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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里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一个眉目挺括的中年女子坐到了她身边,四十岁左右的模样,身着黑甲,身上系着红色的披风,约莫是个地位不低的领军人物,看着她说了两句话。
但游照仪此刻脑子又开始嗡嗡作响,只能看见她嘴唇开合,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只能勉力的侧耳去听,剧烈疼痛带来的耳鸣才渐渐消失,声音逐渐清晰起来:“这是岁坪城,已经被我们拿下了。”
“你是游照仪,就是那个中衢世子的侧妃,打凝章的那个。”
一句陈述,游照仪说不出话,只能继续看着她。
“差点以为你救不回来了,没想到你命倒是大。”
她勉力出声:“救我……干什么?”
那人笑,说:“你说呢,我女儿还在你们中衢手里。”原来这就是崇月皇帝杨元颂。
游照仪虚弱的笑了一声,平静的说:“你们救不了她。”
杨元颂也不生气,也淡声道:“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游照仪说了两句话,就已经神思恍惚,冷汗连连,没一会儿又晕了过去。
杨元颂吩咐道:“差不多可以给中衢皇帝发战报了,要是想要这位侧妃,就把皇女送回来。”
下面兵卒随即听吩咐去办,杨元颂左边的一员大将建议道:“既如此,要不让中衢把帝卿也送回来?”
杨元颂立刻笑了一下,说:“我这位弟弟可是自愿的,那个人死了他也要陪着,真是情深似海。”
大将说:“听说这回帝卿也来了?留守在澜州。”
杨元颂道:“中衢不会以他做饵的,那个人死前留下的最后一道旨意就是若是一日两国开战一定要护帝君安泰,啧,那个人死了,我弟弟还自苦了好多年。”
言罢她陷入了沉思,那大将也不敢再言。
军情战报先由使者送去最近的百臻,再有百臻守城之将交予统帅,最后发往上京。
宋玄凭在退守之战中受伤昏迷,近日才刚刚醒来,等待可以起身之际,就收到了沈望秋递来的战报。
她一目十行的看完,说:“发往上京罢,在杨凝章送来之前,崇月不会开战了,整军待命即可。”
沈望秋称是,即刻去办,可刚走出营帐,焦十安就站在一边,见她出来忙问:“是不是战报?照仪……还活着吗?”
她这十几天夜夜噩梦,睡不着觉,一睁眼就是和游照仪错开手的那一幕,明明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沈望秋叹气,道:“活着,崇月皇帝发来战报,说要那杨凝章去换游校尉。”
刚一听前两个字,焦十安立刻腿软的跪下了,闻言道:“好…好,我、我即刻整军待命!”
沈望秋拍了拍这个年轻女将的肩膀,轻声道:“不是你的错。”
焦十安俯下身子用力摇头,终于崩溃大哭。
京中旨意是随着宣峋与后脚到的,言明杨凝章已经在路上。
对于崇月来说,这也是可以预见的,中衢皇帝胆气不足,昏懦有余,自他临朝以来,崇月早就蠢蠢欲动,若是拿下中衢,一统五国也指日可待。
游照仪的伤并没有好全,只是勉强可以起身,那一箭射中了她胸口偏右,虽然没有伤及心口,但也几乎要了她的命。那天和崇月皇帝交谈过后又昏昏沉沉的睡了十几天,才彻底清醒过来。
崇月虽然救了她一条命,但似乎只想留住她一口气,每当她状态好一点的时候那杨元颂或是哪个将领就会拿着匕首进来,划她几刀放点血,让她一直处于很虚弱的状态。
她并不知道崇月想干什么,每天躺在床榻上任人宰割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她还是极力保持自己意识清醒,不要崩溃。
不知道过了几天,一个崇月的首领进帐来,不再抽刀,而是指着她道:“绑起来,马上出兵。”
胸口还是隐隐作痛,她双手被绑,整个人神思恍惚,被一个崇月将领脸朝下拎到马上,他一拍马背,应声而动,颠簸间她几欲作呕,全身伤口都在撕裂,胸口也湿漉漉的,那个箭伤再次传来一阵剧痛,很快也几近麻木。
待终于被放下来,约莫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她被扔下马,摔在地上,嘴里瞬间一股血腥味涌上来,整个人头重脚轻,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手上绳索的一头似乎被递交到那个杨元颂手上,对方拖着她往前走了两步。
恍惚间听到有人大骂:“给她灌一口水!这都快死了!”
然后就是一阵铠甲与铠甲相碰的响动,一个水壶递到自己嘴边,强行灌了进来。
游照仪呛得咳了好几声,总算睁开眼睛。
她没有铠甲,身上还穿着中衢武将统一的暗红色军袍,只是这军袍已不知被鲜血浸染过几回,脏污不堪,几度破损。
那边总算有人叫阵,站在百臻城墙底下对着城楼大喊:“将我朝皇女殿下送还!予你朝战俘!”
城楼上站着黑压压一排人,游照仪眼前一片模糊,想勉力去看,可是根本看不清是谁。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高喊道:“皇女已在城中!先让我朝确认其人!”
她又被一股力量提起来,踉跄的走了几步,跪倒在地。
崇月将领大喊:“你们寻人出来辨!自己的将军都认不出来了吗?!”
百臻城楼上回道:“让她说话!”
