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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给嘉薏做心理咨询的是林大伟,他在方权介绍的咨询中心算年轻,但能力不输孟天高这一中年辈的,反而给人感觉比孟天高要舒服得多,也许是年龄相近,嘉薏觉得和林大伟这样的心理医生交流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
林大伟照例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微微旋转着,如果需要拿资料或者靠近嘉薏,他会直接靠着身下那张带滑轮的椅子“代步”。
林大伟问:“昨天我们聊家庭生活和读书时代的时候,你说选择聊家庭生活,对吗?”
嘉薏点着头,他继续说:“那么我们可以开始咯,从哪说起好呢?”大伟低头问道,却没有要她回答的样子,立刻说:“家里人知道你在和异性接触上有不自然的地方吗?”
嘉薏摇着头,说:“我……其实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过这件事,家里人对于我了解很少。”
“为什么会了解少?我记得你说家里有你和弟弟两个孩子,父母是普通的工人,下班就回家和家人在一起。”
“对,但是……”嘉薏眉头深锁,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
林大伟也没有逼问,而是换了话题,问:“那你第一次有这种不自然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当时是什么情况?”
嘉薏试图回想,说:“第一次是上了初中,大概初三吧,被一个男生表白,然后我身体一阵发凉发抖,最后吐了……”
“当时你想的是什么?”
“他的行为让我觉得恶心,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一个人……”
“谁?”
“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怎么了?”
“他,他出轨了……”嘉薏将秘密说出口时好像终于从喉咙里吐出了什么哽塞了多年的果核,可那果核却似乎早已在身体里生根发芽,没有尽头,不断牵扯出更长更令人心慌的堵塞感。
“哦,那这是你亲眼看到的吗?”
嘉薏使劲皱着眉,身体的不安很快作用到了胃上,她再一次觉得那里什么东西翻腾着,跃跃欲试,试图涌上嘴里。
“没有,是我妈说的,她亲口告诉我的……”嘉薏极力忍着身体的不适。
“嘉薏……你还好吧?”林大伟看见她脸色发白,额头沁出汗珠,赶紧递了纸巾给她,又旋转着他的椅子,倒了杯柠檬水,放到她面前。
但她没有喝,只顾大喘着气。
“那你问过他吗?”大伟看她情况有所缓解便继续问道。
嘉薏摇头,说:“没有,不敢问。每次看见他,我都觉得不舒服……觉得他明明背叛了整个家庭,却能这样安若无事地出现在我和弟弟面前,每次一想到他曾和另一个女人做那些苟且的事情……就觉得他脏……”
她嘴里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牵扯、压迫和翻腾一时间全部作用在胃里和嘴里,竟然涌出一些酸涩感,她终于忍不住,冲到大伟办公室的洗手间,趴在洗手盆上声声干呕,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母亲总是说自己眉眼很像父亲,她却极力否认这一点,她怎么会像父亲?!但她还是试图辨认,却发现她对父亲的脸已是那样的模糊,从初中开始,她便很少注意那张脸,不,准确的来说,她努力在无视、扭曲和忘记那张脸。
等到她走出的时候,大伟仍然靠着那张椅子滑到她面前,递着毛巾。要不是进门时在路上遇见过站着的他,她估计会以为大伟是不能下地走路,身残志坚之人。
“谢谢。”她接过,继续坐在大伟面前,表示仍然可以接受大伟的治疗。
“好吧,我们继续。”大伟顿了顿,说:“所以关于你父亲的出轨,其实你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相,父亲对你好吗?”
“就那样,他重男轻女,不是那么会和我交流,他还老说我性格孤僻,心理有问题…”
“那父母的感情怎么样?”
嘉薏再次摇着头,说:“他们经常吵架,没日没夜地吵,我高中受不了就住校了,哪怕高三那么艰苦我都没有回家,尽管学校和家只隔着几条街道的距离而已。”
“母亲呢?你和母亲亲近吗?”
