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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这个阶层最早可追溯到商周时代。士人大多受过良好的教育,其地位介于卿大夫(辅佐国君的官吏)之下,庶民之上。到了战国时代,由于社会环境的变迁,越来越多的士人开始涉足政治。那些做了官的士人逐渐和卿大夫融合,被称为士大夫,而累世为官的士大夫家族,则被称为士族(也称为世家)。
与士大夫、士族相对应的,则是庶民、寒门。
不过,即便是庶民,通过努力读书和良好的品行也能晋身士人,若逢时运得济踏上仕途,历经两三代后,其家族就可以脱离寒门,正式跨入士族行列了。
东汉末年,由于接连爆发两次“党锢之祸”,本应在政坛占据主导地位的士大夫迫于严酷的现实不得不向强权低头,再度进入蛰伏与沉寂的时代。
无论是史书中的立场还是现代的普遍观点,均把正义的旗帜插在士大夫一边,把宦官集团定义为黑恶势力。诚然,宦官由于身体缺了些零部件,或多或少会心理不大正常,再加上他们不学无术,可想而知不会干出什么人事。但有一点值得注意,史书向来都以维护皇权为出发点,讽刺的是,宦官集团恰恰是维护皇权的中坚力量,反观士大夫集团,却时时为争取臣权,跟皇权进行着坚持不懈的抗争。当然,宦官维护皇权也不是出于忠心,而是因为他们必须要保住皇帝这杆大旗,只有这样,他们自己的位置才能坐得更稳。权臣可以干出谋朝篡位的事,但宦官不行,毕竟,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女人和奴隶都当过皇帝,却唯独没有宦官(最多当个九千岁),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距窦武和陈蕃被害转眼过去了十年,突然有一天,京兆尹杨彪手握铁证,弹劾王甫收受七千万巨额贿赂,一举将其扳倒。王甫在狱中被乱棍打死,窦武和陈蕃的血仇总算得报。
这位杨彪所属的杨氏家族,准确地讲应该称作弘农杨氏,绝对算东汉末年数一数二的望族。他的老婆是高官袁逢的女儿,属于汝南袁氏,同样也是名门世家。几年后,杨彪和袁逢均官拜三公(三公,是太尉、司徒、司空这三个至高官位的统称),而且从杨彪和袁逢这一辈算起,往上推到他们的曾祖辈,两个家族连续四代人,每一代都有人位列三公,于是到后来,弘农杨氏和汝南袁氏便有了“四世三公”的称谓。
其实,王甫落马,除了杨彪的作用外,宦官集团内部倾轧也是重要原因。王甫倒台后,“党锢之祸”并未就此终止,以大宦官张让为首的十二名宦官迅速上位,依旧把持朝政。而在权力天平的另一端,屠户出身的何进凭借妹妹入宫受宠官拜大将军,成为最具权势的外戚。
天下权柄就握在太监和杀猪匠手里,掌握知识的士大夫难道只能走向没落吗?
某日,在京都洛阳的朝堂之上,一个年轻官员出人意料地上了封奏疏:“已故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忠诚正直,惨遭宦官谋害,现在朝廷奸佞当道,忠良报国无门,臣请求为窦武、陈蕃正名!”此番言论是打算为十几年前的冤案平反。
朝廷一片哗然。
众臣之所以惊愕,一方面是因这封奏疏的内容,另一方面,更是因上疏者的身份——宦官之后、议郎曹操。曹操的老爸曹嵩早年过继给强权宦官曹腾当养子,而曹操却屡次三番跟宦官作对。几年前,大宦官蹇硕的叔父犯法,曹操将之乱棒打死。还有一次,他居然只身潜入大宦官张让的府邸企图刺杀张让,未果。
遗憾的是,这封平反冤案的奏疏终因宦官强势被驳回。
退朝后,曹嵩对曹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窦武、陈蕃早都化成灰了,还用得着你出头?看不见宦官势力有多强吗?!”曹嵩本来还想说“咱家本就是宦官之后”,可大概又觉得这实在没什么好炫耀,愣是硬生生憋了回去。在曹嵩眼里,儿子是个傻到敌友不分,胳膊肘往外拐的奇葩。
