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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照仪笑了笑,放开她的手站起身,宣峋与最后叮嘱:“明日若有变,由卜同钰来接你,别人不要轻信。”
宣芷与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看着游照仪拉起宣峋与的手走出去。
……
晚间,宋品之依言夜访广邑王府。
宣峋与和游照仪在内间等着她,让她入座后,世子才开口道:“今日街巷已有流言,称宜光帝姬贼喊捉贼,结果被自己人查了出来。”
宋品之点点头,说:“我也听说了,世子想如何办?”
宣峋与说:“我与灼灼还有母亲都商量过了,再暗中查探已然无济于事,不如直接把卷宗公诸于世,两相抗衡。”
游照仪道:“直接把水搅浑,说不定能找出更多的破绽。”
宋品之有些迟疑,道:“若是如此,相当于直接和陛下宣战,臣的性命……”
她虽有报国之心,但相较之下,还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更何况她还有夫婿。
宣峋与:“你放心罢,明日你在大理寺外公诸,广邑王府会派人保护你,一旦事毕,你与你的夫婿就立刻启程去往容州,那里已经做好了一切接应,定会保你安全无虞。”
宋品之这才放心的点点头,神色也坚定了起来,道:“愿做第一剑。”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似要应和这蒙昧的尘世,细若游丝的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风起时,丝网翩然而动,风落时,便又悄然落下,一起一落之间,是彼此沉默的战争。
第45章黄昏独立佛堂前
(1)
中衢起于割据,常年征伐,历朝皇帝不论男女几乎都曾领兵作战,尤其是先圣宣懿皇帝剿灭南羌后,中衢官场重武轻文的风气达到鼎盛,百姓认为只有投军才能在官场之中冲出一条路来,民间的应试正考一度凋敝。
为了改变这一现象,由当时还在朝中为官的尚书右丞江寻也献策,以大理寺为首,太常寺、鸿胪寺为翼,每月初十、十五、二十,向京中百姓公诸府内事物,大到他国来朝如何设宴招待,小到左邻右舍吵架拌嘴的事如何审理,都一五一十的告知百姓,让他们晓得国家是如何运转、百姓是如何安居,严明武官攘外,文官安内,缺一不可。
这事儿刚开始干,并没有什么成效,百姓们每天白天睁眼到晚上闭眼,何时不是忙忙碌碌的跑生活,除非是有关自己家的案件或是马上要来临的节日,否则并没有多少人会停下脚步听这些公诸。
连弄了两个月,连先帝都倦了,和江寻也说算了,可江寻也很是倔脾气,自己下了值坐到大理寺门前听了两天,那些官员见尚书右丞坐在下首,冷汗淋漓,本就枯燥的卷宗读的更是磕磕绊绊。
江寻也这回发现问题所在了,当晚就找了个生意最好的茶楼,高价把里面的说书先生给聘来,前一晚看卷宗,写文书,第二天就坐在大理寺门前一拍醒木,把李家的狗踹了徐家的小孩这一件事说的百转千回,当天那门前简直是乌泱泱的人山人海,连路过的狗都忍不住停下来听两句。
最后那先生一笑,言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门前百姓纷纷哀嚎,十五便又眼巴巴的来门口等,那说书先生总算把上一回案件如何判的结果说了,然等到说下一个案件,结果却照旧按下不表,再等着下回说。
经此一遭,百姓们也对这事儿充满了兴趣,听久了也能听出点门道,例如这个案件判的有失水准,那个案件真是大快人心,江寻也还招人在三寺放了个大箱子,让百姓们若是听出错漏或有什么意见都可以上书陈情,竟还真的纠了不少冤假错案。