嘉薏仍旧摇着头,说:“我不喜欢她的软弱,不喜欢她对我抱怨她的婚姻,数落父亲……她明明可以离婚的,为什么……所以我很抗拒和母亲亲密相处,大部分时间我会和弟弟在一起,不过他太小了,现在又还在青春叛逆期……”
“你觉得有可能让你父母一起过来做咨询吗?”
嘉薏猛然抬起头,用力拍着沙发,说:“当然不可能!”语气坚决,连大伟都被吓到了。
大伟没有劝说的意思,直接说:“那……好吧,不如这样,我建议你找几天回家待几天吧,不是回你在这里的家,而是family的那个家。”
嘉薏一脸疑惑,说:“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的情况和原生家庭有着密切的关系,首先你肯定想知道父亲出轨的真相,只是你不敢而已,但是这是你一生都难以放下的疑问,所以去解开它,那么久以来你其实都已经接受了最坏的结果,既然这样,你还害怕更坏的吗?第二,父母感情的不和以及母亲当你的面数落父亲一定程度上造成你现在的安全感缺乏,你不仅害怕遇到的男生和父亲存在某种相似,你更害怕你活成母亲的样子,可是血缘是人在世上最原始的亲密来源,如果你一开始就隔离了这份亲密感,那么之后你无法接受来自其他人的了。”
嘉薏带着强烈的震惊走出了大伟的办公室,她还没有消化他的话,只能记着他让自己回家的建议,可是她却没有下定决心要遵循他的建议。
她一路沉思着,不知不觉被咖啡香气吸引了过去,她走进昨天那家咖啡店,第二杯半价的优惠仍在继续,只不过这一次,她一个人无福消受了。
“今天来一杯抹茶拿铁吧。”她刚想掏出钱包时,一个男人的声音沙哑地响起:“我和她一起的,焦糖卡布奇诺,谢谢!”
“高瞿,你怎么在这?”她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男人,拿着钱包的手半天没有放下。
高瞿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按下她的手,拿过她的钱包重新塞回她包里,流畅地掏出自己的银行卡付钱,最后领过服务员递来的两杯咖啡就往外走。
但她仍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只好转头朝她说:“过来啊!”
嘉薏醒过神来,赶紧跟着他走了出去,两人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她仍一脸惊讶,说:“喂,你干嘛不回答?”
高瞿先自己吹着喝了一口,才把另一杯递给她,说:“我在和你们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我抽空离开小茵病房,给乔乐时间和空间,然后我来见你啊。”
“这可不像你,居然会同意乔乐……”她嘟囔着。
“所以你关注的重点居然是……算了,不说了。”他撅起嘴佯装生气,继续说:“我不同意也得同意啊,乔乐好像和之前有一点点不同了,他眼神很是坚定,一副不达目的就要动手的样子,我上次受的伤刚好呢,可不想脸上再挂彩了。而且……我说拿你做交易的时候,他好像并没有太犹豫。”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继续喝着他的咖啡。
“喂?!你还要拿我当挡箭牌到什么时候啊?我警告你高瞿,我和乔乐现在单纯的很,最讨厌被你这样试来试去了。”嘉薏忍不住朝高瞿大吼道,她确实不满高瞿这样对待乔乐,但她更为不满的是高瞿总还是把她当作威胁小茵爱情的存在,尽管这和他之前的表白并没有冲突,但是对于这个“表妹控”而言,这已经显露出他接近她的动机绝非那么单纯了。
高瞿先是愣了一下,脸色垮了半截,却又很快笑起说:“那我说我是真的想来找你,你会开心点吗?”
“我现在并不想看见你。”嘉薏紧紧握住手里的那杯抹茶拿铁,却又害怕因为自己情绪激动,杯里的绿浆全部被挤了出来,败露她的心迹。
高瞿一把按住她略微颤抖的手,说:“好了,我是真的想你,但必须承认之所以要现在这个时间出现,确实是因为乔乐和小茵。”
嘉薏故意绕开他的手,把拿铁凑到嘴边,用吸管吸了起来,装作不在意他的出现,哪怕她明明期待已久。
他放下手里的咖啡,看着她说:“你情况还好吧?”
