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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呆了,难道潜意识里,竟然对赵一二有点不信任,王八这个念头只是一闪,随即骂了自己一句。怎么会生出这个念头,仅仅是因为每次师父交代给他事情,神神秘秘的,让自己有了这个错觉。可实际上,每个事情,师父都已经计算好了,虽然不尽完美,但总体上都设计好了。
比如这次,赵一二算准了王八无论如何都会赶到水布垭,所以从容的边下棋边治水,等着王八来。王八不愿意多想了,自己的智力,和赵一二相比,还是差很远,事情想不到这么一丝不苟。
王八想不下去了。因为,金仲做了个非比寻常的举动。
金仲掏出了一把匕首,刀尖对着老者,手在颤抖。
“师父,你决定了……”
“我反正没机会了,有没有本事都无所谓,你还有时间……”
金仲手晃了晃,老者的耳朵落了一只在甲板上。
王八明白了,为什么师伯身上古怪的残疾。原来这个棋不是这么好下的,赌注竟然是自己身上的肢体。听老者说法,好像不仅如此,螟蛉也是赌注。
王八心里后怕,若是自己不会下棋这么办,师父太喜欢冒险了。王八不喜欢这样,王八做事都是四平八稳,若非万不得已,绝不行险招。
金仲扶着老者下了船,在水面上的浮木上飘忽的走着。上岸后渐渐消失在树林中,天色尚早,山峦连绵,雪白空寂,看着两人搀扶走路的模样,王八心里莫名的酸楚。
王八无事,等着赵一二。
忽然发现水位在飞速的上涨,船距坝体并不远,就几百米的距离。短短几分钟,水就漫了好高。这本就是寒冬枯水的季节。王八上船前,站立的位置,是一片瘠土,是水库水位下降,露出本在水下的位置。可是现在,水库已经漫到瘠土上方,把灌木树枝也淹没。
清江活了,王八就是这个感觉。
清江的河段,如同一个拼命吸吮四周所有汁液的怪物。王八看见了河道四周山峦上的积雪在飞速的融化。雪水冲带这没来得及融化的雪块,向河道里流淌。
本是雪白一片的世界,突然在改变颜色,白色在消褪,黑色显形,并越来越明显。附近山体的所有沟壑,都在流淌山洪,对,就是山洪。
天上的黑云也越压越低,这河道彷佛无比贪婪,要把周围世界所有的水分都吸到自身里面。连天空乌云都不放过。
河水荡起了波涛,不知有什么物事在下面,蠢蠢欲动。
王八下意识的把船舷抓住,这是师父在治水吗?
王八眼睛看直了,在上游不到一里处,水面在上升,凸起一个圆台,如同地上的土包一样,并且这个河水形成的圆台,还在上升,如同一个水做成的山峰,渐渐拔高。
王八扶了扶眼镜,仔细看着,才发现,这是个龙卷风,把水面卷起造成的效果。终于,那个水面的圆台的顶部,突然拉伸,直冲云端。
天地间果然如一条巨龙在扫荡。这是寒冬腊月,不是刮龙卷风的季节,并且水布垭地处山地,也不是形成龙卷风的地形。
王八知道,自己看到起蛟了。起蛟在三峡地区,是非常不吉利的气候现象。并且在这个时候起蛟,更是凶恶。冬日的天空,响起了阵阵轰雷。
雷声沉闷,连续而不断绝。王八听的害怕。
王八突然觉得身边有了点动静,连忙看去。黄根伢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身来,两眼睁开,正盯着王八看着。
王八大赫,连忙用符贴去粘尸体的脸上。可是一阵清风吹过,符贴吹掉了。
换根伢子的眼睛还没有完全腐烂。眼神虽然无光,但朝着王八看着,眼珠在里面滴溜溜的转动。转的快了,眼眶里涌出黑血出来。
本躲藏在温暖水底的鱼类,现在纷纷跳出水面。有几条鱼竟然跳到船上。弹跳几下,便冻死在甲板上。王八开始紧张,师父还在水下。不知道是不是出了意外。
王八看见有几个水坝的工作人员,在坝体上惊慌失措的奔跑,间杂这慌张的叫喊。
天上开始下雨了,在王八看来,就是清江的河道在吞噬天空中的一切水分。
起蛟太凶恶,一切的事物都开始混乱。
王八向坝体看去,看见一个又一个浪头从坝体下游一边,溯流回拍。
清江倒流。
王八背上汗津津的。黄根伢子治不住了,在船上没方向的乱走。王八害怕他会掉下水去,可一时又不能近身。正在没道理处。
船舷伸出只手来,王八心里大喜,师父终于从水里冒出来了,连忙去拉赵一二的手腕。
手刚刚把赵一二的手腕抓牢,就听见赵一二的叫喊:“快松手!别拉!”