崇月人在她耳边骂了几句,把她拎起来,在她耳边狠声道:“赶紧说话!不想活命回去吗?”
……这是游照仪第一次想骂人,她伤口剧痛,根本说不出来话,更遑论高声喊叫。
她勉力张合,几欲昏厥。
见状,杨元颂急了,上前来看了她一眼,一刀向身后挥去,骂道:“蠢货!不知道她有多虚弱,竟然直接置于马上!”
言罢,杨元颂下马攫住她,扼住她的脸迫使她朝城门望去,说道:“你抬头看一眼,那个长得特别漂亮的是不是你郎君?你快出声!”
她脑子一震,勉力睁眼望去。
果然见到一熟悉的人影,在城楼上目眦尽裂,几近绝望的看着她。
她想问,你怎么来了?
她想说,很危险,你快回去啊。
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几声气音。
见状,杨元颂立刻狠绝的抬臂猛击她的后腰,迫使她发出了一声极近苦痛的低叫。
宣峋与见她之状,立刻猜到了杨元颂伤她,几乎腿软,心中杀意四起,恨不得生啖其肉。
杨元颂见她出声,立刻道:“听见了吧!这就是你们中衢将领,如假包换,我朝皇女在哪?你们还未让我见到!”
闻言,城楼很快出现几个兵卒,举着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那笼子五面镂空,唯有杨凝章背靠的那一面用木板钉住。
兵卒将其顺着绳索从城楼上吊出来,将镂空的那一面对准崇月,里面赫然就是崇月三皇女杨凝章。
但她状态比游照仪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见到母亲忙抓着铁笼大喊:“救我,母皇!”
沈望秋并没有把她轻易放下去,喊道:“笼中设有机关,我们将其放在地面上,你解开绳索,我们打开笼子,你将其交予我手,你若反悔……”城楼上迅速出现一排弓弩手,对准笼中的杨凝章。
言罢,一个身影踏出城墙,凌空几步,踩在在笼子上方,正是一同前来的许止戈。
杨元颂闻言,粗暴的将她一扔,交予一将领手上,翻身上马,高声答允。
随着一声令下,许止戈随着铁笼缓缓下降。
“砰!”铁笼落地,游照仪手上的绳索已被割断。
许止戈翻身下地,独身向前,伸手接过已经无力行走的游照仪抱进怀里。
那边笼门已开。
双方慢慢向对面阵营走去,两方弓弩手蓄势待发。
一步、一步、一步……
秋风萧瑟,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下方三人身上。
“刀。”
怀中发出虚弱的声音,可许止戈好似预料到了,不动神色的怀里递给了她一把匕首。
杨凝章被数个弓弩手对准,紧张的连腿都不听使唤,根本没在意这些,只满心的朝母亲走去,但城楼上方的众人将其动作看的清清楚楚,沈望秋在城墙之下已经伸手蓄势,就待一声令下就开城门。
一步、一步、一步……
黄沙被秋风带起,漫天飞扬。
正当三人即将擦肩而过之时,许止戈怀中赫然伸出一只伤痕累累的手臂,拿着一把匕首,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那刀光一闪,干脆利落的投掷刺入了杨凝章的咽喉!
一刀毙命。
一阵剧痛袭来,杨凝章不可置信的伸手捂住自己的脖颈,瞪大眼睛看着母皇,发出了一声艰难的气音。
她身体还未软倒下去,沈望秋便已反应过来,一声大喝:“开城门!杀敌!”
许止戈迅速脚步腾空,在后方无数箭矢之下旋身躲避,飞速躲入了那笼子的木板之后。
城门应声而开,士气震天,以焦十安为首的千军万马朝崇月压来。
杨元颂大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被踩入千军万马之下,嘶声怒吼道:“给我杀!”
两方彻底交锋。
……
等大军全部杀出,许止戈才抱着游照仪冲入城门。宣峋与正从城楼上跑下来,一路踉跄,若不是兰屏在边上架着,他几乎就要滚落下来。
可到了跟前,看清了游照仪如何伤痕累累,形容狼狈,心中伤痛万分,竟一时不敢伸出手去。
直到游照仪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摸了摸他的脸,声音藏在金戈铁马的杀声之中,他却听的无比清楚,她说:“别哭,我回来了……”
那只手顺着他的脸慢慢的垂下,她已然耗尽力气,昏死过去。
宣峋与将她抱进怀里,第一次在人前崩溃大哭。
……
这仗打得两败俱伤。
杨元颂失了女儿,自然仇恨万分,游照仪受尽折磨,焦十安也恨不能杀其泄愤。但中衢只夺回了岁坪城,已然损失惨重,无法再追敌深入,只得等下次再战,再夺回失地。
游照仪堪称伤痕累累。
军中大夫将她那身脏污不堪的军袍剪开的时候,饶是身经百战的宋凭玄也不忍的别开了眼。
当胸一箭的伤口并没有处理的很好,此刻还生生撕裂,渗出血来。
除此之外身上还有无数的刀伤,那伤口并不深,可却哪里都是,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是新伤。还有便是一些淤伤、撞伤,根本没有处理,血丝埋在淤血里,已经隐隐发乌,令人不忍卒看。
她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的世子殿下,道:“不如出去等吧。”
宣峋与小口小口的吐着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闻言摇摇头,只盯着游照仪的脸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