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刀锋(出书版)_分卷阅读_74

宇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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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众人看来,张永德欣赏赵匡胤的才干,帮衬举荐自己的得力下属理所应当,急于用人的柴荣更没有多想。就这样,张永德与赵匡胤越走越近,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远远超越了上下级那么简单。而赵匡胤一家也借助张永德之力,在军中的地位迅速攀升。

    在当时,当然不会有人想到,这两个人走到一起,将会对历史产生如何重大的影响。但不争的事实是,就在柴荣身边,这股暗流正在静静地涌动。

    35血战淝水

    淮南战局正在柴荣的驾驭下飞速发展。韩令坤部向东长途奔袭,黎明之时突然到达扬州城外,前锋骑兵奔驰入城,城中竟然毫无防备。这座淮南最为繁华的城市落入周军之手。韩令坤乘势攻克泰州(今江苏泰州市),兵锋直指长江。赵匡胤则再接再厉,逼降南唐大将耿谦,缴获粮草二十多万。寿州以南的战场上也不断传来捷报,大将司超攻克光州,郭令图攻克舒州、蕲州(湖北黄冈市蕲春县),南唐守军纷纷倒戈来降。更令南唐惊恐的是,在柴荣的强大号召力下,邻近的军阀纷纷举兵响应,乘机围攻。原南楚将领王逵猛攻鄂州(今湖北鄂州市),连败唐军。素与南唐不和的吴越国则更加积极,大起水陆两军,一路攻打宣州(今安徽宣城市),一路则沿长江而上,直逼常州(今江苏常州市),大有以钳形攻势围攻南唐国都金陵之势。对现在的柴荣而言,他的棋局已经完全布下,静等收网。柴荣相信,只要啃下寿州这块硬骨头,南唐在淮南的防御体系将彻底粉碎。

    但刘仁赡经营寿州多年,早已将城防打造得如铁桶一般。不仅城高墙厚,各式城防武器一应俱全,那条护城河更是又宽又深,如同天堑。之前李谷猛攻寿州时,便拿这条护城河无计可施。周军士兵刚一冲到河边便遭到城头火力的杀伤,根本无法过河。周军付出了巨大的伤亡,甚至连城墙皮也没摸到。仔细观察了寿州城防后,柴荣不打算重蹈李谷的覆辙,他要用更震撼也更有效的方式,彻底让寿州人屈服。

    赵匡胤缴获的战舰被派上了用场。周军将船舱拆掉,把一架架抛石机搬到船上,改装成了火力强大的炮舰。周军把这些炮舰大摇大摆开到了淝水中央,一字排开,对准了寿州城。一声令下,无数巨石呼啸着飞向孤单的寿州城楼。巨石狠狠地砸在厚重的城墙上,激起冲天尘土,伴随着的是如末世来临般的轰鸣和周军士兵们山呼海啸的欢呼。所有人都觉得,在这样恐怖的攻击下,寿州城的守军很快就会崩溃。但当尘土散去,周军士兵们冲到护城河边时,迎接他们的却是更加密集的箭雨。他们震惊地看到,残破的城楼上,唐军战旗依然高高飘扬,刘仁赡和他的士兵们依然屹立在城楼上,对准他们猛烈射击。

    柴荣勃然大怒,他再次巡视全军,鼓舞士气。在淝桥边,他亲自捡取一块大石头,抱着这石头骑在马上,直奔周军军营。随行的将士们自然不敢怠慢,纷纷效仿,也一人抱着一块大石头跟着皇帝运送炮弹。周军士兵们无不震惊,皇帝当众这样做,毫无疑问是在向全军传达这样的决心:不拿下寿州城,誓不罢休。

    一个月过去了,寿州周围的大石头几乎消耗殆尽,抛石机耗损了数十架,声势浩大的炮击却没能让寿州城低下头颅。柴荣眉头紧锁,看来空有声势已经无法让对手屈服了,必须付出真刀真枪的代价。寿州的护城河虽然看似完美无瑕,但经过细细观察后,柴荣却发现了其中的软肋。护城河离淝水太近,只要能打通护城河与淝水之间的联系,那一弯护城河水便会流入淝水,刘仁赡这条最得意的防线将顷刻间化为乌有。唯一的问题是,淝水边还有唐军设立的水寨,一旦周军对护城河堤有所企图,必然遭到唐军水陆两路夹击。“除非……除非先击破唐军水寨!”柴荣注视着凄风惨雨中的寿州城,喃喃自语道。

    但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却如同登天。柴荣手中并无水军,算来算去只有赵匡胤缴获的那数十艘船,而且都被改造成了炮舰。怎样才能让不会水战的军队迈过滔滔淝水,在大河之上击败对手?江风拂过柴荣的脸庞,两岸的竹林发出轻柔的婆娑声,如波浪般在风中起伏。柴荣双眼一亮,一丝笑意浮现嘴角。

    在柴荣的亲自设计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武器出现了。周军士兵们把数十万竿巨竹束在一起,组装起一条长达数千米的巨大竹排,上面又用木板建造起房屋,可载上千甲士。士兵们站在这巨大的竹排之上,如履平地。柴荣给他的新式武器取了个颇为霸气的名字——“竹龙”。

    在两军将士惊恐的目光中,巨大的竹龙下水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密密麻麻地站满了竹排,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战鼓擂响,横亘在淝水上的炮舰一起开火,把仅存的炮弹全部向寿州水寨倾斜而去。淝水上激起无数冲天水柱,那条竹龙扭了扭巨大的身躯,缓缓向着唐军水寨扑去。河水映照出唐军士兵们苍白的面孔。他们拿着弓箭的手颤抖起来,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场面,那条巨大的竹龙就像洪荒怪兽般扑来,不撕裂水寨誓不罢休。“不挡住他们,大家都会死!”唐军将领发出低沉的吼声,狠狠地射出了第一箭。杀戮机器轰然开启,水寨中顷刻间暴洒出万千箭雨。竹龙上的周军士兵纷纷跪地,举起盾牌,奋力阻挡着利箭。

    柴荣凝视着在箭雨中艰难前行的竹龙,面色凝重。他没想到,当自己军队如秋风扫落叶般席卷淮南之际,刘仁赡却把自己死死拖在寿州城下。如果寿州不克,这始终会是个巨大的隐患,一旦战局有变,这座城市会像被撕裂的伤口,掀掉他辛苦夺来的整个淮南之地。

    刘仁赡望着几近沸腾的淝水,面如金紫。连日来的苦战已让他心神俱疲。当刘彦贞全军覆没之际,他已经隐隐地预感到自己的结局。此时的他早已没有了胜利的奢望,甚至没有了生存的欲望,以一己之力对抗横扫整个淮南的中原大军,他只能静静等待着那终将到来的命运。

