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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停时,已是十三日之后。阮云欢裹着从白泰处讨回的狐裘大氅,临窗而立,望着塔下一片连绵起伏的茫白,眼底渐渐露出一抹讶然。
半山腰上,在一片白茫之中,隐隐露出的一些明黄的光泽,分明是光滑的琉璃瓦滑去积雪的颜色,竟与帝京城那连绵的宫阙如出一辙,而那隐隐传来的悠然钟声……
阮云欢眸光微闪,露出一丝佩服之色。
皇家寺院,大觉寺!
这里,竟然就是大觉寺所在山顶的三休塔!
大觉寺,位于距帝京城不过十里的万秀山千峰岭上,寺周驻有侍卫营三千兵马守卫。而这三休塔,建在山岭最顶上,距大觉寺七、八里山路,与大觉寺钟塔遥相呼应,也是大觉寺的一部分。
平素天气好时,皇室中人来寺敬香,往往来此处游玩,而这大雪天,却是人踪绝迹,怕是任何人,都想不到太子会在这里藏身吧!
“郡主,用膳罢!”身后,张汉粗豪的声音响起,将一只食盒置在案上。
阮云欢回头,向那黑漆盒子一望,笑道,“在这大觉寺中,张佐领还能寻出这样精致的吃食,当真难能!”
“可不……”张汉顺着接口,话一出口,不禁吃了一惊,失声道,“你如何知道……”话说半句,似乎察觉失言,摇头道,“大觉寺是皇家寺院,这里怎么会是大觉寺?”
阮云欢淡淡一笑,慢慢行去,在案后坐下,一边掀开食盒,一边道,“太子逼宫一役,部下势力已十去七八,白泰将太子救出,本该立时远走,以图东山再起,奈何太子惦念太子妃,不肯弃之不顾。”
张汉脸色微沉,默然不语。
阮云欢续道,“而你们入皇宫劫人,不但救走太子,还将我劫来,宫中必然侦骑四出,寻找我二人下落。寻常将士寻一阵子寻不到人,便会放弃,回京缴旨,可我舅舅、表哥和五皇子,却断断不会放弃……”
说至此处,微笑摇头,说道,“这十三日来,帝京城方圆百里之内,必然已再无藏身之地,这大觉寺驻着三千侍卫营兵马,瞧起来绝无可能,实则却是最安全的藏身之处!”
张汉听的目瞪口呆,呐呐道,“你又如何知道,我们不会带着你远离帝京,待风声过后,再回来接太子妃?”
阮云欢含笑道,“皇宫夜宴,实则吃不到什么,可是那日我醒来,并不觉得肚子饥饿,可知我晕去时辰不多。而这几日,你们始终将我囚在塔中,也不曾行路,所以,这里必然还在帝京城附近。”
“睿敏郡主,果然名不虚传!”悠悠掌声,自左侧通道处响起,太子仍是一袭月白长袍,慢慢的步了进来。
张汉忙起身行礼,结结巴巴道,“太子殿下,是……是睿敏郡主自个儿猜了出来,不是小人说漏嘴!”
“我知道!”太子淡淡一笑,挥手命他退下,自个儿行去,在阮云欢对面坐下,转头打量整间塔室。
这十几日来,他没有踏下塔顶一步,只知阮云欢使出各种法子,一时要水洗漱,一时要床榻被褥,将个张汉支使的团团转,这十三天下来,这只有六面墙壁的塔室,竟然被她简单布置成一间闺房。
阮云欢见他打量,微微一笑,问道,“太子以为如何?”
太子微微一笑,说道,“塔中简陋,委屈了睿敏郡主!”
阮云欢浅笑,见食盒中装有清水,便取杯斟上一杯,说道,“太子前来,也算是客,睿敏便以水代茶罢!”
太子点头,伸指在案上轻叩,算做答谢,低叹一声,说道,“终究被你猜到藏身何处!”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睿敏纵猜到,又能如何?横竖每日见到的,不是张汉便是白泰!”说着话,目光向他轻轻一扫,又再垂下眸去。
这七天来,无论她生出什么事来,太子均是命白泰应付,自己拒而不见,今日大雪刚晴,他便不请自来,想来是要有所行动。
果然,太子将一杯水饮尽,便道,“本宫前来,有一事相求!”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太子言重,睿敏不过殿下的阶下之囚而已!”
太子微微一默,叹道,“当初我以太子之尊,你尚且不放在眼里,如今我不过一条丧家之犬,睿敏郡主又何必取笑?”
阮云欢静静望着他,脸上笑容微收,淡道,“太子殿下温和宽厚,阮云欢一向倾佩,太子不必妄自菲薄!”
太子微勾了勾唇角,淡声道,“可是睿敏郡主宁为五皇子妃,也不愿做本宫的侧妃!”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阮云欢虽然卑微,却也想寻一个对自个儿一心一意的男子,便如……太子对太子妃一般。太子心中只有太子妃,睿敏吸引太子的,不过是那微末小技罢了,并非睿敏所愿!”
太子神情微动,问道,“那么,睿敏郡主寻到了吗?”
阮云欢微窒,抿唇不语。
太子淡笑一声,说道,“我虽在帝京,却也知道五弟在行宫中便与沈家小姐暗通款曲。我虽在天牢,却也知道五殿下将沈家小姐纳为妾室!睿敏郡主,一个一心一意待你之人,岂会如此?”
