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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祥,你是如何知道我是卖糕的?”阿媛这下有些好奇,这个添祥莫非观察她许久了?
添祥捏了捏自己的裤腿,面上甚是愧疚,“我……我最近都在这一带行走,观察过路人。见你来卖过几次糕点,生意好似还不错。”
阿媛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颜青竹问添祥,“你最近,都偷了多少人了?”
添祥急忙摆摆手,“没有……没有多少。”
阿芹也急道:“祥哥真的没有偷到多少,那利息日日滚,祥哥偷到的钱还不够结每天的利息。”她又转而对阿媛道:“阿媛,你就算不信祥哥,也要相信我。祥哥他从前是正经人,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所以不是什么惯犯。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劝祥哥收手的,没想到会遇到你们。”
阿芹知道阿媛心软,为了自己多半不会报官,便又朝颜青竹道:“这位大哥,你可不可以也不要报官?”
颜青竹看向阿媛,见阿媛朝他摇摇头,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我可以不报官,不过你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情!”颜青竹厉声对添祥道。
添祥如蒙大赦,连连道谢,连连保证,只差给颜青竹跪下磕头了。
阿媛见他窝囊的样子,越发不喜。
“阿芹,你们有什么打算?”阿媛只向阿芹道。
阿芹吞吞吐吐,也说不出个可靠的法子。
“添祥,你又有什么打算?”阿媛又问添祥。
“我……我……”添祥也是脑海空空。
阿媛暗叹一声,两个没主意的人碰巧凑到了一块儿,这种缘分还真不怎么好。
没有办法,那过得几日,只怕还要重操旧业。今日在这里再三保证,实则是半点靠不住的。
颜青竹道:“你是跟哪家赌坊借了钱?”
“鸿泰赌坊。”添祥呐呐道:“本来……开头是赢了钱的。我禁不住人家怂恿……又投了钱进去……哪里知道后来就一直输了……连原本赢的钱都输得干净。我想那是阿芹的积蓄,我不能让钱就这么没了。赌坊里面可以借钱再赌,我没多想就借了一些想要翻本……怎知道现在变做了二十多两,翻了十倍不止。”
阿媛一听,便知他是着了道。吴有德从前便是赌鬼,阿媛看着添祥,虽知他与吴有德不同,还是忍不住有些嫌弃。又见阿芹一脸焦灼的样子,觉得这件事要不要帮忙,又如何帮忙,实在有些左右为难。
此时,添祥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拉了阿芹的裙角一下,阿芹抬抬眼皮,装作没看见,面上却露出难色,眉头皱到一起。
这一幕恰巧被颜青竹瞧见了,他略一思考,便明白了添祥的意思。
既然自己已答应不送他去官府,那添祥若还有什么想法,必是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帮助,尤其是钱财上的帮助。那个包袱里少说也有几两银子,添祥若能借到些钱,这几日的利息又有了着落。而他不便开口,自然希望阿芹能开口。
一个赌徒心态的人,他解决问题的思路一定不会是靠自己。而是希望偶然的机遇能代替自己的思考与行动。
今天遇到颜青竹和阿媛,或许就被添祥当做了机遇。
颜青竹知道阿媛与阿芹交情不浅,怕阿芹开口,阿媛难做,便笑道:“鸿泰赌坊不过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小赌坊,就这个小赌坊也把你吓成这样?”
颜青竹常往镇上买卖,人很活络,许多大道小道的消息了然于心,这句话出来倒不是完全骗了添祥。
当下颜青竹刻意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阿芹和添祥却十分乐意见到他这个样子,这说明,这个人或许是有了什么办法可以帮他们。
“青竹哥,你有办法?”阿媛替两人问出话来。
颜青竹向添祥问道:“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添祥一副捉襟见肘的模样,低声道:“钱给赌坊还了利息了……今日还没得手过……没得钱了。”
阿芹慌忙往自己腰间掏了掏,拿出一个绣着玉兰花的大钱袋,“我这儿还有几两银子,打算给祥哥还钱的。”
添祥看向阿芹,感激地道:“阿芹,你对我真好,是我对不起你。”
阿芹眼里盈着泪,没有说话。
阿媛见了,又是冷哼一声。也不知这添祥如何好了,阿芹竟对他这般死心塌地。
颜青竹言归正传,“这些钱,足够你们去牙行找一个不错的绍州讼师了!”
“讼师?”添祥急忙摆手,“我不去官府,不去官府!”