    竹龙终于逼近了水寨。早就被箭雨激怒的周军士兵们红着双眼,狂喊着朝水寨扑去,双方士兵扭杀成一团。水寨中的唐军已自顾不暇,柴荣眼睛一亮,他果断地一挥手,沉声道:“上!”大将侯章领兵扑了上去,这支周军很快突破了唐军防线,冲到了护城河的西北角,那里正是距离淝水最近的地方。周军士兵冒着箭雨,不顾死活地冲上前去,动手挖开了护城河堤。护城河边,尸体层层叠叠,在付出了惨重的伤亡后,护城河水终于被引入淝水。

    柴荣长吁了一口气,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之后,他总算摧毁了刘仁赡的第一道防线。

    但淝水上的战斗却愈发炽烈。双方激战至黄昏,周军最终没能攻陷寿州水寨。残阳下,河水被鲜血染得通红,尸体横七竖八地飘满了整条河道,受挫的竹龙缓缓向北岸退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大团乌云飘了过来,淝水岸边寒风骤起,一派肃杀。柴荣用忧郁的目光看着惨烈的战场,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的感觉没有错。是夜,天降暴雨,彻夜不息。等到天明,周军士兵们惊恐地发现,营寨中已水深数尺,淮水、淝水同时暴涨。更令人沮丧的是,原本停在北岸的炮舰、竹龙都被湍急的河流冲走,一直飘到了下游南岸。唐军面对送上门的大礼自然不会手软,一把火把柴荣苦心打造的炮舰、竹龙烧了个精光。情势已万分危急,暴涨的淝水正在倒灌护城河道,要不了多久,那条好不容易被放干水的护城河又将成为难以逾越的天堑。柴荣明白,现在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得硬着头皮往上冲。

    厚重的雨幕中,全副武装的周军士兵朝着寿州城墙冲了过去,豆大的雨点滴打在铁甲上,发出不详的脆响。距离城墙还有数十步的时候,守军开火了。无数利箭掠过雨幕,狠狠射向扑过来的人潮。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没有人停止奔跑。生死关头,谁停下就等于把自己的生命拱手交出。李重进不断用佩刀格开射到面前的箭矢,脚不止步,奋勇当先。皇帝就在身后注视着自己,这一仗只能进,不能退。

    周军终于冲到了护城河边,所有人都开始发力掘土,他们要在河水灌进来之前,把这条壕沟填平。在他们身后,更加声势浩大的冲锋开始了。这是从各地征调而来的民工,他们没有武器,而是每人挑着一担土。在付出了惨痛的伤亡后,民工大军终于冲到了城下,将一担担泥土倒进了壕沟,很快,那条曾让攻城者无计可施的天堑就将不复存在。

    刘仁赡轻轻擦去脸上的雨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柴荣拿下寿州的决心可见一斑,这确实是他平生遇到的最强悍的对手,他甚至闪过一丝这样的念头:如果他们不是对手,而是战友,那该多好。

    留下遍地尸体之后,周军士兵们终于触摸到了厚重的寿州城墙。战鼓擂响了,一队队扛着云梯的士兵应声而出,朝着城墙冲了过去。寿州城下战斗终于进入到面对面的肉搏。大雨模糊了柴荣的双眼。他隐约可以看见自己的士兵不断从城楼上跌落,看见一个又一个的将士从马上栽倒。这一天结束,不知道又会有多少跟随自己多年的将士战死异乡。他轻叹了口气,转过了身。他见过太多的杀戮,但每一次直面战场,都令他心如刀绞。不管经历过多少次,有些事却永远无法习惯。他最大的敌人在北方,而他此刻却不得不在淮水之南大起刀兵。这是终结乱世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刘仁赡搭上了全城老小的性命为寿州城殊死作战,但他的皇帝李璟已经坐不住了。除了寿州,淮南各州县都遭到了后周军队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在他看来,就算刘仁赡能保住寿州城,淮南各州皆墨,独存一城又有何用?更令李璟惊恐的是,吴越和楚地的军队就像不要命般向他报复,恨不得一鼓作气杀到金陵,这样下去,他的末日不远矣。这次李璟决定独断专行了,什么“韩党”、“宋党”,他一个人也不见,连夜密召户部侍郎钟谟、工部侍郎李德明进宫。“带上我的书信,立即前往寿州去见柴荣。只要他愿意停战,要多少钱都没问题!这里有金一千两,银五千两,锦缎二千匹,牛五百头,酒二千斛,就算是见面礼吧……”李璟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钟谟、李德明二人面面相觑。周军大举而来,柴荣御驾亲征,恐怕不会是为了这点银两,难道凭这点东西能打发走柴荣的大军?二人抬头看了看满面愁容的李璟,不敢再言,匆匆而去。

    遣走二人,李璟心里依然在打鼓。柴荣如此强势,不久前夺占关西四州已经充分显示了其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气势,现在战局如此有利,岂能轻易善罢甘休?思来想去,只有向契丹人求救这条路了。事不宜迟,李璟当夜便亲书一封密信,命人疾奔契丹求救。只要能保住江南,他已经毫无底线可言。

    正在寿州城头殊死血战的唐军将士自然不知道自己家皇帝在背地里的勾当。他们早已忘记了恐惧,木然地拿起武器向着敌人攻击。战况最高潮的时候,赵匡胤又一次奋然出战,他亲自率军向城楼发起攻击。赵匡胤那一副闪亮的盔甲很快暴露了他的身份,唐军士兵立即集中连弩,对准目标疯狂射击。他的部下纷纷冲上前去保护,瞬间被射成了刺猬。激战半日,在淮南战场上战无不胜的赵匡胤也不得不铩羽而归。

    柴荣愁眉紧锁。再这样僵持下去,即将进入夏季,淮南气候炎热,又多暴雨,只恐对战事更加不利。但如果不拿下寿州,自己的渡淮通道将始终处于刘仁赡的威胁之下,又岂能安心?柴荣发现自己又一次被推到了与关西之战时同样的位置,可谓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36我们注定做不了普通人

    一盏清茶,一卷地图,柴荣正伏案苦思破敌之策。侍卫忽然来报,南唐主遣特使钟谟、李德明持表来见。柴荣眼睛一亮,两军相持之际,谁能撑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在寿州之战正处于高潮的关键时刻,难道李璟撑不住了?“令殿前军整队列阵,将二人带到大帐来见我!”柴荣挥手道,一向沉着的他也不禁喜形于色。

    钟谟、李德明一人捧着礼单,一人带着密信,战战兢兢地穿过雄壮的周军战阵。高大强壮的殿前军士兵分列两侧,长戈如林,战甲明亮,强烈的杀意扑面而来。二人终于明白,对付中原军队一向颇有心得的淮南这次为什么会一败涂地了。如此强大雄壮的军队,他们前所未见,看来这一次,江南在劫难逃。一位高大威武的年轻将领正站在他们面前。“我是大周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来者何人?”张永德威严的声音响起。“唐户部侍郎钟谟、工部侍郎李德明奉我主之命前来犒劳王师,并求见大周皇帝。”二人急忙欠身答道。一丝轻蔑的笑意浮上张永德的嘴角。“跟我来!”他侧身握剑,大步向前,将二人带进了柴荣的大帐。

    一个高大而消瘦的中年人出现在面前。钟谟、李德明心中一惊,这便是名震天下的柴荣?“二位远道而来辛苦了,不知所为何事?”那个人淡淡道。两人悄悄抬起头,一抹阳光从帐外洒落,照亮了柴荣的脸。那是一张看过之后永远都无法忘怀的脸,从这张脸上,能读出年轻时的英气与豪迈,读出曾经的沧桑与痛苦,读出对未来的渴望与忧虑,甚至还能读出穿越时代的自信与情怀。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自己的皇帝李璟的那张脸,茫然、固执、焦躁。那张脸,揭去了浮华,还能剩下什么?钟谟和李德明听到自己的心里叹了口气,这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这样的战争,还有继续下去的意义吗?