阮云欢微微一默,继而笑起,说道,“太子对太子妃一心一意,却也迎娶四妃,不是吗?”
“四妃?”太子微微闭目,缓缓笑开,说道,“郡主可知,当初我若不迎娶四妃,母后便不会答应我迎娶惠儿!”
“原来如此!”阮云欢点头。
太子问道,“睿敏郡主肯帮本宫这个忙吗?”
阮云欢淡道,“太子不防说来听听!”
太子向她深深一凝,说道,“本宫想请郡主亲笔书写一封信函,请五弟接太子妃,与你交换!”
阮云欢微微挑眉,问道,“到何处交换?”
太子微一沉吟,慢慢道,“叶城!”
阮云欢向他默视片刻,突然笑起,摇头道,“五殿下不会上当!”
太子微一扬眉,含笑道,“看来睿敏郡主并不相信自己在五弟心中的份量!”
阮云欢含笑摇头,淡道,“其实太子也知道,五殿下绝不会以太子妃交换睿敏。殿下此举,不过是为了将寻找睿敏的人马引去叶城,好趁机救出太子妃罢了!”
太子怔住,隔了片刻,才苦笑道,“郡主果然聪明!”
阮云欢向她含笑而望,说道,“殿下与其和五殿下周旋,倒不如与阮云欢做个交易!”
太子扬眉,问道,“如何交易?”
阮云欢勾了勾唇,说道,“若是睿敏猜的不错,此刻申屠杰便隐伏在叶城附近。太子若肯设法,擒拿申屠杰,我阮云欢以性命护太子妃周全!”
太子眉目微动,问道,“何谓周全!”
阮云欢淡道,“太子若是不逃,或者还有生理,太子这一逃,皇上必不会再姑息,太子已是死路一条。若是太子肯将申屠杰献出,阮云欢保太子妃不受牵连!”
太子脸色渐沉,眸中现出怒色,却怒极反笑,说道,“如今睿敏郡主自顾不瑕,不想却如此大言不惭!”
阮云欢淡道,“睿敏感念随着太子一干人的忠心,好言相劝,太子不听,睿敏也无法相强,只是太子叛君卖国,无君无上,不忠不孝,睿敏纵死,也不会同流合污!”
太子脸色大变,呼的站起,冷声喝道,“阮云欢,你莫以为本宫不敢杀你!”
阮云欢向他仰首而视,淡淡道,“太子殿下杀死一个阮云欢,自然不过如捏死一只蚂蚁,但所谓匹夫不可夺志,太子想强睿敏替太子做事,怕是不能!”
太子额角青筋崩现,咬牙道,“看来,是本宫高估了你!”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睿敏何尝没有高估太子?”
太子冷声道,“怎么讲?”
阮云欢道,“睿敏一直以为,太子温和宽厚,心怀家国,心怀社稷,心怀百姓,实不愧为一国储君,一向感佩。却不料,太子为了一已之私,竟然勾结异族,祸我大邺,置我社稷百姓于不顾,竟甘为窃国之贼,睿敏当真是失望!”
“你……”太子气的身子颤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向他淡淡而望,摇头道,“当日,太子在帝京城外,走投无路,只得献降,可知皇上想什么吗?”
“不过是笑我自不量力,竟然以卵击石罢!”太子冷笑。
阮云欢摇头,说道,“不!皇上虽然心痛,却也欣慰,一手栽培的太子,终于不再耽于儿女情长,竟有此丈夫气概,敢与他一决雌雄!”
“你……你说什么?”太子满脸震骇,向阮云欢瞪视。
阮云欢叹道,“太子竟然不知?太子逼宫,皇上心中又喜又恼,所以,太子投入天牢,皇上始终不能判决,直到……”
“直到他赐死母后,怕我为母后报仇吗?”太子哑声低语。
“不!”阮云欢摇头,说道,“直到申屠杰勾结太子阴谋败露,皇上才知他一向器重的太子居然勾结异族,心痛之余,才对太子彻底失望!”
太子整个人怔住,喃喃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自然知道!”阮云欢勾了勾唇,轻叹道,“太子忘了,皇上除了是一代君王,还是一位严父,望子成龙之心,并不比旁人少半分!”想起上一世,她有幸见到皇帝的那一段笔注,其间复杂心事,也是想了很久才想的明白。
太子身子一晃,后退一步,双眸露出一抹痛楚。只是一瞬,又狠狠咬牙,摇头道,“事已至此,说此话又有何意?我……我只想救出惠儿,远走高飞!”
阮云欢淡道,“若果然如此,太子又何必还要护着申屠杰,莫不是要逃往昔久?”
太子抿唇,似不愿再多说,摇头道,“郡主既然不肯相助,本宫已无话可说!”说罢转身,向通道行去。
阮云欢望着他瘦削的背影,轻声道,“太子殿下,后日上元节,帝京城不设宵禁,四门大开,是殿下唯一的机会,只是若逃昔久,怕终究无立足之地,请殿下好自为之!”
太子背影一顿,却瞬间加快脚步,向塔顶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阮云欢眸光变冷,起身望向塔外苍茫的群山,低声道,“申屠杰,你再无留在叶城的必要,还不来吗?”她心里知道,自己与太子强抗,实在是行险,但是,不如此,如何能逼申屠杰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