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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玥在周恒低低的呼唤声中醒来,耳边男子声音似风过深山幽谷,略略带起草木清香。秦玥深长的呼吸微滞,长睫一掀,男子容颜清隽,眉目俊朗,见她醒来,唇边浮了朵疏光般的笑。
“起床了,听说梁城之庙求签甚灵,在日出时到达庙宇诚心求之,更为灵验。”周恒将少女的发揉的更散乱,“你不是要去求签吗?可是要与为夫一起去?”
秦玥将被子一蒙头,唔噜噜嘟囔着什么,像鸟语,旁人定是听不懂的,但周恒知道,她在问什么时辰了。
她稍不想起床就先问时辰,早了一分都不起。
周恒掀着被角,让她一头瞬间就舒散变柔顺的发露出:“大概还有两刻钟便要日出了,你是想在日出时到达寺庙,还是想被人群挤着拥到那儿?”
“起起起,这就起!”秦玥忽地掀开被子,睡眼惺忪开始穿衣。
冬季日出虽不早,但这时起床与平日相比还是早的,是以夫妻俩没叫弟妹,只留了字条在客厅。让他们吃了饭自己去玩,午时回来吃饭便好。
初起清寒,秦玥裹了月色斗篷,滚了一圈白毛,兜帽罩着柔美清颜。她却还是有点冷,浅风吹在脸上如抹了冰水。
周恒将她整个人都揽在怀里,男人天生比女人高的体温虽透不过斗篷冬衣,但秦玥却真实的感受到来自他身体的温暖和拥抱着自己的力量,是男人对女人的保护,从始至终未变过。
此时天幕星辰未落,月盘低悬清辉如玉,黑黝的天透着三分蓝丝绒闪光的华丽。街上是稀稀落落从各个小巷散出的摊贩,开始支摊搭帐,想相比昨夜人潮如海的街道,现在竟有些像空城了,那商贩发出的各种声响,都如洞中高悬水滴坠落,入耳似有回音。
虽然起的太早让秦玥十分不爽,但此时和周恒这样安静平和的走在陌生的城中,秦玥心中生起了淡淡的安慰和眷恋。当然,如果能排除掉在他们耳边嘴不停的张文义,就更好了。
“周恒你们真是不害羞,你这么个小书生还敢搂着秦玥在街上晃荡,你的礼节廉耻呢?”张文义围着二人转。
周恒面容淡:“我们夫妻情深本如此,这就是礼节。”
“那你怎么不也披个披风?那样还可以俩人一块用,你就能完全将秦玥搂进怀里了。”
“张兄这个建议好,下次周恒便这样来!”
“你呀你呀,你没娶秦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吧?都是被她给带坏了!”张文义砸手,妖魅的脸在破晓中叹惋十分。
秦玥:“我怎么就把他带坏了?我这么温婉清丽知书达理,兼备可爱俏皮,能养家,会赚钱!点点是都是帮着我家阿恒的!你这妖孽,憋说话!”
“滚粗!”她白了眼。
周恒扶额,将秦玥的脑袋往肩上揽了一下:“娘子,不能因为他人的劣言就放低自己的修养。还是勿说脏话为好。”
张文义被俩人天衣无缝的一唱一和,皆是贬己的话给气了一脸苦相。
颤着手指:“你,你,你们……”
秦玥将斗篷一扫,青松落雪般砸下打落他的手:“别对着我,以为你是手模啊?再好看这儿也没有小姑娘迷恋你!”
张文义扫了一眼周围搭摊的男人们,希望他们忙碌过头听不见秦玥的讽刺。
“陪我们出来也不配辆马车,什么时候能到啊?”秦玥斜眼瞥他。
“这才走多大一会儿……”张文义悠闲道:“一直走就到了,玄光寺就在城边儿,挨着农田了。”
“在庙会的时候乘马车,是想被淹里面一天一夜出不来……”他低低又加了一句,成功将秦玥堵的无话可说。
秦玥低低在周恒耳边道:“相公你别揽着我了,咱俩走的快点,不等他!”
