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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慈边说边想挣扎着下去,赵政脚步微微一顿,便也松了手任由她下去了,董慈不自觉舒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但这样脚踩在地上,她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兴平原本是远远坠在后头,见是这么个情形忙几步追上来,朝两人禀报道,“公子姑娘,董鼐他们一家一直等着呢,秦鸣王青他们正在书房陪着,要不要老奴先去把人打发了?”
赵政未言语喜怒不辨,兴平一个过来人,不用想都知道两人是怎么回事,一个年慕少艾情难自禁,一个懵懂未知未开心窍,越界了真把人吓着了只怕要适得其反。
兴平忙拉了董慈的衣袖,笑笑道,“姑娘您今日可算是让老奴开了眼界了,李大人说会请奏王上,介时与郑国大人一同去关中做实地考量,公子也同意了,郑大人高兴成那样,今日想必是收获颇丰,这见面倒真是见对了。”
董慈闻言有了点精神,摸了摸怀里的小本子,点点头道,“那当然了,兴平你等着看,用不了七八年的时间,关中之地必定要沃野千里,变成如蜀地一般的天府粮仓……”
兴平舒了一口气,忙接着问道,“那那边有什么好玩好吃的么?”
董慈闻言倒是想起来了,哈哈笑了两声道,“还真有,兴平到时候我可以带你去泾水游玩,泾以渭浊,泾水渭水一清一浊,同流却不合污,乃是天下一大奇观,等水渠修好以后,咱们也定要去见识一下!”
兴平面上乐呵呵的点头应下,心里却愁得苦水都冒出来了,傻姑娘你何时才会想得起来,你该带的人是前面走着、被你无意中泼了盆冷水正放寒气的你未来的夫君大人。
兴平心路历程很长,不过好在是险险将不妙的苗头给糊弄过去了,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书房的院子外面,董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跟进去,自己回卧房收拾东西去了。
被自己看上的女人无意识的拒绝和排斥,哪怕只是因为她年纪小还不开窍,赵政的心情也一样好不起来。
他有的是办法让她俯首帖耳,但又怎么抵得上她心甘情愿,他要她心甘情愿,为此他可以再耐心等一等,等她再长大一些,左右没什么关碍,等一等也无妨。
赵政进了书房,径直在上首坐了下来,秦鸣王青等人纷纷行礼,董鼐也上前朝赵政行了君臣之礼,讲明了来意之后,见赵政并没有开口放人的意思,失望之余又有些愤慨不解,急得眼睛都红了,跪下行礼道,“太子相救小女,并将小女带回了咸阳城,让小臣一家人得以相见,小臣感激不尽……还请太子开恩,准许小女回家与亲人团聚……小臣纵是人微才疏,也知感恩戴德,日后我董家愿为太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以抱太子大恩……”
赵政不发话,董鼐不住在地上磕头,虎目通红,神色间隐隐有了乞求之色,“小臣愿以百位上等奴隶与太子相换……还请太子开恩……”
百位上等奴隶不算小数目,以董鼐的俸禄来说倾家荡产也不为过,只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买卖划算了,王青王松杨越等人几乎是同声反对,“不可能!”
兴平也听得皱眉,心里百般不愿董鼐这么说,这怎么能当买卖来做,再者主子要那么多人做什么,董姑娘是主子的心尖子,别说一百个,再来一万个,那也是能比的么?
赵政开口道,“人可以领回去,不过需得待她十五及笄之后,她有要务在身,你们无需挂心,她想见你们,自然会见你们。”
赵政说完便起身回了卧房,未再理会董鼐了,兴平在后头善后,把人打发走了,这才又跟了回去。
赵政回来的时候董慈正收拾包裹,零零碎碎的东西铺满了一案几,摆都摆不下,有兴平送的,岱山送的,还有王松杨越他们给她玩的,成蟜还给了她两块琉璃珠,最多的是便宜哥哥给的,每一样她都很喜欢。
光是秦真给的就是一大包,都带走是不可能了,理来理去她也不知道带哪一样,最后索性先将自己抄录的那些比较重要的文简装起来包好,颠了颠觉得已经够重了,就将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全部装回箱子里,交给兴平笑道,“兴平你帮我收着点……带着这些四处奔波有点不太现实……”
董慈说着唔了一声,接着道,“要是你们要搬到别的宫殿去住,不好拿的话……直接扔了也可以的。”董慈本是想交给秦真,后来想想又算了,赵政统一天下之前的这十几年,她有点不想再回来了,秦真看见她的东西,难免又要心生挂碍。
兴平知道她会走,但没想过她会说走就走,哎了一声接过箱子来,也说不出什么,只眼眶红了拿着东西仔细收好了,让董慈早点休息,自己抹了两把眼泪,出门去了。
董慈自是看见了老叔难过的模样,心里又是闷痛又是急躁,她毕竟是人不是机器,哪里能真的无动于衷,她这种身份其实也不适合在同一个地方呆太久,呆得久了,难免就会认识一些人,认识的久了,感情也就深了,就连韩非李冰也一样,她忍不住要关心李冰的身体,看见他精神奕奕能吃能喝的就很高兴,老人家当真倒在她面前,她能做得到无动于衷袖手旁观么?