    钟谟稳住心神,恭恭敬敬地报告:“我主得知陛下御驾亲征,不胜惶恐。特命我等献上区区薄礼,犒劳王师,同时带来我主亲笔手书的密信一封,请陛下御览。”柴荣缓缓展开那封信,细细阅看。两位使臣连大气也不敢出,静静等着柴荣的反应。良久,柴荣合上信札,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在中原时,朕便听说过二位的大名,早知二位大人机敏沉着,能言善辩。我估计,待我看完此信之后,二位必然精心准备了一番说辞,劝我休战退兵。你们远道而来,疲惫不堪,何必再做此无用功?不如坦诚相待,且先听我一言,看看有无道理。”柴荣抬起眼,锐利的目光令钟谟二人赶紧又低下了头。

    “淮南自立国以来,一向以大唐皇室后裔自称,既然如此,便应知礼义,懂大节。淮南与中原,只有一水之隔,却从未主动来过一位使者建立友好关系,反而飘洋过海去勾结契丹,数年之间络绎不绝。舍华夏而交蛮夷,礼义何在?大节何存?”柴荣的声音不大,却在大帐内回荡着,极富力量。柴荣一边说,一边从案上拿起一个蜡丸,掷于地上,“你们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二人捡起来一看,蜡丸中藏着一封书信,正是李璟的笔迹,要向契丹称臣结好,请求辽军南下救援。钟谟和李德明对视一眼,手足无措,汗如雨下。

    “李璟送往契丹的密信已被我军截获。既然已决心勾结契丹南下,又何必派你们来花言巧语,岂不是愚弄朕吗?我柴荣生于乱世,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岂是听听花言巧语被能被愚弄的人!你们回去告诉李璟,马上来寿州城下负荆请罪,朕也许会放过他。否则,朕打算亲自到金陵去和他说道说道,到时候可不要后悔啊!”

    钟谟、李德明早已吓得战栗不止,一番精心准备的说辞还没出口便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二人不敢再言,连连叩首,屁滚尿流而去。

    李璟听了二人的报告,惊惧不已。送到契丹的密信已被截获,外援无望。看来不拿出点真金白银,柴荣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除了提高价码,李璟无计可施。这一次,他派出了右仆射孙晟、礼部尚书王崇质,大大提高了求和使团的档次,又带上更有诱惑力的价码:黄金千两,白银十万两,罗绮二千匹,再赴寿州求和。

    没想到这次柴荣做得更绝,连面也不见,直接派人拿着刀子将孙晟押到寿州城下,要他去招降刘仁赡。孙晟哭笑不得,刘仁赡连命都不要了,还能听他的劝?再说,自己身为南唐宰相,千里迢迢来替敌人招降大将,让人知道了,还如何在江南立足?孙晟见到血染戎装的刘仁赡,一咬牙,发狠大喊道:“刘将军,您身受国恩,一定要坚守城池,等待援军,千万不可投降敌寇啊!”刘仁赡感动得无以言表,痛哭流涕道:“大人放心,我刘仁赡发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周军将领大惊失色,赶紧又用刀驾着脖子把孙晟押了回去。

    柴荣听了,大感意外。没想到这淮南除了刘仁赡骨头硬,又多了一个叫孙晟的人。他让人把孙晟带到面前,故意大发雷霆道:“你口口声声说李璟要向我称臣,你却违背我旨意,在寿州城下大放厥词,不想活着回去了?”孙晟不慌不忙地说:“臣虽愚钝,但还懂得一点安身立命的道理。身为宰相,岂能教唆节度使叛变投敌?”柴荣听了,顿时哈哈大笑,亲自倒了一杯酒送到孙晟手中,赞许地说:“谁说江南无人?只可惜有你这样的宰相,有刘仁赡这样的大将,那李璟还要向契丹人称臣,岂不是江南之耻?你回去告诉李璟,要保住金陵,就得拿出诚意来,别再拿些钱财来忽悠我。我柴荣志在天下,岂是贪财之人?”柴荣很清楚,这场战场外的博弈,考验的绝不仅仅是决心和耐心,还有人性。两军对垒之际,李璟愿意低头认输,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如果能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不战而屈人之兵,一举夺得南唐的江北十四州,将大大缩短一统天下的进程,甚至为北伐幽燕创造机会。

    夜已经很深了,柴荣依然在伏案苦思。寿州城就像一个死结,紧紧缠绕在他心头,如果不能解开这个结,淮南战局难说完胜。虽然其他各路周军纷纷告捷,但毕竟兵力有限,补给不济,再难长驱直入。他的精锐和主力仍然被刘仁赡拖在寿州城下,难以脱身。此次征淮,柴荣充分吸取了前人的教训,高度重视后勤补给。在南征之前,他已征调大量人力,以治理水患的名义,打通了汴水与泗水、淮水之间的联系,控制了中原到淮水之间的水道。如此一来,周军便可利用水网运输粮草辎重,解决了前人攻淮时最头痛的后勤补给问题。周军补给线上最重要的节点便是淝水上的通道,而不拔掉寿州这颗钉子,这条生死攸关的通道将永远在对手的威胁之下。所以,要彻底击倒南唐,必须攻克寿州。

    那卷淮南地图,柴荣不知已经看过多少遍,但他却仍然渴望从中找出解开死结的钥匙。不知什么时候,地图上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浓重的睡意正席卷而来。柴荣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起来,但那睡意却毫不退缩地占据了他的全身。战事已持续半年,他的精力已有透支的迹象。柴荣长叹一声,无奈地向椅背靠去。

    “陛下,已过子时了,为何还不歇息?”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搭上了柴荣的肩头,令他精神为之一振。柴荣转过头,正是符皇后。自出兵淮南以来,符皇后一直在军中陪伴左右,悉心照料他的饮食起居,这么久了,默默陪着他吃苦受累,而从未对战事有过任何评论。这个聪明贤惠,深明大义的女子当然懂得军中的忌讳和道理。但看着每天透支着自己生命的丈夫,她终于忍不住了。端详着面容有些憔悴的符皇后,柴荣突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他出兵已半年有余。当他从开封率军南下之时还是数九寒冬,如今已是炎炎夏季。想到这里,柴荣叹了一口气:“寿州战事已入僵局,此城不破,淮南难平,我正苦思破敌之策,又如何能安枕?”

