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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南滨的夜幕降临得更晚了些,喻然说那是因为春分过了,一提到季节,嘉薏知道喻然又要开始研究新的应季甜品了,而她自己也要开始着手整理这一季的营收了。
喻然好奇地看着她把每一项数据输入电脑,然后用表格重新做出可视化的分析示意图的时候,打趣着问道:“难道你开店还要做报告展示啊?”
“对啊,我们店可是有股东的。我们要对股东负责。”
“谁是股东?”
嘉薏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还能是谁啊……”
喻然立刻便从这一声悠长的叹息中猜出股东是谁了,不过这声叹息吹出一阵令人压抑的气息,无比沉重,让人心生荒凉。
喻然还是重复着白天那一句:“你还是后悔的吧?”
嘉薏摇着头,无奈地望着喻然说:“我不后悔,我比任何人都更加希望所有事情都能有它本该有的位置——乔乐和小茵还好好的,我不曾在任何人的生活中留下牵绊,高瞿和骆庭也能早点复合,我只要好好把店开好就好了,可是喻然你知道吗?现在没有多少件事情是顺心的,乔乐还是和小茵闹得不愉快,我还是没有解开那个结,好不容易因为你来了,店里生意有了起色,可是鲜花这块也是亏得很要紧,现在我只能指望着高瞿和骆庭真的能够复合了……”
“他们复合你就真的顺心?”
“顺心吧,为什么不呢?多好的结局。”嘉薏看着为自己担忧的喻然,笑了起来,像是在劝说她一样,说:“没事的。”
女人说没事就是有事——这是他说的。
嘉薏连续几天都努力压迫着自己全身心投入到店面的调整方面,鲜花这块的业务已经严重拖了店面盈利的后腿,完全切掉又有些不舍,并且也不利于店面差异化定位,可要是不想放弃,她就必须在这块的业务上做出调整。
她又一次犯难了,她在花房附近踱着步,思考着,视线再一次和相框相撞。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看那些相片了,也很久没有想起马克了,那个名字连同那些身影就这样像画框里的风景一般,被深深定格了,却再也鲜活不起来了。
南滨,公园,情怀……
干花和鲜花……
所有这些字眼像找到决口一样,纷至沓来,她走上前去把这些照片通通取出,然后一张张翻看,仔细研究,一会儿拿起笔在纸上写些什么,一会儿又朝远处望着,她突然跑到吧台,冲喻然说了句“我想去外面走走。”便把身上的围裙解了下来,仍在吧台上,拿着照片跑出门外。
嘉薏把一张张相片和现在的南滨做对比,心里不住地感叹,果然变化很大,可是还是能够看得出一些旧有的痕迹,比如石墩没有毁掉而是完好无损地立在原地,只不过旁边多了一些广场的雕塑装饰物,让这个古老的广场多了现代的时尚感;还有花坛,依旧保持着和原样差不多的面貌,只不过里面种的早也不是各色山茶而是其他更小更精致的花,像无数细小的精灵在春风里起舞。
她一张张比对着,对南滨的变化也有了更多的想法,她举起一张自己很喜欢的照片,对着天空,嘴里呢喃道:“马克啊马克,你知道现在的南滨变成什么样了吗?它很不耐看,很没有韵味,但它确确实实让人感觉到它的活力,它是一个正在逆生长的南滨……”
逆生长?
对!
逆生长!
嘉薏终于想到了方向,她把照片拥入怀里,像在抱着一个人似的,一个劲地在偌大的广场雀跃着,好在此时南滨人不多,不然她估计要被误认为是疯子了。
但仍然有一人正看着她,并且朝她走来了。
“嘉薏,你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嘉薏这才从兴奋中缓过神来,立刻站住了脚。
“骆庭,你怎么在这?”
天呐,她怎么问这种问题,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骆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我来这边安排活动的事情,刚刚看你在这又蹦又跳的,是怎么了?”
嘉薏有些不好意思地揉着自己的头,说:“刚刚啊……就有点小激动,所以有点忘情了。”
她怀里的那一沓照片不经意间裸露出来,骆庭略好奇地探着身子问:“这是什么?”