宦官势大?曹操打心眼里嗤之以鼻。父亲被宦官一时的强权蒙蔽双眼看不清形势。无论宦官怎么闹腾,士大夫都是掌握政治话语权的人,就算暂时被压抑也早晚有崛起的一天。曹操家世虽不那么光彩,但他本心里早已自诩为士人。不过说句题外话,尽管曹操很努力地经营自己士人的形象,但结果却不那么理想。一来,他的敌人总揪着他宦官后代的小辫子不放;二来,他后来在乱世中迅速崛起,其速度之快,导致他还没来得及扭转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便一跃成为天下霸主和朝中权臣了。是故,普天之下根本没人把曹操真当成士人看待,而是视其为乱世中的暴发户。并且,曹操有着极具现实主义的性格特征,他在争霸天下的过程中推行“唯才是举”——不问出身背景只看能力的用人策略,这也让他和士族的立场颇有矛盾。
到了公元189年,大将军何进被宦官刺杀,袁逢的儿子袁绍发动政变,将宦官屠杀殆尽,从此终结了东汉时代外戚和宦官轮流坐庄的政治格局。就在这场政变中,并州牧董卓趁乱入京夺取政权。随后,董卓废掉汉少帝刘辩(汉灵帝刘宏的嫡长子),拥立刘辩弟弟刘协为帝,史称汉献帝。
自董卓秉政开始,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日趋弱化,各地诸侯(曹操、袁绍、刘备等人)纷纷举起讨伐董卓的旗帜,乱世降临。在这纷乱的时代,士大夫即将面临更加严酷的挑战。
当然,风险总是伴随着机会同时到来的。
第一章暗流
颠沛流离
在当时,最大的地域行政单位是州,相当于今天的省,州的最高长官或为刺史,或为牧。二者区别在于:刺史只拥有州的行政权,牧则兼有州的行政权和军权。早在汉光武帝时代,州牧曾因权力过大被取消,到东汉末年,州刺史因为没兵权,无力招架黄巾起义的浪潮,朝廷不得不恢复州牧制度。而后,黄巾起义虽被镇压下去,但无数手握实权的州牧却演变成割据势力。像曹操、袁绍、刘备这些赫赫有名的乱世军阀都先后以州牧的身份独霸一方。
州以下是郡,归太守管,郡以下是县,归县令管。
东汉的京畿地区属于司隶州,其下涵盖了以京都洛阳(行政级别是县)为中心的整个河南郡,河南郡的北界是黄河,跨过黄河就到了河内郡,在河内郡有座小县,名为温县。
我们的故事便从河内温县开始了。
温县距洛阳仅十公里,虽然相隔黄河,但因为临近政治中心,这里还是要比其他县繁华很多。然而,公元190年,董卓为躲避关东联军(指函谷关东,以袁绍、曹操等人发起的讨董联军)的锐锋,把朝廷西迁到了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位于雍州关中地区,曾是西汉的都城),临行前,他放了把火将洛阳城烧成一片瓦砾废墟,附近的温县也闹得人心惶惶。
这天,几个乡人慌慌张张跑到县中宿老的住处。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他们因为跑得太急,全都上气不接下气。
“慌什么!慢慢说!”
“有一大票人马正朝咱们这儿来,离得太远,看不清是什么人。但很可能是军队!”
宿老一听,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走,出去看看!”
众人来到县城门口,果然见远处一支队伍浩浩荡荡正向温县而来。大家都捏着把汗,眼下局势纷乱,如果是军队,肯定会把温县搅得鸡犬不宁。
等这伙人走得近些才依稀看出,他们衣着装扮基本都是平民,队伍中更不乏男女老幼。
“看来不是军队。”乡人纷纷松了口气。
“等等!你们看走在最前头的那个青年……”一个乡人伸手遥指向队伍前列,“长得人高马大的,那身材真瞅着眼熟……那、那不是司马家的伯达吗?”
这伙人有上百号之多,他们正是温县豪族司马氏。司马氏的宗主名叫司马防,官拜治书御史,这时候已经身不由己被董卓胁迫着搬去长安了。司马防没法摆脱董卓的魔掌,但幸运的是,在洛阳焚毁前,他的长子——年仅二十岁的司马朗历经周折带领全族人从洛阳逃回温县。乡人口称的伯达,正是司马朗的字。
一路上,司马氏族人个个欢呼雀跃。眼见快走到县城门口,乡人终于看得真切。“果然是伯达!快,快去迎接。”
老乡见老乡,分外亲热,全都跑上前抱作一团。
“听说洛阳遭难,咱那叫一个担心,没想到你们都能逃回来。”
“以后就留在温县,哪儿都别去了,躲过乱局再说吧!”
司马朗表情严肃,并没像其他人那么兴奋。“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只是回家收拾下行囊。”
此言一出,不仅乡人们愣住,就连司马家的人也是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到家了,怎么还要走?去哪儿?”
