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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唐应德要考的是靖国武略科?”龚用卿失声问道,然后一阵后悔。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放弃了,也去试试那定国安民科。
“……这位唐主事,我在密云也见过。”俞大猷看懂了龚用卿的反应,不由得问道,“他在兵法韬略上……也造诣非凡?”
“进卷结束之日已近,所以我才对你说,这是其一。我在御书房,知陛下对你青眼有加,有盼你早点建功立业之意,这是其二。北虏再次大举寇边,王师既胜,鞑子必不甘心,接下来这几年恐有一场大战,功业可期,这是其三。唐应德……”
王慎中顿了一下,这才看了一眼龚用卿:“我们与他是同科,此人学识之渊博、天赋之高,只能说是……”
龚用卿闻言一声长叹:“既生瑜,何生亮……”
林希元无语:怎么还用上正连载于《明报》上的《三国演义》里的句子了?这句话,还是陛下审阅时加的,但你龚用卿和唐顺之,似乎没办法称一时瑜亮吧?
俞大猷看了他们的反应,一时皱眉起来:这唐顺之,当真那么强?
王慎中给了他一个暴击:“即便是武艺,你只怕也难赢他。”
俞大猷这下是真张大了嘴:就那个密云宅子里穿着文官青袍的唐顺之?
王慎中继续暴击不已:“他是通过陆炳拜的兵学院五岳之一为师,只练了一年多,陆炳已经敌不过他了,他顺便还考了个状元。若再让他练个一两年,他必然轻松考个武状元。”
龚用卿惭愧地低下了头:刚才我就是感慨一下,我本来也是状元种子选手来着。
但人家是双状元级别的怪物。
文采、实务、杂学、武艺、兵法、人脉……龚用卿有点想哭。
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大家都认为他会考定国安民科,这同科一甲之中的其他人就大多绝了念头?
“……陆炳?”俞大猷的关注点却是陆炳。
他当然知道陆炳,虽然是手下败将、区区十三幺而已,可是只练了一年多武艺就能击败陆炳的话……世间真有这等天赋令人绝望、文武全才之人?
武试之时,就感觉这陆炳似乎知道不少消息,应该有些来头。
但他没想到,陆炳和唐顺之还是好友……
王慎中看着他们,又看了一眼林希元:“懋贞,你觉得……这事应该可以说了吧?陛下见他之时,也没有避着咱们。”
“……他已经中了武进士,应该可以了吧?很快就都会知道的。”
龚用卿茫然地看着他们。
王慎中点了点头,郑重说道:“以后不论何处为官,万不可与这陆炳生隙。我们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太后娘娘听闻陆炳中了武进士,召他入宫。陛下先与他闲聊,我们才知他是御前禁卫指挥陆佥事之子,陛下的乳兄弟,自小一起长大。此人日后必是锦衣卫指挥使,而眼下更有一桩大事,只怕不日就会传出来。”
“……什么大事?”
“你当太后娘娘为何召见陆炳?”
龚用卿闻言瞳仁一缩。
潜邸旧人,虚岁十七高中武进士,陛下的乳兄弟……
他眼前微黑:这最后的指望也没了?
俞大猷已经麻了:一个唐顺之就已经对他形成暴击了,结果这陆炳的来头竟这般吓人。
有了这身份和武进士的出身,也许他很快就会以侯伯级别的驸马和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出现在朝野面前。
官也许升得不会那么快,但那个位置,迟早是他的。
俞大猷的“亲卫”包正川打了个哆嗦。
既然已经是伴当的性质,俞大猷用这种不避他的方式培养着两人之间的信任和默契。
现在包正川说话都开始抖:“将军……武试时……虽然输了……但我……狠狠揍过他……两下……”
“……那是殿试武试,你怕什么。”
包正川能不怕吗?谁知道这陆炳记不记仇?他那一场虽然赢了自己,但挨了两拳,后来一场就没上阵,他的亲卫可是输了的。
俞大猷说完沉默了片刻,随后对王慎中他们行了一礼:“懋贞、道思、鸣治,你们与唐应德相熟,不知可否代我邀约一下,我想与他切磋一番。”
“……你是武状元,你投帖拜访不就好了?”
