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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尽力了。
言情方面我不多言,我就这个水平。
我过去很少写太多正面刚的东西。四夷的论策,大少爷的决战,南方的事业线……我大多是尽量精简,避免露怯。
这篇文写了很多正面刚的内容,无论是唱戏、斗歌,还是这场论战。
辩论是我的一个盲区。看过不少专业辩手的辩论水平,自认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所以这章写得很痛苦——虽然最后的成品根本看不出背后的痛苦。
他们的论战模式都还是今天早上洗澡的时候想出来的。
大家可能比较想看他们互怼。
但我一开始的初心就是要打压白翡丽。下篇是白翡丽的主场,我要让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在下篇跪在地上,让前两篇出身卑微的余飞,在事业上站在他的头顶。余飞只有既体验过被打压的感觉,又体验过居高临下看人的感觉,才摸得准“平等”两个字是在自傲和自卑之间的哪个位置。
这一章有很多不能写的东西。
上周,我院前院长论创新与自由的毕业演讲被封杀了。
虽然网文本该自由,但为了出版和其他也不得不变得委婉。有时候我会很庆幸我是一个小众作者,还能写一些东西出来。
解读几个委婉的地方:
1、京剧是被供养的艺术。被谁供养,我不必说。昆曲都在不断创新,京剧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优秀且经典的剧目。为什么京剧的创新这么艰难,因为它是被供养者选中的艺术。本文最初的设定是想写一个京剧和二次元舞台剧相结合的创新剧目,后来放弃了。这个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粤剧可以有《决战天策府》,但京剧绝不可能。所以退一步写了《鼎盛春秋》,算作是内部创新,尺度比《青春版牡丹亭》的昆曲可能还小一些。
2、本文写到现在,细心的读者梳理时间线就会发现,时间已经是在未来了。所有我写到的东西,都是现在没有的东西,没有抵达的水平。但是我们期待他们发生。
3、关于“艺术的供养”“冬皇”“破而后立”,后面会接着写。关于“供养”的定义,这章已经写明。它和“拿钱砸”的区别在于,供养人是有所求的,你被我供养,就必须为我服务。
这一章我的立场很鲜明了:
艺术上我认为京剧站在高处,但需要有所改变。
二次元舞台剧还在蛮荒时期,是否能有所突破,取决于有坚定决心和足够能力的人。
本章无意让这二者分出一个高下。我不属于本文提到的任何一个圈子,对这里面的任何一种东西的了解十分有限,也没有特别的倾向,本文纯属胡扯,不介意有抨击和异议。
谢谢大家还在追我的文。
☆、觉醒
阴历九月十五的这天晚上,余飞去了一趟缮灯艇。
是缮灯艇的艇主请她去的。
是“请”。
艇主亲自给余飞打了个电话,表示希望能和她谈一谈。
余飞对艇主仍然尊敬,自然不会怠慢他。艇主问她方便在哪里见面时,她便主动说到缮灯艇来。
她这天晚上有课,到缮灯艇时,已经九点半了。
艇主和她聊了两句,简单问了问她的近况。
其实余飞的近况,缮灯艇的人也都知晓。圈子就这么大,《鼎盛春秋》这部大戏的排演,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余飞自己身在其中固然无知无觉,业内其他人却都将她看在了眼里,密切观望着。
艇主很委婉地提出了这次见她的目的——
他希望余飞能回来缮灯艇唱戏。
余飞惊愕,问艇主发生了什么。艇主吞吞吐吐,说倪麟的嗓子突然坏了,他的戏不得不暂停演出。倪麟是缮灯艇的顶梁柱,倘若他不能演了,对本来就举步维艰的缮灯艇不啻一个毁灭性的打击。现在虽然还有师眉卿、兰庭等在支撑,但如果她能回来演出,缮灯艇的情况会好很多。
余飞忧心问道:“师叔的嗓子怎样了?”
艇主一听她仍然以“师叔”相称呼,松了一口气,说:“暂时性的,休养两三个月应该能好。”
余飞点了点头。她犹豫了一下,说:“我发过誓,三年不得粉墨登场。”
艇主叹了口气:“非常时刻,非常做法。虽然你已经不在缮灯艇了,但缮灯艇毕竟培养了你十六年,现在缮灯艇有难……”艇主说不出话了,合着双手垂下头去。两年多不见,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许多,脸上有了深刻的岁月痕迹,早已不是之前年富力强、豹子一般蛮横强硬的模样。
艇主这两年为缮灯艇奔走,付出了多少努力,余飞都听兰庭说过。
但余飞深知,梨园行有些规矩,是不能破的。
学唱戏,先学做人。立下的誓言,哪里能说破就破。这个誓言她已经守了两年零八个月,她的导师尊重她,在学校没强迫她上台演出;就连《鼎盛春秋》的人也都知道她有这个誓,没让她带妆上过台。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拜了于派的老先生为师,就算再回缮灯艇唱戏,也不能以倪派传人的身份登场。
余飞深吸了口气,说:“艇主,再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好好想想,看有什么办法。”
艇主无可奈何。他知道余飞就算回来唱,也不是说登台就能登台的,选戏、练戏、排演、磨合,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愁眉不展,点了点头,“那我等你的消息。”
这晚上因为倪麟停演,缮灯艇没有排戏。整个戏楼中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亦没有灯火。