周恒被秦玥孩子气的恼怒逗得一笑,松了环着她的胳膊,却又牵上了她的手,二人步速突然加快,一会儿就甩了张文义两三丈。
天色中蓝丝绒的成分渐多,将张文义雪白的衣衫罩得清冷寂寂,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知自己被那两人嫌弃了。悠然一笑,两个凡夫俗子,还在他这半个武夫的面前班门弄斧,可笑!
他漫不经心,迈着悠闲的步子,看着慵懒入骨,却在下一瞬就移到了夫妻俩跟前,面上笑意更浓,笑的秦玥心里都起鸡皮疙瘩了。
从城中间走到城边,世间颜色便明朗了些,玄光寺悠长的低矮围墙棕黄寂静,此时便有香火味浮在清冷的空气中,一息间恍惚尘世喧扰而禅境深长,让人深觉茫然。
周恒手心暖热,将秦玥半凉的手攥的一样暖,男子双目平静如此时的天,站在圆门边:“玥玥,咱们走吧!”
秦玥鼻息间淡气飘出,月白袍子浅晃,二人迈进寺中,张文义紧随其后。
寺中庙宇重重,烛火点点将燃尽,透窗半黄,松柏笔直青苍,清苦的绿树汁味混着香火燃烛的烟气,让人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寺中有高塔,铁青色,八层飞檐,檐角铜铃如豆,风过留声,空灵似天际飘来的神佛琴扬。
跨进灯火依旧鼎盛的中殿,大佛披洒金袈裟,慈眉善目,拈花静坐,半合的眸却似瞧着走进之人,眸深似海,却又真的宁静无波。多少人在这佛前深感洪荒一芒,渺小如芥,而又虔诚跪拜,满心赤诚。
秦玥抬眼看了看,跟她老家县城的大佛一样嘛!哪有抽签的?她四处瞟着,像个无知闯进来找妈妈的孩童。
周恒将她的手轻摇:“娘子不上香吗?”
“啊?”秦玥一愣,对上周恒清澈等待的眸子,眨眼一笑:“好,上香!”
少女一身簇白斗篷挪到那蒲团边,扑腾一跪,快速磕了三个头。心里念着玉皇大帝如来佛祖,你们既然把我带到这儿了,就让我过的安生点儿,别给我整那么多糟心事儿!我谢谢你们啊!
磕完头,秦玥利落起身拍拍腿,一跳转身,朝周恒笑:“好了!咱们去求签吧!”
她已经看见了,求签的老和尚就在这大佛向下竖着手掌的侧角,整的跟不想让人看见似的。
周恒却是愣愣的,低低问她:“这就上完香了……”
“我不信佛的,我只信我自己!拜拜佛祖是小辈对长辈的尊敬,不能当真!”秦玥也凑在他耳边道,这话可不能被这大殿上藏着的神佛听见,得偷摸着说!
张文义抹着金光似珠玉的面上飘过鄙夷,闲闲道:“那你还求签?”
秦玥挑眉:“好玩儿呗!”
周恒胸中像蒸着馒头的锅胀满的气冒不出来,憋死了!若知如此,他何必这么早将娘子拉起来,还不如让她多睡会儿,自然醒出来求签呢!
秦玥已经像只饿了数日,突然看见一块肉的白老鼠,扯着周恒跑到了老和尚那儿。
瞬间变脸成虔诚十分的模样,淡笑若蒙了佛光万丈,沉静若莲,唇角都是龛中雾缭,双手合十,柔柔道:“大师,小妇人为家中求学相公求一签。”
锃光瓦亮脑门加整个脑袋的老和尚沉沉抬眼看了秦玥,手中捻珠不停,浑厚道:“女施主涉世太深,与我佛无缘,大可不必强求自己笑对老衲。求签请便。”他另一手缓缓抬起,指向插着不少竹签的竹筒。
这么神?知道自己在敷衍他?秦玥将脸远离了他,将要靠上周恒的胸膛,被他一抬手揽住了。
她仰头看看相公,抿嘴一笑。管他神不神,反正她是来求签的!