她此去临淄常住,守在韩非身边,若还是如此次这般不知收敛,等几年以后韩非面临生死之劫,她救还是不救?
董慈将自己有些重量的宝贝竹简搁在了榻头上,拿出一卷来静心读了一遍,心里这才安定些。
董慈将竹简仔细装好了放回去,知道自己该睡觉了,便在小榻上躺了下来。
说躺那也是真躺,董慈哪里能睡着,她听见珠云伺候赵政去洗漱了,不一会儿又听见珠云吹灭了烛火,关了门出去了,也听见赵政去了榻上,先前还有些动静,不一会儿房间里安静极了,只能若隐若现地听见赵政的呼吸声。
董慈仔细听着动静,等赵政睡着了,这才睁开了眼睛,恍恍惚惚想着方才的事,她和赵政有种过分的亲昵,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因为和她相处时间最多的,也恰恰是赵政。
仔细想想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对他的态度和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一样了。
似乎那种对偶像对伟人的畏惧和距离感渐渐没有了。
搁在四年前,她敢跟赵政生气么?她会跟赵政提要求么?
以前她被李南子打得吐血的时候都没向赵政求救过,上次从六英宫出来,见了他头一个反应就想扑过去大哭大闹,放在以前她会这样么?
近之则不逊,近之则不逊,再这么头脑不清醒放任自流地亲近下去,她迟早要害死自己。
赵小政赵小政……
董慈忍不住睁开了眼睛,轻轻偏头朝榻那边看了一眼,黑暗之中她什么也看不见。
他起得向来都早,又忙,明日就算能见也不定能好好告别,董慈心说等会儿她就看一眼罢,这半个月来她心里堵着气,都没仔细观察过陛下究竟变成什么样了,看一眼少一眼,这可是十几年都见不着了,她就看一眼,省得以后后悔莫及。
董慈一动不动耐心的等到月上中天,这才轻手轻脚的从小榻上爬起来,光着脚小心翼翼的走到赵政榻前的地上轻轻坐了下来。
赵政其实一直都未睡着,董慈过来的时候他也还醒着,只是没睁眼还如睡熟了一般罢了,他倒是想看看她想干什么。
只是小奴隶似乎什么也没干,就安安静静在榻前坐了一小会儿,连碰也没碰他,似乎就打算起身了。
赵政微微眯着眼睛看去,月光里董慈一张精致的小脸上都是泪痕,水汽濛濛的眼里满满都是又深又浓的感情,赵政心里狠狠一痛,费了些力气才克制住想将她搂来怀里的冲动。
她只是难过,并没有说要留下。
赵政平了平呼吸,冷静的想,她铁石心肠得眼里只有她的竹简,又怎么可能因为舍不得他,就放弃她的宏图大业了。
让她伤心一下也好,免得出去转头就忘了他,赵政彻底闭上了眼睛,任由董慈回去了,心说看来往后要对她更好才是,现在这点力度,似乎还差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直陪伴的亲们,感谢,晚上会更,但是很晚,明早来看,别等我喔,不见不散~
第47章房间里安静无聊
董慈情绪低落,再躺回去的时候也睡不着,昏昏沉沉强迫自己睡过去了,又陷进梦里,半梦半醒的,知道自己正在做梦,挣扎了又醒不过来。
里面吵吵嚷嚷的纷乱繁杂,有兴平,有秦真王松他们,也有赵小政。
梦见兴平秦真质问她,既然知道赵政在犯错,为什么不提醒他,梦见赵政质问她,既然知道他的生死之劫,为什么不救他。
赵姬骂她冷血恶毒不是人,骂她是个骗子,骂她是铁石心肠的怪物,诅咒她永远也完不成任务,诅咒她只能永远留在战国,诅咒她永远回不去……
董慈挣扎着醒过来,闭上眼睛接着又是同样反复的噩梦,天亮之前短短一个时辰的光景,她仿佛睡了几千前一样,脑袋木木的疲惫之极,被人叫醒以后好一会儿了脑子里还一片空白,木讷迟钝,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董慈呆呆看着赵政,失魂落魄的。
赵政把董慈从被子里拎了出来,见她跟掉了魂似的醒不过神来,不由失笑道,“我倒不知你对我这般上心,好得连梦里面都是我了,赵政赵政不停的叫,说说看都梦见些什么了?”
