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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初最后是被慕容渊抱回城主府的,哭了很久的人,似乎是要把这半生眼泪一股脑地流个够。
其实苏云初一直都不是一个多么感性的人,可是,当“死而复生”的慕容渊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眼泪,已经不受控制落了下来,不是伤心难过,不是悲伤欢喜,也不是喜极而泣,并非失而复得的情感,只是,这几个月以来的压抑,在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瞬间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当初慕容渊坠崖所带来的所有情绪,在他不在的时候,苏云初根本发泄不过来,可是,这会儿,见到这个人,所有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慕容渊也不阻止她,虽然见着她哭泣,他整颗心都是刀割一样的难受,但是,这会儿,见到苏云初的样子,尤其是她大着肚子,独自一人支撑了整个北伐军,面对北梁面对朝廷面对百姓的舆论,面对所有任凭哪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都无法承受的压力,他心中便觉得对苏云初的亏欠实在是太多了。
她哭得似乎把他整颗心都揉碎了,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如何也止不住,这也是慕容渊首次见到苏云初哭得这般“惊天动地”。
哭累了的苏云初直接趴在了慕容渊的肩膀之上,而至始至终,慕容渊也只是一直抱着她,让她发泄,口中虽是呢喃着“阿初,莫哭。”可到底怎么都阻止不了。
如今,这个抱在慕容渊怀中的女人,因着怀孕,是丰腴了一些,但是,重量于他而言却没有增加多少,从今以后,这是他要用生命去守护住的女人和孩子。
被他抱在身上的重量,于他而言,就是整个世界。
对于慕容渊的回归,等在城主府之中的人无不是激动不已,然而,一路抱着苏云初回来的慕容渊却是要求所有人禁声,什么都没有她怀中的小女人休息来得重要。
随着慕容渊出现的消息传回京城,在慕容渊到达卞立城的时候,消息就已经出现在了慕容治的面前。
这个消息,于他而言,与晴天霹雳无异。
所有情绪,全部化为不可置信,怀疑,求证。
一旁的李右看着慕容治的样子,早已不敢出声,不敢多说什么。
“查,给本王去查,究竟怎么回事!”
这是他最后留下的命令。
然而,如何查,靖王已经回来了,是玄门关前的所有将士们都看见的,查什么,怎么查。
但是,此时此刻,没有人敢质疑慕容治,也没有人敢说出一句不行或者不知道如何做的话语。消息传播的速度,有时候很慢,在这样的时代,从玄门关传回来的消息,需要几天的时间,但是,消息传回京城之后,却是不到半日的时间,只要有人知道了,便会一传十十传百,导致所有人都知道。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慕容渊活着回到玄门关的消息就已经在朝堂之上炸开了。
已经“死亡”了的北伐军将领突然复活过来了,原先所有的事情该如何看待,被当成了反军的北伐军是否还要继续征讨?
一系列的问题,何去何从?
朝堂上的争论更是激烈……
“王爷,既然如今靖王并非坠崖而亡,而北伐已经结束,就该当必须尽快让下令让靖王回京。”
“是啊,靖王妃留兵北方本就是不合理之事,大新哪里有妇人统兵的道理,依微臣之见,征讨北伐军不能就此止住。”
“既然靖王已经归来,征讨之事自然是不能再继续了,何大人这是想要将王爷陷于兄友不恭的境地?”面对大臣们的各种言论,有不同的声音出现,对于那些想要让慕容治坚持征讨北伐军的臣子,自然会有人愿意出来替慕容渊说话的。
并且,为慕容渊说话的人并不在少数。一时之间,朝堂之上的争论很是激烈。
慕容治站在上首,平静地听着下边那么多臣子的议论,看他们争得面红耳赤,有人为了慕容渊,有人为了他自己,而唯独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为了谁说过什么话。
——陈自明。
慕容治的平静,终究让群臣的议论之声停止了下来。
群臣看着面色平静,看着他们争论的慕容渊,再次意识到这个正在监国的未来诸君,其实已经不是他们能够理解的了。
一时之间,大殿之上安静了下来。
慕容治看着安静下来的人,勾起一抹浅笑,“诸位讨论得如何了?”
分明是浅笑的温和面容,偏偏让大殿之中沉寂了下来。
“先前不是讨论得很热闹么?怎么这会儿,都没有人将你们讨论出来的结果与本王说说了?”
他还是不变的面色。
到了这种时候,有人已经硬着头皮出来了,是曾经支持慕容渊一派的人,“王爷,臣认为,靖王坠崖之后,如今复而回归,期间经历必定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必定也有苦衷,所以,事情还需从长计议,不可妄加判断。”
“哦,这么说,王大人觉得,本王先前所做的结论是错误的。”
看不出慕容治是否生气,听完了臣子的一番话之后,他开口想问。
“这,臣只是就事论事,并非指摘王爷。”
“哼,谁人不知,你王大人的侄子在靖王麾下,你如此说,分明就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将家国大事置之不理。”
“你……何起,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清清白白,只为了大新着想,这九个月的时间靖王经历了什么,你我何曾知道,如今,靖王刚刚回来,就要被扣押上叛军头目的帽子么?靖王一生都在为了大新兢兢业业,何以要承受这样的骂名?”
“你不要忘了,靖王的母妃,月妃是叶氏嫡女,你怎知靖王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叶氏为了前朝?”
已经消停了许久的阴谋论如今,随着慕容渊的出现又重新被提到了口头之上。
这句话一说完,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的陈自明终于慢悠悠开口,“何大人这番说辞,可真让本相觉得耳目一新啊,不知,何大人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否扪心自问过,若是靖王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叶氏为了前朝,如今,何大人,是否已经是亡国之奴?”
从来没有人敢在朝堂上说出这种话,可是,如今的陈自明敢。
“丞相!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今大新安在,如何能够妄议此事。”大新还好好的,怎么能够说亡国的话语出来。
“如今大新是还安在,可之所以安在,正是有了靖王十年戎马生涯的守护,何大人日日呆在京中,何曾知晓过战地风云,未曾经历过上阵杀敌的事情,所以,不会明白,只会以一己私见否定北伐军的功绩,否定靖王的战绩。”
底下不少臣子在陈自明一番议论出来之后,纷纷迎合。
都是对慕容渊的肯定。
何起想要反驳,“否则靖王妃为何留兵北方,不愿回京。”
“靖王不在的日子,是靖王妃带兵夺回了失地,也是靖王妃带兵踏平了北梁,失地不收,如何回京,收回失地,是几十万北伐军多少代的心愿,更是大新多少年的期盼,为何不趁机北上,反而错失良机?北伐结束,自当定边,滞留北方,是必然之事,然而,诸位却是因为月妃娘娘的身份质疑靖王,否认靖王十年戎马倥偬,让北伐军扣上叛军的帽子,诸位让靖王妃如何带着几十万北伐军回京?本相在此想要问问诸位,诸位可曾上阵杀敌,可曾明白战场险恶,靖王不在的时候徒留靖王妃,诸位是如何看待靖王妃的,大新的北边遍足靖王与靖王妃的足迹,大新的开疆拓土是靖王与靖王妃完成的,而诸位做了什么,所做的从来都是否定靖王与靖王妃。”
一番话,说得众多一直在议论慕容渊与苏云初的大臣羞愧不已,开口想要反驳,但是却也没有人再开口反驳。
许多人的面上,是愤怒,羞恼,还有不甘。
然而,高坐其上的慕容治却是在一脸温和的看着下边陈自明的一番长篇大论,在大殿之中的所有人都无法反驳的时候,面上升起一抹赞同的笑意,配合着节奏缓慢却是有力的拍掌声音,“丞相这番话,本王听了,真是如同醍醐灌顶呢。”
“微臣亦是如同王大人一般,就是论事罢了。”
陈自明面上并无变化。
“丞相似乎对靖王归来,一点也不意外。”
谁也不知慕容治这是何意,陈自明的话分明就是在否定他,而他不但不生气,反而,竟然这般为慕容治的话鼓掌,而他的话,关注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底下的朝臣虽然面面相觑,然而,内心恐怕已经是呼啸不止了。
治王与丞相之间,看似君臣和睦,然而,有眼力见的人都知道,两人之间,并没有看起来那般和睦。
对于慕容治的这一声相问,陈自明自然应答,“当初靖王不过是坠崖罢了,坠崖并非意味着死亡,否则,为何从来不为靖王发丧,王爷心中,难道不是如是想?而今,靖王归来,自然正常。”
“可靖王坠入之地,是死亡谷。”
“死亡谷又如何,北梁传言,神乎其神,死亡谷之中具体情况如何,谁人可知?”
“好!不愧是江南四公子,丞相的一番话,可给了所有人提了一个醒呐,荒诞之说不可信。”
笑着说的话,然而,所有听的人,都明白,慕容治笑容背后,该是恨不得将陈自明剐了吧。
“王爷过奖。”陈自明唇角微微勾起。
今日的早朝,并未推出什么结果,关于到底如何对付北伐军,在慕容治与陈自明意味不明的对话以后,并无定论。
而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柳如絮,直接消失在了慕容沇的王府之中。
苏亦然心中亦是惶恐不安,早在两天之前,她就收到了一个箱子,箱子本是她订制的布匹,着人拿到治王府之中的,但是,箱子拿来之后,里边不是她想要的布匹,反而是堆叠在一起的一只只人体手臂。
她当即被这个景象吓到了,直接一个反胃,将腹中所食吐了出来。
明月更是吓得尖叫。
而最后,她们还是处理了这一个东西,明白自己派去北方的杀手从未得手,没有得手便算了,竟然被对方知道了背后主人是谁。
说实话,苏亦然的心中是害怕的这份害怕来自于对苏云初的又恨又惧。
更是害怕如此大张旗鼓,将这一箱几乎已经腐烂的手臂送到治王府,如此惊天动地,慕容治迟早会知道。
她后悔了,不该如此冲动的。
而偏偏,在朝堂之上的慕容治受气了之后,便会回治王府,刚刚回到治王府之中,便听人将那一箱子手臂的事情汇报给他,心中压不住的怒火更是往上冒起。
即便苏亦然自以为做得很好,然而,慕容治若是连自己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话,便不是他慕容治了。
可再多的怒火,他一向都懂得掩藏。
然而,他掐上苏亦然的脖子的手,那闪起的杀意,却是毫不掩藏,“本王说过,别动她。”
苏亦然早已反抗不了,见到慕容治嗜血猩红的眼神之后,加上被卡住的脖子,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似乎从来都不是她一开始的时候爱上的那个男子。
当年盛夏赏荷,白衣飘飘的男子,一下子注入了她的心中,从此,这个男子成为心头朱砂,掌心痣,覆不得,磨不掉。
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文采斐然的少年郎君,琴艺惊人的皇家贵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午夜梦回翻不去的篇章?
就在苏亦然觉得自己快要断气,觉得眼前这个想要要了自己的命的男人渐渐模糊的时候,慕容治一把甩开她,苏亦然如同被摔出去的破布一般。
嘴角溢出一抹血丝,疼痛让苏亦然久久不能开口说话。
良久之后,她虽是没有站起来,可是,看着慕容治冷然的神情,还有不可触犯的威严神色,虽是疼痛,但是,却是笑得讽刺,“王爷,在你心中,那个嫁为人妇,为别人生儿育女了的苏云初,也是我比不上的人?”
她的问题,自然是慕容治不会回答的。
因为被甩开的姿势,苏亦然前边的衣裳微微敞开,肩头上一块伤疤清晰出现。
她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如今这般狼狈的模样,终于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走到慕容治的面前,“王爷,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我能为你做一切事情,可是。苏云初为你做了什么?”
慕容治看了一眼苏亦然肩头的伤疤,嘴唇抿起,依旧不动。
苏亦然轻呵一声,笑得极为嘲讽,“王爷,你看看我这双手,看看我十只指头上的痕迹,因为王爷你爱琴,所以我学了琴,几年寒暑,不论时节,一如既往练习,只为了有朝一日与你共弹一曲,我能为了王爷你做到所有人做不到的事情,吃王爷爱吃的食物,用王爷喜欢的布料,甚至连面上的妆容都是为了王爷画的,可是,苏云初她做了什么,她现在在做的事情,是毁了王爷辛苦绸缪的一切,而且是为了别的男人,所做的,是毁了母妃,是让王爷背负一生耻辱……”
许是绝望到了极致,或者情绪的爆发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苏亦然出口的话越来越不计后果。
当那一句明显知道了淑妃的事情的话出口的时候,慕容治冷然的面上终于闪过一丝破碎。
他看向苏亦然的眼神几乎可以杀了她。
可苏亦然知道,慕容治不会杀她,此时,正是需要稳定的时候。
所以她倾身,在距离慕容治很近很近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而只是一瞬之间,慕容治面上神色突变,眼底的冷然慢慢退却,变成压抑挣扎以及毁灭疯狂。
苏亦然再次尝试了一次接近死亡的恐惧之意。
慕容治最后离开苏亦然的院子的时候,苏亦然已经几近奄奄一息,院中的人,却是一声都不敢吭。
她最后,俯近慕容治所言的话是,“即便我知道你不是皇室的子弟,我依然爱你如初,可你爱我么?”
慕容治用死亡近在眼前的恐惧给了苏亦然让她绝望的答案。
卞立城之内,从慕容渊回来之后,苏云初几乎是日日时时刻刻跟在慕容渊的身边,这番样子,哪里有一点身为人母的稳重,又哪里有一点这几个月以来表现出来的冷静。
她害怕,慕容渊的回来太过不真实,就像一场自我催眠的梦,害怕梦醒时分,一切归于原样,而她还是那个至此形单影只的人。
可孕妇是需要休息的,何况还是即将临盆的时候?