阿芹也替添祥担心起来,“这位大哥的意思,是让我们去官府告发鸿泰赌坊放高利贷吗?虽然大哥你说鸿泰赌坊是没有什么背景的小赌坊,可是……去了官府,祥哥之前偷盗的事情只怕要被扯出来……”
阿媛见添祥那不成器的样子,觉得心里发堵,懒得去看他,只看向颜青竹,心里觉得他必是有别的想法。
颜青竹笑笑,抿了口茶,道:“你们莫要惊慌,找讼师就一定要去官府吗?许多讼师黑白两道游走,功夫并不只在一纸诉状上。你花上些钱,请个讼师跟你去一趟鸿泰赌坊。没有背景的小赌坊还敢放朝廷明令禁止的高利贷,也就只能坑坑你……咳……坑害些同样没有背景的平头百姓。”
颜青竹心知肚明,人家是吃定了添祥是个奴籍身份,不敢挑起事端,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因而步步相逼。
颜青竹瞧瞧阿芹鼓鼓的钱袋,又道:“请个跟官府熟络的讼师,加上给牙行的中间钱,一两五钱银子应该够了。剩下的钱姑娘自己保管好吧……赌博这东西是有瘾的,不可随意给人赌资,那是害了他。”
阿芹点点头,将钱袋重新在腰间收好。
添祥低头搓手,没有说话。
因着两人在这方面实没有门路,于是连找牙行这种事也请求颜青竹帮忙。阿媛见阿芹可怜,自然也想颜青竹帮帮他们。
于是几人离开茶楼,由颜青竹带领着去了附近一个相熟的牙行。在牙行门厅里坐了约莫两刻钟时间,掌柜的将一位又矮又瘦,没什么读书人风度的大叔迎了进来,并向众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此人姓袁,掌柜言其是个很有经验的讼师。
阿芹和添祥见这人年纪四十岁上下,衣着普通,相貌粗俗,顿时唉声叹气,觉得银子恐怕打了水漂。
阿媛怕他们没见识,得罪了人,立马拉了阿芹在一旁低声道:“别以为讼师都是相貌堂堂,在公堂上口若悬河,大杀四方。你那是戏文看多了。这位大叔想来有些人脉,否则牙行不会请他过来。若他办不好事,牙行的中间钱便拿不到手,你放心吧。”
阿芹点点头,对于阿媛的话她向来深信不疑的,还有那位大哥,似乎是个很有见识的人。
“阿媛,你有了这么一个意中人,我真替你高兴。”阿芹握住阿媛的手,真诚道。
阿媛没想到她这会儿会说这话,诧异之余,不由有些羞怯。
颜青竹与袁讼师讲述了一下事情的原委,袁讼师拍拍胸脯,打了包票,“鸿泰赌坊上次打伤了人,人家要告到官府,还是我给劝下的。想来鸿泰赌坊应该会卖我几分薄面,再说这驴打滚的债,朝廷不许的,上了公堂赌坊没有胜算。只是咱们以和为贵,自不愿走到那一步。”
颜青竹也晓得是这道理,便先谢过了讼师。
袁讼师知道颜青竹并不是事主,便又看看角落里那个秀气的年轻人。
“不过凡事没有绝对,老夫也不敢说就一定能把这事解决得完满,只是自当尽力而为!”
袁讼师向来是这风格,既要给事主希望,也不愿出了意外,让自己下不来台。
可这话落到添祥耳中,却又莫名少了几分信心。几人一行往外走时,添祥悄悄拉了阿芹走在后面。
“阿芹,我看这大叔不像什么有能耐的人,说不定这讼师的身份也是假的。这是诓我们钱吧?我看……”添祥低声道,“我看,你这里有几两银子,你再管你的朋友借点钱,我们凑够十多两银子先去还给赌坊,剩下的钱再想办法吧。”
阿芹蹙眉,想了一会儿,轻声道:“祥哥,我想阿媛不会害我,而且她从小就比我聪明,比我有办法,我们这次就听她的吧。而且,她那位相好的大哥,比我们有见识呢,人家既然费心费力帮我们,又怎会害我们呀?若是事情不成,钱便付不了那么多,我们不如先试试看吧。”
添祥心中犹豫不决,但又想不到任何其他办法,只得跟随前往。
众人到得鸿泰赌坊,报上姓名,说是来找掌柜。没过一会儿,掌柜的在两个壮硕打手的簇拥下走到了门口。颜青竹与袁讼师一直是走在前面,倒是添祥内心恐惧,一直缩在后面,如今见了掌柜,更是恨阿芹的身子遮不住他。
袁讼师与颜青竹相继言说,将来意挑明。
没想到双方把事情说开,赌坊的掌柜倒十分卖袁讼师的面子,也知道对方委托了袁讼师过来,若谈不好,便要上公堂了,那对赌坊实没有好处。掌柜好奇这懦弱样的小子怎么想得到找讼师这种路子,却也不便多问,只说了了添祥欠下的债务,当场撕了字据。
一行人离开赌坊,不过两刻钟时间。添祥对于事情能这么快解决,实在未曾预料。
阿芹更是喜笑颜开,一个劲地朝袁讼师和颜青竹道谢,又握着阿媛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添祥却在旁边一言不发,心道,这么几句话就解决了问题,收一两五钱银子也太黑心了。
一行人又往牙行返回。
颜青竹把添祥从阿芹旁边拉到与袁讼师和自己并行的位置。
“袁讼师,还有一事请教。”颜青竹笑问。
袁讼师侧头看来,“你讲。”
颜青竹拍拍添祥的肩膀,“我这朋友还遇到一件难事,他的主家因为不满他自行婚配的意愿,将他驱逐出来,还要求以原来三倍的价钱才能赎回卖身契。不知这等难事该如何是好?”
