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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这吉他断了根弦,几块钱给换一根,你爸花不起,就一直搁那儿了。当时临近期末考,他打算拿了奖学金就换。结果考砸了。”
“没拿到钱,再后来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叶迦言问:“他是从那个时候就再也没碰过吉他吗?”
徐继霖说:“那年我毕业了,准备工作的事情,跟他们联系也不多了。不过听别人说叶江没多久就把那把琴卖了,可能是因为太缺钱了,而且他们都说他这个人……”
他想了想措辞,“很古怪。”
“就是把吉他当成女朋友的那种古怪。
“可能没人知道他当时什么心情,他也不太愿意和别人交流。有事没事弹弹琴,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牛,琴没了,跟断了后路似的。”
叶迦言笑。
“其实他可以把吉他修好,但是和吉他比起来,更重要的是自尊心吧。”徐继霖叹了口气,“他不愿意向别人借钱。”
叶迦言用手指轻轻地把那张照片挪到自己的正前方。
照片上的摇滚青年,头发微卷,在空气里炸了毛。
后来,叶江这一头卷发,最终理成了板寸。不会再整天油腻得不行,不会再沾上脏东西。但是也随之一并,理掉了他的青春。
干干净净地踏上征程,不会再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毕竟,生活供养不起梦想。
徐继霖说,你爸爸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叶迦言点点头,没说什么。
走之前,叶迦言问徐继霖能不能把那张照片给他。
徐继霖欣然赠与。
爷爷的壶,他最后还是没有收。
叶迦言把照片放在外套的内袋里面,贴着胸口放了。
去找陈安宁之前,叶迦言在院子里面站了一会儿,来来往往的亲属家丁都要看他几眼,他便背过身去,站在榆树下,抽了一支烟。
不远处跑过来一个扎马尾背书包的小女孩,应是徐继霖孙辈的。小姑娘长得水灵,过来怯生生地塞给他一颗糖,随即跑远了找她妈妈去了。
叶迦言顺着她离开的方向看去,一个三十岁出头盘着发的女人,手里拎着水果和蔬菜,刚从正门进来,见了叶迦言,觉得面生,知道是客,便没有面露不悦,轻轻地一笑,笑里是掩不住的风韵和高雅,大家闺秀的礼数尽显人前。
叶迦言也微笑着示意。
陈安宁一瘸一拐地过来的时候,叶迦言正剥着手里的糖纸,突然想起爸爸曾教育过他,想抽烟的时候就吃一颗糖,但不知道抽完了烟,再吃这糖还能不能奏效。
烟草会让一个人的味觉失灵,这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正这样想着,陈安宁已经眼疾手快地把他手里的糖夺过去,塞进嘴里:“走吧。”
陈安宁坐了好几个钟头,没发现腿已经肿了,好长一段山路要走,撑不下去,还是让叶迦言给背了一路。
大道果然灯火通明,也不像先前那条路蚊虫乱飞,更不用担心有野兽突袭的危险。
正好走也走累了,有人伺候着,甚好。
陈安宁安安稳稳地趴在他背上,像是一个乖巧的小女儿。
她偷偷闻着洗发水的香味,看看他的脖颈,耳廓,下颌骨的地方,络腮胡清理得干干净净。
陈安宁问他:“你去取什么了?”
叶迦言腾出一只手,把兜里那张照片给她看了看。
“你爸爸?”
“嗯,他上大学的时候。”
陈安宁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才说:“跟你挺像的。”
叶迦言把照片藏好,重新把她挂在自己腰上的一条腿拉到手腕上。
陈安宁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我要看你大学时候的照片。”
叶迦言说:“我得找一下,你先下来。”
暮色四合,路灯亮了几盏。
陈安宁抱着叶迦言的手臂站着,静静地看他翻着手机相册。
“喏。”
叶迦言把手机递过去,找到一张照片。
他穿着学士服,在图书馆门口,和两个女生站在一起,冲着镜头露出一个简单的笑容。
毕业那天拍的。
“你不是理科班吗?这么多女生?”
“别的院的,都排着队跟我合影呢。”
陈安宁瞪他一眼,手指在他胳膊上拧了一道:“……不要脸,掐你。”
叶迦言低着头笑起来。
不过他毕业的照片拍的确实好看啊。
穿着学士服走过大学校园,是陈安宁一直以来的梦想。
虽然很遗憾没有亲自实现,但是看到叶迦言认真地走好每一段人生路,也算是一种圆满吧。
山上有公共自行车,叶迦言为了省力气,骑车带她下去。
这山路看着还挺陡的,陈安宁像小时候抓着妈妈的衣服一样抓着叶迦言,抓得太紧,把他的牛仔外套捏得揉不平。
暮春干燥的暖风拂面而来,天上有零散的候鸟。飞过一个,拉下一条帷幕。
这一天,快要结束了。
“叶迦言,你骑慢点啊,我有点紧张。”
他捏了一下刹车:“我有分寸。”
陈安宁手松开叶迦言的衣服,两条手臂环住他的腰身。
“我是不是你第一个骑车载的女生?”
“不是。”
“……”
“以前放学,捎过几次同学。”
“……”
“不过你是最轻的。”
不甘的情绪像是小灰尘,轻轻抬手就拂去了。
陈安宁高兴了一下。小嘴可真甜。
自行车比步行速度快很多,一下子就下了山,滑到了一片芦苇荡。
废弃的乌篷船,被遗忘在南山山脚,在芦苇丛中,有点落魄。
河对岸,有洗衣做饭的人家。
天仙狂醉,揉碎了白云。零零落落的星光一点一点扬起来,把芦苇荡里失落的小船,一并笼进诗情画意的夜晚。
陈安宁记得以前初中课本上有一篇朱自清先生的文章,叫做《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那篇课文写得很美,她花时间背过。现在也隐约能记起来一小段。
只是可惜了,这里没有桨声灯影,也没有秦淮河。
但是看着这片土地,不知道为什么,总能臆想一番它的昔日繁华。
“你背过朱自清的课文吗?”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陈安宁掐他腰:“那是徐志摩。”
叶迦言鬼叫:“哎哎哎!疼!”
“还能再疼点吗?”陈安宁下手更用力。
叶迦言哭笑不得:“你可真毒。”
暖暖的春天,小蝴蝶出来伸懒腰了,萤火虫出来遛弯儿了。
陈安宁采了一朵路边的小黄花,放在叶迦言的肩膀上。
他还没动,一阵风来,吹没了。
陈安宁再去采花儿,被叶迦言从身后拦腰抱住。
“干,干嘛?”
“风有点大,怕你冻着。”
陈安宁说:“你就是想吃我豆腐。”
叶迦言闭着眼睛点点头:“是的是的。”
世间有如,流离迷失的戾川。
叶迦言想拥有的不多,只是一度希望,能在往后垂垂老去的时光里,牵着她的手,走过这条生命的长河。
他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想得太长远,过于忽视了生离死别的力量。
可是在安定下来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以后的人生,多了一个人的陪伴,此等幸运。
想到白了头发的陈安宁,也许长皱纹了,也许不漂亮了,也许画画也要戴上老花镜了,但是她轻轻念他一声“迦言”的样子,仍然那么可爱。
以后的事情很难说,但是往前的这十年时间,已经足够长久,能够把一个女孩子融进他的骨血。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叶迦言愿意为了陈安宁,丢掉最后一把少年意气,安身于生活,妥协于不甘。
他要用最好的姿态去投身下一段人生。
或许很多年以后,他们还会有一个女儿,或许叶迦言变成了一个糙大叔,动辄带着他的两个小姑娘,看看这个有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