嘉薏举起马克留给她的那些照片,用自豪的语气介绍着:“这是……这是……我一个朋友,他拍的关于以前老南滨的照片。”
就在刚才那一瞬,她在给马克的角色进行定位的时候莫名卡壳——这应该是第一次她用“朋友”这种身份来介绍马克。
她是一见钟情的啊,那个男人从走进自己世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意中人”的存在了,“朋友”这词用在他身上还是分外生疏。
“那我可以看看吗?”骆庭说道。
嘉薏点着头,把手里的照片递到骆庭手里,她留意到骆庭的手腕里戴了一条很过时的水晶手链,和骆庭今天这一身高端时尚的名牌极其不搭。
她指着那条手链问:“想不到你现在还有这个……”
骆庭立刻意识到她说的是自己的手链,她笑着点头,说:“是啊,这是人送的,现在拿出来戴着。”
嘉薏在她脸上看见了一抹熟悉的红晕,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但她还是看见了并且很快认出了,也是在那一瞬,她立刻知道了这条手链来自谁、有何意义了。
她探询道:“你和高瞿……你们复合了?”
骆庭正低头看手里的照片,听到嘉薏的话,把头抬起,一脸诧异,却还是含笑地说:“他这么和你说的?”
“我听说过你和他的事情。所以……你们应该是复合了吧。”
骆庭把照片还给嘉薏,依旧笑着说:“还不知道呢。我和他就像现在的南滨,地还是这地,人还是这人,可周边的景换了,终究感觉不一样了,你说南滨变好了还是变得更加不好了?”
嘉薏犹豫了一会,还是吞吐地说着:“都很好,只不过各有特点。”
“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重新开始也未必不可吧。”
“他也是这么想的,对吧?”嘉薏近乎在确认什么。
骆庭先是睁大了眼,笑了笑,又摊开双手说:“他还没说,我等等看咯。”
嘉薏点着头,她为眼前这个女人的淡定和勇敢暗自佩服,她攥紧了手里的照片,想从那些照片里摸索出一张熟悉的人脸,却还是失败了。
她只能想到高瞿,哪怕挖开那道结痂的伤口翻找有关马克的记忆,她却还是只能想到高瞿。
“骆医生,其实这个活动是我让……”她抬眼看着骆庭,却终究没有再说下去,她摇了摇头,又笑了笑,她不知道自己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南滨广场刮起好大一阵风,手里的照片差点被刮走了,明明是春天,却总是吹出夏天的闷热、秋天的枯索和冬天的凛冽。
她环顾南滨广场,地还是那地,人还是那人,时间的流转和景色的变换丝毫不会阻碍人们纷涌而至老地方尽情娱乐。
总有人对过去情有独钟,恋恋不舍。
人们其实都怀旧,只是人们都不说。
“逆生长”说到底不就是让怀旧少那些沉重的遗憾,多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挽留吗?
唉,她的鲜花总算能找到机会卖出去了,她该高兴啊,总算又有一件符合她当初期待展的事情了。
匆匆和骆庭道别,她抱着相片回到店里,喻然看着她意兴阑珊的,兴致明显没有出去时那么高了,忙问:“怎么了?”
“没事,风大,刮得耳朵疼。”
“那你可要做好准备了,接下来可能更疼。”喻然手指着二楼,那里坐了一个姑娘,看那弱小的身影和公主式的装扮,她很快知道了那是小茵。
“气冲冲的,一来就问我有没有看到高瞿!”喻然说道。
“我知道了,先给我拿一杯冰水喝吧!”她叹着气说道。
嘉薏上了二楼,小茵这才转过脸,说:“高瞿今天真的没来吗?”
“高瞿又不是在这上班,他怎么会来这里?”
“南滨,他不是一向都跑得很勤吗?”小茵说得倒理直气壮,话里却明显有敌意。
“他的确跑得很勤,可不是来花房姑娘,他是因为最近和骆庭有个项目在这。”
“骆庭?”小茵说完这个名字便冷笑了起来,继续道:“自己还不是那么痴心,还有脸说我!”
看着小茵说着高瞿的时候,嘉薏心里有些难过,可又不方便插嘴什么。
小茵看她没有丝毫回应,又问:“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我不知道……”
“高瞿对我妈说乔乐喜欢你,想要劝说我离开乔乐,可他却不希望我怨恨你。你说这矛不矛盾啊?”
“我和乔乐……”
“比起乔乐,我应该更恨你才对啊,你回来的第一天就像我示威,第一天就住乔乐家里,你这种女人我该很恨你才对啊!”小茵止不住哭了起来,又说:“我最恨这种女人了,可他却告诉我不能恨你,只能怪乔乐!”
