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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暮云迄今为止最后悔的事,便是嫁给了袁宏岐,虽然这一生还没过完,但她相信把它说成是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也未尝不可。今后的岁月恐怕难有超越这场婚姻的悲剧了。
她生于豪族魏氏,嫁给了当时所谓的士族名流袁宏岐,没想到婚后却难以与丈夫相处。
他喜欢飘渺无边的玄学,一心想做风流名士,自然不会留恋任何牵扯他精力的俗世俗物。
她呢……却是会沉迷于享乐的女人。勉强生了俩个孩子后,袁宏岐更鲜少露面了,她身为魏氏嫡女,却只能像后宫中无缘君王垂顾的小宫女一样可怜,慢慢变老,最后红颜凋谢。
这时,捶腿揉肩的小丫鬟,不知为何力道重了些,她眉头微微一皱,唬得那丫鬟赶紧抖着跪了下来:“夫人饶、饶命。”
人人都道她喜怒无常,欢喜的时候,可以与这帮妙龄侍婢无所顾忌的缠绵嬉戏,但若是心情不痛快,杀伐起来毫不手软。
她记得她出嫁不是这样的。
“姑姑,她们笨手笨脚的做不好,不如让小侄来……”魏开颐是来与姑姑商量事情的,聊着聊着,不觉得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蜡烛已经烧了大半,其中掺杂的香料味,淡淡的弥漫在空气中,本有凝神的效果,可是他的心却一点都不安宁。
魏暮云卧在榻上,身着齐胸襦裙,臂弯间绕着暗红薄纱披帛,她皮肤雪白,显得红纱更娇艳,白臂如凝脂。
魏开颐给姑姑捶腿的手,不觉得软绵绵的,开始掌握不好力度了。
还是已婚妇人妖冶风情,表妹那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相比之下就逊色多了。
魏暮云盯着侄子,红唇微启:“还是咱们魏家的人好,知道疼人。瞧瞧你姑父和你那两个表兄妹。唉,克己也就罢了,生他那日狂风大作,我当是魔君降世,怎么墨竹这丫头也生的冷情,这才回来几日,便不来看我这个亲生母亲了。”
薄纱勾勒出魏暮云玲珑的身段,一个轻微的眼神,一个嘴角不经意的弧度都透着风情。
“表妹离开您太多年,可能一时无法适应,但毕竟是亲生骨肉,她终究要认您的……”魏开颐笑道:“我娶了表妹后,一定常带她回来见您。”
“想得美还挺美!”魏暮云戳了下侄子的脑门:“你表哥不同意,你能娶到墨竹吗?”
魏开颐凑上前浅笑:“可是我有姑姑您撑腰,您对我爹说一句话,顶上我这个做儿子的说一万句……”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姑父会放着姑姑这样一个大美人不顾,去南山跟竹菊相伴。他舔了下唇,愣愣的看着姑姑如丝的媚眼,竟忘了要说的话。
这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响动,唬的他猛然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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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墨竹被袁克己捂着嘴巴禁锢在他身边,早是一肚子气了,等候半晌,没有其他动静,她用手肘向后撞了一下:“我不去见母亲了,我要回去了。”所谓的半老徐娘,一定是指风骚冶艳的魏暮云。
“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父亲要我过去看昙花,我想叫上母亲一起去。”墨竹低声替自己的行为解释:“我觉得母亲好像很想见父亲一面……”
袁克己哑然失笑:“你想撮合他们?真是个好女儿,我听了都要感动死了。”
“……”她反唇相讥:“要感动也该母亲感动,你凭什么要死要活的?!”
他很不客气的重新捂上她的嘴巴,墨竹挣扎了几下无果,丧气的等着他开恩。过了一会,大概是袁克己觉得墨竹受到了惩罚,慢慢放开她:“还敢顶嘴吗?”
“不敢了。”墨竹道:“我要去见父亲了,一会昙花要谢了,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终究是咱们的母亲,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何必撕破脸,对谁都不好。”
袁克己吊起一边的眉毛:“你知道些什么?”
“……父亲如何常去探望她,母亲也不用用丫鬟取乐了……这种事私下里劝劝她就好了,别这样兴师动众的,让母亲的颜面何存呐。”
“哼,她这种人,不打疼她的脸,她是不会收敛的!”袁克己道:“随我来!”说完,突然推着墨竹的肩膀往楼阁走去,她拖着步子不想动:“我要去看昙花,我不想跟着你一起做恶人。”
他冷笑:“她反正也不喜欢你,当不了好人,随我一起当恶人罢。”
墨竹被他逼着往前走,根本没处逃。
袁克己不容通禀,带着随从,一路冲进门,径直来到正屋。有扇沉香木镂空雕花屏风挡在床榻前,他上前一脚,直接踹翻了屏风,让后面的床榻亮出来。
魏开颐噌的一下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克己?你、你这是干什么?”又看到一旁的墨竹,更显吃惊:“表妹你怎么也来了?”