    “听说,今日南唐主又遣使前来,欲罢战求和?”符皇后犹豫了一下,终于把想问的话说了出来。柴荣点点头:“不错,南唐主李璟已两番差使前来,欲称臣交好,只求我即刻罢兵休战。”“既然如此,陛下何不顺水推舟,休战罢兵?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南唐既已臣服,陛下的目的已经达到,何必久战?”柴荣微微一笑:“我之本意,不在淮南,而在河北。只有令江淮彻底失去威胁我中原的能力,我方可从容北顾,收复燕云十六州。如今淮南各州县大半皆未攻克,敌军主力尚存,现在退兵,岂不是半途而废?那李璟求和,不过缓兵之计尔!”符皇后叹了口气:“不瞒陛下。这些天连我也多有耳闻,寿州久攻不克,许多将士已有厌战之心。如今天已入夏,气候炎热,又多暴雨,既然南唐有意求和,不如暂且回师,观其后效。如淮南继续为敌,再择日讨伐不迟。”柴荣把手一挥,不容置疑地说:“不能等了!如今百废待兴,大事小事,千头万绪,再等下去,何时才能终此乱世?我意已决,此次出征定要尽得江北十四州,否则绝不罢兵!”

    符皇后呆呆地看着有些激动的柴荣,鼓足勇气又道:“自朱全忠灭唐以来,已有整整五十年,若从唐大中年间的农民起事算起,中华战乱已逾百年。百年之乱局,怎可能一朝一夕就化解,陛下何苦把天下的重担都扛在自己一人肩上?”说到这里,符皇后的眼圈红了,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佛像前那个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挥动利斧的消瘦身影。“臣妾亲眼所见,自陛下登基以来,无一件事不亲力亲为,无一天不殚精竭虑。但天道有常,岂能强为?陛下为天下不顾惜自己身体,天下人又有谁知晓?幼子宗训年方三岁,陛下一旦有虞……”她再也无法说下去,泪水已从眸间夺眶而出。“皇后的心意朕已知晓。皇后大可放心,朕的身体精力都好得很,你可知那王朴,通晓术数,他曾为朕算过,至少还可活三十年哪,哈哈!”柴荣轻轻用手抚去符皇后眼角的泪珠,笑着安慰道。

    帐帘忽然被一阵狂风卷起,一道闪电掠过,滚滚闷雷卷地而来,须臾之间暴雨便倾泻而下。二人似乎都意识到什么,停住了说话,静静地听着肆虐的风雨声,一时竟相对无言。良久,柴荣扬起头,长叹一声,喃喃道:“你我不幸,生于乱世。就像这天地间的狂风暴雨,这世间总要有人去建起能挡风遮雨的帐篷,总要有人去筑起抵挡洪流的堤坝,总要让人看到雨过天晴的希望。”他转头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微笑道:“所以,我们注定做不了普通人。”

    风越刮越猛,雨越下越大,好似要彻底洗净这片浸透了太多鲜血的土地。

    37风云突变

    柴荣和他的皇后做不了普通人,而他的对手李璟更不愿做普通人。哪怕有一丝可能,他也不会放弃自己得到的一切。得知柴荣的强硬态度后,李璟明白,不割让土地,彻底臣服,柴荣是不会罢休的。李德明紧急再赴寿州,他终于亮出了李璟的底牌:废除帝号,割让寿州、濠州、泗州、楚州、光州、海州等六州,每年进贡黄金绢帛百万。

    柴荣凝视着面色苍白的李德明,良久不语。如果要退兵,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得到这六州,意味着南唐在淮水南岸的防线将全部瓦解,而让他头疼的寿州城将自动解除武装。但淮南战局的发展早已超出李璟的控制,周军已经攻克扬、泰、舒、蕲等重镇,势力深入到长江北岸,到手的肥肉岂能又吐出来?柴荣深知,江南并非无人,只是国主暗弱,党争剧烈,政事混乱而已。如果有一强人横空出世,江南再度崛起并非不可能。决不能让即将被击倒的敌人再有翻身的机会。只有完全占领长江以北,才能彻底剪除南唐的威胁。

    柴荣笑了笑:“如今朕已取得淮南近一半的土地,各路将领捷报纷至沓来,李璟岂能用区区六州来搪塞?不得江北十四州,我是不会退兵的。”李德明傻眼了。他知道,在柴荣面前,什么花言巧语都没有用,这个人一旦做了决定,便很难动摇。李德明叹了口气,沮丧地说:“唐主居深宫之内,不知道陛下的兵力如此强盛。请陛下给我五天时间,我连夜返回金陵,向唐主禀明情势,劝说他献出全部长江以北之地。”柴荣淡淡道:“请你回去告诉李璟,帝号,虚名而已。只要他决心与我大周交好,不再勾结契丹,废除不废除帝号又有什么要紧!待江北各州全部献来,大军立即休战北返,绝不食言。倘若不允,战场之上一决高下便是。我就给你五天时间,五天之内,我军暂停进攻。战端一开,必将尸横遍野。为天下苍生计,请速去吧。”李德明不敢再言,行礼告退,匆匆而去。

    几番往返交涉,李德明最后竟带回来如此苛刻的条件,南唐朝堂一片哗然。宰相宋齐丘、枢密使陈觉素来就把李德明视为异己,早欲除之而后快,这样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二人带头跳了出来,对李璟说:“割让六州已是底线,岂能把江北十四州全部拱手送人?何况柴荣出征已半年有余,又久攻寿州不下,陛下提出如此优厚的条件竟然不接受,简直不知好歹。那李德明原本就为人轻浮,经常言过其实,此次出使一定是出卖国家以求私利,陛下可严加拷问!”李璟得知柴荣如此不依不饶,早就心乱如麻,听宋齐丘这样一撩拨,顿时勃然大怒,怒吼道:“有辱使命,要他何用!”可怜的李德明当即被推出宫门斩首。

    求和梦碎,李璟不得不再次认真面对淮南战事。南唐军中精锐仍在,兵力不是问题,但以何人为帅去对抗柴荣却是个大问题。前次,误信刘彦贞,结果全军覆没,丧师失地,可谓教训惨痛,无论如何再也不能犯同样的错误。“谁敢与我领兵再援寿州?”面对皇帝的这个问题,满朝文武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领命。掌管兵权的是枢密使陈觉,但此人的专长是在同僚中争权,在皇帝面前谄媚,连他自己也不敢想象能在战场上与名扬天下的柴荣对决。

    殿门后传来侍卫洪亮的喊声:“齐王觐见!”呼声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大踏步地迈了进来,两侧的大臣只觉得一股劲风刮过。“齐王来了,好!好!”李璟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兴奋地从龙椅上弹了起来。