她抱了那竹筒就开始哗啦哗啦的晃,渐渐的,一只竹签脱颖而出,长长一支露在外面。秦玥嘿嘿一笑,手劲加大,“啪嗒”竹签落在桌上。
“噹,噹,噹”悠长厚重的钟声响起,如天边神祗密语撞击人心,将之层层推入长云散漫,佛袖生光的穹顶之上,钟声寂寂,环绕庙宇间长久不散。
秦玥一时失神,老和尚倒是先将那一签拈起,缓缓道:“那是日出的钟声,我寺钟声与日同出,从无差错。”
“真的?”秦玥往外一瞧。
果然,深寂浓厚的天色已有鱼肚白,星光消失,月圆隐现。
大殿东侧像藏了稀世珍宝,华光万丈而起,染了半边白空。恍若神祗传达密语后亲身飞临,金光层叠飞出,如万道金箭穿透天空,穿破深蓝,遥望人世,一霎大地于无声中俯首称臣,星月在沉静中悄然隐退。
此时再无黑暗,再无寂寥。纵只在室内一角看交子回朝,心神亦满是充斥的辉煌之静,生机之爱,瞻仰之澎湃。
三人沾满了太阳初起的金光,像洒金雕塑站立,与佛同在,遥遥不见来处,沉沉不闻皈依。
秦玥嗅到深沉香火烟绕外,身边男子的清冽气息,如昏睡之人忽触到一片冰雪,冰芒雪皑,指尖微颤,便从长久的沉睡中醒来,一眼踏破红尘,穿越万年,历遍洪荒。她轻叹,若周恒在,哪怕有纷争喧扰又如何?她啊,总有归家之时。
“山中方圆魁,上上签。”
老和尚毫无波澜的声音将三人视线从窗边金光中拉回。秦玥情急,指尖捏上那竹签上头,老和尚松手,她将签子拿过来。
周恒张文义凑来看,秦玥问:“什么意思?”
“山有木,山有灵,灵中有经纬之才。”老和尚懒懒抬眼看周恒:“施主学识必有大用,善施可得善缘。”
秦玥:“大师怎知这是我相公?”
“二位夫妻面相缘深,老衲自然可知。”话毕,老和尚又捻起了他的念珠,再无与他们交谈的意思。
秦玥深深笑意瞧着周恒:“是好签!相公,咱们走吧!”
“娘子不再求别的了?”周恒一横臂将她圈进怀里,语调轻,意味长。
“求什么?不用了呀!”秦玥轻快答话:“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还求什么。”
周恒失笑,怎只想着他忘了自己?他力道轻柔,将少女翻过身去,自己执了那竹筒晃匀:“娘子好意为为夫求签,一报还一报,为夫也帮娘子求一签。”
秦玥静静看那竹筒脆响,心思也像那竹片飞撞,流水飞溅一样,糟乱不堪。
一签出,却是比其他签片都干净泛着青色。老和尚拿起,眉眼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色,白眉斜向上飞扬,长眸微凛。
“怎样?”周恒见他神色突变,语气沾了点疑惑焦躁。
秦玥和张文义也同时盯着他。
老和尚犹自喃喃,“天意如此罢!此签……”
周恒五指一紧,“如何?”
“无解!”
一句话惊住了三人。
秦玥心中一咯噔,一把将竹签拽出,竹片锋利,划开了老和尚手中一道皮。
秦玥一看,空白!
拿反了!她撇嘴翻过来,还是空白!
周恒似不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签子,又重新看了一遍,眉拧成疙瘩:“为什么?”
“没为什么,这肯定是哪个小和尚玩呢,将没有刻字的签塞进来了!”秦玥又从他手里拽过竹签,啪嗒扔在桌上:“没看见这签子比别的干净吗?就是因为是新的,没人抽过!”
老和尚恢复平静的脸像树皮,白眉将成仙样,淡淡道:“此乃天意,为女施主求的签,天意无解。”
“切!”秦玥最后盯了那竹签一眼,再瞥了眼老和尚手上划开的一道皮,冷冷道:“若不是新签未刻字,你的手怎会被划伤?其他的竹签可都已经被摸到圆滑无刺了!”