深夜十分,慕容渊看着躺在已经身边,唇角依旧洋溢着笑容的女子,心疼不已……
回来这两日的时间,已经渐渐了解了卞立城这几个月以来的形式,也更加清楚明白苏云初这几个月到底经受了什么事情。
苏云初刚刚从噩梦中惊醒,而如今也才刚刚睡下,这两日的时间,在慕容渊刚刚回来的两日,苏云初每晚都会做梦,身子很重的人在夜半的时候会突然惊醒过来,然后就慌张抓住身边的人,惊慌呼唤慕容渊。
说到底是苏云初在害怕,害怕突然回来的人也会突然消失一般。
可慕容渊也无奈,不知到底是因为苏云初此时怀孕的关系还是苏云初在经历了他曾经的“死亡”之后便会显出这样的脆弱,可这样脆弱的苏云初,每每总会让他觉得如鲠在喉。
天气已经入了秋,夜晚更显得寒凉,慕容渊看着苏云初已经睡下去的容颜,眼中溢满心疼之色,只轻轻搂抱住了苏云初,并不入眠,但是看着她,如今全身心依赖他,他就不敢再入眠,何况后期的孕妇还需要多加照顾呢。
颜易山在慕容渊回都卞立城的而第二日开始从玄门关回来了,慕容渊回来,玄门关的战役也已经停止下来,等待慕容治的下一个命令。
晨起的时候,慕容渊并不在苏云初的近旁,醒来的苏云初看着身边已经空了的床位,以及床铺上边的一片冰寒,眼中微微闪起了一层迷茫之色。
是玉竹首先进来给苏云初做洗漱的,见到苏云初面上的神色,轻笑一声,“王妃,王爷早起的时候,夏老将军来见,此时还在外边的客厅,不久便会回来的。”
苏云初轻嗯了一声,走下床来,让玉竹给自己收拾衣物,“出了什么事情么?”
“奴婢不知,不过看着夏老将军面上并无急色。”玉竹应道。
苏云初点了一些头,玉竹见着,只道,“王爷说了,让王妃好好休息,军中的事情,无需再理会,不能再累着了。”
苏云初听了莞尔一笑。
而此时的慕容渊,的确是与夏薄在一处的,慕容渊回来之后,只陪伴着苏云初,说是不让苏云初在理会军中的事情了,但是他自己其实也没有理会,这会儿,停了三天之后,夏薄还是忍不住来问慕容渊了,想要知道慕容渊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慕容渊已经恢复成了黑色眸子的眼睛似乎也不会引起多少人的的诧异,他的回来本身就已经是一件让人集中关注的事情。
对于夏薄的疑问,慕容渊只道,“老将军觉得本王该当如何?”
夏薄满上严肃,“老夫觉得王爷该当如何也只是老夫一人的想法,可王爷的想法,必定是我们所有人的想法。”
慕容渊唇角微勾,“本王如今,没任何想法,先在卞立城中呆着便是。”
“王爷?”
他心中着急,一早来见慕容渊,说了一通话之后才问出口,就这样的答案。
可慕容渊已经站起来作势要离开了,这等时候,苏云初应该已经醒过来了,“老将军不若常在军中走走,阿初即将临盆,本王这几日,怕是顾不得多少军中的事情。”
最后,夏薄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容渊离去的背影,参悟着慕容渊话中是否有什么玄机。
可已经离去了的慕容渊自是不会有什么想法的,对他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苏云初,能够解决的事情,都不叫事。
回到房中的时候便是苏云初起来穿戴好衣服的时候,玉竹正打算给苏云初梳头,见到慕容渊回来,动作停下,行了一个礼,慕容渊只走近苏云初身后,“本王来吧。”
玉竹自是晓得,笑应道,“奴婢下去给王爷和王妃准备早膳。”
苏云初透过铜镜看着身后的身影,“怎么这么早,夏老进军就来找你了?”
“无事,阿初不必担心。”
苏云初自然是知道的,只要他回来,许多事情就得到解决,只轻嗯了一声,看着拿起梳子为自己梳头的男子,熟悉的动作和场景,苏云初忍不住开口轻叹了一声,“怀清已经许久没有为我梳头了。”
“日后,日日为阿初梳头。”
苏云初笑容浅淡,不做声,可面上的神情分明是柔和的。
只是,为苏云初梳头的慕容渊,动作却是有一瞬间的凝滞,苏云初已经半挽的发髻,在后脑勺的地方,分明有几根清晰可见的银发,从发根到发尾,银白得透亮,透亮得一下子刺痛了慕容渊的眼睛,以至于他凝滞的动作引来苏云初的好奇。
“怎么了?”
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几根明显的黑发,想着,苏云初之所以没有见到,是因为自从她醒来之后,便有王夫人打理她的生活,之后便是玉竹,那几根分明是因为忧思而生起的白发,众人即便是见到了,也会瞒着她,或者想尽办法藏起来,以至于他回来了两日,到了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方才过了二八年华的女人,竟然已经长出了白发。
轻轻摩挲的手指,轻巧地将苏云初那几根白发掩藏在了黑发之间,从外边看,看不出任何异样。
怎么了?对于苏云初的问句,慕容渊回答不出来,事实上,许许多多的话到最后其实是无需出口的,他知道她的不易与辛苦,而苏云初同样也知道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慕容渊必定经历了她难以想象的事情,可是如今,两个人都没有互相深究这几个月的日子对方是如何做到的,只需要彼此感受,感受对方的存在以及,感受这等真实的感觉。
无需多说,各自明白。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一声喟叹,“这几个月,辛苦阿初了。”
这是慕容渊回来之后,首次对苏云初说出这样的话来。
苏云初从铜镜之中看着他的,眼神柔和,“不辛苦,半分辛苦也没有,那些是你想要做的事情,若是你不在,我必定会替你好好做完……”
然后随你而去。
这是苏云初没有说出来的话。
可是,似乎她没有说出来的话,其实慕容渊是听得明白的。
他放在她肩头的手微微紧了一分,本想开口,若是他真的离去,苏云初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可悲哽住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
有天他若不告而别,她可如何还有好好的?
连着几日朝臣对关于已经回来的慕容渊的种种进言,终于在第五日的时候,在连接五日的不断上书之后,终于引发了问题的大热潮,朝中多位大臣纷纷联合起来,上书慕容治,要求洗脱北伐军的罪名,让一切归于本位,甚至,出现了万民书这等东西,不知是由谁引领起来的,一腔在民间对于靖王以及靖王妃的赞誉之词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已经快速传开,将两人这两年以来为大新所做的事情纷纷列举,不论如何,都是只有功没有过。
万民的舆论,不管慕容治有什么样的想法,也抵挡不住民间百姓的要求。
当陈自明终于将那份万民书呈上慕容治的桌案上的时候,慕容治终于下令,派人前往卞立城,迎接靖王回朝。
而当圣旨正往卞立城而去的时候,如今的整个城主府里边,却是混乱一片,从未有过的混乱。
——因为,苏云初要生了。
今日是苏云初正是苏云初临盆的时间,阵痛在昨夜后半夜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偏偏苏云初是一个能够隐忍的人,刚刚开始的时候,一点点的痛楚还没有让她觉得承受不住,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是越来越难以承受。
而在苏云初刚刚出现阵痛的时候,一向凡事都是镇定自若的慕容渊却是慌了神。
大半夜的时候,随着苏云初不舒服的症状的出现,他明显显得更加紧张了,也让连接几日紧绷的心弦崩得更加紧了,在苏云初开始阵痛的时候,产婆便已经准备就绪,哪怕是在大半夜,哪怕所有人都说苏云初不会一疼痛就会马上生出来,但是还是让一向镇定的靖王爷片刻也等待不得。
直直待到了天明的时候,苏云初还在疼痛,而他也在天亮的时候被撵出了房门。
此时此刻陷入了极度疼痛的苏云初,已经不是自己的意志可以忍受的了,她并不知道自己每一句忍不出叫喊出来的带着隐忍的声音让等在外边的慕容渊有多么的胆颤心惊。
因为产婆不给进去,所以在紧闭的房门外边的的三尺之地,一直站着一个男子,定定站着,紧紧盯着房门,明明里面的叫声让他恨不得替苏云初承受了所有的疼痛,可是此时此刻,除了在外边等待,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梁光熙等人就坐在院子中的一旁的石桌上,看着站在房门前边的某人一脸黑沉的面色,终于还是没有人敢上前去叫慕容渊离开一时片刻,从天亮的时候,他就开始动作纹丝不动的站在房门口,这样,真的没有问题么,明明背负在身后的手已经紧紧握成拳头,明明已经紧张到要命,几人觉得,若是里边,苏云初“惨烈”的声音再持续一刻钟,肯定再也抵挡不了这个老早就想要冲进去的人。
原本女人生孩子,就是一件比较痛苦的事情,但是周大夫和刘大夫都说了,苏云初身体状态很好,胎儿也很好,胎位是正的,若是顺产,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生孩子,有的人可能不用一个时辰就已经完成,有的人可能连续痛个两天两夜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而苏云初只是疼痛了半夜的时间,在天亮的时候,产婆已经进去为她助产,痛疼的时间已经算是少的了。
梁光熙等人听着苏云初的声音也觉得担心,但是更多的却是对于小生命的到来的迎接的兴奋与喜悦之感,只有慕容渊,始终沉着一张脸,半分没有迎接自己的还在来到世上的孩子的喜悦之感。
里边苏云初隐忍的疼痛之声还在一声一声传出来,并且越来越大声,慕容渊终于忍不住,就要抬脚跨出一步,只要一步,就能往房间里边而去。
然而,坐在院子之中的梁光熙却是第一时间站了起来,“王爷!”
一声严肃的声音,没有停住慕容渊的脚步。
“王爷若是此时进去,必定会影响云初,而云初便会有危险!”
一句苏云初会有危险的话,终究停住了慕容渊的步伐。
一旁的慕容泽看着,暗暗对梁光熙投去了一股钦佩的神色,在梁光熙开口之后,终于忍不住走到慕容渊的身边,“五哥,其实我听说大多数妇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你不要太担心五嫂……”
小心翼翼开口的声音,他其实只是单纯的想要告诉慕容渊,苏云初会没事的,但是,慕容渊只是沉着脸凉飕飕看了一眼慕容泽,继续转头盯着紧闭的房门。
里边的产婆子在给苏云初助产,兴许是头一胎的原因,因而,苏云初阵痛的时间有些长,而出生的过程也有些漫长,不过幸好到了此时也已经差不多了。
苏云初如今已经满头汗湿,这生产的疼痛比她经受过的任何一个疼痛都要剧烈得多,如今,她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一旁的产婆不断给苏云初加油打气,“王妃,用力些,再用力些,就要看到孩子的头了。”
苏云初听着,只咬牙,喊叫会花费力气,如今听到产婆这么说,只更加用力。
随着一声声的鼓尽,直播一般地助产声音,产婆由快要看到孩子的头了,到头已经慢慢出来了,苏云初便觉得自己经历的却是一段漫长的时期,而今终于看到希望。
闷哼一声,当孩子的哭声在房间里边响起的时候,当产婆欢呼着告诉苏云初这是一个小世子的时候,苏云初已经半分力气都没有了。
而在孩子哭声响起的时候,门外的慕容渊一个箭步就想要往房间里而去,然而,当他抬步,再落下步子的时候,发现整个人都有一种眩晕之感,原本紧张的心在这一刻突然的放松,只会导致他消耗过大而显得犹如体力不支一般。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极为踉跄地进了屋中,可里边都是浓浓的血腥味,产婆想要阻拦她,里边还没有收拾完整,满满都还是女人生了孩子之后的脏物,在时下,男子是不能进去的,免得沾惹了晦气,何况是对于慕容渊这等贵气的人。
然而,产婆想要开口阻拦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慕容渊就一记狠厉的眼神,而后径自往房中而去。
里边的人还在收拾东西,苏云初已经被整理好,而孩子也已经被拿去做清洗。
躺在床上的苏云初浑身虚软无力,看到匆匆进来,脚步踉跄还带着一丝狼狈之色的慕容渊,忍不住面上闪起一层笑意,可依旧是面色有些苍白,人也显得无力。
不理会满室都还是没有完全收拾好的东西,他径直往苏云初而去,蹲在苏云初的床前,看着苏云初此时的样子,眼眶微红,忍不住伸手抚上苏云初的额头,“阿初辛苦了。”
苏云初看着他这番模样,联想到昨夜她还只是轻微阵痛的时候慕容渊就已经紧张不已,那时候,她还能与慕容渊说一说那妇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情况,而慕容渊也还能勉强镇定下来给苏云初转移注意力,直到最后苏云初终于承受不住,听不进接不下慕容渊的话的时候,慕容渊终于彻底慌了神,而她也终于等到了产婆说可以开始了。
知道慕容渊必定是特别担心的,此时,他都还能在慕容渊的面上看到原本的神色。
苏云初扯出一抹笑意,“怀清,妇人生孩子都是如此,真的不用担心的。”
此时此刻,担心已经过去,慕容渊轻嗯了一声,怎么会不担心,他恨不得替苏云初承受这一切。
而脑子里却是还在想着,是不是一个孩子就够了。
苏云初见慕容渊盯着自己的肚子看,面上有些纠结的神色,似是能够明白慕容渊在想着什么一般,轻声开口,“怀清,若是宝宝只是一个人,会很孤单的……”
可是慕容渊脸色抑郁,“可是,阿初会很辛苦……”
“怀清不想再要一个女儿么,有儿有女,方是好……”
慕容渊听着苏云初这番话,面上微微的纠结消散了一些,想着若是有一个女儿,如同苏云初一般,其实好像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苏云初看着他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个男人啊,为了她的好,哪怕就是不要孩子这样的事情他都能做得出来。
正当此时,奶娘已经抱着一团软软的小东西过来,在慕容渊冲入房中的时候,外边的梁光熙等人已经在等待被抱过来的孩子。
这会儿奶娘将一团粉嘟嘟,闭合眼睛看起来皱巴巴的小东西抱过来给苏云初看的时候,还没有等到拿到苏云初的身边,已经被李俊泽等人凑上前去,个个充满了好奇,看着一团皱巴巴的小东西,心中既是欢喜又是疼爱。
几个大男子,都想要上前去抱抱这团小东西,不过却也知道,要先拿进去给苏云初看看的。
苏云初自然是听到了动静,这会儿,也将注意力从与慕容渊的对话中转移过来,其实她已经看过一眼这个刚刚从自己肚子里,折腾了她半夜的小东西,也不知是否每个做了母亲的人,都会变得温柔,当看到那团小东西的时候,便会觉得心中柔软无比。
奶娘将小东西抱了进来,慕容渊自是让开了一点,奶娘将小东西放在苏云初的近旁,“王妃,看看,这就是小世子,长得与王爷和王妃多像呀,眉毛像王爷的,嘴巴与王妃很是相似。”
苏云初转脸看着襁褓中这个皱巴巴的小东西,又看了看慕容渊,听着奶娘的话,心中暗暗咋舌,这还没睁眼的的,也能看得出来长得像谁么?