董慈心说她对他一点都不好,陌生人遇到摔倒的人,都知道伸手扶一把,她却一直只打算作壁上观。
她若是当真对他好,现在就会告诉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皇陵这种东西差不多就行了,不需要才十三岁起就开始修,就算想修也别花那么多人力物力,这些东西除了会消耗国库、遭人惦记挖坟以外,实际上并没有多大作用,人死了就死了,大肆修建这些没用的东西,只会让自己背上千古骂名。
她若是当真对他好,当时就把嫪毐弄死了,还担心什么会不会改变历史。
原先不是一直很自如平静的么,现在怎么一切都变了。
董慈晃了晃脑袋,心说她入戏太深走火入魔,本就是自找苦吃。
董慈浑浑噩噩地洗漱好,背了自己的包袱,这就打算走了。
兴平准备了行礼马车和护卫,被董慈拒绝了,这些东西需要的时候再酌情购置,一路带着其实并不怎么方便,偶尔遇到她要去深山老林的,车马就成了累赘,她还得费心费力的找地方安置它。
兴平虽是活了小半辈子,却没经历过什么生死离别,以往也没想过会送什么人,独独贴心准备了这一回,董慈却这也摇头,那也摇头的拒绝了,吃穿用度什么都不肯带,拿的银钱也不多,跟出去逃荒的流民也没什么分别,这么小点年纪,在外面没个人在身边照顾打点,走到哪里都是要吃苦头的。
兴平心里憋得慌,到底是没忍住又红了眼眶,不住朝赵政看去,希望自家主子能劝两句。
睡一觉起来董慈已经平静很多了,见兴平这样,便开口劝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鱼吐吐沫互相润湿相亲相爱看似很好,却比不上各自在各自的江河湖海里畅游自在。
真的,各自有各自的轨迹,相安无事安平喜乐,认不认识在不在一起有什么干系。
董慈说得语重心长,似是有感而发,兴平听得笑出声来,哭笑不得道,“姑娘您真是成痴了,这时候还惦记着庄子他老人家的心得体会,老奴是比不过您了,可老奴也有一颗向学的心,姑娘您在外面好好的,游学够了就回来,老奴还等着您教我众家所长呢。”
董慈心说二十五年以后兴平也才四十几岁,可历史记载上并没有兴平这个人,赵高出现了,并且成了秦始皇身边的近臣宦官,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兴平是什么下落……
董慈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两句,“兴平你好好保重……好好学习。”
兴平郑重的点头应下,董慈朝赵政行了礼,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就出宫了。
她知道赵政定会派人跟着她,不过想跟就跟罢,时间能冲淡一切,等她再回咸阳城来,只怕赵小政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异人的卒期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秦王政继位,往后他就是一国之君,事情多着呢,赵政除了要谋划一统天下的大计,跟吕不韦跟朝臣们斗智斗勇,还得忙着修他的宫殿修他的皇陵,哪里还有空闲搭理她。
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时间冲淡了感情,一切也都走上正轨了。
想着以后的事情,董慈心情舒缓了些,她也没耽搁,上次秦鸣接她来咸阳的路线她都还记着,熟门熟路的出了咸阳城,一路往临淄奔去了。
董慈走得爽快干脆,兴平这里却忙了个半死,光是打发来找董姑娘的人都花了两天时间,里面还有两个和岱山差不多的,非得要死追着他问人去了哪里,大有一知道消息立马便卷了铺盖跟过去的架势,兴平苦口婆心劝了还闹腾,最后把太子的命令搬出来,几人这才消停了些。
董姑娘家人这边是瞒不住,董鼐知道小女儿被派去了临淄,忧心忡忡地担心这担心那,想了半天想出个馊主意,让自己的儿子董毅也立刻启程去临淄,说是她一个小女孩在外面让人不放心,再弄丢了怎么办,兴平劝了两句劝不动,也就由得他去了。
吕不韦得了消息亲自来询问了两句,顺道与赵政在书房谈论了一整天的政务,赵政留吕不韦用了晚食,等人走了这才唤了谋臣来议事。
