋闻贤笑着摆摆手:“你我二人就不必这些虚的了,虽是又有了安身之处,但孙大人自有班底,我等新人不过充充门面罢了。倒是要恭喜兄弟你高升百户。”
“宋先生明知那军籍的百户是个什么玩意,可是调笑兄弟来着。”
“岂敢,岂敢,原本以为你未附籍,只能垛集后花钱纳级,现今钟大人直接给你添的小旗,再立功封赏,到了试百户,再要纳级当千户,就只需两三百两,此处就省下一千多两了。”
陈新这才知道这中间区别,一千多两可不是小数字,这钟大人看来还算厚道,拿了钱也是要办事的。
他正满意间,只见宋闻贤一脸坏笑的道:“不过有一样陈兄弟你却是不值得恭喜了。”
陈新奇怪道:“哪一样?”
“陈兄弟可知升官的两大乐事?”
“发财、死老婆。”
宋闻贤在中心鄙视一番后说道:“非也,升官首要两件乐事,改个号、娶个小。便是要改个官场上合用的字号,又要纳一个贴心的小妾,可惜啊,陈兄弟既无号可改,连大妇也无,可就两样都没有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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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明代百姓称呼巡抚为都爷,其他官职也有单独称谓,如县官叫“相公”或“父母”,不太符合习惯,只在此处介绍一下,后面主要还是以官职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