不过倒也没有说,不过,很显然,慕容渊觉得奶娘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只道,“传令下去,城主府中每人赏银五两,军中将士,赏酒!”
虽然对于这个折腾了苏云初半夜的小东西不待见,不过,此时看着这团皱巴巴的东西,眼中却还是溢满了温柔之色。
苏云初见他如此“大方”,不免调笑,“怀清,孩子才刚刚出生,要赏赐也是得满月酒的时候呀。”
“满月酒自然是要大办的,本王的孩子,岂能委屈了。”
“那怀清想好给孩子的名字是哪一个了么?”苏云初笑问,这几日,慕容渊并非没有给孩子取过名字,想了好几个,但是选来选去,还是选不出一个让自己觉得满意的,这会儿见着苏云初问出来了,面上升起一抹纠结之色,看着襁褓中皱巴巴的一小团,觉得似乎哪一个名字都不适合呀。
苏云初自然看出了慕容渊的神色,只笑道,“怀清再多想想,在满月之前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必定能够决定下来的。”
慕容渊自然读出了苏云初话语里边的调笑,“我与阿初的孩子,必定要得到最好的,名字自然要慎重考虑。”
苏云初煞有介事,认真点头。
然而,还在外边等待的众人却是不依了,颜易山已经嚷嚷,“慕容渊,你孩子抱够了没有,小爷都在外边等着我干儿子好久了。”
颜易山一声干儿子,直接让慕容渊皱了眉头,很是不悦,“想要儿子,自己生着去,这是本王的儿子。”
“就是干儿子,这干儿子,我是认定了!”颜易山还跟他呛上了。
慕容渊脸色更是黑了一分,“滚!”
苏云初见着他如此护犊子的样子,只笑道,“让奶娘拿出去给他们看看吧。”
慕容渊不情不愿,“阿初这是我们的孩子。”
“王爷,孩子还是你们的,但我们这些舅舅看看,总是可以的吧。”外边的梁光熙也是等不及了,忍不住朝里边开口。
苏云初轻笑了一声,叫奶娘将孩子带出去了。
小生命的到来,让整个城主府里边热闹一片,处处洋溢者喜色。
而苏云初产后还需要休息,因此,只是与慕容渊说了一会儿便又睡下去了,外边几人,依旧不敢抱着那小小的一团,然而,奶娘抱在手上,四个男子却是围聚在一起看着那个还在沉睡的小东西,想抱抱却又怕自己的动作惊扰了这小东西,尤其是慕容泽,本想接手过来的时候,感觉那小东西眉头动了了一下,便不敢再抱在手中了。
这些人其实都是真心疼爱这小东西的,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慕容渊的孩子,而是在于在戎马生涯之中,在慕容渊“死而复生”的这段路之中,也在诸多不确定因素的环境之中,一个小生命的诞生,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尤其,这个孩子的出现,是在慕容渊不在苏云初的身边的时候,是苏云初承受巨大的压力的时候,是在他们攻破了北梁的时候,而他的诞生,似乎迎来了一阵新的气象。
承载了希望的孩子,如何不惹人怜爱?
不过几人倒也没有能多看这小东西多长时间,因为,苏云初休息下去之后,慕容渊便出来了,直接将小东西带走了。
那宝贝的样子,看得几个人牙根痒痒,多看一眼都不行么?
看着慕容渊的背影,颜易山在背后压根痒痒,“这么宝贝,有你后悔的时候。”
而颜易山原本只是也酸酸溜溜的话,却也一语成谶,当苏云初被小东西闹腾得半夜醒来连夜哄带的时候,看着苏云初被折腾,他心中便会不满,尤其是当苏云初的注意力被小东西分散去了,而给他的注意力更少了的时候,他心中就郁闷了。
不过,在郁闷也不能减少在“和平时期”对于这个孩子的宠爱。
慕容渊是真的疼宠这个孩子,尽管在未来的日子,会有不断的父子斗法,一个人小鬼大的小屁孩与一个老奸巨猾的大男人斗智斗勇,一个为了争夺娘亲的怀抱,一个为了争夺妻子的关注……然而,这是后话,至少在这个时候,看着摇篮之中的小人儿,还有另一边床榻上边的女人,此时此刻,慕容渊的内心是柔软的,原本冷毅的面色,看着摇篮中的小人儿,也不禁温柔了几分。
微微上翘的嘴角,与摇篮中的小人儿,一大一小,如同一个模样刻画出来的。
摇篮中的小人儿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笼罩子在自己头顶上边的一阵阴暗,眼睛似是迷迷蒙蒙一般,有些充满了好奇,都说小孩子的眼睛是纯碎的,最是清澈,恰如此时,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人,似乎也都对彼此充满了好奇。
慕容渊忍不住伸手,往小人儿的脸蛋上轻轻戳碰,小人儿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只眼睛一闭一睁,似乎是有些不舒服的样子,不过倒也没有闹腾,反而是睁眼之后便看着上边的慕容渊,嘴巴一闭一开,小小的嘴巴,看起来尤为可爱,偏偏这样的动作和神情,让他看起来似乎是在对慕容渊笑,或者做回应一般。
慕容渊只坐在摇篮边,看着里边的小东西,突然开口道,声音轻柔,“叫你慕容晔好不好?”轻柔的还是声音,小人儿必定是没有听懂的,可却闪着一双眼睛看着慕容渊,似乎也是认可了这个想法。
慕容渊唇角扬起一抹笑意,看着摇篮中的小人儿,心中再次柔软了一分,苏云初怀孕的时候,他不在身边,他与周宗等人了解过,妇人怀孕会如何不易,每每想到那段艰难的日子是苏云初独自度过的,他心中总是会生起消失不去的遗憾。他的孩子,他的女人,他会给他们最好的一切。
苏云初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慕容渊逗弄着摇篮中的小人儿,脸上一抹裂开的灿烂笑意让他看起来多了一些傻气,然而,却是染上了一层父爱的光芒。
似是感受到了苏云初的视线,慕容渊转回头,面上有些不自然,“阿初就醒了,怎的不多睡点?”
苏云初自然懂得忽略掉某人初为人父逗弄小孩的不自然之感,道,“孩子醒了么,怀清抱来给我看看。”
慕容渊伸手向摇篮之中,可在即将碰到慕容晔的时候,却是顿住了,他不知道怎么抱起那摇篮中小小的一团,总觉得自己力气过大,似乎会伤了小人儿一般。
他有些为难,这下倒是毫不掩饰,“阿初……我不知如何抱起他。”
苏云初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很是耐心的指导慕容渊如何将孩子从摇篮之中抱起来,等到慕容渊几乎一身僵硬地将孩子抱到苏云初的身边的时候,苏云初看着他的模样,终究忍不住,破笑而出。
“怀清,其实你不用如此害怕的,这样他会不舒服。”
可慕容渊到底不能一时调整过来,将孩子放到苏云初的手上的时候,整个人手心都出了一把汗,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奶娘很是尽责,也掐准了时间,这时候一进也提醒苏云初喂奶了。
早先的时候,苏云初就说过,她会给孩子亲自喂奶,奶娘的作用只是协助她打理孩子,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来带比较好。
苏云初倒也毫不含糊,奶娘提醒一句之后,便给孩子喂奶了,小人儿大概也是饿了,在她怀中喝得津津有味。
慕容渊看着眼前的一切,顿时觉得人生圆满了,一家三口,如此,多么暖和。
“阿初,我们的孩子,叫慕容晔,你觉得如何?”
苏云初抬头,面上有疑问,“这么快就决定出来了?”
“嗯,因为他的到来,就像我遇见了阿初一般,也像此番历劫之后,得以归来的福音……”
话到这儿,不用多说,两人都能明白,一个晔字,承载的是慕容渊这一生的最幸,遇见苏云初,是为他昏暗的生命之中注入了灿烂阳光,历劫归来,面对即将出世的孩子,夫妻团圆妻儿在侧,是生命的另一重阳光。
苏云初点头,“嗯,就叫慕容晔。”
慕容渊因着慕容晔的出声犒赏城主府的下人以及北伐军的将士一事,自然是落实了,而北伐军之中知道苏云初给慕容渊生了一个儿子之后纷纷来给慕容渊祝贺,祝贺是真的,但是想来看看慕容晔更是真的。
而慕容晔倒也不是一个怕生的人,一身胆识都从自己的爹娘身上传承了下来,被众人围观着也是没有哭闹,一众将领都想要抱抱慕容晔,但是却是碍于一旁的慕容渊在场,谁都不敢开口,只是面上焦急。
不过还是抵挡不住越来越多部将勤于往城主府中跑,只为了见一见慕容晔,刚刚出生,就得到如此多的人的关注,而且,这些人,看起来都极为喜欢慕容晔,苏云初心中都不免担心,若是从此下去,这孩子若是懂事了一些,今后还不得傲得很。
不过想想自己与慕容渊的性子,其实都是相对内敛沉稳些的,想来孩子的性子总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吧,然而,苏云初此时却是还不知自己的想法有多么不切实际,当长大之后的慕容晔,学得了江南四公子的文采斐然,谦谦君子,却也学得了颜易山的风流倜傥一身腹黑,更是学得了军中将士们的各种杂家本事的时候,她都无法相信自己的儿子竟会与自己和慕容渊的差别如此之大。
生下了慕容晔的苏云初,其实并没有当下的女人坐月子的一习惯,在床上呆了几日自后,觉得无事了,经过慕容渊担心和周宗刘沉的确认无事之后,便放心下床了。都说小孩子长得很快,的确,如今不到十日的时间,慕容晔那张皱巴巴的小脸,早就已经展开,水嫩嫩,粉嘟嘟的,让苏云初每次见了都忍不住亲上一口。
然而,就在卞立城的城主府还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之中的时候,京城之中,慕容治的命令也到达了卞立城。
比起第一个到来的苏广和何明,以及后来被苏云初扣押下来的臣子,此次到来的人,依旧是朝中的而一名官员,是慕容治的心腹,懂得审时度势,不会像前边的那些人一样,有来无回。
当然,这一切,只是他自己认为罢了。
在慕容渊回来之后,木杨还是照旧跟在了慕容渊的身边,他最是熟悉慕容渊的一切习惯,也懂得如何拿取慕容渊需要的东西,即便没有了一身武功,不过看起来,如今并不影响他跟在慕容渊身边做事,而他自然也是懂得利用各种资源,没有内力,就主动去与应离学习苏云初那些并不需要内力的诡异招数,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倒也有模有样,至少如今,即便出门,也不是轻易能够被人伤到的人。
朝中的官员到达城主府的时候,慕容渊正在自己院子里逗弄慕容晔,这小家伙白日的时候可爱沉静,谁见了都觉得他乖巧,可是一到晚上,便会经常缠着苏云初,闹腾不已,以致苏云初常常不能好好休息,自然,他也常常不能好好休息,心中已经不满了。
木杨进来告诉慕容渊朝中的臣子到来的时候,便看到院子中,慕容渊抱着慕容晔在大眼瞪小眼,由一开始的时候,他抱着慕容晔还会浑身僵硬,这才过了几日的时间,已经懂得如何抱着会让自己的儿子感觉最是舒服了。
对于木杨的汇报,慕容渊半分不放在心上,“来了,就带人去前院,等本王有空了,再去见人。”
木杨默默抬头看了一眼空闲得欺负自己儿子的自家王爷,默默低头,应了一声是,便离开了。
苏云初站在门口,“怀清,外边起风了,将晔儿带回来吧。”
慕容渊唇角一抿,紧了紧包着慕容晔的锦布,将人抱了回去。
苏云初很是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慕容晔,“朝中来人了?”
慕容渊点头,样子半分也不在意,又往苏云初怀中的慕容晔脸上一戳。
苏云初自是明白,也不多问,只将他手拿开,瞪了他一眼。
朝中带令而来的官员已经在前院等待了一个多时辰,慕容渊还是没有出现,茶都已经喝了几盏了,这会儿,原本觉得自己可以保持很好的心态,如今也觉得自己忍不住了,当慕容渊姗姗来迟的时候,已经是他在顾着苏云初给慕容晔喂奶自后,并且两人走在午后进行了小憩自后才出现的。
而彼时,李坚几乎已经想要闯入后院之中,就算靖王再大,这会儿京中的旨意已经到了卞立,他如此做,岂非是太过自大。
木杨自是站在另一边等待,看着面上已经生起不耐神色的李坚,嘴角微讽。
李坚突然腾地一下站起来,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慕容渊终于从后边出现。
李坚面上不耐的神色,在看到慕容渊的时候,终于压了下去,额上也生起了一层冷汗。
“下官见过王爷。”他恭恭敬敬朝中慕容渊行了一个礼。
慕容渊看了他一眼,面上并无太多情绪,径自朝着主位上坐下。
身后,也跟出了颜易山和慕容泽等人。
比起慕容渊,颜易山便显得“随和”多了,“哟,这不是李大人么?什么风把你吹到卞立城来了,这地方,李大人长途跋涉身体受得了么?”
李坚已经年过半百,颜易山看着他的样子,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
李坚被噎得一脸气但还是只能生生忍着,又是对着颜易山和慕容泽行了一个礼。
“行了行了,李大人不必如此客套,这礼也不是真心行的,李大人直接说吧,来卞立城作何,想要成为第二个何明还是第二个苏广?”
颜易山摆了摆手,径自坐在一旁椅子山。
“这……”他看向坐在上首的慕容渊。
慕容渊淡淡喝茶,李坚见此,突然一脸堆笑,“下官尚未恭喜王爷,听闻靖王妃为王爷诞下了小世子。”
李坚这话一出口,慕容渊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想起此时已经休息下去的两人,轻唔了一声,“李大人这是代表治王来参加本王的儿子的满月宴的?嗯,的确,本王刚刚喜获小儿,不过这满月宴还有半月的时间,李大人可是来早了一些。”
“这……”李坚没想到慕容渊会如此回答,“王爷,下官是带着旨意来卞立城的。”
“旨意?”慕容渊微微挑眉?