余飞提了洒扫老仆的那盏气死风灯,走了进去。
久违的气息。
经年累月,木石所散发出来的味道。余飞闭上眼睛,感觉得到缮灯艇在呼吸。它就像佛海上,已经老得不能再老的一只大兽,趴伏着,皮毛萎靡地耷拉在石舫上,从鼻孔中艰难地呼出一些断断续续的气息。
今夜十五,透亮的月光从窗中倾泻下来,即便没有开灯,戏楼中也影影绰绰地看得清楚。
她走到池座位置,在最前面整齐摆放着的椅子上坐下。
戏台高高在上,令人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两根台柱上的对联没变,仍然是那一副:
世事本浮沉,看他傀儡登场,也无非屠狗封侯,烂羊作尉;
山河供鼓吹,任尔风云变幻,总不过草头富贵,花面逢迎。
这种语气有一种看透世间冷暖的凉薄,一种冷眼旁观的漠然,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
余飞坐在椅子上看了半晌,站起来,顺着那道被踩踏得光滑锃亮的石阶走上了戏台。
她非生于此,却长于此。整整十六年,她所面对的都是这一座戏楼。
她看到的世界就是这一座戏楼,她从这座戏楼中探出头去,去认识这个世界。
她一直觉得,京剧的戏楼,自古如此,本该如此,理应如此。
她也一直觉得,她所看到的这个世界,自古如此,本该如此,理应如此。
站在戏台上,她双目平视,看清了正对面隐蔽的二楼官座。
低下头,便是脚底的池座。她的脚背,刚刚好和池座观众的头顶平齐。
她怔怔然看了一会儿,跑下戏台,跑到对面二楼的官座正中,坐下。
缮灯艇的官座从不对外售票。她知道,就连梅兰芳大剧院也是如此。
整整十六年,她没有上过官座,也从未想过要去官座,因为那不是她的位置。即便她去大隐戏楼这种地方看戏,她也坐的是池座。
这一坐下,她便知道整个世界不一样了。
舞台上,丑末生旦,风雷鼓板,她的视线平平而去,正对上戏中人的眼睛。眉飞色舞,怒骂嬉笑,尽收眼底。
从这里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戏啊。
一直在池座坐着,习惯了仰望,就以为这戏,天生如此,本该如此,理应如此。
却从来没有想过,这都是别人制定的规则。
她唱戏,也是这样。
过去她眼中只有倪麟,便一心追随着倪麟的步伐走。就连倪麟喜欢穿月白的长衫,她也跟着穿月白的长衫。她以为不和其他女孩子穿一样就是叛逆,其实归根结底仍是跟从。
过去楼先生对她说,你要做“冬皇”。她嘴上不应,眼底却只剩了孟小冬,一意往“冬皇”的路子上走。
她从来都是踞身池座,把头颅紧贴他人脚踝。虽生反骨,却从不曾怀疑;蠢蠢欲动,却是只没头苍蝇。
她就从来没有想过,她这一生,无需仰望。
——你就是你自己。
——你是余飞。
她就是余飞,余飞这两个字,不需要“冬皇”来定义。
于派的师父教她《鼎盛春秋》的戏,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她刻苦学习。然而,师父的发声方式,就一定适合她吗?
于派的唱法气息下沉,音发于口腹之间,极为雄浑宽厚,她在《不二大会》上唱《空城计》,就是在极力模仿这种唱法。外行听不出,她心里却知晓,她的声音,还是薄了。
这种唱法,源自于派的开山祖师。那一位京剧大师,年少时遭遇“倒仓”(男性演员在青春期嗓音变低变哑),此后一直未能恢复。但就是在这种先天条件不佳、嗓子不透亮的状态下,他硬是苦练出了一条“云遮月”的嗓子,初听干涩,却能越唱越醇,越是回味无穷。
而她的独特优势,恰恰就在于嗓子细腻清刚,满宫满调,比男演员更能唱高腔。
她望向窗外,一轮明月高挂半空,佛海上水色茫茫。她胸中气息翻涌,直冲嗓眼,口一张,吐出的便是《文昭关》中的一句最强音——
“一轮——明月——照——窗前——”
*
回去之后,余飞陆续拜访了导师、于派的师父、南怀明等人,与他们探讨缮灯艇的救助与文化遗产保护。
十一月中,余飞接到了楼先生的一个电话。楼先生的母亲八十大寿,想邀请她去给母亲唱一出戏。楼先生非常客气,告诉她也不是非去不可,但是特别强调,他的母亲特别爱听《帝女花》,也经常听他说起她的名字,很想听她唱一次。
余飞想,她的导师会接受她,她能拿到《鼎盛春秋》的机会,恐怕多少有楼先生襄助,她得当面问问清楚,表示感谢。此外更重要的,她也希望楼先生能如之前约定的那样,向缮灯艇伸出援手。
她便应了。楼先生让秘书给她安排好了交通和住宿,楼先生还要让秘书为她准备晚装,被她委婉拒绝了。
楼先生的母亲住在z市,与y市相邻,也是所在省的省会。
她化了个妆,到得稍晚了一些。这场生日宴在一个大型中式宴会厅举行,场面豪华,甚至还有一个管弦乐团在现场演奏。
余飞看得出,这名义上是一场生日宴,实际上更是一场社交宴。形形□□的人以酒会友,热闹非凡。
楼先生和他母亲的座位在最内侧,舞台的正前方。她要走过去,得经过许多桌酒席。
在觥筹交错声中,在攒动的人头中,她意外地看到了白翡丽。
上一次《不二大会》,白翡丽做完总结陈词之后便退了场。他无意与她私下见面,等她回到后台,他已经录完上完节目后的感言,和关九一同离开了。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但她想起上一次和楼先生见面时与白翡丽的巧遇,他开口便叫出了楼先生的名字。那次《不二大会》,他又问出了“艺术是否需要供养”,显然,他和楼先生相识,而且那天她和楼先生吃饭,他就在很近的位置。
她又想起和白翡丽在北京重逢的那段时日,白翡丽被他父亲带去参加一个峰会,楼先生也恰好来到北京。白家和楼先生生意上的往来,恐怕一直都是有的。
她一边缓步前行,一边远远地注视着白翡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