今日与吕不韦说的都是朝堂政事,几个时辰下来,赵政知道自己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对吕不韦这个人,他似乎得重新估量估量。
秦鸣王青王松杨越等人都在,行过礼后便立在下首,等着主子吩咐。
赵政思量道,“吕相国并不赞成父王东进伐魏。”赵政手里消息多,也更了解各国的内情局势,自是知道秦国此刻并不适宜大举发起攻伐战事,这股阻止秦国东进的阻碍来自于其他六国。
蒙骜将军前几日领军攻赵,一鼓作气势如破竹拿下赵国三十七座城池,如此强悍霸道的攻势,怎能不引起其他六国的警惕和恐慌,秦军此刻连气也不喘地直接挥师南下攻魏,这六国岂会坐以待毙,几国合纵抗秦只是时间问题,早晚的事。
王松点头回禀道,“属下也赞同吕相国的说法,此时正该停下征伐,奖励耕作,休养生息才是。”
赵政亦是点头,朝王松问,“先生以为吕不韦此人如何?”
王松闻言着实沉吟了一番,正想着如何措辞。
兴平给几人添上茶水,见书房里没人开口说话,忍不住开口插了一句嘴,“以前姑娘提过一句,说吕相国此人目光长远,抱负不凡,对国事对友人都颇为忠信,手段果敢厉害,眼光独到而且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姑娘让老奴跳出阵营的限制,别用敌对的目光来看吕相国,说能在相国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兴平话一说完,王松便抚掌笑道,“正是此言,有理有理,属下瞅着姑娘的眼光也不差,相国若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小知己,只怕要乐得哈哈大笑了!”
杨越等人也纷纷颔首,“咱们与吕相国谈不上敌不敌对,此人倒与旁的商人有些不同,臣等以为可结交一二。”
赵政心里有了底,便朝秦鸣吩咐道,“查一查吕不韦的事,他若是做了什么文章,有了什么见地,也一并想办法誊抄了送过来。”
秦鸣点头应下,又将蒙骜攻魏的战事消息悉数禀报完了,这才与王青一同领命而去。
王松等人也起身行礼要退下,赵政吩咐道,“父王身体不虞,卧榻不起,宫中恐生变故,进来无事你们便不用进宫,各自宫外待命就是。”
王松等人相互看了看,都明白主子的话是什么意思,皆是神色凝重地应下了。
兴平传了饭食,赵政独自用了,兴平看在眼里,忍不住小声道,“姑娘在的时候虽然也不爱玩闹,但月泉宫里就是有人气许多,现在走了就冷清了不少。”
赵政看了眼自己的贴身近侍,不紧不慢吃了饭,这才心不在焉地道,“你时时把她挂在嘴边做什么,你这么挂念她,她也未必会念着你的好,我若是没猜错,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她是不会想回来了。”
兴平闻言吃惊地看向正慢条斯理用饭的自家主子,有些不相信,“那公子您舍得,姑娘这才走了一日,老奴便盼着她回来了。”
赵政笑了笑并未搭话,净了手起身回卧房,兴平忙也跟了出去,他不敢追问,只是他是真的想不通,周游列国的士子们还奔走天下呢,也没听说谁十年八年不回家的……
而且十年后姑娘都几岁了,主子说了玩的罢?
兴平伺候赵政洗漱过,吹了烛火回了自己的房间,赵政也按时歇息了。
夜凉如洗更深露重,房间里多个人和少个人,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
赵政单手枕在脑后,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躺了一会儿没睡着,觉得房间里有点安静无聊,眼睛闭上了又睁开,睁着眼睛看了屋顶好一会儿,反手在竹枕下面摸出了根丝线,线端上坠着两颗的小乳牙在月光里瓷白瓷白的,赵政手指勾着丝线任凭两颗小东西在眼前晃来晃去,心不在焉地想,她要去外面玩可以,不过玩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可由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