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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被云浓的“无心”之言直击心扉,若是可以,她也希望自己的丈夫哪里也不要去,只守着她们母子三人便好,可是祖父却要送自己的儿子往辽东去!何氏跟罗忠国夫妻已逾十年,可以说是最了解他的人,这些年罗忠国成天恍恍惚惚,没事儿就将儿子叫到自己书房里去,一盯就是一天,却轻易不甘到内院来见她,何氏已经可以大概猜出是什么事了。
夫家的事情容不得何氏置喙,而且她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以前何氏真的以为公公和二叔包括那些年纪轻轻就战死的族亲们是真的去世了,现在祖父要送儿子罗子健到辽东去才叫罗忠国跟何氏大概说了实情,何氏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如果说以前她对罗忠国有敬有爱的话,现在她对罗忠国,对罗家剩下的就只有恨了!
为了所谓的千秋功业,先世子走了,留下了婆婆林氏,现在丈夫又要送走亲生儿子,甚至还有可能跟着儿子一起去辽东,何氏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她的明天,林氏没有了丈夫,还有儿子在身边,而自己,即将没有长子,没有丈夫,一个人带着一对小儿女守着空空的侯府,含着血泪去孝敬自己的仇人!
何氏也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女儿,罗家要做的事是个什么样的性质她太清楚了,罗家几辈人为了这个自己的目标和野心在努力,那被蒙在鼓里的何家呢?有朝一日辽东那边发动,只怕何家上下一百多口也都会因为嫁了她这个女儿而跟着陪葬!想想自己的父母,兄弟,子侄,还有他们的后人会因为自己这个出嫁女而受到池鱼之灾,自己怎么有脸去见何家的亲人们?
一直陪坐一旁的罗明玉听到云浓说什么罗家女人太可怜,而嫂子何氏一脸的戚戚然,自然不肯放过借题发挥的机会,如果真如了她的意,秦翰还怎么跟自己到辽东去?
“郡主这话说的轻松,可若是任人都像郡主这么想,一味缠了自家男人不放,哪还有谁会去为朝廷尽忠?就算是寻常百姓家里,也是女人管好家事,男人们是要出门讨生计的,”
罗明玉说的义正辞严,奈何云浓连眼皮都没抬,只挟起白荻布到碟子里的银鱼,冲何氏道,“何夫人尝尝这银鱼,果然鲜美。”
“怎么?郡主不愿意回答臣女的话?”罗明玉见云浓不理会自己,以为她被自己问住了,心里不免得意,下意识的提高了声音,今天怎么也要给云浓扣上一个“不贤”的名声来!看以后秦翰说要外放的时候她怎么有脸拦着。
“你这是在跟郡主说话?”何氏对自己这几个外来的小姑子全无好感,而身旁的永昌郡主虽然初见相见,却句句说到自己的心窝里,“我这个妹妹自小在辽东长大,您也知道那个地方偏远,妾身伯娘又不在,堂伯一个男人对庶女难免疏于教养,还请郡主娘娘宽宥一二。”
“夫人客气了,不过罗四小姐确实是该好好请个教养嬷嬷教教规矩,我这人向来好说话,跟夫人你又一见如故,自然不会计较,可这京城里勋贵遍地,宗亲也是寻常,若还是这么莽撞,到时候只会给侯府带来灾祸,总不能罗家的将士们在边关拿命挣的前程,叫一个女子随随便便就给败坏了。”云浓当然不会不给何氏面子,不过话说的却不怎么好听了。
“郡主多虑了,就像郡主所说,我们罗家的前程是靠族人的血汗和性命挣来的,想来圣上英明,不会因为女子之事降罪于有功之臣,”云浓刚才暗讽自己没教养,现在又骂自己妹妹没有规矩,孰可忍士不可,她罗暖玉若是在不吭声,人家真会当自己在东宫一点儿分量都没有了,罗暖玉已经开始怀疑云浓处处针对自己,是在同晖殿里见过了顾飞雪,仗着有那么个亲戚的缘故了。
跟自己斗口?云浓浅浅一笑,拿过帕子沾了沾唇角,又接过宫人奉上的温水漱了漱口,才款款道,“我竟是头次听说,父亲有功女儿便可免罪的,罗良娣博学,可否跟本郡主讲讲,这是‘八议’中的哪一议啊?再说了,一个庶女,因为父兄有功于社稷便可在京城肆意妄为的话,那罗家将士的血汗和性命也太不值钱了些!何夫人,您说是不是?”