她心思一动,“你们庙里出了错,这竹签我便替你们拿走,不要再吓旁的人了!”她将那签抽走,强势拉上周恒:“尽信佛则不如无佛!佛还求自己呢!光说胡话……”
周恒无话,跟上她的步子走出大殿。
外间的天亮全了,金乌跃世,万千光芒汇成祥云沧海,天光云影壮美,灿烂金辉茫茫,似要将人世都幔成最终的辉煌,金烈。
“娘子莫慌。”身后男子平静的声音传入秦玥耳中,温柔,有力。
她站住,转身望他:“我哪有慌了!”她凑近他:“就算他的签灵验,但是你忘了?我不是这里的人,我的命道他自然看不出来,是无解!”
周恒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来到这里,我不是一直都很好吗?”秦玥笑看他:“我肯定是好到比上上签还好,没法再好了,所以他不敢说!”
她一扬手,那竹签飞进焚香烧元宝的石槽里,渐渐也燃起一团火。
张文义走出大殿,瞧了一眼那竹签,还真是新的,都滋滋往外冒水了……求签不可信啊!不过秦玥求的那签还是可信的,他张文义身边的人怎会没有好出路!
他们三人在玄光寺中游逛了一会儿,每个小屋子都进去瞧瞧,秦玥见过的寺庙多了去,这儿跟别的地方没什么大差。倒是那座塔,挺高,在古代算高的了,站上去往外望,能将半个梁城都扫在眼里。
远处青幽农田平铺,直接灿金祥和的日出天际一线,近处屋顶高高低低,鳞次栉比。街上渐渐有了人,早间凉,都裹紧了衣裳,有小商贩捧着刚买的热腾腾的包子大口吃着。一眼洒出去,像铺在面前一幅壮阔纷繁的画,人生百态,忙碌交加,亦有人们遗忘的每日之朝阳诞生,自无声中挥洒,给予,奉献。
这世间,本应如此。
将高塔走完看完,秦玥已经将兜帽摘下,笑看周恒:“相公,现在那些摊贩都已经收拾好了,咱们趁人少赶紧一路走过去,将他们都看完!顺便血拼一番!”
周恒不太明白血拼的意思,但根据秦玥前面的话他大概也能猜出来,便温和的笑着:“走吧,为夫带足了银子。”
张文义一团云一样飘在俩人身后:“能给我花吗?”
秦玥:“不能!你的钱够多了,干嘛抢我们这些血汗钱?哪凉快哪呆着去!”
“真狠心呐!”张文义恨恨道。
——
邢晨醒来后就迷茫着双眼,望着床顶的帐子,像望了一个世纪。她回忆着,昨天发生了什么?
吻。
强吻。
缠绵入骨,像将整个身体都揉进口中的吻。
为什么,让那人吻她,她会没脸没羞耻的觉得很美,像入了幻境失了自我,神不知鬼不觉的跟着他,鱼戏莲池,蝶飞丛中,漫过苍山碧水,直达天堂。
又,很想要!
被子忽起,邢晨将自己埋了进去,没脸出去了!
“笃笃笃”敲门声。
“听不见听不见……”被子里的人蒙头喃喃,分明已经听见了……
杨潜敲了好长时间也不见有人出来,他沉了眉,难道已经出去了?不会吧,昨晚他都把她亲的七荤八素了,她还能那么早醒来?啧,别说,女人的嘴就是不一样,又软又弹,是他从没有碰到过的感觉,虽然先开始她是抵抗的,但是后来嘛,还是他吻技高超……
杨潜渐渐陷入到昨晚的回忆中,却忽然间惊醒。抵抗?晨晨她该不会想不开……
此念头一出,杨潜一脚踹在那门上,哐一声,门开了。眼一侧,杨潜就看见床上一团被子紧缠,像裹了胖蚕蛹。
邢晨听到那一声门响,将被子腾地一掀,两人四目相对。
“出去!”河东狮吼大抵如此了……
一只枕头带着邢晨的眼刀,气势汹汹朝杨潜砸来,都进到女人的闺房了,怎能如此退缩?杨潜一脸破釜沉舟的慎重,展臂将枕头接住,埋进里面深深一吸,满是女儿家的发香。
“龌龊!”邢晨裹着被子坐起,像冬日畏寒的唐和尚,裹被也要念经打坐。当然,这位唐和尚是有头发的。
杨潜抱着那枕头缓缓走进她,知道她再没什么东西可仍,掂了张凳子坐在她床前。
面容淡淡染着真切,但,话却不淡,且理糙的很:“晨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我比鸡和狗好千万倍。”
“谁嫁你啦?鸡狗再差也比一个登徒子好!”邢晨瞪眼。
“你也知道我和你有肌肤之亲了?除了我,再没有人能给你第一次的吻。”他道:“我负责你以后的一切生活。我在你身后陪了十一年,比得起任何人对你的情谊。晨晨,嫁给我吧!”