    来人正是李景达,南唐烈祖李昪的第四子,封齐王。虽然是李璟的弟弟,但他和李璟的性格可谓截然不同。如果李璟是温室中的花朵,李景达则更像荒漠中的胡杨,他行事磊落,生性刚直,颇有侠义之风。比起在深宫中享受温香软玉,李景达更愿意纵马提枪,驰骋沙场。连李璟自己也知道,要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十个自己也比不上一个李景达。但内心深处,李璟对这个弟弟的态度却非常复杂。一方面,不懂军事的他需要这样一个镇得住大场面的皇室兄弟,但同时,对这个性格火爆的弟弟李璟又心存忌惮。想当年,如果不是父亲服食丹药中毒突然驾崩,很有可能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不是他,而是这个四弟。不知为什么,他的父亲在继承皇位的人选上似乎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身为长子的他。李昪最喜欢的儿子应该是次子李景迁,一直有心将其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但天不遂人愿,李景迁刚满十九岁便患病身亡。李昪仍然把长子视为无物,准备传位给他的次选对象——四子李景达。但风云再次突变,升元七年(公元943年),李昪暴亡,长子李璟在大臣们的支持下顺理成章地登上了帝位。李璟登基后,封李景达为兵马大元帅,统领全国兵马。

    当上皇帝的李璟很快熟悉了玩弄权术那一套把戏。虽然李璟让李景达做了名义上的统帅,但同时任命自己的宠臣陈觉为枢密使,决断军事。在李璟心里,李景达只是台面上的傀儡,真正的兵权都通过陈觉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李景达对争权夺利却十分厌恶。作为皇子,他其实对这个王朝抱有更多的情感,只要南唐能够强大,谁当皇帝,在他眼里都没什么区别。在他看来,李璟最宠信的冯延己、陈觉等人就是一帮只会谄媚的小丑,总有一天会祸国殃民。一次夜宴,冯延己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然借着酒性,跑去跟李景达勾肩搭背,还很放肆地笑道:“齐王,你能有今日,可不能忘了我!”李景达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羞辱,顿时脸色大变,一把推开冯延己,拂袖而去。李景达怒气冲冲找到李璟,要求杀了冯延己。李璟两边不愿得罪,只好竭尽全力劝解。走出宫门,李景达仰天长叹:“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亲打下的基业迟早毁于屑小之徒!”从此以后,李景达心灰意冷,索性称病不出,远离朝中之事。没想到生死攸关之际,李景达竟主动站了出来,这让李璟惊喜万分。他并不傻,陈觉之流自然又听话嘴也甜,但要这样的人去击败柴荣,显然是痴人说梦。李景达在军中颇有威望,又曾多次带兵出征,以他为帅,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淮南战事危急,再不奋起一战,恐怕大家都没有好下场!与其在这里空谈,不如披挂上阵,多杀几个贼人!”李景达用轻蔑的眼神扫了一眼满朝文武,高声说:“我愿领兵前往寿州,替陛下分忧!”“有齐王挂帅出征,定可马到功成,击退贼军!”李璟疾步走下木阶,激动地握住李景达的双手。“我给你五万精锐禁军,即日出发,前往寿州退敌。不过……”李璟眼珠转了转,又道:“齐王此次率军出征,事关重大,身边一定得有个得力的助手。枢密使陈觉智勇忠纯,可随同出征。”李景达一听,就像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但看着皇帝虚情假意的笑脸,只好在心头长叹一声,领命而去。

    后周显德三年(公元956年)三月,李璟任命李景达为诸道兵马元帅、陈觉为监军使,统领精兵,直扑寿州。李景达并非庸才,他不仅要直取周军腹心,还要斩断柴荣的双臂。在率主力奔袭寿州的同时,他令部将朱元分兵一万反击舒州、蕲州一带的周军,又调集扬州附近州县的唐军向驻守扬州的韩令坤部发动攻击。随着南唐主力的卷土重来,淮南战局骤然紧张起来。

    在唐军的大举反扑下,兵力散布在舒州、蕲州一带的郭令图难以招架。郭令图孤军深入南唐腹心,虽然占领了数个州城,但从未实行过有效的统治。唐军主力一到,各地民众群起响应,郭令图一败涂地,须臾之间,舒州、蕲州次第丢失,周军在长江北岸难以立足,狼狈逃回寿州大营。

    与此同时,扬州遭到猛烈围攻。扬州是柴荣最心仪的淮南城市。南唐人充分利用扬州周围的水利漕运,大兴商贸,使这座城市成为江淮之间最为璀璨的明珠。柴荣花大力气疏浚汴河,经营开封,很大程度上正是吸取了扬州成功的经验。周军大举入淮之时,柴荣派韩令坤趁扬州城防空虚,千里奔袭,兵不血刃便将这座城市纳入囊中。但现在,韩令坤部却成了孤悬于长江边的孤军,随时有被唐军吃掉的危险。李景达气势汹汹的反扑让柴荣感到,这个对手完全不同于刘彦贞之流,作战部署颇有章法。李景达的意图很明显,利用局部的兵力优势,将周军重新压缩到寿州城下,淮水南岸,而后聚而歼之。其心不可谓不大,但柴荣当然不能让李景达得逞。

    “扬州不能丢。”柴荣这样对张永德、赵匡胤说:“如果丢了扬州,我军将彻底丧失外线作战的机会,被压缩到寿州一隅之地,如此,局面将极为被动。”柴荣命张永德立即率部增援,又急调大将向训南下。

    但张永德还在路上,扬州一带的战局便再度恶化。南唐右卫将军陆孟俊从常州领兵一万余人北上,收复泰州,周军大败而逃。陆孟俊趁势追击,直扑扬州城。唯恐遭到围歼的韩令坤惊慌失措,弃城而逃。韩令坤逃到半路,正好碰见前来救援的张永德。看着丢盔弃甲的韩令坤,张永德冷笑道:“韩将军跑得可真快,敌人还没到,你就把扬州城拱手相送。你就算逃回去,能保住性命吗?将军可忘了高平之战?”张永德的意思韩令坤当然清楚,当年高平之战后,柴荣毫不手软地斩杀了临阵脱逃的禁军大将樊爱能、何徽等人。韩令坤面红耳赤,只好又带着人马跟着张永德重返扬州城。二人刚一入城,唐军便蜂拥而至,将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

    扬州战局让正随唐军主力北上的枢密使陈觉大受鼓舞。他对李景达说:“现在韩令坤已成瓮中之鳖,我们应该迅速赶到扬州,合围那里的周军,将韩部一网打尽!这是成就大功的机会,元帅切不可错过!”李景达哼了一声,不屑地说:“柴荣的命门在寿州,不在扬州。怎能放弃,而在次要方向上浪费时间和兵力?”陈觉听了也不生气,干脆把全军开赴扬州的命令起草好,放到李景达面前。“陛下既然任命我为监军使,便要为全军负责。如今有全歼周军的机会,怎能错失良机?元帅太久没有过问朝中之事,不知道那柴荣的厉害。你这么急着跑到寿州去和柴荣决战,就一定有必胜的把握?”陈觉傲慢地说。李景达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他很清楚,陈觉是李璟的宠臣,大权在握,军中诸多将领都是他的同党,就算自己不签字,陈觉也能把这支军队拉走。李景达沉默半响,长叹一声,颤抖着手,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长江北岸的原野上,这支庞大的南唐军队骤然改变了行军方向,转向西北,朝着扬州方向滚滚而去。消息传到周军大营,柴荣再度紧张起来。没想到战事已历半年之后,淮南战局竟会风云突变。现在必须有一人,能够挺身而出,挡住李景达的大军。生死攸关之际,柴荣又一次想到了赵匡胤。