“罗家今时今日全赖皇上所赐,想当年罗家先祖不过京郊一名猎户,若不是得□□皇帝拔擢于泥淖,哪里有罗家的今日?”何氏已经被罗暖玉的狂言气得面色铁青,此时虽然前头的戏任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可已经没人能听见唱的是什么了?而何氏起身之后,林氏也跟着站起身来,“罗家能得皇上信重,自当肝脏涂地,从不敢有居功之心,还请太子妃娘娘明鉴。”
现在莫说强势的染尘师太,就连慧安长公主也已经变了脸色,这世上从来是君臣父子,皇上叫你守边那是天恩,是要叩谢的,可现在居然有人大明大放的在她们面前摆说功劳,甚至还以此相胁?真真是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慧安长公主刚想开口斥责,却被染尘师太轻轻按住,旋即也醒悟过来,这里是东宫,有什么事也有太子妃,虽然自己很生气,也不过越过了太子妃去发作。
“林夫人快请起,其实罗良娣说的也没错,罗家于永安上下居功至伟,”宫氏并没有像慧安长公主想像的那样开口相斥,反而亲自起身扶了林氏坐下,“你们这么郑重,不叫人将玩笑都当真了?”
“娘娘大量,”见宫氏如同传说中的一样好脾气,何氏才算是放下心来,“臣妾小姑不懂事-”
宫氏根本不容何氏说出不利于罗暖玉的话,笑着摆摆手,“罗良娣现在是皇家的人了,她什么性子我们都相处半年了我能不清楚么?最是有口无心的,也是因为这个,殿下也常说到了良娣那儿总会备感轻松,”
“其实郡主刚才教训嫔妾的也没错,罗家的一切是罗家几代人拼的,更是皇上给的,身为罗氏女,只有帮着父兄建功立业,若是成了家族的负累,那就是大不孝了,”见宫氏帮自己撑腰,罗暖玉心里得意,面上却非要做出宽容大度的模样,起身向云浓认错。
而一边的罗明玉见姐姐占了上风,心下更是痛快,暗道云浓也不过如此,没有了宫里贵人的宠信,这个郡主也不过是没牙的老虎,唬人罢了。
“罗良娣这么深明大义,倒叫我佩服的紧,希望你能记住今日的话,免得一个不慎平白污了侯府这么些年挣来的好名声,” 云浓倒没有想到为了稳住罗氏一族,宫氏这么给罗暖玉的面子,不由抿嘴一笑,只当自己吃了个亏,不再跟罗暖玉做什么口舌之争。
罗暖玉这个时候还在说“罗家的一切是罗家几代人拼来的,”这样的话,可见这种认知于她来说已经是根深蒂固的,而辽东罗家如何想的一推而知,堂上哪一个不是聪明人?这些不用自己提醒,也都能想的到。
未几宴席撤下大家移位专心看戏,何氏却再也没有心思在戏文上面,她看着两鬓苍苍的婆婆,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甚至自己的未来还不如现在的林氏,不自觉间便红了眼眶。
“怎么?为林夫人伤心?”云浓密切关注着何氏的动静,直觉告诉她,何氏这里可以做为突破口,“唉,你也想开一些,现在林夫人跟前有罗世子和你,还有孙子孙女绕于膝下,也算是能偿了前头的苦了,”说到这儿她瞟了一眼正跟妹妹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罗暖玉,“不像龙夫人,一生无儿无女,晚景凄凉,不过你最好了,成日有世子陪着,还有这么好的三个子女,我可是听说罗世子平生不二色,”说到这儿云浓压低声音,促狭一笑,“不知道多少姑娘羡慕夫人你呢!”
何氏听云浓这么说,唯有强笑了,如果大儿子真被送去了辽东,自己就算是有丈夫和另一双子女在身边,心境只怕也如婆婆和伯娘一般了,“你不懂的,没有哪个孩子是可以替代的,一样都是娘的心头肉。”
“夫人说什么?我竟没有听清楚?”云浓心里砰砰直跳,看来罗家要送罗子健云辽东的消息是千真万确的了,而何氏,显然并不情愿,“什么‘一样是娘的心头肉’?夫人什么意思?”
