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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枣和阿杏备好酒筵便被钟荟赶去园中饮酒看戏,眼下身旁没了下人,两人便腻腻歪歪地互相伺候,你喂我一口糕,我喂你一口酒,倒也自得其乐。
金盘里琳琅满目地摆着几样时令瓜果,除了常见的葡萄、蜜桃、蜜瓜以外,还有一串枝青叶碧的荔枝,是快马从岭南送来的,今日刚到府上——钟禅去岭南当了几年刺史也不全是坏事,偶尔以权谋私一回也没忘了远在青州的女儿女婿。
钟荟和卫琇口味相近,都喜食荔枝。
“说起来我这辈子第一次尝到荔枝还是在你家,还闹了笑话,只不过你那时候只有丁点大,肯定是不记得了。”钟荟摘下一颗拈在指尖,有些怀念。当时的广州刺史是卫昭的门生,每到荔枝成熟的季节,卫府总是全洛京最早尝到新荔滋味的,连帝后都要往后排。
“什么笑话?说来听听?”卫琇剥完一颗紫葡萄塞进她嘴里,顺手把指尖上的汁水揩在她脸颊上,惹得钟荟吱哇乱叫。
“想知道吗?小阿晏?”钟荟一边拿绢帕蘸了清水揩脸,一边逗他,“你剥荔枝给我吃,说不定我会告诉你。”
“荔枝太甜,若是先吃这个一会儿别的果子都嫌酸了,”卫琇笑着冲她眨眨眼,顺手又塞了一颗葡萄到她嘴里,“我记得。”
话是这么说,却从她手上接过荔枝剥起来。
“骗人,”钟荟伸出手在他挺直秀气的鼻梁上刮了下:“你那时候有没有两岁?还不会说话呢,哪里就记得了。”
“不骗你,我开口晚,但是记事早。”卫琇笃定地道,“不知是谁一下子吃了小半筐荔枝,把肚皮都撑圆了,第二日便上火流鼻血,那时刚巧在我阿翁屋子里玩,滴滴答答全淌在他最喜欢的那幅织成地衣上,洗又不好洗,扔又不舍得扔,阿翁心疼得要命,最后只得在上面摆了个金凤凰席镇遮着。”
“没有的事,一定是你记错了。”钟荟心虚地搓了搓脸。
卫琇也不辩驳,只是眉眼弯弯地看她,看得钟荟心里发毛。
“说起这席镇,倒叫我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卫琇悠悠地道,“我四岁的时候叫它绊了一跤,磕掉了一颗门牙。”
钟荟回忆了一下,似乎是有那么好几年卫十一郎一直缺颗上门牙,她还和他阿兄阿姊们一起笑话过他好几回。
“那席镇……”钟荟脱口而出,随即便意识到,那席镇,那地衣,连同那屋子,那宅院,那些回忆里的人和物都已经不在了,明明是如蜜水一般甘甜的往昔,两人每次回想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想得用力一些,碗底的苦味便要泛起,一丝一丝地渗透了,不知不觉中一切都变了味。
那些记忆是钟荟的一部分,却几乎是卫琇的全部了。
卫琇的笑凝固在嘴角,眼神却慢慢黯淡下来,他端起酒盏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明月,默默地一饮而尽。
“明日……”两人一直很有默契地绕开这个话题,最终还是钟荟沉不住气。
“别担心,堂姑母既然已经知晓,想来应该有成算,”卫琇安慰道,“我只是带些人马去支应一下,不会有事的。”
钟荟点点头,卫琇已经设法把蔡宾与汝南王司徒徵有瓜葛的消息传递给王妃,然而她心里仍旧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仿佛遗漏了重要的一环。
两人一时无言,卫琇一个接一个地剥荔枝,不知是怕她吃多了血溅当场还是因为天生手笨,他剥得很慢,若是平日钟荟早就等不及了,可因为心里挂着事,愁肠百结,吃什么都觉味同嚼蜡,不过尝了五六颗便摇头了,倒是桂花酒淡而微甜,钟荟仗着自己酒量好频频倾杯,不多时已有些醉意,卫琇最后只得压住她的杯盏。
不知不觉月斜灯暗,园中人声渐稀,管咽弦喑。卫琇要连夜赶回兵营中整军,终是到了离别的时候,尽管只有几步路,卫琇还是坚持将钟荟送回屋里。
钟荟从枕边取出前几日跑了好些寺庙道观求的一沓平安符咒,一股脑全塞进他腰间自己亲手绣的香囊里,直塞得香囊鼓鼓囊囊变了形——这还是她从姜老太太那里得来的真传,二叔久经沙场,几乎没受过什么凶险的伤,说不定是托赖老太太广撒网呢。
“早些安置,免得昏昼失序,”卫琇将她紧紧一搂,随即放开,像是刻意轻描淡写,“明日十六,月色比今日还好,你不是常抱怨来了青州还不曾看过海么?明日事毕我带你去海边赏月。”
钟荟箍住他的腰在他胸口蹭了蹭,闷声道:“也不必非得是明日,月亮扁一些小一些也无妨,咱们早些出门,赶在渔民夕归的时候到海边,带上锅子、银碳和盐酢,到了那儿赁一条船,向渔民买些刚捞上来的虾蟹鱼贝,一边赏月一边现煮现吃......”