赵一二的声音却是从船舷的另一边传来。
王八心里混乱,不知如何是好,那个手腕一翻,把王八的手臂抓住,把王八往下夺去。黄根伢子也走了过来,去掀王八的大腿……
水坝上有人在没命的狂喊:放水,放水。
王八只听到两声,耳边就一片宁静。王八的头发被一只手给抓住,扯到水里。
王八看见了水底的世界,混乱的世界。到处是乱流,到处是无法平衡的鱼鳖,在水里翻滚。还有无数白色恶灵,在水里急速飘荡,那些恶灵开心的很,在水里尖啸,唱歌。那些恶灵纷纷向一个涡流晃过去,如同飞蛾扑火,毫不迟疑。
王八缓不过气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师父治水失败了……
赵一二翻身上船,踢开尸体,把半边身子已经没入水中的王八提了起来。
“师父,你没成功吗?”王八问道。
赵一二浑身是水,脸上铁青。用手指点了点尸体的额头,尸体安静的倒了下去。
赵一二什么都不做了,静静的看着水云之间的起蛟。那龙卷风顺着清江的河道,溯流而上,无数白色恶灵,从水面爬起,围着龙卷风的水柱,冲上云际。
赵一二用手拍了拍王八的脸,“你没事吧?”
王八回过神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很好。
“小徐有麻烦了。”赵一二把尸体指了指,焦急的说道:“我有件事情没想周全,这个人,曾经跟秀山的黄莲清学过艺……”
“那和疯子有什么关系?”
“那个黄金火 ,以前跟罗掰掰拜的一个师父。他被黄莲清从老家赶出来的。”赵一二懊丧的说道:“我太急了,没想到这点,其实在宜昌附属医院,你说尸体身上有蛇,我就该想明白的。可是我当时就惦记着治水,忘了有这一号人,还以为是黄莲清授意他们这么干的。”
“黄金火到底是谁?”王八急了。
“就是那个民工带头人。”赵一二说道:“金老二上船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你后来又上来,金老二知道尸体掉包了,虽然生气,但并不着急。我就闻到了黄金火的味道。可是我要下水,没去想。现在我想起来了,这个黄根伢子的死,是黄金火和罗掰掰联手搞的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王八急的蹦脚,“我还以为只有罗师父一个人……疯子怎么办?”
一个天天在建筑工地干活的民工,死因不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也不是高空坠物砸死。却蹊跷的死在电梯井里。
我现在想明白了,是熟人哄骗他到电梯井旁的。然后施法术控制了他的心智,让他在不该出事的地方自己摔下去。我见过最擅长控制人心智的,就是现在在我手中哭号的罗师父。
可是罗师父和黄根伢子并不熟,他们不是老乡。
眼前这个老头子,却黄根伢子的老乡、长辈,民工的带头人。
我想通了,想继续破口大骂。可是我的手忽然不受自己的控制,手指松开罗师父的琵琶骨,我想努力让手指听从自己的指挥,可我做不到。
罗师父从我手中挣脱,站到老头子的身边。现在他们两人把我拦着,逼在电梯井旁。
那个老板模样的人,在一旁吼着:“黄金火,你个老狗日的,怎么做的事,今天你不把事情搞清楚,你们的工钱,就别做指望了!”
原来这个老头子叫黄金火,他和黄根伢子应该是亲戚啊。怎么下得了手。
黄金火对老板模样的人说道:“熊经理,不行啊……他不是根伢子……我不能再……”
罗师父急切的喊道:“他可以,他可以,他比根伢子更合适,他命格更好,真的,是真的。”
“你们说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你们想干什么?”
“怪就怪你自己多事。”罗师父开心的很,“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这里有这么多人,”我虚张声势,“你们敢!”