邢晨垂着眼帘,静默。
她在想,杨潜心中泛起波澜,她在考虑了!他抓着那枕头攥的死死的,她终于开始正视她对自己的感情了,到底是不是哥们儿义气?还是一开始便桃夭般的懵懂情爱,却总是不以为意!
“我还没想好。”她淡淡道,语气轻的可以浮在水面上。
杨潜没有懊恼,浅浅一笑:“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定亲,你慢慢想,总有一天能想清楚。”
邢晨微蹙着眉,不知想着什么,目光深沉看着他。
这姑娘裹在被中像刚出生的娃娃一般,素颜未描,面容白皙玉色,泛着晨间的熙光。杨潜手痒,忍不住倾身抚摸了她的脑袋,邢晨竟然没有躲,像只懒猫任他揉着,粉唇浅浅翘,封藏着他曾舔舐的甜嫩。
杨潜刚想在凑近采撷,邢晨突然说了话:“好几日没洗头了,都是油,正好被你给摸去了,多谢啊!”
男人霎时缩了回去,“这冷笑话太冷了,我方才还闻到枕头上的香气呢!”
他将手中枕头搁到床头:“起身吧,咱们出去逛逛,给你爹娘捎些礼物。”
“那香味儿?是客栈的熏香,你不知道?”邢晨淡淡看他,“你的枕头肯定也是这味儿,第一夜我打了好几个喷嚏呢!”
“……”杨潜僵僵出去,不跟他顶嘴能怎样?
同来的人都出去了,柏西早就候在周恒他们那个大套间外面,等着周雨和周勤出来,张文义已经吩咐了他,还陪着俩人,以免真的背人群挤丢了。
阿正则是被连程一掀被子给冻醒的,愁着面,苦着眼被他给捞起来,衣服一扔,道一声起床。他揉揉眼,哑哑喊一声,“温柔一点更得女孩子喜欢。”
连程身子一僵,半晌道:“就像你对那小姑娘一样?”
阿正一愣,坐在床上仰头望他,眼中焦距却远的很,失神了一会儿,忽然想知道那小姐姐在做什么。半晌,淡淡道:“我对人本来就温柔,我就是一个温柔的人,所以大家都喜欢我,你不知道?”
连程看了他一眼,将床头边的衾裤挂到他头顶上:“不知道!”
阿正是光肚睡的,现在叉腿坐着,一只没毛的肥鸟儿软软卧在床上。他动作极灵敏的将衾裤拽下套上两腿,系好抽绳,挺着肚子道:“你要是温柔一点,早就追到石心了,笨!”