除了这点以外,渐渐的应试正考的人数也多了起来,文武考官再次变得严格,中衢人才不断涌现,进入最繁盛的时期。
如今近三十年过去,这一旧俗一直延续了下来,三寺门前的说书先生换了一批又一批,百姓对此也司空见惯,不再像之前那么感兴趣,每日门前的人都很稳定,不多不少。
然今日有些不一样。
大理寺外一早就围满了人。
其中有不少人是游照仪找来虚张声势的,这也吸引了一堆逛早市想看热闹的人。
众人往上一瞧,并不见什么说书先生,只见大理寺卿顾准并少卿江萦序立于一侧,少丞宋品之手持卷宗站在正中公诸。
“我为大理寺少丞宋品之,今日由我为前日里帝姬斥于流云声一案做出公诸,望大家详听。”
流云声一案在民间闹出的流言只多不少,前日那些店主刚招,昨日帝姬贼喊捉贼的言论就开始甚嚣尘上,但百姓们并不知道其中秘辛,别人怎么传,自己也就怎么听。
“帝姬斥于流云声一案,始于宣懿十四年,约三十名南羌旧人前后被洛邑祥云城挽月台老鸨许其绥从容州拐卖至洛邑,被现洛邑州丞、原洛邑祥云城守军校尉陈西岳查获后,交予了万两白银送至守军营贿赂陈西岳。”
“陈西岳受贿后,见此中牟利巨大,以权谋私,与许其绥达成交易,以他之官权为其拐带南羌百姓,其间利润四六分成,许其绥答允,二人官商勾结,共谋此事。”
“后由原宣威将军、今镖骑大将军宋凭玄启事,先圣宣懿皇帝亲自前往容、蜓二州查案,各州县的此类生意纷纷垮塌,南羌旧人被送回,陈西岳不舍其中巨大利润,求至原洛邑州丞、今太子少保越德时府中,越德时保其不受先帝亲兵查探,故此,洛邑之秽被全然保下。”
“此后,容、蜓二州监管严格,拐带人口之事偃旗息鼓,由许其绥献策,陈西岳实施,在祥云城城西元七县设暗楼,共将原被拐至洛邑的一百十九人软禁,逼生幼子。”
“今时初探,已发现男二百二十七人,女四百九十五人,其中有孕者又一百五十三人,十四岁以下者三百零六人,对照初时,数以倍计。”
“后经我大理寺提审各方店主,俱对购买南羌妓子供认不讳。”
“本案陈情完毕。”
宋品之合上卷苡華宗,看向下方议论纷纷的百姓,有人面色凝重,有人脸色苍白,有人几欲作呕,有人漠不关心。
广邑王府派来保护她的那些人藏匿在人群中,警惕的盯着四周。
“所以罪魁祸首是越德时吗?”
“那个许其绥才是源头啊!”
“若不是陈西岳帮他,这事儿能办起来吗?”
“三个畜生!”
“畜生!”
“此事身后无人作保?我不信!”
“那可是先帝!区区一个洛邑州丞就把他拦住了?”
“我听说这事儿背后推手是宜光帝姬。”
“你是不是傻了!那时候宜光帝姬才几岁?!”
“那你说是谁?”
“那当然是……”
“真是畜生!”
“逼人生孩子干这种事情!”
“听闻还对男子用了禁药,使得男女一起怀孕。”
“真够恶心的!”
“……”
一句句猜测和谩骂传入众人的耳朵,宋品之扭头和顾准、江萦序对视,见二人点头后,三人共同离去。
人群中的护卫也跟上了宋品之,一行人送其至宋府后门,其夫婿亓渊已经携好物什在一不起眼的马车中等她,见她前来,焦灼的表情松懈了些许,立刻伸手将她拉上马车,众护卫骑马护持在她身旁,迅速离开了此地。
……
不到半月,大理寺今日门前公诸所引发的议论已然铺陈开来。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被指名道姓点出的洛邑州丞陈西岳连发数十道请安折子于京,太子少保越德时也日日跪在大殿之上,说自己是被诬蔑的。
然而此事发酵至今已然不可转圜,越、陈二人命悬一线,日日担心受怕。
大理寺卿顾准也在大朝之时要求提审、收押越、陈二人,以免其背后还有主谋祸乱朝纲。
两方相较,皇帝态度却含糊不清,朝堂局势一日比一日凝重。
夜深人静,宫闱深深。
今上宣应衷于殿中金椅霍然起身,拍掌击案,对下首一黑衣侍卫大喝道:“你再说一遍!是谁指使的?!”