“所有人都知道我抬了具尸体进来。”罗师父哈哈的笑道:“刚才只是有人说诈尸了,他们现在都跑得远远的,熊经理会跟他们一个合理的说法——把你弄到火葬场去火化了……哈哈……哈哈……”
我把黄金火和罗师父看着,心里乱成一团麻。
“王八,王八,老子这次被你害死了。”我心里怨恨着王八。
黄金火看着我,他哭丧着脸,眼睛眯着。
我翻过身,慢慢向电梯井走去,看见黑洞洞的井下,隐隐有一堆白骨。几个人影在下面召唤我:“一起来啊,一起来啊……来帮忙啊……嘿嗬嘿嗬……”
我硬生生的把脖子扭回转去,颈骨啪啪作响。
“你就是这么把你本家侄儿子弄下去的吧?”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
“我也没办法啊,我们七八十号人,两年没拿到工钱了,熊经理说了,房子不正,他也拿不到工程款啊……小兄弟,对不起啊……对不起啊……”
黄金火在哭。
王八要哭出来了,“师父,我走了,我要回宜昌……”
“这里到宜昌,不耽搁的话,坐车要走六七个小时。”赵一二说道:“你觉得来得及吗?”
“那怎么办,疯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他爹妈交代!”
赵一二看着王八焦急万分,慢慢的说道:“你现在能体验到这种痛苦了吗?”
“什么……”王八抬起头。
“连累他人的痛苦……”赵一二神色深邃,沉声说道:“当你的好朋友好同学因为你的缘故,遭到横祸,而你却无能为力。”
王八想到了疯子成提到过赵一二当年的事情。对赵一二说道:“师父,你当年在学校……是不是……”
“是的。”赵一二说道:“他们都被我连累了。他们现在都还在恨我……不知道那个死掉的郑卫星,在临时前,是不是也恨我。”
王八能完全明白赵一二的痛苦了。这个痛苦,已经折磨了赵一二,十二年。
“你还学吗?”
王八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选择的道路,竟然会这么痛苦。这远远不是自己能背负的。金仲没说错,疯子也没错。难道自己的理想,原来从开始就错了。
“你去把尸体赶到秀山去吧。本来我打算去的,可是我现在要去宜昌。”
“师父……你去救疯子!”王八心里安稳了。
“我不知道我来不来得及,那要看小徐的造化,他也没你想的那么傻……”赵一二说道:“虽然我们诡道不算命,但我看疯子的命格,他应该能躲过这些灾劫。”
赵一二既然这么讲了,王八心里踏实多了。
王八说道:“那我就走啦。”
“你慌什么,怕我来不及去宜昌救小徐啊。”赵一二问道:“你认得路吗?”
“我长了嘴的,会问路。”王八说道。
赵一二笑了起来,“你倒是越来越讨我喜欢了。”
王八指着甲板上的耳朵,那耳朵现在还血淋淋的,“这是师伯留下的。”
赵一二长叹口气,“师兄的手艺已经全废了。”
王八等着赵一二解释。
“师兄的道名叫金盛,可是湖北河南的道士都称呼他‘金旋子’”
“什么意思?”