“小茵!对于我回来那天做得事情,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请你相信我!”
“我知道,他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你很聪明,不是那种做人家小三的笨女人,所以我听他的话,我没有恨你,我真的没有!但他为什么独独不肯放过我和乔乐?”
“他……”嘉薏也挣不出什么话语。
“他就是怕乔乐会和他争抢什么,我爸说得没错,他就是想要安科姓瞿!”
“小茵,高瞿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他不是,我虽然不能说他这样做对,但是他对于你、对于安科都是一颗很负责任的心,绝不是……”
“你不用帮他说话了。”小茵擦了擦眼泪,站起身说:“我比你更清楚他!”说完便离开座位下楼了。
嘉薏只望着她的身影,想要叹气却又叹不出来,只闷着、堵着,心累得慌。
小茵刚出花房姑娘,便撞见了站在广场的骆庭。
“小茵,好久不见,你怎么过来这里了?”骆庭笑着问道,却很快现了眼前这个姑娘眼睛的异样,立刻收敛了笑容,低头询问:“你没事吧?”
“骆医生,高瞿不在这里吗?”
“高瞿?”骆庭惊讶,却不是因为问题本身,而是小茵居然直接喊她表哥的名字。
“听说高瞿最近又和你接触了,难道你还喜欢他吗?”
骆庭皱着眉,揣摩着这个小姑娘的心思,说:“你和他生什么事了吗?”
小茵便把刚才对嘉薏说的话又对骆庭说了一番,眼里不禁又泛起泪花。
“真的吗?”骆庭虽也不太相信,但却也没有嘉薏那么肯定,毕竟她当初也对他有过质疑。
“他不就是这种人吗?”
“我不知道,或许……不是吧,你可以找他亲自谈谈。”
“算了,我也没有真想找他,只是最近气得不行,我……我还是先走了!”小茵揩干眼泪,扭头离开了。
当天晚上,嘉薏和喻然回到公寓,在楼下碰见郭睿,嘉薏请他帮忙拍一组现在新南滨的照片,他自然答应了,却是笑着朝喻然点的头。
可喻然更关注的却还是嘉薏口里所说的“逆生长”。
“光是这个主题的改变就可以让鲜花的生意好起来吗?”喻然质疑道。
“当然不只是靠这个主题,这充其量只是个噱头;我只是想通过老南滨和新南滨去凸显一下干花和鲜花的不同意义而已。”
但喻然却还是不免担忧着,说:“噱头还是不如产品重要吧。”
“当然,可是现在产品改善空间很有限,对于礼品这种东西来说,很可能噱头重于其质量本身。情怀嘛,卖的不就是这点噱头嘛……”嘉薏看着皱着眉头满眼忧思的喻然,咧嘴笑着劝慰说:“好了,小店的产品就靠冯大师了,让我来哗众取宠吧!”
“你呀,去做呗,不要后悔就好。”喻然装作嗔怪道,她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嘉薏的。
嘉薏却低着头沉默了好一阵,突然叹着气说:“我不就擅长做些后悔的事情吗?”
“高瞿?”喻然一下子就猜着了。
嘉薏摇头,挣脱喻然试图拉住她的手,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喻然自然追了过来,她揉着嘉薏的肩问道:“是高瞿吧?”
“不是……”嘉薏喝着水,摇着头,却不敢直视喻然。
“是高瞿!”喻然不再疑问,而是直接肯定地说:“你终于确定自己的心意了……”
嘉薏也总算缴械投降了,她转过身看着喻然,说:“我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他们重修与好是我一手推动的,现在我怎么能对高瞿有想法呢?”
“不要有这样的包袱,他们还没在一起呢,而且我看得出来,他不是对你没有意思的,就凭那天……”
“喻然,你是不知道高瞿和骆庭有怎样的过去……况且我不想这样毫无顾忌地把自己送到人家面前,对人家告白,然后人家毫无反应,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我也不想去揣测他的心意,算了,真的算了……”
她再也不想冒险,再也不相信情感这种事是可凭自己主动就可争取过来的了;如果是别的事情,她的斗志决不允许她退缩,可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感情这种事情需要除外。
“那你还后悔什么……”喻然也惋惜道。
嘉薏苦笑着,说:“我后悔我不该帮高瞿的,我也后悔我刚刚说我不该帮他,我……后悔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