袁讼师今日轻轻松松赚了钱,自然乐得再卖他一个答案,看向添祥,心中已明白,他赌钱欠债,恐怕就是为了此事,道:“奴籍之人婚配当受主人管制,你想自行婚配,也太任性了些。但主家因此给你涨三倍价钱,这不合律法了。不过,以奴告主,难有胜算。我看小哥还是好好给主家陪个不是,或者就自己努力凑到三倍的价钱吧。”
颜青竹知道袁讼师说得在理,看了眼添祥,此事他不欲多管,便没再说话。
添祥心里却想,这个答案就是说了等于没说,凭他自己如何想得到办法去凑那么多钱?
这会儿阿媛和阿芹正走在三人后面。阿媛得了机会,马上低声向阿芹道:“阿芹,这个添祥不是你的良人,你还是快些松手吧!”想说的话太多,却怕一会儿去牙行结了账就会分别,只好第一句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阿芹面露忧色,迟迟不语。
阿媛见她如此,不禁心中一凛,“你俩……莫不是已私定终身了吧?”
“没有的,没有的!”阿芹急忙摆手,“你上次劝过我,后来祥哥想晚上拉我去小竹林里,我想到你的话,便没去。”
阿媛松了口气,“那你还不退步抽身?还想等他哪日把你的积蓄花光吗?”
“我……我……”阿芹支支吾吾,终于道,“可祥哥待我极好的,我不能负了他。若不是为了我,祥哥就不会得罪蒋娘子的相公,就不会被逐了出来……”
阿媛有些疑惑,“就算你和添祥相好,他的主家不同意,可也不至于这么罚他呀?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
阿芹咬了咬嘴唇,眼中满是犹豫,终于还是小声道:“蒋娘子的相公有那等癖好,一直想把祥哥收用了呢。祥哥不愿意,一直想法子躲着,跟我一起后,便想转而卖身给梅吟诗社。你常说程娘子宽厚,这事儿我便找过程娘子的,她是同意我和祥哥一起的。奈何蒋娘子的相公不同意,还把祥哥赶了出来。我想蒋娘子一定不愿意祥哥留在她家里,便求了蒋娘子帮忙。可蒋娘子管不住他相公,又怕事情抖出来丢人,这事儿她也就不管了。”
阿媛一阵惊愕,那蒋娘子当初是个何等清高的人,如今竟找了这样一个丈夫?
虽说狎玩小厮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奇事,但世家中传出这等事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与和名妓风流传为美谈不同,男男之风与道家阴阳甚是违背,大华朝是禁男子为娼的,若有这等癖好的,通常都做得十分隐秘。
阿媛细想,看来这添祥找到阿芹,必是有利用之嫌,想借她将自己转卖到梅吟诗社,脱离蒋娘子的丈夫。
阿媛一时无言。
阿芹看着添祥的背影,眼中露出一丝柔情,喃喃道:“祥哥是个有骨气的人,我愿意帮他。”
一行人走到牙行结了账,颜青竹向袁讼师和牙行掌柜倒了谢。
阿芹结了账,向阿媛走来,“阿媛,你要常来看我呀,成亲也要来跟我说一声。”
添祥在门口等着,阿媛一口应下,又拉了阿芹到一旁道,“阿芹,我知道你善良又痴情,我的话必是劝不了你了,不过,你要多为自己着想些,辛苦存下的钱财不要全耗到别人身上了,他要赎身,让他自己想个正经法子。”
阿芹点点头。
阿媛看了一眼添祥,又道:“你让他把自己晒黑些,再留上一旮旯胡子,说不定会有点用处呢。”
阿芹意会,赶忙又点了点头。
颜青竹将袁讼师送出门来,见阿芹和添祥也离开了,便对阿媛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去沈庄吧。”
阿媛望望袁讼师离开的背影,对颜青竹道:“青竹哥,我今日有些累了,就不和你一同去了,你早些回来。”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依依不舍。
颜青竹有些失落,但又想,她今日看到朋友这等遭遇,没心思陪我一起也是该理解的,便握了她的手道:“也好,你早些回去休息,若是要出门,一定和石婶子一起,要不,就要带着小狼。”
阿媛温柔地点点头,却始终舍不得他,将颜青竹一路送至码头,又目送他划船穿过半月似的桥洞,把水中那半月倒影也荡出层层叠叠的波光。
……
袁讼师走出不到两条街,就听闻后面有个女子喘着气在呼喊自己,他转过头,见一个女子正追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