“我一定会追到的!”连程双眼狼眸一般,瞪了他一眼去洗漱了。
阿正迅速穿好了衣服去跟他抢洗脸盆儿。
梁城庙会盛况堪拍一部纪录片。日光渐浓,好似春天来到,商人排排连成河流,人头攒动,流速缓慢,挥袖成云,撒汗如雨,犹像清明上河图一般的盛景。更穿梭有不同方言不同口音的人,那是特意赶来梁城这十字路口,宣传自己商品的外地商人。熙熙攘攘,城墙都被插上了彩旗飘飘,沉默一年,惊醒数日,无声看着这城池载满人流,尘云萧萧,换盆钵皆满。
而在周家村,厂房处,沉静依旧,只闻里面沙沙的划木声。
芝娘眼皮一直跳,崩崩的她心慌。昨晚不知怎么回事,良生惊醒数次,醒来便哭,止都止不住,婆婆都被惊醒到了她那屋,帮着一起哄孩子,后来干脆和她们一起睡了。
这一番闹腾,芝娘仍是早早起了床烧水做饭。她在厂房干活的日子,皆是婆婆照管着家护着良生,这一顿早饭,是她唯一能做上的餐点了,午饭和晚饭都是婆婆做好的,以便她到家就能吃上,不必再劳苦去赶制了。
只是现在她眼下还有浅浅青影,不时打上一个哈欠,怕影响到别人,还不敢使劲放松。方才她们都出去玩儿的时候,她趴在桌上补了一觉才好些。
林秀英看她那样儿就知道孩子闹腾了,做娘的哪有那么容易,总是接连的事儿来,都是心疼都是心酸。
中午女工都走了,她俩最后锁门。林秀英拉着她:“你中午在家多歇会儿,我来开门就好。”
她们俩是一人五天,轮着来开门的,这几日恰好是芝娘的班儿。
“没事儿婶子!我方才补了一觉,能行。我可不能总让你给我担着班儿,玥娘可是给咱俩一样的工资,我咋好意思老让你帮我。”她笑着,像一朵盛开的木兰花。
林秀英给她气笑了:“一村人不说两寸话!帮着大伙还不是大家都好的事儿!你这嘴啊……”
芝娘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我就是不想累着你,你们都是长辈,得空就歇着,我们精力旺的来干就好。”
到家中,良生却是好生生的在院里抱着小板凳蹲着,一见芝娘就咧嘴笑。
“娘,娘……”他举着小手朝芝娘摇晃。
被他乌溜溜的大眼瞧着,芝娘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儿,半晌的繁碌都烟消云散了。
“宝儿,来。”她弯了身子朝良生拍拍手,这些日子他正学走路,歪歪扭扭还能挪几步,也会抱着凳子在地上蹭。
良生张着嘴儿,口中有晶莹的口水和嫩白的小牙儿,他扔了小板凳,晃悠悠起身,挪了一步凑近芝娘。
“来!”芝娘继续伸着手,眼神鼓励又宠爱。
良生呵呵一笑,软着脚飞走几步,芝娘胳膊一揽,他一头撞进娘亲怀里。娘俩一块儿笑了起来。
王氏从小厨房探出头,瞧着模糊不清的娘俩,嘴边也是开怀的笑:“这一上午宝儿都乖得很,跟我到你五婶儿那坐了一会儿,还在院子里玩儿,安生多了。”
良生一扭头看她,叫:“奶,好,好宝儿!”
芝娘一捏他小鼻子:“现在就知道夸自己啦!你个小皮虫,昨晚上谁闹腾来着?”
良生一抓她的手,皱眉:“谁,是谁!娘乖!”他又举手在芝娘脸划拉,手指头嫩的像一团棉花蹭上去。
芝娘将那小板凳拉来让他坐下,他乖乖坐好,扬起大脑袋看她。
芝娘朝他做了鬼脸,“坐好了,等着娘。”
“等。”他晃晃点头。
“娘,剩下的我来,您去歇会儿。”芝娘扶着王氏将她搀出来,不让在厨房呆了,不然光和她抢着干活儿。
王氏呵呵笑,她当然知道儿媳妇的意思,反正她已经将饭做好了,就让她去盛吧!
“奶、奶……”良生又叫了她一声,王氏看见小儿糊成一片的身子变长,是他从板凳上起来了。
良生拍拍板凳,再朝王氏摇摇手,奶声奶气的唤:“来,坐!吃,这儿吃!”
王氏过去,笑眯眯道:“宝儿想在院子里吃饭呵!行,天儿暖和,太阳正好,咱就在院儿里吃。”她抱着良生的小脸儿揉了揉,“宝儿先坐着,奶奶去屋里搬桌子出来,啊!”
良生两腿一弯坐下,呀呀不知说着什么,仰头望望树上的鸟,再看看门口儿,有人?
他再看看周围,娘和奶奶都在屋里,他转了转眼珠,晃悠悠走两步歇一步,终于走到了门外。仰头看那高大又威武雄壮的男人,手指戳进嘴里咬了咬,糯糯道:“谁,你?”