墨竹才吃惊,怎么魏开颐也在?她忽然有了不好的联想,慌忙摇了摇头,驱散掉邪恶的想法。
魏暮云慢条斯理的将红纱披帛盖到肩膀上,冷声道:“克己,有事?”
“找人。”袁克己一摆手,吩咐手下:“给我搜!嘴上有颗痣的便是了。”
“是。”
魏暮云当即脸色一变:“你要找什么人,敢到我这里来搜?”
袁克己不睬母亲,倒是把目光放到魏开颐身上,不住的打量他:“开颐,觉不觉得天色有些晚了?”
魏开颐深知事情不好,故作镇定的挑挑眉:“哦,我没注意,我这就走。”
“哎——别急着走啊,我一会还有事要让你做!”袁克己伸手挡住魏开颐的去路,个头的差距一下凸现出来,魏开颐闯不过去。但一想,袁克己也不把自己怎么样,便退了回来,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此时,就听一阵‘鬼哭神嚎’,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子被两个男人从后院拖了过来,推搡到袁克己面前。
“是她吗?”袁克己突然出声问墨竹。
墨竹一呆,随即气道:“问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告的秘!”但声称自己是来打酱油的已经来不及了,魏暮云咬牙切齿的向她投来一记阴鸷的目光,冷恻恻像块寒冰。墨竹在心里骂了个底朝天,她都说自己不会跟魏暮云亲近了,他怎么还要让她们母女结仇。
“……夫人……夫人……”那个丫鬟似乎已经感到死期临近,哭着哀求魏暮云:“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魏暮云一字一顿的命令:“放开她!”
袁克己还是不睬她,而是拎着领子把魏开颐拽过来:“你都知道些什么?”
魏开颐一头雾水:“与我何干?这个婢女犯了什么错?”至少他看不出哪里不对劲,难道是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可这不是值得让袁克己恼火的大罪啊。
此时袁克己余光瞥到手下从内室中搜出来的小匣子,对魏开颐道:“你打开看看。”
魏开颐迷茫的问道:“里面有什么?”回眸看向姑姑,寻求答案。
魏暮云拍案而起:“袁克己!你给我滚出去!”
魏开颐本能的摇头:“不、我不开……”可惜在袁克己不是个好相与的,脚下一绊,手上用力向下一按,竟将魏开颐摁在了地上,直直跪在那匣子面前:“不打开看看,你如何知道你们魏家出了个陈阿娇。”
墨竹这一次听懂了,关于陈阿娇比较有名的事件是女同,袁克己在暗示魏开颐。至于那匣子里,十有七八是闺房淫|具。她不希望一个做长辈的,被如此当众羞辱。所以,毫不犹豫的上去一脚踩在匣盖上:“不能开!”
魏暮云松了一口气,她缓缓坐下,以谈判似的口吻问袁克己:“你究竟想做什么?开颐不是傻子,你的话,他能听懂。好了,现在说说吧,你想让我这个做母亲的难堪到何种境地?”
的确,魏开颐不是傻子,看到抓到一个婢女,再听到‘陈阿娇’三个字,他心里已经有数了。袁克己当着他的面戳穿这点,分明是要姑姑难堪。
他想做什么?
袁克己瞪了墨竹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转而对母亲道:“山庄不适合您避暑,城里的宅子需要您照看,我明日备车送您回去,您看如何?”
魏暮云冷笑道:“这是逼我走呀,怕我留下阻拦墨竹的婚事吗?!你真是袁家的好子孙,为了玷污血统,连自己的母亲也要挟!”
“我若是袁家的好子孙,这件事,我第一应该告诉父亲,而不是来质问您。”袁克己道“开颐也在,您不想这件事传回皇城吧。”
魏暮云噙着冷笑,忽然间,似乎是想开了,挑挑眉笑道:“开颐呀,姑姑给魏家丢脸了,以后也帮不上你什么了。”转身欲走的瞬间,冷淡的回眸,一挥手:“这些玩意,随你们处置罢。”说完,拖着曳地的裙摆,不徐不疾的向后室走去。
此时魏开颐才发现自己竟一直跪着,赶忙站了起来,心中极端愤懑,却无法宣泄。姑姑颜面扫地,那么他这个依靠姑姑势力的侄子就更加可悲了。
他紧紧揪着衣裳料子,把怒火埋在心底,袁克己会为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发誓!