    38泪别为此生

    显德三年(公元956年)四月,随着南唐大军的卷土重来,扬州暂时取代寿州成为淮南战局的焦点。扬州附近的各路唐军在李景达的严令下,纷纷向扬州发动猛攻。张永德、韩令坤四面被围,率部苦战,战事异常激烈。李景达主力的动向成为左右战局的关键,他会强攻扬州,还是会虚晃一枪,直扑寿州?柴荣暂时还难以判断。左思右想之下,柴荣决定再度派出常胜将军赵匡胤,命他领侍卫军作为机动,在扬州以西的六合(今属南京市六合区)驻防,监视李景达军的动向。同时,任命刚刚赶到淮南的向训为淮南节度使兼沿江招讨使,总督扬州战事。

    赵匡胤深知责任重大,一到六合便下了死命令:“只要见到扬州守军逃到六合的,一律抓起来斩断双脚!”消息传到扬州,守军再也没了退路,只好奋力作战。不久,韩令坤、张永德纷纷告捷,在扬州附近连败唐军,暂时压制住了唐军的进攻势头。

    李景达见强攻扬州受挫,心头怒火中烧。他的计划原本是直奔寿州,与刘仁赡里应外合,逼退柴荣大军。没想到陈觉畏敌如虎,又贪图小利,一心要先挑软柿子捏,逼着他来救扬州,结果偷鸡不成反蚀米,连吃了几个败仗。火冒三丈的李景达对陈觉说:“监军现在知道了吧,张永德、韩令坤也不是好惹的主。现在仗打成这个样子,你说怎么办?”陈觉也不生气,嘿嘿一笑道:“元帅莫急,在下已有破敌之策。扬州以西的六合,襟江控淮,南北要冲,是兵家必争之地。扬州之敌若退往寿州,必定途经六合。元帅可分兵一部前往六合,若能占领六合,便能截断张永德、韩令坤的退路,周军士气必然崩溃。”

    李景达一听,心头暗骂。这陈觉果然诡计多端,柴荣早已派出大将赵匡胤驻防六合,却叫我去啃这块硬骨头,自己在扬州城外坐收渔翁之利。李景达冷哼道:“监军却不知赵匡胤早已在六合严阵以待?”陈觉两个眼珠咕噜一转,阴阳怪气地说:“之前元帅豪气万丈,一心要与柴荣在寿州城下决战,如今却怕柴荣手下一部将乎?”李景达性情刚直,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激将法,当下甩手怒道:“岂有此理,本帅会怕一个小小的赵匡胤?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办,你继续攻扬州,我明日便自领两万人马前往六合!”

    李景达亲率两万精兵从瓜步渡过长江北上,直扑六合。南征以来,赵匡胤连战连捷,威震江淮,虽然口头上李景达豪情万丈,但面对这员名将,心中还是不免打鼓。距离六合还有二十余里,李景达便下令安营扎寨,挖壕设栅,严加防守,同时派出探马,打探周军虚实。

    当唐军探马奔驰而出之际,李景达亲率大军而来的情报已交到了赵匡胤手上。消息传来,周军部将个个紧张万分。虽然赵匡胤在六合故意弄得动静挺大,但他们自己最清楚,其实手里仅有区区两千兵马。柴荣把他们放在这里,只是作为机动兵力,一是警戒,二是疑兵,可没指望他们和唐军主力决战啊。没想到李景达竟然舍扬州于不顾,径直向他们扑了过来。两千对两万,这一仗该怎么打?赵匡胤看着神色惶恐的部将们,微笑着说:“诸公休慌,兵不在多,而在调遣。李景达徒有虚名,他那两万大军,在我看来,不过草芥尔。”赵匡胤微笑着继续分析道:“李景达距离我尚有二十里,便安营设栅,不敢前进。说明他们不知我军虚实,心里害怕。倘若我军主动出击,往来奔驰之间,必然被唐军侦骑探明虚实,这是把底牌亮给了对手。不如偃旗息鼓,以逸待劳,待敌军逼近时再突然杀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必获全胜!”

    连续数天,周军大营寨门紧闭,鸦雀无声。李景达派出的侦骑绕营窥探良久,仍然摸不清赵匡胤的虚实。两军就这样遥遥对峙了好几天,就像两个即将对决的高手,未见对方破绽之前,谁也不敢贸然出招。但赵匡胤可以不急,李景达却无法再悠闲下去。扬州战事陷入僵局,陈觉不断派使前来催促,言辞颇多讥讽。李景达又急又怒,决定放手一搏,在没有摸清赵匡胤底细的情况下,他率全军拔寨而出,直扑六合。

    二十里之地转眼即至,远远已经可以望见周军大营。李景达稳住马头,眯着双眼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敌情不清,贸然进攻,真有种“盲人骑瞎马”的感觉,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传令,列阵进击!”李景达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大声对部下说。话音刚落,尖利的叫声忽然划过长空,一群鸦雀从路旁的树林中惊惶而出,嘶叫着飞上了高空。唐军士兵惊恐地看到无数战马正卷地而来,战士们挥舞的长刀在烈日下闪闪发亮。更远的地方,漫天尘土冲天蔽日,显然正有千军万马朝他们直扑而来。唐军猝不及防,战阵顷刻间四分五裂。这支周军勇猛异常,凶悍无比,唐军士兵已成惊弓之鸟,哪里能挡。两万唐军竟如雪崩一般,顷刻间一败涂地。李景达见势不妙,急忙带着残兵败将南逃,谁料到周军竟不依不饶,疯狂追杀而来。李景达大惊,搞不清到底有多少周军杀来,带着败兵夺船渡江而去,直到金陵附近才稳住阵脚。

    六合一战,赵匡胤故布疑阵,发动突袭,仅以两千兵马便击溃了李景达的两万大军,再次显示了其卓越的军事才华。虽然赵匡胤在六合大获全胜,但淮南战局却并未改观。入夏以来,淮南天气炎热,大雨连绵,周军补给越来越困难。困守扬州的张永德、韩令坤再也无法坚持,只好退往濠州(今安徽省凤阳县)。周军入淮作战半年有余,寿州依然难以攻克,其他各州得而复失,周军主力被迫收缩到以寿州、濠州为中心的狭小地带,局势不容乐观。

    令柴荣沮丧的消息还在不断传来,南楚旧将王逵的军队发生变乱,王逵被部下所杀,利用楚军攻击南唐鄂西地区的计划夭折。而声势浩大的吴越军队也在常州遭遇大败,狼狈而返。柴荣利用外援牵制南唐两翼的意图顿成泡影。更令柴荣心烦意乱的是,一直在军中默默陪伴照顾他的符皇后也病倒了。疲劳、炎热与大雨彻底击垮了符皇后的身体,她一病不起。