郑斌看着这孩子,他竟然看见自己了,还出来了,真是出乎意料。他蹲下身子,还是比良生高很多,这孩子有两岁?他没孩子,可看不出来年岁。
“你爹呢?”他在这儿听了这么一会儿,也没听见有男人的声音,是外出做工了?
不过据他所知,周家村的男人基本上都被周恒那一家给包工了,不是做木活就是盖房子,现在他们村正在建学堂,那儿的人可都回家吃饭了。
良生很困难的想着,爹是什么?没人在他耳边说这些……
他嗫嚅着:“娘,奶、奶……”他皱眉瞧瞧郑斌,撅撅嘴:“爹?没有!”
“没有!”郑斌惊讶,刚要再问,院里传来王氏惊慌的声音。
“宝儿!宝儿跑哪儿了?”
王氏在屋里将小桌子擦干净才将俩凳子扣上去搬了出来,不料院儿里那小板凳上没了小孩儿的身影。她搁下桌子就往外来。
良生正在晃悠悠往门口来,瞧见她嘿嘿一笑,嘴里明晃晃的,滴流一下落了口水,他感觉到了,胳膊往嘴上一抹:“奶,人……”
王氏将他掂起来抱着:“哪有人?”她往那边扫一眼,好像树上有两只鸟飞走了。
良生捧着她的脸往上沾口水,王氏抿嘴无奈的笑:“不能自己跑出家门,要跟奶奶和你娘一块儿,知道吗?”
“知,道?知道吗?”良生张着嘴儿,专注着看着王氏。
王氏被他那小样儿逗笑了,摇头回了院子。
郑斌从屋后的枯草间走出来,午时没人在外面,他站在人家墙外,继续偷听……
“良生又跑出去了?”芝娘已经将饭都搁到了桌上,只等俩人回来。
王氏将良生外地上一搁:“可不是吗,吓了我一跳唷!”她捏着良生的手瞪他:“吓到奶奶了吧!”
良生没搭理她这质问,只盯着碗里的星星点点的肉,眼直泛光:“饭,吃饭。”
王氏将他的小板凳挪过来放在身前,让他侧坐在自己前面:“吃,吃饱了才有劲儿闹。”
芝娘笑笑:“前几日他就自己跑出去过,还捡过来一根干狗尾巴草呢。”
良生的饭是王氏从自己碗里夹出来送到嘴边的,若是给他自个儿盛一小碗儿,冬天里还是一会儿就凉了。
给他挑根面条,他小嘴一吸刺溜就进去了,开始慢慢的嚼。
王氏趁这时候将一团面条往一边儿拨拉一下,是给良生留的干净的,剩下的她自己吃。戳到下面感觉碗底儿高了,一扒拉,下面还埋了一块肉。
她将那肉片夹出来,飞快扔到芝娘碗里:“整天在外面干活儿,还不多吃点,给我弄啥,这碗里肉丁还少吗?”
芝娘一笑,“整日带着良生,还得不时抱着他,哄着玩儿,娘才累呢。”
她说着又要将那肉夹回来,王氏将碗往后一撤,拉了脸:“别来回夹了啊,吃吧,不就是一块肉吗?你天天干活都有钱,咱每个月都买些回来,娘就吃。”
良生嘴里的面条已经嚼完了,拍着王氏的腿:“吃,吃,宝儿吃。”
芝娘不再说什么,自己给良生夹了菜和面条:“就你能吃。”
良生鼓着动着两腮,看着她,小松鼠一样。
王氏揉揉他毛茸茸的发顶,叹气道:“宝儿越来越像顺子了……”
他那苦命的儿子啊,没看到这孩子出生就……
“娘,咱们娘三也能过好的。我一定将良生养大,好好服侍您!”