墨竹把脚从匣子上拿开,长长松了一口气,事情和平解决了。
袁克己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左右两个人捂着那婢女的嘴巴,硬生生把人往外拖。
墨竹明知道自己无力回天,还是替那可怜的女子求情:“她也是被逼的,又不是她愿意的,放过她不行吗?”
袁克己皱眉呵斥她:“闭嘴!”
这里没法待了,墨竹厌恶的扫了袁克己一眼,紧咬牙关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
“去看昙花,这次错过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看到了!”昙花只一现,人渣却天天见!
墨竹走到外面,没有叫侍女跟随,凭着记忆朝父亲所在的南山走去。
通向山顶屋舍的石子小路修的非常用心,两旁精心栽种着翠竹,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间或有潺潺流水的美妙声响。曲径通幽,十分适合闹鬼。
“墨竹——”此时身后传来袁克己的喊声。
果然闹鬼不假。她没停步子,她知道他追的上来,一阵风似的,声音已经出现在她不远处了:“叫你停下,你没听到吗?”
“……”墨竹翻了个白眼,原地停下。
这时袁克己追上来,骂道:“你作死是不是,大晚上往这边来,连个侍女也不带!”
墨竹道:“自己家里怕什么。”
“你忘了小巧?”
“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大胆的,多数都老实等着挨宰。”墨竹道:“父亲也请你来看昙花吗?我以为只叫了我。”
“我是来看你的。”袁克己看了眼天上的圆月:“你现在多重要,你知道吗?”
“……”墨竹继续向前走,很认命的道:“知道、知道。对了,您今晚上是在跟魏家决裂吗?”当着魏开颐的面,如此不给魏暮云颜面,破坏力约等于把魏暮云休回娘家。
“我把她撵回府,这样对你也好,省得她把你带坏了。”袁克己道:“这样的处置,根本算不上惩罚!”
她嘟囔:“啧,难道你还想给她骑木驴?”
“木驴?什么?”
她赶紧闭嘴,她绝不能把后世更奇葩的糟粕带到这个本就让人吐血的年代。她岔开话题:“没什么,没什么……”
“你刚才为什么要替她遮掩?!”袁克己与她并肩而行,此时偷偷侧目看她,月光下,她神态落寞,却好像比白天更耐看了。忽然涌起一股别样的冲动,他赶紧咬了咬嘴唇,保持冷静。
“……如果父亲与她好好相处,她何至于此……”男人三妻四妾没问题,受冷落的妻子找其他的伴侣,就得受所有人的鄙视。她知道袁克己不理解,所以也没打算让他认同,才说完,她就道:“不愿意听,你也别生气,当我没说过。”
没想到袁克己大怒:“难道你丈夫冷落你,你就能明目张胆的做淫-妇?!”
明目张胆倒不至于,但她很乐意出于报复给他顶绿帽子戴戴:“你替姓何的操哪门子的心?”
“……”
这时已经能看到前方的屋舍了,袁克己道:“嘘——小点声,别吵到父亲!”
墨竹住口,她原本就懒得跟他说话。
屋舍依山傍水而建,简朴清幽,颇有‘采菊东篱下’的归隐情趣。
只是这情趣完全是人造的。
篱笆外守夜的小童,提着灯笼走过来,见是大公子跟小姐,弯腰道:“……老爷已经歇了。”
墨竹带死不活的问:“昙花呢?”
“回大小姐的话,半个时辰前昙花已经谢了。”
“……哦……”她沉重的转身往回走。其实内心已经隐隐感觉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袁克己见她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经过一番思虑,决定做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墨竹……”
“干嘛?”她嗓音低哑的问。
“累不累?我背你下山。”语气尽量充满关爱。
她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这家伙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
“你、你要干什么?”她做好转身回去向父亲求救的准备:“你、你在打什么主意?”
“……”袁克己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侮辱,但谁让他做了违背常理的事呢,他压住怒火,冷声道:“就是问问而已,你不累的话,先走吧,我站这儿看着你。”
“好、好的。”墨竹警惕的慢慢远离他,先下了几个台阶,发现袁克己真的没跟来。赶紧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跑了。
“跑的还真快……”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袁克己幽幽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