“是治王殿下的命令?”李坚再次解释了一番。
“命令?”慕容渊再次挑眉。
另一旁慕容泽与颜易山看着此处的这番景象,不禁嗤笑了一声,“李大人可要想好了,这旨意一出口,代表的是什么,还有,同样是同一品级,同是父皇的儿子,这命令一说,可还真有意思。”
“这……”李坚额上已经冒起一层细汗,怎的一切都没有按照自己当初设想的来到卞立之后的情况一样。
“有趣。”慕容渊也轻笑了一声。
已经到了这等时候,李坚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王爷,朝中的意思是,既然如今王爷已经回来了,北伐军群龙无首的局面也已经不在,下官虽不知这几个月王爷去往何处,经历了什么,然,王爷回来了,于大新于百姓来说就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治王殿下如今在监国,响应百姓的呼声,让下官在卞立告知王爷,既然北方已经安定,王爷也到了该回朝的时候,顺便,为王爷归来,进行一份庆贺。”
慕容渊听罢李坚的而一番话,很是不赞同地点头,“北伐军何时群龙无首过?”
“五哥不在的时候,五嫂统领北伐军,拿下来北梁,就不知这李大人口中群龙无首的局面,在何时出现过了。”
“这还不简单,李大人这是不承认王妃为大新打下了北梁咯。”颜易山适时出口。
“王爷,下官并非此意,靖王妃的功绩,都是有目共睹的……”
此时的李坚已经不敢再随便忤逆慕容渊的意思。
“回京,庆贺,嗯……”慕容渊似是认真思考着。
李坚看他的神色,觉得慕容渊几乎就要立刻点头同意了,怎奈,只是思考了一瞬而已,便道,“如今王妃刚刚为本王诞下小儿,实在不适宜长途跋涉,何况,世子还小,不宜舟车劳顿,因此,想必,朝臣必定是能够理解本王和王妃的。”
慕容渊看着李坚道。
“这……那王爷何时回京?”
“李大人想让本王何时回京?”慕容渊勾唇。
“下官不敢,朝臣只望王爷早日回京……另外,子啊回京之前,陷阱两北伐军兵权还回……下官只是来传达朝臣的意思罢了。”
“哦?还回兵权?”慕容渊眉头微挑,语气里边带着一股听着笑话一般的笑意。
“是,先还兵权,再回京。”李坚继续道。
“呵,李大人这话,本王可就不解了,这兵权还回去,是给谁?本王可还记得,父皇如今尚在病中,没能下达任何指令呢。”
李坚不知如何应对,沉默着,良久才道,“那王爷何时回京?”兵权的事情,不能勉强,否则 逼急了便是大事,兵权不交,便是兵戎相见。
“等世子长大了本王再回京,想是到时候,便不会有任何顾虑了。”
不会有任何顾虑,李坚听着这话,总觉得尚有别的意味。
“还请王爷明示,下官还要回京复命。”他到底说了出来。
“本王的意思还不够明示么?自然是何时世子适合长途跋涉了,本王再回京就是,必定不辜负朝臣的一番心意,还有治王为本王庆贺的一番情义。”话语里边,李坚听着,不知是心虚还是确有其事,只听出了一层讽刺之感。
“王爷不如带着世子回京,到时候,举朝为世子置办满月宴,岂非好事?”李坚还是不死心想要一搏。
“看来,李大人果然老了,听不懂王爷的意思了,不过,也不妨,李大人只主要记住,此时,王爷不回京,小世子不适合长途跋涉,王妃刚刚生产完,尚需要休息,记住此三点,回朝复命,想必朝中必定会有大臣听得明白的。”
颜易山冷笑。
慕容渊凉凉看了李坚一眼,“李大人既然急于回朝复命,本王儿子满月宴便不邀请李大人参加了。”
李坚还不知道慕容渊这话是何意。
却听得慕容渊继续道,“送李大人出城,本王的回复便是如此,李大人该是很着急回京复命的。”
而后,不再多说,也没有机会再让李坚说什么,慕容渊便离开了,厅堂之中顿时只剩下了啧啧叹声的颜易山,还有似笑非笑看着他的慕容泽。
李坚想要从两人身上找突破口,“泽王,颜将军,王爷这……”
“李大人,小爷我若是你,估计得早死个十几年。”说罢,颜易山便悠悠然站起身,连一眼都未给李坚,便已经离开此处。
他若是李坚,想要改变慕容渊的决定,不早死几年,做什么?
李坚听着这话,再看着颜易山离去的背影,面上升起一抹恼羞成怒的神色,几番变化,一旁的慕容泽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李大人在来卞立的时候,早该想到的。”
而后照样离去。
只余下一直守在门口的木杨,在几人离开的时候,走进来,“李大人是自己出去,还是在下着人送离?”
李坚轻哼了一声,独自走出了城主府。
而离开了厅堂之后的慕容渊,却是没有回院子里,因为半路的时候,王子安来见慕容渊了。
自从当初月妃的身世出来之后,王子安与苏云初有了一番交谈之后,此后,便又恢复了最先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为苏云初处理卞立城中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关于叶氏之事,却是没有再出口了。
彼时,慕容渊不再,叶氏就算出现了,又能如何,何况,他王子安虽是自称叶氏的后代,但是,并非有一己之力让叶氏恢复前朝盛况的绝对的决心与野心,何况此时的叶氏,早已凋零,何如回去?之所以跟在慕容渊的身边,如他所说,是因为慕容渊未来会成为大新的新主,那么,叶氏,便会借由慕容渊恢复当初盛况,而他所要做的事情,就是辅佐以及促进。
如今,慕容渊回来如此久之后,对他必定是已经知道的,但是却也没有任何表示,不主动见他,而他也始终等不到慕容渊的召见。
今日,听闻朝中已经来人,那么,他也该出现了。
王子安在慕容渊回来之后,首次的求见为了什么,无人可知,甚至,卞立城之中,知晓王子安具有叶氏的血脉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慕容渊再次回到院子中的时候,苏云初已经醒了过来,而慕容晔还在呼呼大睡。
慕容渊走上前去,看了一眼摇篮中睡得安稳的慕容晔,忍不住开口,“这小子怎的整日睡觉,一旦晚上就闹腾不已。”
苏云初轻笑,“小孩子都是这样,多睡觉,方能长身体。”
是这么样说么?为何夜晚不睡,白天就睡得如此香甜,真是闹腾啊。
如今,可谓一切已经安定下来,苏云初其实也明白,初回来的时候,慕容渊不与她说任何这九个月的事情,其中不乏为了让苏云初好好待产的原因。
然而,今日,既然朝中已经再次派了使臣过来了,那么,有些事情,就应该继续下去了。
看着慕容渊坐在摇篮另一边,苏云初开口道,“听说,怀清将今日才到达卞立的大臣赶回京城去了?”
慕容渊挑眉,“怎能说是赶回去,阿初用词不当,本王分明是着人将他送离卞立城的。”
苏云初轻笑一声,面上复而恢复严肃神色,有些事情也到了该了解的时候了。她站起身来,“怀清,当初坠入死亡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的相问,苏云初在说出死亡谷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之中分明尚有一丝心有余悸,以及语气之中分明的情绪。
若是可以,她希望那些事情真的从来没有发生过。
慕容渊明显感受到了苏云初情绪的变化,隔着慕容晔的摇篮,他抬手,轻揉了一把苏云初的手掌,“阿初……”
苏云初已经拉着他道房间的软榻之上坐下,“好了,到了如今,我也想知道,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初想让我从何说起?”
“为何你坠入死亡谷之后,还能安然无恙,我记得,那时候,连续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雨,连接的暴雨,我自己都觉得,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说起当初醒来之后,苏云初所看到的卞立城之中的情况,并且得知自己已经昏迷七日,且还怀有身孕的时候,如今回想起来,心中的疼痛还是能够感觉得到。
这句话一出口,语气之中已经带着一股哽咽的意味。
慕容渊轻叹一声,手掌轻轻揉着她的柔软的小手,“坠入死亡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我也不知,那天晚上,我体内毒发,而北梁的武士与大新的刺客将我围攻在死亡谷上边的悬崖之上,最后,我虽是打杀了不少人,但是,终究抵不过对方人多,最后被打落了死亡谷,我记得阿初与我说过,进入死亡谷之人,必定不能活着出来,然那时,坠入死亡谷的时候,我并无那样的心情,只是心中有恨,怕从此丢下阿初一人……”
说起那段日子,两人心中都不胜唏嘘。
苏云初反握住他的手,眼中微微湿润。
“后来呢?”
“后来,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是在上元寺,元正大师在上元寺后山的一座茅屋之中醒来的。”
“元正大师?”苏云初诧异。
事情又怎的扯上了元正大师?
慕容管渊继续道,“阿初可还记得,当初我与你说过,元正大师懂得前朝皇室内部交流用的暗号?”
话到此处,苏云初已经明够明白几分,“你的意思是是,元正大师,是前朝皇室的后裔?”
慕容渊点头,“阿初,果然一点就通。”
“可这一切,就是是怎么回事?”
回来之后的慕容渊,似乎与他在死亡谷一事之后,并无差别,期间似乎没有经历任何让他有所震撼的东西,可苏云初知道,单单是月妃身份的大白天下,便已经是震撼之事。
“阿初莫急,我慢慢说与你听。”
“你继续……”
“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全身完好无损,呆在元正大师的茅屋之中,并且,已经能够感觉到往常萦绕在体内的毒已经消失不见,一身轻盈,不仅仅如此,更是觉得自己内力大增。”
“元正大师为你解毒?”
苏云初更觉得不可思议。
“没错,其实,元正大师,是前朝皇室的后裔,也是当时,允王的后代子孙,前朝灭亡之后,他流落而去,最后出家,直至上元寺,前朝被我慕容氏倾国取而代之,内心又怎么会不甘,元正从一个小僧侣最后成为一代人人敬仰的大师,其实,内心打的,未免没有恢复前朝的心愿。”
苏云初点头赞同,“元正大师隐藏自己前朝皇室的身份隐于民间,但其实一直存着复辟前朝的念想,但是,这件事不是他来做,而是需要别的人来做,最后,怀清是元正大师选中的人。”
“没错,因此,后来才有元正大师对我说的,我是帝王之星的征象,以及……”
慕容渊看了苏云初一眼,眼睛微微眯起,眉头下意识皱起,语气之中的情绪意味不明,“以及,父皇大师多次求国运,元正大师便多次下谶语,只有我在,大新方能长久。”
苏云初嘴巴微张,惊呼一声,是不是,若是没有元正大师那一句谶语,是否永业帝已经不知道下了多少摧毁慕容渊的命令?
“所以,暗中为你留后路的,还有元正大师对于大新国运的预测,但其实,元正大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的未来着想?不,是为了他心中的念想?”
“嗯……”
简单轻嗯,慕容渊语气之中的情绪不易发觉,然而,苏云初却是听出来了,“元正大师知道……嗯……母妃是叶氏的嫡女,所以……”苏云初口中的母妃,说的是月妃。
“嗯,他知道,就是因为直到,所以做了许多我不曾知道的事情。”
慕容渊是何其骄傲的一个人,可是,在这么多年的岁月里,一直有一个人在自己的身后为自己做了自己不知的安排,一切,似乎都进入了对方铺设下来的路子,这份安排,带着许多目的性,而最终的目的也是想要借助慕容渊,祝他登上皇位,但是,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好受,尤其是慕容渊这样的人,有怎么会愿意让元正大师来左右自己,规划自己的未来?
这么想着,她声音放柔了几分,“那么,叶氏呢?”元正大师和叶氏是两种推动的力量。
“叶氏……”
慕容渊语气之中有些不明情绪,叶氏是月妃的母家。
“阿初,我已经亲手将叶氏送上了绝路。”
当年的逸阳宫刺杀事件,可谓让永业帝下足了死力,而彼时的永业帝必定知道叶氏是月妃的母家,也就是慕容渊的外祖家,但是,却是让慕容渊对叶氏赶尽杀绝,这等做法,与让慕容渊与叶氏相残,做一个不仁不义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帝王之道,总有许多要顾及的事情,然而,永业帝的这番做法,无论是作为一个帝王还是作为一个父亲,已经不合格。
“怀清后悔么?抑或心存愧疚?”
“不,阿初,我无悔恨,心中也是无愧,母妃虽然是叶氏之女,但是,当年因为不满叶氏想要将她包装成帝王新宠而逃出了叶家,但是,却是被叶氏的人追赶,以至于最后坠崖,在还是太子的父皇出行的时候,遇见父皇,而后,被父皇带回了京城之中,但是,母妃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叶氏的嫡女,对于父皇,她只有全身的依赖,叶家的人,也不知母妃在无意与巧合之中已经在父皇的身边,可是,父皇却是暗中得知了母妃的身份,也知道当年原委,但是……”
但是永业帝留恋月妃美色与温柔,冒着危险将月妃留在了身边,并且让月妃对以往的回忆再也想不起来,但是,却是对有着叶氏的血脉的慕容渊忌惮不已。
尤其是小时候的慕容渊,如同神童一般,过于聪颖,这般,与叶氏的子孙如出一辙,天生早慧。
随着慕容渊的长大,更是表现得越加明显,因而永业帝不喜。
“母妃虽是叶氏之后,但是,叶氏对母妃无情,我心中并无愧疚,在母妃去世之后,叶氏方才知道母妃早已在永业帝的身边,并且,诞下了我,而叶氏本就有心逐鹿天下,所以,对我,同样起了别番心思,当日的逸阳宫刺杀一事,就是最好的例子,帝星北起,不过是为后来给我造势罢了?”
当初与王子安交谈的时候,苏云初就知道了,正如王子安所言,没有慕容渊落涯一事最后导致了苏云初陈兵北地,也会有其他的事情让慕容渊最后决心打回京城而不是好好回去。
而那时候,叶氏觉得手中最大的把柄是什么?
“怀清?”苏云初见他情绪有些起伏,明白许是他知道也是后来如何造势,而内心不安。
“阿初,当初若是没有我坠崖一事,可能也是会将你带回京城,最后……”
将她带回京城,她回去之后会如何,慕容渊不敢想象,可是,若是苏云初有了任何闪失,慕容渊必定会有所行动。
“怀清,没事,此时,我们还好好的……”
苏云初只能安慰。
两人这边,小声细语怕吵到了正睡得香甜的慕容晔,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从叶氏知道月妃入宫之后,并且有了慕容渊这个儿子之后,便开始了后来的计划,每看着慕容渊一步步走上了大新的战神王爷的顶峰,借势想要将他拥戴上皇位。
比较起来,元正便显得好多了。
苏云初轻叹了一声,“比起来,元正大师这个实打实的前朝皇室之后便没有那么执着了,可是,怀清,元正大师既然是前朝之后,为何会选中你?”选中慕容渊这个身上留着叶氏的血脉的人?而这一切,与叶氏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元正大师与叶氏是两拨不一样的势力,恢复前朝必定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但是,退开一步,若是让叶氏来完成,未尝不可,而且,阿初,真的觉得元正不执著么?”