“关东联军正朝洛阳逼近,战祸必殃及河内郡,到时候温县免不了一场浩劫。我想继续北逃,去冀州黎阳避难。黎阳营兵的长官跟咱们有交情,肯定会出面保护咱们。”
顿时,所有人都鸦雀无声。过了半晌,几个司马氏长辈言道:“全族老小能平安回家全靠伯达,往后,伯达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司马朗点点头,又恳求乡里宿老:“请几位长辈劝劝乡亲们,跟我们同去冀州避难吧。”
宿老闻言,眉头紧锁。
“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可不能单凭你一句话就背井离乡。再说这兵荒马乱的,哪儿都不安全,我们还是留在温县吧。”
只要不是死到临头就没勇气迈向未知的前途,这是寻常百姓根深蒂固的想法。司马朗苦劝无果,只好吩咐族人回家收拾行装再度起程。
此时,在司马朗身边,一个孩子拉着他的手,满脸不解地问道:“大哥,他们怎么就是不信你?”这孩子时年十一岁,正是司马朗的二弟司马懿。
“唉!他们不是不信。”司马朗悲伤地叹了口气,又仿佛自言自语,“世道太残酷了,大部分人都不敢面对呀……”
司马懿听得似懂非懂,眼神中掠过一丝失落,随后,他使劲拽着大哥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冀州而去。
数月后,果如司马朗预料的那样,灾难降临温县。由众多诸侯率领的关东联军军纪涣散,沿途劫掠百姓,致使当地超过半数人死于非命。司马家族则因司马朗有先见之明躲过兵劫。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在东汉末年的乱世中,类似这种事比比皆是,譬如豫州颍川名族荀氏,在荀彧(xun欲)的带领下先是逃到冀州,后又辗转去了兖州投奔曹操;同属颍川名族的陈群逃到徐州,后来也归附曹操;出身徐州琅邪名族的诸葛亮则南下荆州,诸葛亮后来受刘备三顾茅庐之礼加入其麾下;诸葛亮的哥哥诸葛瑾更独自流落江东,后加入孙权麾下。说实在的,这些士人动辄举家迁移,颠沛流离,并不一定就能找到安全的归宿,但是,正因为他们对时局敏锐的嗅觉,以及敢于迈向未知新天地的魄力,使得他们比那些故步自封者拥有更广阔的生存空间和成功机会。
稳健投资
司马家族离开温县三年后才又重归故里。这一家族人口众多,单是司马防就有八个儿子,老大司马朗,字伯达;老二司马懿,字仲达;老三司马孚,字叔达;另外还有五个弟弟,他们的字中也都带个“达”,所以,这兄弟八个被合称为“司马八达”。
顺带一提,自东汉末年至魏晋时代,士人之间彼此标榜、相互起名号是社会风气,这对他们名声迅速传播非常有利,而名声正是他们安身立命乃至捞取政治资本的重要基础。另外,士人很喜欢打包推销自己,几个志同道合者通常会起个诸如什么“三君”“四友”“七子”“八达”之类的名号。当时天下大乱,政治环境险象丛生,这种捆绑关系也将士人的心更牢固地拴在一起。再说“司马八达”这几个亲哥们儿感情笃深,尤其是老二司马懿和老三司马孚更是精诚团结出了名,在未来,他们将携手共创一片天下。
不久后,司马朗和弟弟都当上了官。司马朗历任多处地方官,以爱民如子著称,口碑相当不错。而且,司马朗生性淡泊,极力回避政治核心,一心只为百姓谋福利,十几年后,他在给饱受瘟疫之苦的将士治病时被传染,不幸去世。“司马八达”中的老四到老八五人则相对平庸,乏善可陈。
有故事的是“司马八达”中的老二司马懿和老三司马孚。
公元201年,曹操想聘司马懿做幕僚,可司马懿很有个性,愣是谎称腿脚不利落直接给曹操撅了回去。
司马懿为什么要规避仕途?《晋书·宣帝纪》给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汉室已走向穷途末路,故司马懿不愿屈节于曹氏。如果这么看,司马懿似乎像个大忠大义的愤青。但若从司马懿一生所作所为来分析,就知道这绝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当时,曹操横扫中原,挟天子以令诸侯,但黄河以北的霸主袁绍(袁逢的儿子,汝南袁氏成员)依旧势力庞大,且正准备跟曹操在官渡干仗。司马懿不确定鹿死谁手,故选择静观其变。还有一个原因,司马懿的至交好友——名士胡昭以隐居遁世而闻名,这或多或少也影响了司马懿。不过话说回来,胡昭确是淡泊名利不假,他直到八十九岁去世时始终未曾涉足官场,但司马懿肯定跟淡泊名利沾不上边,他大概是想靠清高的姿态邀名射利,为将来的仕途积累政治资本。