“他的耳朵能通阴,他把耳朵废了,这世上,会听弦的人,又少了一个。再说其他几个听弦的道友,比起我师兄,差得太远……嗨,你上路吧。”赵一二什么法术都没做,自己就走上浮木,向岸边走去,尸体听话的很,跟着赵一二。王八也走了上去。
“金仲不会找你麻烦了,但你自己还是要小心。”赵一二走的很快,最后一句话飘到王八耳边,他已经走得看不见身影,“行小路,走夜路,别多管闲事……”
王八知道,从现在开始,赶尸就容易了,至少从这里开始的村民,都知道赶尸的习俗,每个村户,都有安顿他的驿店。王八看着消失不见的赵一二,掏出铃铛,摇晃两下。
往边上的小路走去。尸体听者铃声,亦步亦趋的跟上。
我没力气跟黄金火和罗师父两个人的合力相对抗。
我努力想着一些能分神的事情。我想着曾婷,她现在的病好些没有呢?我又有好几个月没回家了,爹妈是不是又挨个给同学打电话,打听我的下落……
不行不行,我做不到。我摆脱不了他们两人联手,控制我的行为。我的头脑仍旧清醒,但我的肢体,已经不属于我了。
我的身体已经半截伸在电梯井里,一只手死死的抠着电梯井的墙壁,我在用仅剩的力气挣扎。
我看见电梯井的底部,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白灰——全是他们从火葬场里弄出来的这些骨灰,里面的魂魄,就等着一个死在这里,能镇住他们的魂魄。那个魂魄应该是黄根伢子,可现在是我了。
他们正在等我呢。想到我的命运,竟然是给一个房屋扛地基。心里万念俱灰,又十分不甘。
忽然,我身上轻松了,束缚我的无形力量消失大半,我现在能控制自己的躯体了。
真好,我的手脚,又重新属于我拉。
我用力一推,远远的离开电梯井。用力过猛,我冲到了黄金火和罗师父面前。
黄金火跪在地上,哭着喊道:“不行,我不行,我不能……”
罗师父气急败坏,对着黄金火骂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我伸手去抓罗师父,罗师父一低头,我只抓到了他的头发。罗师父跑远了一步,我手里是一把稻草。
熊经理和一帮人过来了,看见这个场面,熊经理也懊丧无比,指着黄金火说道:“老黄啊老黄,我被你整死啦。”
我追着罗师父,罗师父躲到熊经理那几个人身后,我绕开众人,继续追过去。罗师父惊慌失措,仍旧绕着众人跑,和我玩起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黄金火对着罗师父喊道:“罗天师,对不起啊,我实在下不了手了。”
罗师父边跑边骂:“你个熊包,还在这里装,叫老子天师,怪不得师父说你没得用,不愿意教你……”
罗师父一说话,跑得慢了点,被我扑上去抱住,罗师父身上被我接触到的身体,猛的窜起火焰。罗师父,尖声叫喊,却又挣不脱我。
我腾出手,把他的琵琶骨又给抓起来。把他提到电梯井旁,罗师父身体很轻,提他比我当年做搬运,提一筐水果要轻松的多。
我把罗师父提在电梯井的上方,“你狗日要正地基是不是……老子现在就让你去正地基……”我心头火气,把罗师父的身体,不停的往墙壁上狠狠撞去。
罗师父的惨叫,在电梯井里回绕。
黄金火对着熊经理说道:“我做错了,我不该……我受不了,我现在就回去,家里人要如何处置我,我都认了。可是我们的工钱……你要是不兑现,会有人治你的。”
熊经理抽了黄金火一嘴巴:“你敢威胁我,老子……”
熊经理突然面目惊愕,一只手举了起来,却往自己的脸上抽去,一下,一下,又一下。
黄金火站起身来,用手臂揩干了脸上的泪水,“我老家的黄莲清黄师傅,比我和罗师兄更厉害。你自己看着办吧……”
黄金火拍了拍腿上的灰尘,从众人中走去,走得很慢,脚步却坚定。他要回家去了。
“你格老子站住!”熊经理的语气仍旧恶狠狠的,“你刚才说什么?”
熊经理也知道怕了。
黄金火不理会他,走远了。
“放开我,放开我。”罗师父又在哀求我,“我和你师兄,金仲是好朋友,我们很投机,看在他面上,你放我一马,好不好。”
罗师父的表情又变了,可怜兮兮的。
“我已经放过你一次了,”我狠狠的把他的脑袋往墙上撞,“我可没拜赵先生为师,金仲跟我有什么关系。”
金仲尖叫的喊道:“放了我吧,是金仲叫我干的。”
“你他妈的还弄个假小姐骗老子,老子最恨你这件事!”我把罗师父提出来,对着他一阵猛揍,可惜了我不能放开他,脚不能踢得更用力。
其实就是没有众人在旁,我想我也没狠气打死罗师父。可我不打他一顿,怎么能出我和王八被他一路鬼鬼祟祟的暗算的恶气呢。
我心里恶念一生,把另一只手也捏在罗师父的琵琶骨上。
“不要,”罗师父哭着求我,“我再也不敢了……”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我说完,双手用力一掰,折断了罗师父的骨头。
罗师父的法门太邪了,**无比柔弱,连骨头都脆的。他现在不叫唤了。萎靡顿地,瘫在地上瑟瑟的抖动。风宝山最有狠气的神棍,就被我一介凡人,给废了道行。
我的气顺了,看着熊经理,“你敢动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