“何意?”
“阿初可知我为何九月全无音讯,明明元正大师救了我,为何却是无人可知。”
听到这儿,苏云初微微敛眉。
慕容渊却是继续道,“在慕容治派来的人来邕宁山的时候,元正大师也经出发了,但到底比慕容治的人晚了一步,最后我坠落死亡谷的时候,并未真的坠落,而是坠落了死亡谷山崖中的一处凸出来的石壁之上,元正大师便是在那一处将我带走的,而后来,之所以阿初没有我的消息,也正是元正的心思所在,我若是没有了,阿初势必会兴兵北梁,到时候,以阿初的能力,北梁灭亡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北梁灭亡之后呢,阿初是否要返回大新,为我复仇?”
慕容渊是懂得苏云初的。
话到这儿,他心口微微疼痛。
苏云初不否认,“怀清若是回来,生下晔儿之后,待一切定下,阿泽便会以”清君侧“的由头,带领北伐军回京,慕容治,我不会放过的。”
慕容渊轻叹了一声,握住苏云初一只手,“这正是元正大师的目的。”
“为我疗伤,不放消息出来,其实是他为了借助阿初的能力,待阿初打回京城后,让我出现,彼时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面,我必定是受到万人拥戴,彼时,便会坐享其成,而任何对我不好言论都不会有,世人若是争论,也只会争论阿初的不是,彼时,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尘埃落定,史书上轻易的一笔,世人有怎会议论靖王。”
听罢慕容渊一席话,苏云初已经是惊奇不已。
可是她心中还是有疑问,“为何元正大师觉得,怀清就一定可以,怀清一生为了大新的江山,即便登基为帝也不会恢复前朝。”
“阿初,恢复前朝与否已经不重要,重要的还是,我的血液之中,有一半是叶氏的,而也是的血脉之中,有一半的前朝皇室的。”
所以,血脉的延续,高贵血脉的而延续,才是一切偏执的源头。
苏云初内心不平静。
这是怎么样的一个阴谋,然而,元正真的赌对了,那些都是苏云初会做的事情。
这些人,不论是元正还是叶氏,其实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尽办法让慕容渊登上那一把九五之尊之座。
“元正大师呢?”
苏云初开口,若是元正的目的再此,那么,慕容渊如何能够轻易回来。
慕容渊嘴唇轻抿,而后才道,“他圆寂了,是为了给我解毒……”
苏云初默不作声。
元正此生出家是为了心中对于前朝的念想,一心为慕容渊铺了后路,最后……
不可谓不悲哀。
但是,至今为止,叶氏也没有出现,苏云初不免奇怪了。
“叶氏……阿初,既然母妃的身份已经被提前拿出来了,叶氏,岂有让慕容治无动于衷的道理。”
苏云初心中立刻明白。
细想了一下,继续道,“怀清,在来卞立之前,去过一趟京城,有什么发现。”
说起那一趟京城之行以及皇宫之旅,慕容渊面上的神色也变得严肃了几分。
苏云初却是继续道,“母妃给我带来粘上了父皇药渣的帕子……是慕容治动了手脚。”
慕容渊嘴角微讽,“阿初,早先计划的清君侧,带那小子满月之后,便会开始实施了。”
苏云初毫无意外,这一日迟早会到来的,确实不知,原来慕容渊也打算以清君侧的借口回京么?
“慕容治,并非是父皇的血脉……”
突然而来的一句话,让苏云初更加意外。
然而,意外之中,似乎很多东西都能解释得清楚了,为何永业帝昏迷,为何淑妃昏迷,为何慕容治对永业帝下药,而慕容治若非是永业帝的儿子,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很多事情,瞬间随着一句对慕容治身份的知晓而豁然一通。
慕容渊与苏云初说了自己在皇宫几日得知的消息,包括回京之后找到元王,如何进宫,如何从卜辛那里获知消息的,都一一讲述。
苏云初听罢,已经从慕容治不是永业帝的儿子的消息致中出来了,但是心中却是升起了另一个疑问。
“若是这样的话,为何慕容治没有直接让父皇魂归西天,而是选择这样的方式?”
如此做,岂非是留下了许多隐患因素?
“阿初,慕容治,其实是一个复杂之人,对于父皇,他并非没有一丝臣子与作为儿子的心思,何况,此番,对于他日后登上皇位,并非无坏处。”
苏云初明白,慕容治此人,心性到底如何,不好说,他曾经是翩翩公子,但是,身为帝王之子怎会没有野心,他有手段有能力,但是……
其实,与永业帝相处多年,永业帝对他抱期望,最后……恰是因为这一层,所以,他内心,对于永业帝的感情便成了如今这般复杂吧。
同样的,面对淑妃的事情,他可以下手让淑妃永远昏迷,却是不会下手杀了让自己痛恨的母亲,此番作为,但其实未尝不是给了淑妃一个解脱,毕竟她自己研制出来的药,她知道效果会如何。
“可是,既然如此,卜辛又怎么与你说一切?”
“阿初,对于卜辛而言,淑妃比慕容治重要得多。“
“又是情之一字……”苏云初感叹了一声,卜辛爱惨了淑妃,哪怕她已经入宫为妃,哪怕她已经中毒至深,他依旧甘愿这般毫无尊严呆在淑妃的身边。
话已经至此,许多事情都已经能够弄明白了。
听了苏云初这句感叹,慕容渊没有说什么,一时之间,房间里边的氛围有些微微沉重,然而,沉重之中却是带着一份庆幸。
幸好,不去看叶氏的阴谋,也不去看元正的计划,如今那些人都已经走下了舞台,而慕容渊完好无损。
正当此时,慕容晔突然发出了一阵啼哭的声音,将陷入思绪的两人拉了回来,苏云初反应最快,在啼哭之声响起的时候,就已经快速往摇篮而去。
苏云初抱起慕容晔轻哄着,这孩子,从来没有醒来之后啼哭的历史,不知今日是怎的了,还是小孩子太过敏感,感觉到了房间里气氛的变化?
只站在一旁的慕容渊,眉头微微皱起,“阿初我来抱……”他那么重,苏云初手臂会累的。
“没事的,他不重。”苏云初自然懂得慕容渊在想着什么,他已经不止一次抱怨慕容晔过重,怕她累着了。
可是每次,慕容渊哄着慕容晔都需要很长的时间,最后,啼哭得小人儿鼻子一抽一抽的,她心疼不已,最后,还是决定自己来好了。
慕容渊郁闷了。
今日的这一番交谈,并没有给两人带来多少改变,后边的日子依旧照常,颜易山自然也是没有当上慕容晔的干爹,毕竟,皇孙可不是他想拿来当干儿子就能的,何况还有一个护犊子的慕容渊呢。
随着时间日久,慕容晔长得越开,承了慕容渊的美貌还有苏云初的气质,两者柔和在一起,越发惹人怜爱,本来粉嘟嘟的一个孩子就已经惹人怜爱了,这会儿,更是惹人怜爱了,导致玉竹以及石佩儿等人日日围绕在慕容晔的身边,尤其还是石佩儿,更是好奇不已。
慕容晔满月的时候,确实办了一场满月宴,军中的将领以及诸多士兵都得到了慕容晔满月宴而得来的福利,便是卞立城之中的百姓也是欢呼不已,自发组织了灯会为慕容晔祝福。
李俊泽和梁光熙也在慕容晔的满月宴之后回了江南,慕容渊已经回来,他们也无需留在卞立城,而慕容源想必也不太乐意见到他们。
而梁光熙等人离开的时候,慕容渊亲自相送,虽然不待见两人,但是,在苏云初最是艰难的时候,有他们陪伴,也幸好有他们这些真心为苏云初着想的人陪伴,慕容渊心中有感激,可男子之间,这样的情义,不用多说,都能明白。接下来的计划如何,江南不会参与进去,所以,确定两人这边无碍了之后,梁光熙等人便回江南了。
而就在慕容晔的满月宴十日之后,北伐军整兵待发,进行了一番布置之后,留下兵马镇守北方各地,而慕容渊也准备了回京的旅程。
可是回京,并非是带兵安然回去,而是,以清君侧的理由,由颜易山作为前锋,带着一众叛军的帽子还没有卸下的北伐军,打回了京城。没有以慕容治不是皇室子弟为借口,深宫忌事,不宜拿到明面上来说。
玄门关前的战役在停止了两个月之后,竟然就这么再次爆发。
北伐军势如水火,这一次,慕容渊是下定了决心,不会简单回京的,这是他从上元寺后山之中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做下的决定。
原先的时候,慕容渊还没有回来,战役只是在邕宁关进行,而且,还是京中的将士去讨伐北伐军,可是如今形式相反,北伐军以清君侧的理由打回京城,所谓清君侧,还能清谁,自然也只剩下慕容治了。
朝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心惶惶,然而,比起朝中许多臣子的人心惶惶,慕容治反而显得镇定多了,任由下边大殿之上的朝臣吵闹得不可开交,可他自己坐在上边,似乎是事不关己一般。
看朝中的不少臣子,尤其是他的心腹大臣着急不已,可是,着急也没有用,对于慕容渊这番打回京城的行动,慕容治内心早猜到,在听闻慕容渊回来了的消息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等着这一日的到来,他们之间,总该还是有一番较量的。
正是盛夏的时节,北伐军在慕容渊一路带领之下,很快让玄门关近前来征讨北伐军的京城士兵抵挡不住,从玄门关到京城,期间经过不少城池,若是一个一个打下来,少说也要有半年的时间才能打到京城,然而,不少城池的守将或者说官员在得知慕容渊就要到达的时候,甚至开门迎接。
不是这些人有多么害怕慕容渊而赶来投诚,而是迫于慕容渊的气魄以及北伐军的气势,如今朝堂之中,在永业帝病危的时候,只有两位王爷最有可能登上大宝,而随着月妃身份的揭开,慕容渊的几率便会小了很多,甚至忠诚与慕容氏的老臣会接受不了或者对慕容渊产生不满,但是,当北伐军被扣上了叛军的帽子,当慕容渊已经打出了清君侧的口号,当已经死亡却又重新回来的靖王在回来之后,就以这样的速度立刻进兵京城,其间,令人深思。
而这些当官的,在某些方面能糊涂能聪明,但是,哪个不是有小心思哪个不是通透的,慕容渊这番作为,分明就是早先与慕容治之间便有了嫌隙的,这清君侧的口号,到底是为了谁,这些人,不敢说,但心中都觉得,怕是为了慕容渊自己更多。
然而,不管别人怎么样,历史历来都是成王败寇,人与人之间,多的是较量。
生下慕容晔之后,这一路行军,虽然苏云初也跟着,但是,慕容渊对于两人的照顾可谓是做了极致,半分都委屈不得,而苏云初几乎不太理会多少军中的事务,那一日,不知王子安与慕容渊在书房里边说了什么,最后,慕容渊也没有对王子安如何,王子安依旧留在慕容渊的身边,甚至于如今,更多的事情都交给了王子安,王子安如今已经算是慕容渊亲信一般的人物,因此,苏云初这一路也只当做是陪伴慕容渊回京了。
两个月的时间,从玄门关一路南下,北伐军势如破竹,在慕容渊的带领之下,仅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便已经攻到京城百里之外的贺城,陈兵贺城,等待时机,往京城而去。
两个月的时间,这速度,太快。
朝中不少臣子都已经感到恐慌,按照这样的架势继续下去的话,慕容渊虽是都能够发兵往皇城而来,依照北伐军这一路下来,不断壮大的军队,京城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贺城之中,即便到了如今这样的时日,即便北伐军一路下来几乎都是顺遂的,但是,依旧不减骄傲的姿态,在慕容渊和颜易山的带领之下,做好随时进攻京城的准备。
然而,就在前方将士交战的时候,贺城之中,却是进入了一个头戴面纱的女人。
柳如絮很早就想要来见一见慕容渊了,当初听闻慕容渊坠崖而死的时候,她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似乎心中总还存着这个风华绝代的男子,青春少女的时候,也曾经觉得自己会因为他而愿意去死,可是,到了这一刻,历经了多番变故之后,方才觉得,生命何其可贵,谁人可以为了谁人去死。
如今,她进入贺城,不过是还想看一看那个自己在青春少女之期交付了一片少女心思的男子罢了。
蒙着面纱在贺城出现的女子并不会多引起多少人注意,慕容渊忙于军事,但是,贺城的太守府如今已经成为他们暂时的“家’。
一路找到了太守府,苏云初等人居住的地方,自然是守卫森严的,柳如絮也没有打算进去,只是看了看附近的地势,寻了太守府不远处的一处复层的茶楼,坐在茶楼之上,远远看着太守府的门口。
这一坐,便是半日的时间,直到午后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慕容渊才踏马从外边回来。
而时间掐得很准,在慕容渊在府门口下车的时候,苏云初刚好抱着慕容晔在府门口等待。
柳如絮在城门上,远远看着,即便远,但还是能够看到太守府前的一番景象,多久没有见过苏云初了,柳如絮已经不记得,但是,此时在看到这个女人,这个跟在慕容渊的身边,已经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柳如絮的心中到底升起了一层恨意与怒意,若是没有苏云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么想着,她面上的表情越发阴暗,而后,看向太守府的门口,男人急切回来,一下马的时候,便迎上了来到府门口迎接的女人,他本想接过苏云初手中的孩子,但是,苏云初却是不给,而他还是一脸温柔,面上带着笑意,轻搂着苏云初进入了府门之中。
两个消失的身影,从柳如絮的眼前消失。
这两年,慕容渊并没有多少变化,除了那双蓝色的眼眸,除了那双在他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便已经记住的蓝色眼眸已经变化了,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变。
时过境迁,柳如絮觉得自己心中已经没有任何爱恋,然而,在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她仍旧是觉得呼吸一滞。
太守府之中,慕容渊不满,“阿初,怎的大白天还将这小子抱在怀中,放在摇篮之中让他自己睡觉就是了。”
“刚才抱着他,但是与应离说了一些事情,他在我手上睡着了,我便抱着他了。”
“我来吧。”
“你身上一身尘土之气,先回去换了一身衣服再说,免得弄到了晔儿的身上。”
苏云初还是不依,慕容渊刚刚从外边归来,一身尘土之气,哪里适合抱小孩。
慕容渊面上不满。
苏云初原本就是要抱着慕容晔回去休息的,只是,见着慕容渊回来了,便在府门口迎接了一番,况且,在此之前,她刚刚听应离说了一个消息给自己呢。
将慕容晔放在摇篮之中后,苏云初看着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慕容渊,睨了他一眼,“王爷,听说今日城中进了一位故人呢。”
这口气……
慕容渊皱眉,“什么故人?”