    心急如焚的柴荣只得再次召集众将商议对策。“寿州久攻不下,我军困居于孤城之下,非长久之计。我欲亲率大军再攻扬州,彻底歼灭南唐援军,令刘仁赡彻底断了念想。诸位觉得如何?”此言一出,众将面色凝重,无人说话。入淮作战已半年有余,军队早已疲惫不堪,士气日益低落,哪里还有谁愿意发动新的攻势。宰相范质见众人都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劝道:“如今天气炎热,大雨连绵,补给异常困难。我大军出征已半年有余,将士疲惫,思家心切,岂能再劳师远征?臣以为,可在此地留下少数军马驻守渡口,陛下应率大军返回休整,待来年再战不迟。”

    柴荣双眼一瞪,怒道:“我军征关西受挫时,你们便站出来要求停战回师,结果如何?如果当时听你们的,恐怕直到现在关西四州都还在孟昶手里。如今战事不利,你又劝朕退兵,难道不知前车之鉴吗?”范质对淮南战事忧虑已久,此时索性豁了出去,大声应道:“今日之战局比当年关西之战凶险十倍,岂能同日而语?再者,陛下乃一国之君,岂有长年在外征战而不理政事的道理?就算陛下今日杀了我,老臣也要辨明曲直,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军遭难!”说到此处,堂堂宰相竟然老泪纵横。

    柴荣看着满面泪水的范质,又看看沉默不语的众将,沉吟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容我再仔细想想。”

    众人退去,大帐内只剩柴荣孤零零一人。他忽然想起决定出兵淮南前的那一夜,符皇后对他的劝告:“记得先帝临终之时,曾嘱咐道:刚者易折,欲速不达。陛下莫非忘了?”当独处一室,静静地直面自己的内心,柴荣猛然发现,也许妻子说得没错,在某些时候,自己过于执着了。想起妻子,柴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站起身,挑帘而出,朝着符皇后住的地方匆匆而去。连日来战事紧张,符皇后已病重多日,他竟然还没来得及去看看她。

    符皇后苍白消瘦的脸出现在他眼里。柴荣心中一阵酸楚,这位曾经在士兵刀下而面不改色的奇女子,竟然已被病魔折磨成了这个样子。柴荣慢慢俯下身,轻轻握住了符皇后的手。如此炎热的天气,她的手却冰冷异常,柴荣的心顿时如坠冰窟。“皇后身染重病,该早些给朕讲啊,为何拖到现在……”柴荣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看着丈夫,符皇后的双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为了不让柴荣分心,她一直默默忍受着病痛,直到病魔彻底撕裂了她的身体。丈夫来晚了,但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的。“朕知道你一直反对出兵淮南,现在看来,也许你是对的。”说到这里,柴荣忽然有些激动:“只是没想到,朕竟然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一言未尽,声已哽咽。

    看着丈夫动情的样子,两行清泪从符皇后的眼角缓缓淌下。她口不能言,但心很痛。那年河中变乱,当她的第一任丈夫李崇训举着血淋淋的长刀要她陪葬时,她没有向命运屈服,她相信她的人生不会如此结束。果然,她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柴荣。她真希望能陪着丈夫一步步实现他的抱负和理想,只是没想到,仅仅数年,一切便戛然而止。她真的不甘心。更令她心痛的是,她深爱的这个男子曾经经历了几乎满门遭灭的惨剧,而现在,上天却又要再一次夺走他的爱人。这个乱世太需要柴荣了,为什么老天要这么不公平地对待这个“不爱其身而爱民”的皇帝?

    柴荣却笑了,他轻轻用手绢拭去她脸颊的泪水,用一种异乎寻常地温柔语气对她说:“我们一起回家吧。”

    是年五月,柴荣留下李重进、张永德继续围攻寿州,自己则带着大军北返回京。他希望,家的气息,能驱走符皇后的病魔。但再好的医术也无法挽回符皇后的生命。回京之后,符皇后病势愈加沉重,就算柴荣天天陪在她身边,也无法留住她的生命。弥留之际,符皇后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的双唇动了动,居然吐出了微弱的话语。柴荣急忙把耳朵凑到她的唇边,急切地想听清楚符皇后的话。

    “臣妾不能再侍奉陛下,请陛下珍重。小妹符氏,温婉贤德,臣妾死后,陛下如若不弃,可立她为后……”符皇后艰难地偏过头,看着床边满脸稚气的幼子,嘴角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泪水夺眶而出,她长叹了口气,悠悠道:“臣妾不能亲眼看到陛下光复燕云,重振天下了……”柴荣全身猛然一颤,跪倒在地。他紧紧握住符皇后的手,却再也站不起来。

    握手一长叹,泪别为此生。身为一国之君,可以叱咤风云,可以笑傲天下,却留不住面前挚爱之人的生命。就算是他,威震天下的柴荣,也无法与时间讨价还价。以生命的脆弱,去搏击厚重的天下,这莫非是乱世中每个英雄的悲哀?

    后周显德三年(公元955年)七月,符皇后病逝,年仅二十六岁。

    39独行踽踽

    符皇后的去世令后周上下一片悲痛。柴荣放下了他未曾有一刻不牵挂的天下,为她服丧七日。凝视着妻子的灵柩,悲痛与无奈缠绕在柴荣的心头。短短六年间,这竟然已是他第二次失去妻子。命运对他似乎格外残酷,养父郭威、两任妻子、三个幼子,一个接一个离他而去。而他,却只能不断放下生命中最珍贵的那些人,继续在波诡云谲的乱世中蹒跚而行。

    那天,当符皇后再次劝他结束征淮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对她说,他注定做不了普通人,他只能去做改变时代的人,即使付出牺牲也在所不惜。但他说这些的时候,感到的并不是骄傲和得意,更多的却是悲凉。他不去做,还有谁会去做?柴荣叹了口气,扬起头,把目光投向深宫外那片无尽的苍穹。微蓝的夜空中,星河若隐若现。即使在无边的黑夜里,也总有一颗星分外明亮。因为这灿烂的光华,它照亮了夜空,而也因为这光华,它却注定孤独。

    柴荣很清楚,对他的行事风格,不少人颇有微词。有人认为他好大喜功,有人觉得他急于求成,甚至有人指责他行事极端。对这些,柴荣无法一一反驳,更不愿意去反驳。因为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时间对柴荣意味着什么。没有被时间利刃割伤过的人,自然不会懂得敬畏时间。经历过这么多,他对理想、生命和这个时代自有他独特的理解。柴荣知道,这个时代正处于转折与巨变的前夜,这个天下危机四伏,北方的契丹一旦再度南下,一盘散沙的神州大地必将再度腥风血雨,万劫不复。但这个天下同样有着巨大的可能性,大江南北,从蒸蒸日上的开封到繁华富庶的金陵,新的气象正在诞生,新的时代正在破茧而出。

    这是一个大时代。他没有选择。他不能像朱温那样毫无顾忌地自我毁灭,更不会如李存勖像没长大的孩子般迷失沉沦,他只能选择做那颗最亮的星,用光华刺破黑暗,哪怕耗尽生命,哪怕孤独一生。想到这里,忽然有某种力量灌满了柴荣的全身,他站起身,拍了拍麻木酸痛的双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要生命还未终结,他便只能继续负重前行。哪怕独行踽踽,再无他人。这是他的命运,也是他的选择。