“看医生啊,谁知道能不能治好”她赌气说道。
高瞿知道她仍对他上次说的话介怀,但是他可不是那种愿意往枪口上撞的人,他只轻轻笑了笑,立马扯开话题,说:“那么,你要不要继续这场交易啊?”
“你不是见到我了吗?交易已经完成了吧。”她也把饮料放在桌上,手又不自觉交叉放在胸前了。
高瞿摇着头,拿起桌上的咖啡一直喝着,他那里若隐若现着一阵低气压,却不压人,至少嘉薏没有太在意,她打量着他,他今天穿得很休闲,拼色衬衣的绅士风在他身上一览无余,看着他微微抬着手专注地喝咖啡,喉结上下移动,她就这样注视着,那一刻她恍惚置身去年和马克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只是那声音没有那么悦耳。
说不悦耳,也不尽然——因为喝完咖啡的他说了这么一句撩人的话——
“我想你陪陪我,还有那天我说的……都是真的。”他说完抿着嘴,似笑非笑。
嘉薏突然愣了一会,身体反应灵敏,蠢蠢欲动,她生怕自己像刚才在大伟办公室那样失态,连忙躲开他的眼睛,摇着头说:“不,不……我最近都没空,所以我不想想太多,而且你知道……”她抬眼看了看楼上那间心理咨询中心的广告牌,在那些彩色线条里突然瞥见了灰色,它根本就没有资格光彩,嘉薏低着头继续说:“我……最近在接受咨询。”
“我只想我们……”高瞿仍没有放弃。
但嘉薏却已经起身了,尽管她面前的抹茶拿铁根本还没有喝多少,她说:“高瞿,我想先回去了,你看,我手里还有书要看呢,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说着,若有其事地从包包里亮出临走前借大伟的书给高瞿看。
他却睁大双眼,满是惊讶,说:“什么,分手?”
“呃……那不是分手?就是此别过,他日再见的意思。”
“这么说,不分手了?”高瞿一脸坏笑相地说。
“当然不……”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就算换了一身衣服也是一样阴险至极,她试图把书用力塞回包中却怎么也塞不进去,只好赌气似的往怀里一揣,气鼓鼓地朝前走着。
高瞿赶紧小跑着绕到她面前,拦住她说:“好,我今天……就不打扰你了,但是我真的很谢谢你……上次你和姨母说的那些话。”
“不用谢啊,我只是不想连累别人而已,我是就事论事……”
“我是谢谢你相信我,那么相信我。”他语气里却分外真挚,但说完依旧抿着嘴角。
刚刚嘉薏以为胃里又要闹腾起来却没想到突然涌着一股暖流,舒舒服服地抚平一切躁动,比大伟递了好几次过来的热毛巾和柠檬水有用多了。
嘉薏这才想起,上次医院她和瞿雅英谈话时,他一直站在门外,他自然听见屋内人说的每一句话——姨母反复的质疑以及她数次替他争辩的信任,她居然在他的家人质疑他时说出自己对他的信任,一如那天他站在何娜娜面前说相信自己,在吴燕闹腾店里时抱起摔倒在地的自己那般地信任。
连她也不知道当时勇气从何而来,她抬眼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她分明该是陌生的,可却清晰地在那双深褐色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她如此迷恋那双眼睛。
“你没事吧?”他柔声问道。
“啊?”她脸刷得红了起来,红霞已经烧到耳后了,她不由得低下头去,身子往后挪了几步,说:“我很好。”
看着她突然的远离,高瞿只好说:“你没事就好。那你……先回去吧。”他目光凝滞不散,欲言又止,却还是朝她挥手道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