王氏失笑:“瞧我,人老了就爱瞎想。咱赶紧吃饭,不能饿着宝儿。”
这媳妇嫁到她家也是苦了她的,才成亲多少天……没男人还得怀着孩子下田干活儿,还好现在都松了许多,有稳定的活计,够过。王氏还想着,若是有哪家人不嫌弃芝娘,她再嫁,她也是愿意的。芝娘还年轻,不能守着这家干巴巴到老啊,身边没男人,总是不踏实的。
外面的郑斌终于明白,原来是一家寡妇,怪不得那孩子不知道爹呢……
吃过饭,芝娘收拾了厨房的一应东西,良生玩了一上午也瞌睡了,安抚他睡下,自己歇了一小会儿,便跟王氏说了声,去厂房开门了。
厂房很安静,木工需要休息,比她们开工的时间还晚,这时只有芝娘一人。她坐在自己位置上,低垂着眉目,心里空荡荡的。
她与周顺成亲不到一月,周顺就出事走了,到现在三年。她一年怀孕,走鬼门关产子,两年养育小儿孝顺婆婆。到现在,脑中对那个和周家村所有男人一样憨厚的相公,已是模糊不清,只记得洞房时自己与他同样是羞涩的脸红。周顺对自己也算是好的,不然不会为了让她有好吃食就上山去采石……
芝娘呆呆的想着,门缓缓开了她都不知道。
郑斌瞧着她低垂的露出的下巴,盈盈一个尖儿跟水里的荷叶儿似的。
“咳”
突然有男人的声音,还近在身边,芝娘一惊,抬眼看见郑斌更是吓破了胆儿,手无意识一扒,扑掉了桌上一沓碎布。
“你,你你怎么在这!”她惊的往后退,眼中惊恐害怕迸射,声音打着颤震得人难受。
郑斌一皱眉,他有那么可怕吗。“我只是随便转转,没别的意思,你怎么这般怕我?”
芝娘手一攥,怎么这么怕他?!呵呵,真是可笑!
她正如厕,他闯了进去看了她,她是有了孩子的女人,他还问她为什么怕他!她当然怕,他若是将这事当笑话说出去,她可怎么在村里做人!
芝娘厉眸瞪着他:“你不是这儿的人,转悠什么!还不赶紧走!”
郑斌没什么反应,道:“我那次,可不知道那是女厕……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恶意的……”
“没恶意就别在我眼前晃,你赶紧走吧!”芝娘想到什么,将眼中厉色一收,咬唇道:“你,你可别说出去!”
她半抬眼看郑斌:“你说你没恶意,就不要做有伤于我的事,别将这事说出去。”
“我说这做什么,总是我的错。”郑斌看了个凳子,自个儿坐下:“你坐吧。”
芝娘皱眉,这人要干什么,“你没事就赶紧走吧,一会儿做工的人就来了!”
郑斌没理她的话,这才吃了饭的时间,谁会来?
“我刚才去你家了。”
什么?!恐慌,未知的后怕汹涌袭来,芝娘僵了脚,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都听见了,你家里没有男人。我还见了你儿子,很小,很乖。”他看着墙边白了脸的女人,皱眉,轻了些声音:“我说了我真没有恶意,你别自己吓自己,赶紧坐下吧。”
“你到底要说什么赶紧说吧!”这是自周顺去世后,芝娘第二次慌成这样,第一次是生良生的时候。她的手都凉了,就算她刚刚才将炭火翻好。
“我……”郑斌一时哑了。
他那日来给周恒家送驴子,在厂房转悠了一会儿,瞧见茅房没想什么就进去要解个手,谁知里面就是来了月事正换月事带的芝娘。那女人惊慌失色,却没有喊只立刻捂了自己的嘴,因为她知道,她一喊定会有人过来,那她被男人看了的事儿就会疯传出去……
郑斌才是后悔呢,他真不知道那是女厕,他乱上什么茅厕啊!憋一会儿能咋地,当然他是真的憋了。他一直觉得对不住那女人,虽然他立时就仓皇退了出去,但终究是看了人家,污了人家名节,且那一眼,瞧见她梳着妇人头,更不好。
他做人光明磊落,生意也是从不扯谎,这还是头一次自个儿做了缺德事儿。回去后又整日想着,连做梦都是那女人惊吓忧惶的眸子,他深觉自己不对劲儿,便鬼使神差的又来了周家村。
看到她家那小儿,听了她与婆婆的话,他忽然有些高兴,没男人!原来她没男人!他心中,是高兴的,惊喜的,满足的,像一无所有的孤儿突然找到了亲生人。
然后,他得出个结论,他看上那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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