就这样,司马懿整整装了七年病。直到公元208年,曹操将袁绍余党彻底歼灭,他判断再无政治风险后才接受曹操延揽,加入其幕府。
这时候,曹操已成为天下最强霸主。公元213年,曹操被汉帝刘协册封为魏公,魏国的国都定在黄河以北的冀州邺城。通常情况下,东汉藩王的藩国仅有一个郡,但魏国的国土面积大得惊人,足足占了冀州十个郡。公元216年,曹操晋爵魏王,成为东汉迄今为止唯一合法的非刘氏藩王。
曹操家大业大,他两个最出色的儿子——曹丕和曹植也开始觊觎起世子的地位,二人明争暗斗不断。毋庸置疑,谁能当上世子,谁就能继承魏国。世子其实和太子意义一样,因为曹操是诸侯,诸侯的继承人称世子,皇帝的继承人称太子,就是这么一点区别。
司马懿必须得考虑自己的政治前程。众所周知,曹操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这票人都是大半辈子跟着曹老板创业打天下的老臣,虽然史书中记载司马懿偶尔也跟曹老板讲几句所谓的金玉良言,但那基本上都是顺势而为、无关痛痒的白开水。司马懿要跟创业功臣拼仕途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司马懿有很强的进取心,他既已踏上仕途,就要往上爬。很快,他敏锐地找到一条出路——只要死抱住曹操的继承人,等曹操一死,自己的仕途肯定安枕无忧。那么说,曹丕和曹植到底谁能坐上世子之位呢?
以当时的情况看,概率各百分之五十。
不赌没出路,赌就有风险。最终,司马懿与三弟司马孚联手,采用了一个相对稳健的投资方式——对冲。
对冲指同时进行两笔方向完全相反的投资。老二司马懿押宝曹丕,他和曹丕越走越近,不出几年就成了曹丕的死党。老三司马孚则押宝曹植,成了曹植幕僚。不过,即便这样最多只是保本,搞不好兄弟二人一死一活就更得不偿失了。别忘了,对冲投资的关键在于随时调节投资比例。
公元217年,曹丕设计把曹植灌了个酩酊大醉。曹植耍起酒疯,竟私自打开皇宫司马门,更在专供皇帝行走的御道上酒驾马车。这事把曹操给惹毛了。曹植由此失宠,曹丕赢面越来越大。
身为曹植幕僚的司马孚处境堪忧,他既想转投曹丕,又不想摊上背叛曹植的恶名。最终,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解决了这一难题。他只要发现曹植举止不合礼法,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骂,而且,这令人尴尬的情景常发生在公开场合。
曹植央求:“你直言进谏固然好,但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司马孚甩出一句:“臣性子直,一心为殿下好才口无遮拦,想不了那么多。”
我是忠臣,你能把我怎么着?然而,从人情世故的角度来看,如果司马孚真为曹植尽忠,理应私底下劝,他大庭广众让曹植下不来台,除了给自己博一个不明世故的忠臣、直臣形象外,绝对有损曹植声望。
另一边,司马懿跟曹丕别有一番说辞:“我三弟做临淄侯(曹植)幕僚可是被逼无奈,他看临淄侯一百个不顺眼,常跟我抱怨要辞官。”
曹丕心领神会道:“你弟弟这事,我心里有数。”
曹丕与曹植之间的斗争长达十几年,二人耍尽权谋,也耗尽了兄弟情分,果然以曹丕胜出告终。毫无疑问,这意味着曹丕将来会成为魏国国君。很快,司马孚就因为有先前的铺垫,顺利跟曹植提出辞职,转做了曹丕幕僚。司马家兄弟二人的政治对冲玩得相当漂亮。
再说曹植,由于他的落败,其追随者即将大难临头了。在曹植众多亲信中,有位才华横溢的名士,他就是前面提到的有“四世三公”之称的弘农杨氏成员——杨彪的儿子——杨修。杨修的母亲是袁氏,舅舅是曹操早年最大的敌人——袁绍、袁术兄弟。有这么一个背景,又在世子之争中站错队,可想而知不会有好下场。果不其然,曹操为了帮曹丕扫清障碍果断将杨修处死。野史说曹操杀杨修是妒忌其才华,这纯属无稽之谈。其他曹植的铁杆亲信大多也在曹丕继位后被满门抄斩。
在此留个伏笔,弘农杨氏因为杨修被杀而家道中落,不过半个世纪后,弘农杨氏还会再度崛起,并把西晋朝廷搅得天翻地覆。