俞大猷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也是。”
原来竟是自己那一瞬间有了些许心怯,因此便下意识地觉得有友人在场,能更壮胆气一些。
但既要为将,岂能心怯?
不管那唐应德是何等了得的人物,总要拜会一下,切磋一番,自己才好做个决断。
那伯爵之位若确实无法直接考来告慰亡父,那便早点上阵杀敌靠功劳搏来。
林希元眼睛一亮:“丙戌科文武状元切磋武艺韬略?好新闻!”
文武状元打起来了?那报纸还不得被抢空?
第317章攻守之势异也?
“泉州俞大猷的拜帖?”
从兵部放值后回到家里的唐顺之有些疑惑,一边拿了拜帖在手上一边嘀咕:“堂堂武状元,授职是必定经陛下过目的,那也是武选司的事,为何要拜会我?”
他和俞大猷没有过多接触。
武进士们到密云那边是和御驾同行的,皇帝既然抵达了现场,他这个演习事宜的实际执行人哪有那么多空和武进士们接触?
在唐顺之心目中,武进士嘛,虽然会试和殿试也考了些文章、韬略,但毕竟还是以考较武艺为主。
不过想到当时杨一清、王守仁、王琼他们对自己说的话,以那总参为方向的唐顺之还是对管家吩咐道:“你持我回帖,以礼相请,邀他明日夜间过府一叙。”
“……老爷,这位俞状元还候着呢。”
“什么?”唐顺之一惊,“花厅中不见有客……”
“他知老爷公务繁忙,也没留下来叨扰,只说在街角茶肆饮茶读书。老爷既回府,他想必也瞧见了。”
“饮茶读书?”唐顺之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听闻这俞志辅有生员出身,不意竟爱书至此。堂堂武状元拜访文状元,更是一直苦等相候,还真不好推到明日了。这俞大猷,来势汹汹啊,竟用了些兵法。你去请来吧,待我先更衣。”
这自然谈不上什么兵法,无非是因为今年文武同比,武状元登门拜访诚心等候,若吃了文状元家的闭门羹,传出去那可不美。
唐顺之有点奇怪,俞大猷为什么要跟自己较这个劲?
等他换好了常服时,心里已经有了一些计较。
走入花厅时,他已经一边行礼一边连连告罪:“怠慢怠慢!我放值回家听闻俞兄还在寒舍之外等候,实在惶恐。你我各为今科文武榜首,若非身着官袍与俞兄相见殊为无礼,真该到宅门亲迎的,劳俞兄久侯了。”
“岂敢,岂敢,是我来得唐突了。”
唐顺之家中的花厅里,两个人这次是正式面对面地互相打量了。
密云那处民宅之中,两人自然对彼此有过注意,但那都是在人很多的场合。
那时,注意彼此的原因,也仅仅是彼此的身份。
但现在,两人心里各有心思,看得就仔细多了。
唐顺之今年虚岁二十,俞大猷却是虚岁二十五了。
他称呼“俞兄”,又刻意强调不想身着官服与他相见、以免有压他一头的意思,俞大猷已经听明白了。
既表达了对自己的敬重,又表达了他隐隐猜到自己前来有较劲之意。
“听闻俞兄殿试武试时调度有方,和你那亲卫因对手不同轮番上阵,晋级时名次虽不靠前,此后淘汰赛却因留有余力连战连胜,只最后一场惜败!”唐顺之叹道,“殿前文试,更是韬略冠绝一众武贡士。俞兄英姿,若非当时忙着演习之事,真想一睹为快。”
“我与唐主事同科王道思、龚鸣治乃多年同窗好友,听闻唐主事既夺解元会元,又夺状元。席间得听唐主事殿试策文,实在宰辅之才。又闻唐主事与我同科武进士陆炳乃是旧友,另有一身不凡武艺,更得杨总参、大司马授业传习兵法韬略。唐主事人中龙凤,我心向往之。实不相瞒,冒昧来访,便是想厚颜请教一番。”
对答之间,两人都表现了一番对对方的了解,称赞了一下对方的长处。
但是唐顺之只通过俞大猷殿试武试时的细节来夸赞,而俞大猷显然对唐顺之了解得更多。
着重说知道他也有一身武艺,更是在研习兵法韬略,那句“请教”就目的更明显了。
“哪里能称请教?俞兄是武状元,殿试策文连杨总参、大司马、靖国公等人都称赞不已,我这两日新撰策文一道,正欲多向兵法大家请教一番。俞兄今日来得巧,你我把酒长谈,切磋印证。俞兄且看,我知俞兄来访,心喜不已,这道策文我已经带来了!”