那黑衣侍卫脸色发白,迅速道:“广邑王府!虽然此事确实是大理寺查出来的,但是教唆帝姬启事,送走宋品之的都是广邑王府的人。”
宣应衷发出了两声诡异的笑容,面色狰狞扭曲,声音却带着笑意:“真是没想到啊……广邑王府!朕这个三弟,竟也有这份心……”
黑衣侍卫道:“经属下查探,帝姬殿下跟广邑王世子及世子侧妃都走得很近,尤其是世子侧妃,并不像表面上那样默默无闻。”
宣应衷依旧在笑,说:“朕岂会不知……敢和朕叫板,也不想想后果。”
黑衣侍卫:“那接下来该如何,请陛下吩咐。”
宣应衷坐回自己的王座上,灯火幽暗,照亮了他嗜血的眼睛:“将宜光帝姬软禁,活捉宣峋与,游照仪……杀无赦。”
黑衣侍卫领命,又问:“此案该如何结案,平息众怒?”
宣应衷泄力,靠在椅背上,不以为意的说:“拔了陈西岳和越德时的舌头,抄家记人,诛其九族,二十岁以上的秋后问斩,二十岁以下的流放寒岛,路上都杀了,一个都别留。”
黑衣侍卫抱拳称是,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灯火还在跳动,宣应衷勾着一抹笑,看着那描金画凤的灯罩半晌,突然起身,朝内殿走去。
内殿左侧有一小间,多用以午间小憩,靠墙还有一面书柜,放满了兵书典籍——都是他姐姐宣应亹的东西。
他熟练的走上前去,拉动书柜顶部一垂落的细绳,一副巨大的画卷便展开在宣应衷面前,赫然是先圣宣懿皇帝的等身画像。
那画画得确然不错,不仅将宣应亹流畅利落的面容刻画了十分,神韵也跃然纸上,每次站在这副画像面前,他好像又看见了长姐那漠然失望的眼神,像一支淬了毒的箭一样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从小到大,他就是四个人里面最差劲的一个。
长姐比他大了两岁,是正宫嫡出,他父亲则是宫中贵君,母皇生了他们两个后,本不欲再生,怕孩子太多以后皇位纷争,只尽力培养他们。
然而长姐太优秀了,他熬了一夜背下来的诗词,她扫一眼便会,夜以继日练的骑射,她信手拈来,年仅六七岁便可与母皇讨论国事,献治蝗论整治了南方虫害,接见他国使臣落落大方,母皇的的眼中不仅没有了他,还对他越来越失望。
母皇和长姐两个人同样失望的眼神,一度是他登上皇位后几十年的噩梦。
许是见他不成材,以后无人辅佐宣应亹,在他六岁的时候,又幸了一贵君,这回生了一对双生子,便是宣应亭和宣应雍。
他曾经对妹妹很好——如果她能一直那么笨的话。
可是没有,好像他们生来就是天才,文能出口诵,武能马上行,只有他文不成无不就,慢慢就成了个浑噩度日的废物王公。
母皇跳过了立储这一阶段,直接禅位给了宣应亹,改国号为宣懿,暂时听政,中衢经历了一段二皇临朝的时期,这个时候宣应亹才十岁。
宣懿四年,年仅十四的宣应亹就开始带兵打仗,尝试攻下南羌。
宣懿十四年,曾经繁荣富庶的南羌被举国攻下,成为中衢的一员。
在这十年间,宣应亭封广邑王,持兵权带领剑南铁骑镇守北疆,宣应雍被立为镇国公主,持兵权带领宣武卫镇守西疆,三人在最后攻破南羌都城的时候并肩作战,传下永世佳话。
只有他,宣应衷,宛如一个被人遗忘的笑话。
他在封地如何逍遥快活,无人关心,如何纨绔浪荡,无人斥责。
他只是想要所有人眼里都能看到他,有错吗?
……
消息是皇后王颂兰传出来的。
宣芷与派人去通知广邑王府的时候,游、宣二人已然遭遇了一波刺杀。
原本夜半深深,二人抵足酣眠,屋内也是一片暗沉,只有月色在外面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