一步之遥
曹操是中国历史上公认的篡国权臣,但极具讽刺意义的是,他的不懈努力,的确让早该寿终正寝的汉王朝多苟延残喘了几十年。即便皇帝形同虚设,曹操也没有取而代之,他把改朝换代这项宏伟壮举留给继承人来完成,直至公元220年3月他死的时候,依旧披着汉朝臣子的外衣,这算是他以儒家价值观告慰内心的方式。
公元220年5月,时已春暖花开,马上就要进入盛夏了。这天午后,新任魏王曹丕正斜躺在冀州邺城王宫后花园的王椅上打着盹儿。王宫中的陈设跟一个月前相比并没什么不同,但或许是因为曹操的离去,这里少了几分霸气。
曹丕做了一个美梦,他梦到曹操刚死时的情景。当时,他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这意味着他再无须担心被曹操废黜世子地位,从此结束提心吊胆的生涯。不过连日来,他也因为给曹操服丧不得不把表面功夫做足,为此,他哭得死去活来,以致嗓子都喊哑了,而限于礼法约束,他更是连酒肉都不能沾。现在,所有煎熬都已过去,往后,等待他的将是无忧无虑的生活。至少,是他认为的无忧无虑。
一股和煦的暖风吹过,曹丕半睁开双眼,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他迷迷糊糊地看着满园春色,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真想去那儿。”他抬起胳膊,往前方随手指了指。
候在一旁的侍妾听了,赶忙把曹丕搀扶起来。“王上是想去前面的浮桥?”
“不,那边……”曹丕嘴里含糊嘟囔,手依旧指着前方。
侍妾有些茫然。“王上是想去湖边?”
“不!”曹丕猛地甩开侍妾。他的情绪一下变得烦躁起来,因为他意识到,这几个侍妾根本就没法带他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他手指的方向,乃是距离冀州邺城西南二百四十公里之遥的汉朝旧都——洛阳。
当年,洛阳被董卓烧毁后,曹操把汉都迁到临近的许昌。现在,洛阳皇宫虽早被重建完毕,但皇帝刘协和朝廷并没有搬回洛阳。硕大又空旷的洛阳皇宫仿佛正翘首盼望着一位新的帝王。
魏王曹丕的爵位是王,官位是丞相,所以名义上,他是汉朝的藩王,是汉朝的臣子。他的下一步,无疑是要问鼎皇帝宝座。
曹丕为何这么想当皇帝?这貌似是个很无聊的问题。但凡站在权力的金字塔上,不管是谁都会忍不住往上爬,对于曹丕来说,他已经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距顶峰仅一步之遥,这种诱惑力是任何人都无法抵挡的。排除掉虚荣心的因素,再让我们从更现实的角度来分析曹丕所处的状况。
玩过三国志游戏的朋友大概都知道,在公元220年这个时候,魏、蜀、吴三国鼎立的局面已然形成,倘若按照游戏中的设定,包括黄河流域的中原以及黄河以北的广大区域均该纳入魏国,也就是曹丕的势力范围,只要点点鼠标,就能随心所欲地在北方每个城市治理国政、调兵遣将。但遗憾的是,那只是游戏中的设定,而我们眼前这位更趋向于真实的曹丕,他能直接控制的地方实则仅限于自己的藩国——冀州的十个郡,但中原和黄河以北还有十几个州,这十几个州,包括治下无数郡县名义上仍是汉室领土。再说曹丕能呼来喝去的官员,也只有魏国的直属官员,其他各地方官,包括汉朝国都许昌的朝臣,名义上也仍是汉室臣子。显然,曹丕没法通过简单地点击鼠标折腾那些属于汉室的地和人,他只能依靠政治手腕间接施加影响。
只要当上皇帝就没这么麻烦了。曹丕心里暗暗抱怨,如果老头子死前称了帝该多好。
早在曹操还活着的时候已有无数公卿撺掇他称帝,以曹操的威望要迈出这一步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但他受限于儒家礼教观,至死都没答应。而今,曹丕则全没这方面顾虑,那些当初困扰他老子的哲学理念无法对他造成半分束缚,可他的威望却与曹操相去甚远,所以,他要想称帝,还必须付出更多更多……
路得一步一步地走,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曹丕很清楚,自己要达成这一愿望必须找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