他今日一日都不在城中,城中的事情自有王子安在处理,这会儿他刚刚回来,也没有与王子安了解什么,所以,苏云初这话一出口,慕容渊便感觉不妙。
“自然是王爷的故人,此人,当年可是对王爷爱得死去活来的呢。”
说起柳如絮,听着应离说起柳如絮进了城了之后,便在茶楼之上看着城主府这一边,对于一向不在意的人,苏云初一直都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到底这个女人曾经那么迷恋慕容渊,况且,月妃的事情肯定也与她脱不开关系,所以,苏云初自是不会任她逍遥可这时候,不免想要看看慕容渊的反应。
这么说着,慕容渊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比之苏云初的不在意更甚,慕容渊是直接忽略了,并且忽略得完美。
苏云初见着他这番神色,顿时觉得心中一乐,“也罢,不知道便不知道吧,此事,交给应离他们去处理。”
既然苏云初已经主动放过了,慕容渊自然是不会坚持提起,笑话,看着苏云初的神色和语气便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既然不是什么好事,他何须在意那许多,只是让负责城中的人多注意便是了。
而就在慕容渊与苏云初进入了太守府之后,茶楼上的柳如絮,眼中迸射出来的强烈的不甘和恨意,还没有收回去的时候,应离已经带人,出现在了柳如絮的身后。
“你们……”
柳如絮面上露出一层凄惨神色。
轻叹了一声,她突然嘲讽一笑,“果然是苏云初,还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应离不置可否,挥了挥手,柳如絮没有半分挣扎就已经被带下去了,在打算来贺城的那一刻,她就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
这件事情,至始至终,慕容渊都没有理会,柳如絮被带去的是城主府的地牢,进去的那一刻,她突然转头,看向应离,“我想见苏云初。”
应离没有回答她的话,不过,在两日之后,还是将柳如絮的要求说给了苏云初听。
彼苏云初听罢,轻呵一声,“见我,到了这等时候,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妃若是不想去,便不去,直接了结了她便是了。”
“罢了,我去见一见也无妨。”
苏云初到底还是去见柳如絮了,贺城太守的地牢,是苏云初第一次来,可是,不管是哪里的地牢,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柳如絮独自一人,安然坐在自己的牢室之中,那一日进来的时候,只说了一次要见苏云初之后,便也没有任何催促,就像她知道苏云初一定会来见自己一般。
苏云初迈步进来的时候,就是看到柳如絮靠坐在牢室的墙壁之上,似是完全不在意这里的一切一样,微微抬头,不知在在想着什么。
没有挑起,苏云初走近了牢室,“听说,你找我?”
柳如絮抬眼,“只有你一个人?”
“你的目的,是想着见我,而见到怀清?”苏云初挑眉。
柳如絮转头看她,依旧坐在地上,不否认也没有承认,“怎么,连进来与我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么?”
苏云初轻呵一声,没有应声,可面上的表情,在柳如絮看来,却是如同在嘲讽她如今的样子一般。
“堂堂靖王妃,作为他的女人,连自己的情敌都不敢靠近?”
柳如絮不知是因着什么情绪,就是想要刺激苏云初。
可是,比起柳如絮面上渐渐闪现的焦躁之色,苏云初太过平淡,“情敌?”一句反问,讽刺十足,柳如絮何曾当得起苏云初的情敌一说?慕容渊一直以来,从未认真看过她。
可也正是苏云初这一声轻轻的反问,还有讽刺的口气,一下子刺中了柳如絮的最脆弱的神经,她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低吼出声,“苏云初,我爱他,不比你少一分!”
“是么?”
不比她少一分么?苏云初看着她的样子,满是嘲弄,可她没有与柳如絮比较的任何心情,因为这个人,一点也不值得。
“你不敢,不敢和我比,因为不根本就不够爱。你若爱他,当初为何不跟他一起跳入死亡谷?”
柳如絮似乎是在寻找一个答案一般,也像是在寻求一个极大的肯定,肯定自己对慕容渊的爱,可是,苏云初平淡的神色,不屑的面容,冷淡的口气,无一不是在将她自己经营起来的感觉,一一破碎。苏云初就像一个胜利的傲娇的赢家一样,让她在她的面前,永远觉得渺小,永远不会让人看见。
她突然腾地一下站起来,不知是不是真的被苏云初的平静和不屑刺激到了,她连一个与苏云初比较的资格都没有,半分杂不进苏云初和慕容渊的事情,隔着牢室,她再次对苏云初低吼,“你若是真的爱他,为什么在他坠崖的时候,没有跟着他一起去?”
她想要 极力否定苏云初。
苏云初冷眼看着牢室之中情绪激动的柳如絮,看着她对自己低吼出声,突然明白了,柳如絮这番,其实只是不甘心罢了。
唇角一勾,“不,你不爱他,否则,便不会将月妃之事告诉慕容沇,你只是不甘心而已,或者,嫉妒。”
她的冷静在柳如絮的面前,就会折射出柳如絮的不堪。
柳如絮突然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所有被编织起来的梦,一下子,被苏云初剪碎,七零八落。
这一日的牢室之中不会有人记得她几近疯狂地想要证明自己对慕容渊的一切是爱,可是,与平静地看着她疯狂的苏云初相比,所有的证明都显得太过无力了。
苏云初没有在牢室之中呆太久,走出来的时候,柳如絮已经从疯狂之中陷入了呆滞。
也许,此时的柳如絮精神已经不正常。
苏云初出来的时候,应离见到她面上没有不适之感,便也没有多少担心了。
“王妃,要如何处置她?”
“无需我们处置了,柳如絮已经没有多少时日。”
应离不解。
苏云初没有多说,只轻叹了一声,“不过是个可怜的人。”
的确是可怜的人,想来柳如絮前段时间一直呆在沇王府之中,慕容沇并没有多特别对待她,如今的柳如絮,还不知自己已经被慕容沇下药了,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也渐渐的成了今日这般疯魔的样子。
否则,她又怎么会在与慕容沇有过一番合作之后,轻易出现在贺城之中。
这些事情,都无需她来管了。
如今,北伐军一路南下,不断收服各个城池之中的军队,到了如今这样的时候,慕容治真的可以说是一个孤家寡人了,京城是随时都能够进攻的地方,清君侧的口号,喊到了如今,大概众人也不已经不太记得,这场较量,最后的本质,其实只是诸位的争夺罢了。
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能够沧海桑田,风云变幻。
而这一年,这场行动浩大的清君侧的结局,可谓惨烈的结局必定会载入大新的史册之中。
夏末秋初的夜晚,星空灿烂,越是接近京城的地方,慕容治的兵力抵抗得越是刚勇,何况,不管那清君侧的口号如何,如今,永业帝还在皇城之中,皇城之中的守卫便会抵挡住慕容渊,这是指责所在。
而在这一年的九月的这一晚,慕容治的兵力终于抵抗不住,慕容渊终于兵临城下,攻破了东门,身后带领诸多部将老将,朝着慕容治如今所在的金銮殿上一路斩杀而去。
金銮殿上,在夜晚的时候,已经没有朝臣,偌大的一个金銮殿,只掌了一盏灯。
此时此刻,跟随在慕容治身边的,只有李右一个人,那些平日里称为心腹的臣子,早就在慕容渊兵临城下的时候,溃散而去,哪里还记得他这个一直以来永业帝亲自钦点的监国的人。
他似乎是在等待着慕容渊的到来一般,太过平静。
两个月,慕容渊仅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已经从玄门关到达京城,这一点,慕容治自认是做不来的,从小到大,他就知道,永业帝属意自己,所以,对于帝王之术的学习,在其他人都还没有启蒙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了,可是,长期呆在京城之中,哪怕所学有兵书,可多的也只是纸上谈兵,他到底比不上身经百战的慕容渊。
一众部将跟随着慕容渊进来,只看到了昏暗的金銮殿之中的独自一人的慕容治。
他并不害怕,也没有失败者的狼狈,“老五,你来了。”
站在大殿的门口,看着里边的慕容治,面上的神色没有变化。
“你比我想的来得要早一些,不过,却也不在意料之外。”
他说着,走下了台阶,朝着门口的慕容渊走来。
慕容渊背后的部将一动,害怕慕容治对慕容渊有不利的行动。
慕容治见此,轻笑了一声,“如今我是失败者,还有何可忌惮的,如此紧张,老五,这可不像你。”
他走到一半的时候,没有在继续往前,因为,大殿的中间,已经摆放了两张椅子和一张茶几,他自己坐在了其中的一张上边,对着门外的慕容渊道,“老五,我们兄弟两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斗着,明争暗斗,暗斗明争,早先的时候,你不为了那把椅子,可是拥护你的人却是不少,后来……是为了一个人……如今,不仅为了一个人,还为了那把椅子,可如今了看来,不管是人还是椅子,其实都是你的了,呵呵,失败的人啊,不足以谈念想。”
他轻笑了一声,话似乎变得特别多了一些,往慕容渊那边看了看,没有看到想要见到的身影,感叹了一声,“她今夜没有陪你一道来么?也是,这等似乎,该好好在府中安定,你怎会让她走着一遭白白累着了。”
慕容治口中的她,说得一直都是苏云初。
慕容渊不喜他将苏云初挂在口上,见着他坐在那一处,开口的声音,没有别的情绪,“如今,说的再多也是于事无补,你已经没有机会。”
“老五,进来坐坐,我们兄弟之间,最后一次好好谈话,说是最好一次,我们其实好好谈话过呢?”他看向门外,昏暗的大殿让他的面上蒙上了一层看不真切的神色,可一双眼中,分明是对于慕容渊一定会进来的笃定,勾起的唇角,让慕容渊明白,他不得不进来。
慕容渊淡淡看了他一眼,最后转头,对着身后的所有人道,”全部离开,走下金銮殿!”
众人不知所以,但是却是不肯离去,将想要阻止慕容渊,“王爷!”
“这是军令,下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上来。”
如此郑重的命令,众人听了,更是担忧,可慕容渊不容置疑的神色,最后还是让他们听令,不许他们上来,难道还不许他们做别的准备么?
在众人离开之后,慕容渊才跨步进入了金銮殿之中。
里边的慕容治轻笑了一声,笑意里边,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慕容渊的嘲弄。
在慕容治准备好的而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沉声开口,“说吧。”
“不急,还有许久的时间,小时候,你我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游玩,无论如何,即便是有一日的时间但也还是不能将这偌大的皇宫给游遍,如今,你人数众多,一个时辰的时间,该是能够找到顺妃娘娘和皇后的,哦,对还有父皇,否则,你我都要一起葬身在这金銮殿了,想来,不论是哪一种结果,似乎,都很不错。”
他笑着说出这一番话,似乎真的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可慕容渊却是薄唇紧紧抿住。
今日,慕容渊的军队虽然已经打进了皇城之中,但是,慕容治却是将自己全部的力量都转移进皇宫之中,即便慕容渊打进去了,皇城之中早在昨日的时候,已经密不透风,所有的消息传不出来,朝臣更是一步也迈进不得。
苏云初并非没有跟着慕容渊而来,而是早就得到了陈自明的消息,在这样的最后一刻,慕容治会是如此甘心等死的人么?
慕容渊打着清君侧的口号回来,如今,慕容治若是放手一搏,真的对永业帝做了什么,或者此时身在后宫之中的皇后、顺妃,才是最能够牵制住慕容渊的。
所以当所有部将都退到了金銮殿外的空地上的时候,苏云初已经带了另一拨人,朝着这边而来。
这个皇宫,她是陌生的,但是,对于地图,她是熟悉的。
见到苏云初,所有人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王妃,王爷与治王独自在金銮殿之中不让我们靠近。”
“你们快速离开,着人,在皇宫之中寻找皇上还有皇后娘娘等人。”苏云初极快下达了命令,眉头一皱,眼睛微微眯起,瞬间明白了什么。
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金銮殿,对着应离道,“与南星他们一起,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金銮殿的致命所在所在,慕容治疯了!”
低低暗暗的声音说完之后,她匆匆朝着金銮殿上而去,应离赶紧拦住她,“王妃!”
“慕容治想要见的人,是我,按照我的吩咐,快去,否则,今夜,这座皇城,便能被毁掉一半!”
应离听罢,面上一惊,苏云初已经来不及多说什么了,没想到,慕容治会做如此决然的事情,若非是陈自明的消息,提到了慕容治前段时间的一番动作,她一直以为,是为了拿来对付北伐军的,诸多火药的集结,就算没有做成火器,堆放在一处,同样能够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已经到了今日,那没有用处的火药,估计,就是用在今晚了。
应离已经明白苏云初的话,看着苏云初已经往金銮殿之上而去的身影,咬了咬牙,赶紧去与南星进行接应。
而同时,在另一处,幽暗的陌生的环境之中,皇后与顺妃皆是与永业帝一般,昏迷不醒,放在了这座皇宫之中,从来没有人涉足过的秘密之地。
金銮殿里边,慕容渊听着慕容治那一番话,面色严肃,“到了如今,何苦做这番苦苦挣扎。”
“怎么会是苦苦挣扎?”慕容治摇摇头。“老五,既然你几番大难不死,必定是得到上天垂怜,今日,我们便再赌一把,看看,此番,你是否还是得到上天怜顾。”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慕容治,“本王从不相信天命。”慕容渊始终都很严肃。
“是么?”可本王相信意外。
慕容渊说着,朝着大殿的门边观望。
苏云初在他声音落下之后,已经出现在了大殿的门口。
的确是意外,慕容渊脸色黑沉,”阿初,快离开!”
然而,苏云初很是执着,淡淡看了一眼另一边的慕容治,没有理会慕容渊的话,只是很坚定的走进了大殿之中。
对于苏云初私自闯进来,慕容渊很是不赞同,然而,再多不赞同,如今的苏云初也已经进来了。
苏云初站在慕容渊的身边,开口,“你待要如何?”