说罢便从袖间抽出了一卷纸。
俞大猷一看就很熟悉。
制科进卷,自然不能草就。按这回要求,进卷都要贴好名帖。
现在唐顺之展开出来的这篇策文,已经贴好了名帖,俞大猷一看就知道这是唐顺之准备的进卷。
他说了是要向“兵法大家”请教的策文,那么他要考哪一科还不清楚吗?
俞大猷知道自己的来意是彻底被识破了,不由得起身行了一礼:“唐主事既知我来意,仍以靖国武略科进卷相示,足见光明磊落。我素治易经、习兵法,既见大作,也不惺惺作态了,正欲拜读!”
“俞兄自谦了!”唐顺之认真说道,“俞兄以武状元出身,授职便是正四品。如今竟愿为了制科,先弃了这武状元授职,足见志向远大、韬略在心、胸有成竹。陛下既开制科,天下人人考得。我唐顺之可不是自恃定然胜过你,想以策文坏你心境。俞兄一看便知,我确是仓促拟就此文,既为进卷,也是上疏。俞兄若能帮着参详一二,勘误补漏,你我自可联名另上一疏,以解君忧。”
从两人见面开始,一共只两三个来回。
但就这几句话之间,什么都被挑明了。
这下两人再看了看彼此,忽然一同哈哈大笑了起来,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一个是知道了对方之强但仍旧“直捣中军”一般登门拜访想探探“敌情”的,一个是顷刻间就想通了客人来意随后就洒脱应对切磋的。
从一开始读书人之间仍旧要保持一点礼数的矜持,到现在如同武人一般直来直往有话便说的坦率豪迈。
唐顺之见俞大猷开始低头看起来,一边喝着茶一边颇为欣赏地打量他。
虽然高中状元还是今年春的事,但到了这嘉靖六年将至之时,京城谁不知他唐顺之前途无量不可小觑?
且不提什么杨一清王守仁传授兵法了,光是能够连中三元,古往今来几人能做到?
俞大猷能轻易知道唐顺之这么多事情,消息来源自然是他说的王慎中、龚用卿等人。
唐顺之本就非常自信,虽然经陆炳点破了一些事情、发现皇帝对他更加自信之后反而有些心虚,但唐顺之很清楚对于有志向考靖国武略制科的俞大猷来说自己是何等强敌。
但他还是有勇有谋地来面对自己了。投帖拜访礼数在先,他自然不是来挑衅的。他是来搞清楚敌情的,以便下一步做决定。
正四品的授职当真不香吗?若是再夺武制科魁首的希望渺茫,他会另有一个选择。
目标性是很强的,审时度势,不一味硬碰——他在殿试时武试排名能比会试更高,不就是因为懂得这些吗?
这等人物,将来自己若为军务总参,是一定要能使之心服的。
俞大猷看得冷汗都快出来了。
因为他看出了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