    服丧期满,柴荣命淮南节度使向训统领淮南战事,又命张永德率殿前军屯驻寿州以北的下蔡(今安徽凤台县),控制淮水北岸,令李重进、李继勋率侍卫军屯兵寿州城南,继续围攻寿州。随后,柴荣又把眼光回到他正苦心打造的开封新城上。新城建设正处于关键时期,而他一向事必躬亲。

    虽然已近立秋,但汴水岸边依然烈日当空,热浪翻卷。十余个身着便装的中年人正站在河堤上,手中折扇摇动不止。其中年纪最长的那人,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连声道:“不想已近立秋,尚如此炎热。老臣这就吩咐下去,多备凉茶、暑药,以防劳役、工匠们中了暑热。”说话的正是主持新城修建的宰相王朴。他身前那人负手而立,正静静地看着面前宏大的工地,若有所思,全然不顾头顶的烈日。半晌,他缓缓侧身,眺望着波澜不惊的汴水,微笑着对王朴说:“京城是皇家所在,自然要恢弘大气,但城终究是为民所居,为民而建,更要多考虑便民利民。开封地势平坦,又近汴水,应以河道为核心,充分发挥漕运的功效,畅通商贾,吸引各方,使之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中。更应充分发挥民众之力,让他们环汴水栽榆柳、起台榭,以为都会之壮。还应该许两边人户在街道之外种树掘井,修盖凉棚,为往来商贾、路人提供方便。”王朴连连称是,心头不禁赞叹,柴荣对城市的理解已远超一般人,在他的头脑里,京城早已不仅仅只是皇宫的所在,而是兼具了政治、文化、物流、商贸、军事、民居等多种功能的枢纽。显然,在柴荣心里,繁荣京城,正是复兴中原的关键。

    是年六月,柴荣就开封城的建设问题再次下诏,对道路宽度和绿化、建筑退线等具体问题提出了细致的要求。他写道:“朕昨自淮上回及京师,周览康衢,更思通济,千门万户,庶谐安逸之心,盛暑隆冬,备减寒湿之苦。其京城内街道阔五十步者,许两边人户各于五步内取便种树掘井,修盖凉棚。其三十步以下至二十五步者,各与三步,其次有差。”这封诏书,看不到柴荣高高在上的空话套话,字里行间却体现出他站在普通人角度,从实际出发,为百姓思考的谆谆苦心。

    当柴荣正为新城建设倾注心血时,淮南战局却再度紧张起来。

    柴荣大军北返之后,留下的除了监视、围困寿州的李重进、张永德外,还有散布于寿州以南各州县的其他周军。皇帝一走,各路后周将领故态复萌,再无顾忌,在占领区内外大事掳掠,淮南各州顿时烽烟四起。淮南老百姓饱受南唐官吏盘剥之苦,又听说后周天子柴荣在中原施行仁政,原本对远道而来的后周军队抱有热切的期待,希望这支军队能赶走恶吏,驱除恶政,让自己有好日子过。周军初到之时,当地老百姓们纷纷箪食壶浆,踊跃相迎。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这些军队便变了脸,干起了土匪强盗的勾当,比南唐恶吏有过之而无不及。失望至极的老百姓无路可走,只好纷纷拿起武器,愤然反抗。他们百人一队,千人一伙,啸聚山林,藏身湖泽,神出鬼没,让后周军队吃尽了苦头。

    淮南局势动荡,周军四面为敌,疲于奔命,南唐军队则乘机发动反击。李景达手下大将朱元连续攻下舒州(今安徽安庆市)、和州(今安徽和县)、蕲州(今湖北蕲春县),逼近寿州。各路周军军心涣散,屡战屡败,连连失地。寿州城里的刘仁赡也没有闲着,屡屡趁周军不备,在夜里发动突袭,把围困寿州的周军弄得灰头土脸,手忙脚乱。李景达、陈觉乘机率大军卷土重来,直到紫金山安营,与寿州城中烽火遥相呼应。南唐将领林仁肇则率水军沿淮水西进,直逼寿州。淮南战局在短短一月之间再度恶化。

    而更致命的威胁来自周军内部。柴荣走后,总领淮南战事的向训哪里镇得住李重进和张永德这两个红得发紫的禁军将领。按照柴荣走前的部署,张永德率殿前军屯驻下蔡,保护周军的退路,同时监视南唐援军,李重进则率侍卫军继续围攻寿州。但柴荣却没想到,李重进、张永德二人交恶已久,围攻寿州的李重进陷入困境,张永德却隔岸观火,逍遥自在,甚至时不时在李重进背后丢出暗箭。

    张永德知道,李重进最大的优势是在军中威望高,但这恰恰也是他最大的软肋。郭威临终前,专门召李重进进宫,让他当着自己的面向柴荣行君臣之礼,就是担心李重进不服,生出祸端。虽然柴荣即位后,对李重进提拔重用,但谁能担保柴荣心里对李重进没有半点戒备?如今李重进独自在外领兵,又碰上了寿州这个硬钉子,正是离间柴荣与李重进关系的好机会。主意打定之后,张永德便开始在各种场合攻击诋毁李重进,毫不避讳。一次酒宴之后,张永德乘着酒意,绘声绘色地向众人讲述起李重进的阴谋来。

    “看那李重进手握重兵,却久攻寿州不下。而舒、和、蕲诸州纷纷失陷,淮南战局简直一塌糊涂。那李重进平日里总是吹嘘带兵打仗如何厉害,如今却如此狼狈,任由那刘仁赡胡来,你们说这是为何?”

    众将谁也不敢回话,只看着张永德那双醉眼,看他又要吐出什么惊天内幕来。张永德故作高深地打了个哈哈,然后一脸凝重道:“此人其实早已心怀叵测,和刘仁赡、李景达私下勾连,企图做淮南之主!”众将大哗。如果真像张永德说的那样,李重进和刘仁赡、李景达勾结,淮南周军岂不是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张永德爆出的惊天阴谋很快在后周军中炸开了锅。各路将领个个心惊胆战,纷纷向柴荣送出密信,大爆李重进的所谓不轨企图。后周军中,一时间暗潮汹涌,人心惶惶。

    此事越闹越大,连南唐统帅李景达也听闻了李重进与张永德的矛盾。李景达欣喜若狂,如果能弄假成真,让李重进率部来降,岂不是能一举翻盘,彻底荡平淮南周军?李景达立即手书一封密信,让人悄悄送到李重进处,许以厚礼,诱其来降。见到密信,李重进哭笑不得,虽说侍卫、殿前两军矛盾由来已久,他与张永德之间也不时为了一些事情明争暗斗,但那都是为了公利。谋反投降这种事,李重进连想也没想过。他是后周太祖郭威的外甥,更为这个王朝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后周王朝在他心中有着血缘一般的感情,要让他背叛后周向南唐投降,这简直是一种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