这两年,也是慕容治第一次看到苏云初,比起两年前那个淡然之中带着明媚的女子,如今的苏云初,身上多了一层身为人母之后的平和与温柔,是平和与温柔,亦是如同前两年一般的刚强不屈。
时隔两年,再次见到慕容治,这个曾经多次对慕容渊下杀手的人,这个曾经设计了死亡谷悬崖上边让她痛苦了九个月的生离死别的人,这个为了一己之私让六十万北伐军从光明堂堂的男儿变成被扣上了叛军之名的人,这个永远也没有慕容渊一般的家国概念的人。
说不上恨,因为谈得上恨的,必定是曾经在乎过的。
于苏云初而言,慕容治是另一路人,所以,两个立场的人,只为了各自坚持的东西,在这个政治与武力糅合得最正常的时代,你死我亡,成王败寇是常态。
所以,她可以坦然走进金銮殿,坦然出现在慕容治的面前,站在慕容渊的身边,以谈判者的姿态,面无表情地问出一句,“你带如何?”
她与慕容渊的立场才是一样的。
听着苏云初这句冰冷的话,慕容治面上的神色微微僵住。
看着对面的两人,他突然嘲讽一笑,这一声笑,为的是自己,“你们,连恨都没有?”
听着慕容治的话,慕容渊微微皱眉,“说罢,你究竟要如何?”
“要如何,老五,我们赌一把,赌一赌你的人,你的蓝鹰,究竟能不能本王规定的时间之内找到该找到的人。”
“这赌局,有何意义,如今的形式已经若此,你只身在金銮殿之中,外边都是本王的人,赌或者不赌,已经不是你能决定的。”慕容渊说着,已经站起来。
“不,我能决定!”他说着,已经站起身,“李右!”
阴桀的而声音,苏云初突然心中一惊,而后,只听着哐当的声音,金銮殿的大殿门,已经被几十根铁架横空拦住,所有的出口包括窗子,皆是如此。
这番景象,是苏云初和慕容渊始料未及的。
慕容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看了看周边的窗户以及大殿之门,而后抬头看了看顶上。
这般情况,他只想着先将苏云初送出去。
“顶上同样被本王利用玄铁打造的钢架架住,老五,你没有想到吧,本王还能在金銮殿上做这般手脚。”他看着慕容渊和苏云初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慕容渊面色沉着,观察这大殿之中的这一番布置,“为今之计,你也只能想到这等小人的办法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本王是小人了么?清君侧,若非本王是小人,如何清君侧?”慕容治唇角一勾,笑得疯狂。
外边的人,自然是看到了金銮殿上边的这一幕,几乎有婴孩手臂一样粗细的玄铁将所有的出口都堵住了,而苏云初和慕容渊还在里边,附近的北伐军将领见着这番,已经不顾众令,朝着金銮殿上边而来,隔着铁门以及被关起的木门,看不到外边的情况。
已经顾不得这就是最高贵的而金銮殿的大门,外边的部将直接将大门给撞开,可是撞开了依旧是于是无补,玄铁打造的极粗的铁架,若非是得知机关在何处,是不可能被拿开的。
看着外边的人的焦急,慕容治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老五,你就是不够狠,所以,一个曾经处处忌惮你算计你的皇帝,一个非你生母的皇后,一个不过是你养母的顺妃,就能让你对本王妥协,进入了这个明知危险重重的大殿之中,呵呵,你这心中,装了天下,装了大新,还装了那么多于你而言并无用处的人,你说,你还有几分心能够留给她?”
慕容治说着,看向苏云初。
苏云初看见了慕容治眼中的疯狂,这句明显是想要挑拨关系的话,她听了,只觉得好笑,“治王殿下,在这等时候,你还要挑拨我与怀清之间的关系么?你心中眼中没有大新没有家国,所以你可以做出今日的事情,然而,你永远都不会得到该有的认可与你想要的东西。”
如果是慕容渊的冷漠,慕容治并不放在眼中,那么,苏云初轻巧的否定,就是让慕容治越发疯狂的因素。
而就在此时,外边的颜易山与慕容泽已经匆匆赶来,隔着铁门,看着里边的几人,慕容泽面上也是着急,“五哥五嫂!”看着里边的慕容治,他一张已经变得沉稳了一些的娃娃脸上边,是愤怒是失望更是厌恶,“老三,你这混蛋!”
而慕容治却是对外边的景象看了一眼之后便置之不理,只对着慕容渊道,“若是找不到人,你我争斗了十多年,最后,若是一起死在这大殿之中也不为过啊,还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啊……”
他这么说着,最后一眼却是看向了苏云初。
可苏云初不知道,她的视线被隔着铁门之外某一处吸引住了,在那个浓烟滚滚的地方,分明就是端和宫的方向?
可是端和宫怎么会失火?
而此时的慕容治也发现了,他猛地一下站起来。
时至今日,对淑妃,虽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终究也只是恨不得而已,那终究是生养了自己的母亲,否则也不会留着淑妃不生不死在端和宫死死受着折磨,当初威胁卜辛的话,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终究也只是一声威胁而已。
慕容治猛地看向李右,“怎么回事?”
“奴才……奴才不知……”
李右一直跟在他身边,又怎么会知道?
而就在此时,一阵奇异的笛声,幽幽远远传了过来,笛声的旋律有些奇怪,就像古老民族充满了神秘色彩的调子一样,一声一声,不知从何处开始,传向了金銮殿的大殿之中。
而随着琴声传来,慕容治面上的神色越发奇怪,他似乎在隐忍这什么,又似乎是不受控制了一般。
一张原本疯狂的眼睛,渐渐变得清明,看向苏云初的眼神,突然变得更加恶狠狠起来。
又似乎是极力在阻止着什么面上的神色也是痛苦万分,一张脸已经渐渐扭曲起来。
慕容渊见此,将苏云初护在了身后,苏云初看着慕容治面上的神色,以及他眼中的狰狞和挣扎,心中百思不解。
可慕容渊可不会有如此的观察,此时看着慕容治这番,他已经能够看出来,慕容治意志似乎渐渐不受控制,而他要出手的对象,是苏云初。
苏云初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而这一切的变化,来自那奇异的笛声响起的时候。
她突然对着外边的人喊道,“快,快找到那笛声的来源,快!”
外边的人自是看到了这里边的怪异的一切,当即已经有人离开去寻找笛声的来源,而慕容治也终于在嘶吼一声之后,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看向苏云初的方向,突然出手,狠命的一招。
慕容渊自然是挡住了他的出手。
然而,此时的慕容治身手似乎比平时升上了基层,与慕容渊对打,丝毫没有弱下来的样子,而即使是与慕容渊在对打,他却是始终想要找机会攻击苏云初。
苏云初自然是看出了其中的怪异。
此时的慕容治,似乎是突然之间被刺激了,导致他的体力和功力都上升了不止一倍,他的功力本就不及慕容渊,可是,这回,不见能够抵挡住慕容渊,同样还能找出时间往苏云初这边攻击。
在这等高手对决的时候,苏云初自然不会傻傻加进去,看着慕容治的怪异,她看向李右,“你家王爷究竟怎么回事?”
李右也是被慕容治的这一行为吓到了,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大殿之中对对打的几人,慕容治一直想要攻击苏云初,而慕容渊一直在阻止他,此时的苏云初也看出来了,慕容治的心性已经被那高低起伏的笛声控制住了,而他的目标就是她。
她拖着李右到了大殿之中的柱子的后边,尽量不让慕容治看见自己,“快将铁门打开,你家王爷已经被控制住心性,继续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李右也是被吓住了,“靖王妃,奴才,奴才不知如何打开铁门,打开的方法,只有王爷自己一人知道。”
李右确实没有说谎,慕容治若是真的做好了这一手准备,便不会给别人留后路的可能。
顿了顿,她道,“慕容治将火药放在何处,如何引爆?”
“奴才,奴才不知……”
“你在不说,你家王爷都会没命,你以为,如今她被控制住了心性,还能理会这件事情么?”
“是……是王爷挖开的几处金銮殿之中的你秘密之地,将几十斤的火药分别掩藏在其中,由死士看管,只待预定的时间便会引爆。”
李右在苏云初的威胁之中终于将要所知道的东西说了出来,原先的他是知道慕容治有计划的,必定不会让自己身葬在这金銮殿之中,可是此时,看到已经失去了心性的慕容治,李右也害怕了。
而外边,找着笛声的人,沿着声音的来源一路匆匆寻过去,就看到一身红衣的苏亦然,披头散发,赤着脚,一口一口吹着笛子往金銮殿走来。
她的样子极为恐怖,本就生得极美的人,配上一身的红衣,还是披头散发的模样,怎么看,都让人不寒而栗。
可她这样子,没有人敢靠近,已经靠近的人,都被她衣服上的毒给伤到了。
继大殿之中已经发疯了的慕容治,此处出现的苏亦然,显然就是另一个。
这两人,今日一起疯了。
慕容泽和颜易山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众人围着苏亦然但是却是不敢上前的阵势,一气之下,慕容泽身子想要直接搭弓将苏亦然射杀了,但是被颜易山自阻止住了。
此番情况,俨然就是苏亦然的笛声控制住了慕容治的心性,若是在不了解详情的情况下贸然行动,只怕会引起更更危险的行为。
而在颜易山的认知之中唯有南疆的蛊虫能够达到这等效果。
难道苏亦然为了控制住慕容治的心性,竟然找了南疆那边的蛊毒。
可是若是不控制住苏亦然,那边慕容治便会想要杀了苏云初。
突然的明白,颜易山突然懂得了,苏亦然怕是恨毒了苏云初了,所以,想要让慕容治亲手杀了苏云初。
而此时的大殿里边,慕容渊与慕容治之间的交手也越来越激烈。
苏云初已经顾不得许多,在大殿之中随处摸索,想要找到能够打开大殿大门的机关或者方法。
在她摸索的时候,一身红衣的苏亦然也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她的动作停下来,看着嘴角含笑,看着这里边的一幕的苏亦然,身上突然升起一层鸡皮疙瘩。
苏亦然已经停止了口中的笛子隔着一道铁栏子,看向苏云初,“三妹妹,好久不见了呢。”
她伸手,想要碰上苏云初。
一旁的士兵已经有人几声提醒,“王妃,她身上带毒!”
苏云初自然是不会让她碰上自己,如今的苏亦然浑身都是毒,她往后退了一步,看向苏亦然,面色沉顿,“你想要如何?”
“我想要……他杀了你,然后,永永远远与我在一处!”
苏亦然的眼中有疯狂,出口的话语,同样带着一股不惜毁了自己的疯狂。
苏云初看着她,“端和宫的大火也是你放的?”
“真聪明!”
苏亦然笑了一声,对苏云初发出了声轻轻的赞扬,可她面上的神色却是笑得很凄厉,她看着里边的苏云初,道,“你看看,就算如今被我控制住了心性,他还在努力反抗,反抗着不让自己去杀了你,呵呵,苏云初,你说,为何他心中眼中只有你,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对你如此念念不忘,而我呢,在他心中眼中没有我的半分影子。”
苏云初抿唇不语,看着他。
大殿外边的人,也都看着苏亦然,看他的疯狂,看他为了一个慕容治,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可没有人轻易敢出手,被铁栅栏围住的大殿,只有慕容治能够打开,而只有苏亦然能够控制住他的心性。
而此时,这两人看起来,都是疯狂的。
苏云初看着她,抿唇不语,可苏亦然却是继续道,“你可知道,我为了他学琴,寒冬腊月的天气,手指被割破了也还在继续你可知那种疼痛之感,可为了他,我什么都做了,为了他我已经不记得十年前那个苏亦然是什么样的女子?为了他,我对自己母亲的死的委屈默默下咽,为了他我连孩子都没有了,为了他我曾经连命都没有要……”她一件一件列举自己因为爱着慕容治,爱着这个并不爱她的男人所做的所有事情。
苏亦然俨然已经在爱情之中、在对慕容治的迷恋之中迷失了自己,哪怕,到了今日,她发现如今的慕容治已经不是他当初见到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和皇家贵胄,可是,一切爱,从未消失,直到这份爱,变得疯狂,疯狂得她一点也控制不住。
她说着说着,便泪流不止,“可是,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为何,为何他眼中心中还是只有你,你为他做了什么,你凭什么?苏云初,你凭什么?”
最后一句,苏亦然是声嘶力竭喊出来的,尖锐的话语,让她看起来更为恐怖,尤其是在这样的黑夜之中。
苏云初只看着她如同慕容治一般的疯狂,眼中闪过一抹怀疑。
而外边的苏亦然却是呵呵笑道,“你知道么,在他体内的那只蛊虫,与我体内的这一只,是一对儿的,既然生着的时候,他不爱我,将心放在了你的身上,你说,若是我们一起死了,一起化为一堆白骨,会不会就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苏云初听着,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苏亦然面上幽幽的神色。她不理解苏亦然的疯狂。
外边的人听着,更是诧异万分。
可留着眼泪看着里边的厮杀的苏亦然,却是笑得一脸凄惨。
苏云初低吼一声,“你疯了!”