“......”卫琇原本想的是抚琴泛舟、浅斟小酌、清歌伴月,不过叫她这么一说,似乎越发叫人期待了,他不自觉地微笑,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和眼帘:“到时候我把那柄薄刃的胡刀也带上,叫你看看我片鱼脍的手艺。”
钟荟想了想他方才剥荔枝时那笨拙的模样,对他的手艺没什么信心,觉得八成还是得靠自己,只笑着推了推他:“赶紧走吧,这时候回去到了营地还能阖会儿眼。”
待他终于转身走出了屋子,又提着裙子追上去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千万多加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比较短小。。明天争取勤快点,给大家补端午红包~~
第169章团圆
中秋夜的齐王府火树银花,笙歌曼舞彻夜不休。
齐王夙来极重伦常,即便一家人私下里几乎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如此佳节也要齐聚一堂,面上看起来仍旧是熙熙融融、父慈子孝、夫唱妇随。
家宴设在园中地势最高的驾云楼中,人在楼上倚阑四望,园中灯火流丽,珠宫玉殿美不胜收。
齐王姗姗来迟,四下里一环顾,刘高两位侧妃、世子司徒远以及其他庶子女都已到场,惟独不见齐王妃卫滢的身影——有人已经不愿陪他演这出琴瑟和鸣的戏了。
齐王眉头一皱,眉间纹路变得更深,本就峻刻的面容又添几分戾气。
高氏侍奉他的时候最多,一见他这神色便知他不悦,眼神微微一闪,连忙带着一双子女迎上去行礼,世子反倒落在了后头。
云麓乡公主先前因为拒婚一事拂逆了父亲的心意,叫他禁足了好些时日,今日逢着中秋才法外开恩放她出来透透风,故而见了父亲仍旧有些发怵,不自觉地往高氏身边挨。
齐王看了眼英武魁伟肖似自己的三子梓桐乡公,眉头舒展了些,几不可察地点点头,紧接着目光落到不省心的娇女身上,被她那怯怯的神情逗笑了。
云麓乡公主容貌气度虽不如王妃所出的两个姊姊,但生得娇俏可人,自小与齐王亲近,倒比两个嫡女更受宠爱。
世子和刘氏所出的二子司徒迈也上前向父亲行礼,齐王扫了眼一脸倦容的长子,脸上重又笼上了一层阴霾,人与人之间的远近亲疏很难说清道明,即便亲如父子也难免厚此薄彼,齐王因他是长子,又养在嫡妻膝下,这才将他立为世子。
然而从司徒远蹒跚学步直至长大成人,齐王从未对这个儿子生出过舐犊之情,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厌弃,随着他的哮疾逐渐转笃,王妃母家又遭逢剧变,齐王自然兴起了另立三子的念头。
在他看来这是天经地义之事,父为子纲,他当初能将他立为世子,如今自然也能改立他人——长子的生母不过是个卑贱侍婢,本人体弱多病又资质平庸,唯一的依仗便是王妃背后的卫氏,如今那依仗已然没了,他凭一己孱弱之身根本支撑不起这份家业,此举不过是绳愆纠缪罢了。
只是司徒远居世子之位多年,在臣子和将士中已积累了一些威望,径行废立难免有一番风波,莫如徐徐图之。
“这几日上气之症好些了么?”齐王冷淡地问道。
世子明白父亲不过是敷衍,何尝真的关心过他的病势,不过还是恭谨地答道:“承蒙父亲垂问,回父亲的话,近来好多了。”
齐王漠然地点点头:“‘父母唯其疾之忧’,营中的事你不必过问太多,顾惜身子便是你的孝心了。”
世子低下头再拜,口中称喏,谁也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一旁的梓桐乡公司徒迅却是难掩眼角眉梢的得意之色,阿耶这是明着叫大兄别插手军务了。
高氏毕竟多吃了几年盐米,城府比起年轻气盛的儿子深些,不过闻言脸上的殷勤笑容也真诚了几分:“郎君先入席吧,坐下慢慢说。”一行说一行给他解下氅衣,抖了抖递给一旁的侍女,这些事情本不该由她这个侧妃来做,但是齐王素来喜欢女子温驯小意,高氏也乐得逢迎。
一旁的刘氏冷眼看着,脸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这高氏说起来也算青齐旧族,可行事实在有些不尊重,大庭广众下抢奴婢的活还算细枝末节,因年老色衰惟恐失宠便把年轻貌美的侄女弄进府□□侍一夫就令人不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