“啊?没,我的意思是说我那三个孩子,每个都是心头肉,”何氏一怔,暗悔自己怎么胡说开了,“郡主莫要笑我,不论别人怎么看,三个孩子真是各有各的好。”
“不然人家怎么会说孩子是自己的好?”云浓颔首道,“其实不只是‘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在子女心里,娘也是他们最亲的人,”说到这儿她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染尘师太,轻声道,“我跟夫人初次见面居然十分投契,我得了母亲的青睐过继到名下,真正的视如亲生,可是当初我本生娘亲告诉我要将我过继到母亲膝下时,我还是无法接受。”
“郡主的意思是,你并不愿意被自己的娘亲送给师太?即使做了师太的女儿就可以当郡主?”何氏迟疑的看着云浓,她原先只想着自己舍不得孩子,并没有考虑过儿子的想法,当祖父骂她太过自私挡了重孙的前程时,她也心有愧意,可是云浓的话却给她开了另一扇窗,子健愿意去辽东么?
“是啊,那可是自己的亲娘,什么样的荣华富贵能换得来骨肉亲情?”云浓幽幽的叹了口气,“母亲待我极好的,我可以摸着良心跟夫人您说一声,母亲待我比本生娘亲还要好,可是那到底是我的亲娘,每每想到今生母女情断,甚至再也喊不了她一声娘,孝敬不了她,”云浓的话半真半假,可是何氏却听到心里去了,“这也是我一生的遗憾。”
“那你怨你娘么?”
“我不知道,可是我觉得我娘并不爱我,”云浓垂下头,半天才道,“也可能她觉得荣华富贵比亲情更重要吧?”
见何氏不语,云浓抬眼强笑道,“幸亏我年纪已经很大了,又遇到了母亲这么好的人,风风光光的做了众人羡慕的郡主,还嫁得个好夫婿。”
云浓年纪大了,染尘师太膝下又没有子嗣,自然对她百般宠爱,可是辽东那边呢?自己儿子不过十岁,能熬成人么?如果他有什么意外,会不会怨恨自己?何氏攥紧手里的帕子,深思起来。
云浓见何氏没有精神搭理自己,便知道她是听进去自己的话了,也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捧了杯茶歪头听戏。
未坐多久,便有宫人进来禀报说是秦翰来了,厅中诸人都相视而笑,宫氏冲染尘师太道,“都说郡主跟仪宾伉俪情深,如今一看,果然不错,这才什么时辰,就巴巴的跑来接人来了?”
自己儿子媳妇感情好,染尘师太自然是乐见的,“可不是么?应淳啊,真真是将永昌当了宝了,我啊,也得了个好女婿。”她现在就等着抱孙子就是了。
云浓可不希望大家把注意力放在她跟秦翰的夫妻关系上,赧然起身道,“母亲,咱们在东宫时候也不短了-”
这下连慧安长公主都笑了,“是啊,你们在东宫时候是不短了,不过一会儿我还想请你跟你母亲到我那儿去坐坐呢,太子妃遣人跟应淳说一声,叫他先走吧,今儿师太跟郡主就住我府里了。”
“啊?”住在外头?从成亲起到现在,她们还没有分开过呢?云浓有些不知所措,“这?”
宫氏已经被云浓的表情给逗乐了,“皇姑姑什么时候也这么促狭,瞧把咱们郡主娘娘给吓的?好啦,我也不当坏人,快回去吧。”
染尘师太倒是真的要跟慧安长公主到她府里去,毕竟慧安长公主年纪一年大似一年,跟宋家的事就那么半吊着于谁都没有好处,她准备过去再开导开导这个死心眼儿的妹妹,“你慧安姨母可没有逗你,我是真的要到她那里去,所以啊,你不用管我们,只管跟着应淳回去便是,”这阵子云浓跟秦翰住在侯府,染尘师太跟她一起,最终还是要分开的。
“既然如此,那两位姑姑在我这里再听会戏再走也不迟,至于郡主么,”宫氏抿嘴一笑,“还是早些回去吧,小心家中长辈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