苏亦然轻笑了一声,“不,我不疯,我要带着他,去一个没有你的,只有我和他的地方。”
她说着,重新拿起了手中的笛子,看着渐渐落于下风的慕容治,再次吹奏了起来。
这一次,是微微不一样的调子。
苏云初见此,明白时间不多,想要伸手夺过她手中的笛子,还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是一个时辰了,此处的大殿,便会被火药轰炸,慕容治心性被控制住,他原先的计划必定已经被打乱,而南星和应离至今还没有消息,那必定就是慕容治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要么就是即便应离他们发现了,但是也同样无计可施。
她害怕的是,苏亦然会利用那些她根本不熟悉的蛊虫再一次控制慕容治的心脉,最后,他们所有人都会葬身在此处。
然而,一切出乎苏云初的意料,这一次,苏亦然的笛子,直接让慕容治在打开了铁门,又是一声突然的声响,铁门已经被打开。
距离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慕容管渊已经无暇理会此时已经无力招架控制不住自己的慕容治,在铁门打开的那一刻,飞身到苏云初的身边,以极快的速度将苏云初抱离了大殿之中。
同时也沉声吩咐,所有人退离大殿。
而在所有人都退离大殿的时候,苏云初在第一时间着人给应离发射信号,让他们赶紧离开金銮殿。
而在所有人都退离大殿的时候,苏亦然却是走进了大殿之中,里边的慕容治在挣扎在疯狂,她口中的笛子已经不再吹响,却是一步一步走向了不堪承受的慕容治,看他痛苦,看他不能自拔,一身大红裙,拖着长长的裙尾,她看着里边痛苦不堪的慕容治,蹲下身子,宽大的红裙在地上散开,如同一枝艳丽的罂粟一般。
她跪蹲在慕容治的身边,嘴角绽开一抹疯狂的笑意,“王爷,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恋着她,心中只有我了,我们离开这个世界,一起离开……”
口中呢喃,幽幽冷冷。
一旁的李右在见到苏亦然这般模样的时候,同样不敢接近。
而金銮殿下被埋藏的火药却是他知道的,此时,他已经顾不得许多,顾不得慕容治就是自己的主子,慌乱之中看了苏亦然那边一样,匆匆跑出了大殿,就在李右跨出大殿的那一刻,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隆的声响在金銮殿中的炸响,墙壁碎裂,石柱坍塌,轰隆不断的声音,让整座金銮殿瞬间化为的尘泥。
苏云初等人还没有退离多远,在金銮殿内爆炸响起的那一刻,所有人在第一反应之内全部趴在地上,而慕容渊亦将苏云初护在了身下。
黑夜之中,金銮殿的轰塌扬起的粉尘覆盖住了周边的一片广阔的地方,而爆炸造成的乱石飞射,也将金銮殿周边变成了乱石堆积的地方。
直到爆炸声落下之后,众人才站了起来,所有人的背后,都蒙上了一股白色的粉尘。
苏云初是被慕容渊护在身下的,所以她基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除了感受大地的振动更为敏锐之外,站起身之后,她一阵紧张,“怀清,有没有如何,有没有被乱石伤到?”
慕容渊莞尔一笑,“我无事,阿初没事就好。”
苏云初看着他的样子,轻呼一声,松了一口气。
而后转头看向金銮殿那边,那原本是皇城之中最巍峨的宫殿,如今,已经坍塌成了一堆乱石。
她眉头微微皱了皱,从被慕容治关在宫殿中开始,她就想过许多可能,要么南星等人及时处理了火药,要么火药是一个幌子,要么慕容治只会留下她,要么最后她和慕容渊能够让慕容治打开铁门……许多可能,甚至可能觉得,最后也许他们会葬身在金銮殿之中,可是,这个想法,是最后一个可能,她永远不会相信慕容治这般决然的心。
而一切,都因为苏亦然的出现而发生了变化,苏亦然……这个女人,爱得到底有多么决然,对慕容治,到底是什么样的爱,什么样的疯狂,以至于最后,她竟然想到只要和慕容治死在一块儿,两人就能永永远远在一起。
这等偏执,苏云初不能理解。
意外的,还有,真的在一个时辰以后引爆了金銮殿的慕容治。
突然之间,她转头,看着同是眯眼看向那倒塌了的金銮殿的慕容渊,轻声开口,“怀清,我突然觉得是非成败转头空。”
慕容渊收回视线,轻轻揉了揉苏云初的手掌,“是非成败转头空,原本世事便是如此变化的,阿初,但你我还需要循着路继续走下去。”
是啊他们还需循着路走下去,苏亦然的疯狂与执着,与慕容治两人,其实相差无几,苏亦然以为嫁给了慕容治,便圆满了,成了治王妃也能圆满了,哪怕不圆满同样也能将之圆满了,而慕容治呢,心心念念的权力,最后,仍旧脱离他的手,慕容治,或者苏亦然都是被执念左右了的人。
也许苏亦然真的爱慕容治爱到了无法自拔,或许也只是少女的旧梦缠绕了整个年华。苏云初不知,更不会去下定论或者寻找答案,而慕容治呢?苏亦然口中对她心心念念的慕容治,苏云初并无多大感觉,当年西原边境一场已经游离记忆之外的偶遇造成了长达多年的至今的纠缠,一切,如同话本上的故事一般,而今,随着金銮殿的轰塌,故事结束了。
慕容渊并没有在这一处多呆,苏云初更没有心思在这一处多想,肃清党羽是当务之急,还有找到永业帝以及楚皇后和顺妃才是大事。
而慕容渊的人也在第二日一早的时候找到了永业帝和楚皇后,顺妃等人,三人被找到的时候,皆是昏迷过去的。不过楚皇后和顺妃所中的也只是一般迷药罢了,伤害并不大,而醒来以后的楚皇后更是喟叹唏嘘,她从来不知道,慕容治还能做出等事情。
再次见到慕容渊的顺妃,心情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可是,慕容渊有许多事情需要忙。
随着他攻破京城,正式入驻皇城之中,而治王慕容治在在金銮殿的爆炸之中被压在了金銮殿的下边,那么,此时此刻,能够主持大局的也只有慕容渊了。
所以,从那一日天亮之后,在距离金銮殿爆炸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将近十日,苏云初依旧也只能在夜晚的时候见到慕容渊,他们住的地方,依旧是靖王府,那里才是他们的家,而那一日,端和宫的大火并没有将淑妃和卜辛如何了,苏亦然能力再大也是有限,可在混乱之中,淑妃和卜辛却是凭空消失了。
慕容渊已经下令追查,至今无果。
而永业帝的身子也在渐渐恢复之中,方明已经在慕容治将永业帝带走的时候被赐死,后来照料永业帝的,其实都是楚皇后安排的人,并且也知道了永业帝根本就是中毒而不是生病。
身为一朝皇后,许多事情自然就会一点就通的。
金銮殿的废墟,自然是要清理的,一个偌大的废墟在诸多人的处理之下,并不需要很久的时间,在第三日的时候,从废墟之中挖出了苏亦然和慕容治的尸首,两人的躯体皆是被石头砸得腐烂不堪,几乎不能辨认,还有那一身的血污,看起来尤为狼狈。
尸首是被挖出来了,然而挖着的人却并没有那是曾经的治王和治王妃的概念,从楚皇后怒气之下申明自己与永业帝就是被慕容治带走关押起来的时候,治王已经与反贼对等。
所以,当挖出了慕容治和苏亦然尸体的小厮去问领头人尸首如何处置的时候,领头人只道的那不过是废墟里的废物罢了。
成王败寇莫过于此了,即便是死了以后,两人的结局仍旧充满了悲剧之色。
可悲可叹。
而在苏云初和刘沉等人的补救之下,在半个月后,永业帝终于醒过来,然而醒过来的永业帝,却是时日无多,长期被药物灌养,此时的他看起来憔悴,行将就木。
虚弱不允许他多开口,可是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革除慕容治皇室子弟的身份。
永业帝和慕容渊在这点上皆是一样的,关于慕容治的身世之事,不会多言一句,后宫密闻,关乎慕容氏的面子以及秘密之事,他们都选择了盖过。
后世的史书,只会记下治王谋害君主,最后被革除而出的事情,却永远不会知道慕容氏曾经有过的这一段肮脏的历史,更不知塑造过盛世的永业帝,竟然被一个女人,一个一直以来忠诚于自己的杨家耍弄了二十多年。
日子在忙碌之中度过,永业帝在入冬之后,身体意识越发明显,在寒冷之中尤其不能忍受,当初醒来便已经算是时日无多,最多也许已经不能过完今年了……
而慕容渊与苏云初皆是极少去看永业帝,虽然一直听闻永业帝想要见苏云初和慕容渊,可是,慕容渊太忙,而苏云初,是不想见。
不论多么不喜,或者曾经多么厌恶,如今的苏云初,半分不想去见这个帝王。
靖王府中,陈自明正抱着慕容晔在与苏云初说话,当初,京城之中的消息一直都是陈自明传给苏云初的,更是陈自明在京城之中做了不少部署才让慕容渊能够在这么快的时间之内拿下京城。
可他一身清朗的男子,做这等事情,多少是不屑的,但是,为了苏云初,他做了。
而今,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陈自明却是来和苏云初告别了。
苏云初知道,这个男子,是不适合官场的,所以,陈自明离开,她没有半分阻拦,只问了一句,“自明接下来要去哪里?”
陈自明似乎是思考了一瞬,“去北边走走吧,当年的北梁被你划入了大新的版图,如今,我倒是想去走走了。”
“那便去吧,在京城呆久了,也该出去走走了。”
苏云初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陈自明,她伸手,逗弄着慕容晔,所以错过了陈自明在她轻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的表情。
“如今,靖王身边有王子安,此人能力不俗。”顿了顿,掩盖住面上的表情,陈自明道。
苏云初点头。
“近段时间靖王必定多忙,顾不上多少事情,云初,你就辛苦一些了,不过你们两人感情笃深,必定不会有别的嫌隙。”
苏云初轻笑一声,“放心便是,若是此时我便受不住,往后可有我受的了,何况,我并不觉得被亏欠。”
陈自明看着她如此明白,看起来,似乎两人之间的感情并不那么笃深,可是,分明的,平淡的生活之中,藏着最浓烈的,醇香老酒一样的爱。
在陈自明离开的之后,应离告诉苏云初,永业帝要见她。
这已经不是永业帝第一次要见苏云初了,但是苏云初从来不出现,今日,再次来了一次,苏云初让奶娘将慕容晔带下去,随着应离进宫了。
永业帝依旧还是虚弱的,可是,苏云初来到的时候,他是清醒的。
这一日的永业帝与苏云初说了什么,在永业帝宫中的人都能听得到,而苏云初最后离开的时候,只记得永业帝在与她说起这么多年,对待慕容渊的不公平的时候的痛心疾首,苏云初却是半分也感动不起来。
永业帝的悔恨,如今他们已经都不在需要了。
这一年年末的时候,永业帝彻底病危,而遗诏已经拟好,若是他有危,靖王慕容渊继承大统。
而永业帝到底没有熬过那一年冬天,在腊月下旬,驾崩。
永业帝驾崩,凡喜庆活动一律停止。
而同样的,在来年正月初,慕容渊登基为帝,称景恒帝,与新帝登基同时进行的,还有封后大典,甚至,慕容渊还想一并册立太子,但是苏云初觉得慕容晔年纪太小,小小年纪便被立为太子,只怕尚在襁褓便已经开始辛苦。
然而,慕容渊在登基之时,发布的第一道指令便是六宫无妃,唯皇后一人。
满朝震惊,不少老臣皆是反对,不仅是老臣,家中有儿女想要塞进宫中的,无一不是力劝慕容渊改变旨意,甚至有人想要从苏云初身上下手,被慕容渊知道了之后,愤怒之下借机罢免了不少官员,而态度也更是坚决和强硬。
而一帮臣子,自然抵不过这个杀伐果断的帝王。
至于杨国公府,自然随着历史的消逝而消逝,而志远候府,回到鼎盛时期的旧梦已然破碎。苏云初不是苏亦然。
至于慕容沇,慕容渊没有赶尽杀绝,同室操戈,不是他愿意的事情,最终只将慕容沇配去了荒蛮之地。
距离慕容渊登基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御花园之中的桃花开得灿烂如火,比起前几个月,慕容渊如今已经不算是忙了,至少每日下朝之后,还会有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与苏云初在一块,逗弄着呀呀学语的慕容晔。
今日,御花园的桃花开得灿烂,苏云初便抱着慕晔在御花园之中游玩,玉竹等人还是近身伺候的人,只是,比起当初在靖王府,此时的两个丫鬟,一身宫女宫装,一番变化,好不恍惚。
苏云初亦然,里边不是最正式的皇后的宫装。可是,比起当年一身轻的靖王妃,如今的头饰或者服饰,都像是种束缚。
可她不会与慕容渊说着一层,无关夫妻之间的坦然的问题,而是在于,慕容渊想要守护好大新,她便会跟他一起守护好,多一分责任,便会多一分束缚,所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石佩儿亦会常常进宫看苏云初,这会儿,几人在御花园桃花盛开的地方聊着天,教着呀呀乱叫,越发闹腾了的慕容晔说话,其实才半岁多的孩子,哪里能够说出话来,可几人却都觉得慕容晔会说话了。
所以,尤为喜欢逗弄他。
慕容渊下朝之后,往御花园而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苏云初抱着慕容晔,淡淡笑看着已经不知何时由逗弄慕容晔变成了玩笑对方的乐趣的玉竹等人。
一身宫装的女人,淡然的神色,洞明一切的双眼,她坐在西原更西边的小国传来的柔软地毯,姿势有些慵懒,而一边的慕容晔看着几个丫头的笑闹似乎也很兴奋,只是,比起那小子的兴奋,即便是笑着的苏云初,到底没有了当年在三县慕容渊见到她时候的灵动,也没有了北伐一路之上苏云初的意气风发。
那是她的辉煌时期,从一代军医到一代军师,她做到了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那时候的苏云初,定然从来没有想象过,有朝一日,穿上宫装,坐在御花园之中看着宫女嬉笑欢闹。
她从来不是这样的苏云初。
玉竹等人见着慕容渊出现在御花园的时候,已经停止了笑闹,与慕容渊行了礼便退下了,将这个地方留给这一家三口。
苏云初依旧坐在厚厚的地毯上边看他走过来,脱下了那身玄色衣袍,换上了一身明黄的帝王服饰的男子,英俊得无以伦比。
将慕容晔抱到身前,她开口,“怀清下朝了?”
他们之间的称呼从来没有改变过。
慕容渊朝着苏云初走过去。在苏云初坐着的头顶上边,折下一株桃花,而后盘膝坐在苏云初的对面,将刚刚折下的桃花往苏云初发间一插,“很美。”
苏云初轻笑,抬手碰了碰插到发间的桃枝,“是花美还是人美?”
她朝他展颜一笑,做了母亲的人了,此时,笑起来,少女和少妇的糅和,平和与狡黠的交织,慕容渊看着,只觉得眼前的女人艳赛桃李。
他声音微微低哑,“花不若人美。”
看着苏云初的双眼,分明饱含情意。
苏云初轻笑一声,“贫嘴。”
可慕容渊却是看着眼前笑起来明丽的女子,沉默了一瞬。
苏云初不解,“怎么了?”
“阿初……”
“嗯?”
“再等几年,等晔儿长大了,可以将大新交付了,我带你出去。”
柔和的眼神,认真的语气。
苏云初听罢,心中一滞,顿了一瞬,她唇角复而扬起,“好。”
“怀清,我可曾在三月桃花盛开时候念过诗给你听?”
“不曾。”
“幸得识君桃花面,从此阡陌皆暖春……”
男子坐在女子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孩儿,他温柔看她,听她念诗,在满园的桃花中,告诉他,有他在的地方,处处是归处。
可阿初,你可知,有你的地方,亦是我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