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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九难死后,云善渊回京不久就听说了胤禛为了救驾受伤,伤在左手臂。她得知胤禛性命无碍,就没功夫多为远在天边的人操心,谁让她已经身中两种药,化脉散与七步夺命丹。
云善渊去调查了袁承志,查到了他是前朝边关大将袁崇焕的儿子,也是那个时代江湖上的绝世高手。
袁崇焕被明末皇帝崇祯下旨赐死,而阿九是崇祯的女儿,袁承志与阿九之间可以说隔着杀父之仇。那日,九难师太的狂悲之态足见两人之间不只有恨,恐怕还有一段爱恋,那些却都湮灭在了时光中。
上一辈的恩怨本来应该与云善渊无关,可谁让她重了两种药,其中的化脉散很可能是袁承志给后辈下的。
这并不是无端猜测,袁承志作为抗清大将的后人,父亲却被明朝皇帝所杀,其中还牵扯到皇太极的计谋,他经历了清军入关的那段历史,心态定然十分复杂。
史湘云的母亲如果是袁承志的女儿,袁承志能愿意她嫁入史家吗?
云善渊调查过贾史王薛四个家族,他们是因为拥护清廷入关而开始发迹,其中贾史两家抬入八旗,老一辈都立过战功。
史湘云之母袁氏表面上是普通士绅家的孩子,可是在那个战乱年代想要伪造身边并不困难。袁氏违背袁承志的意愿嫁入了史家,袁承志与其断绝了关系,更是早就下了化脉散这种让人不得修炼深厚内功的药,算是彻底地断了父女之情,而且药力更是延续三代。
这个推论从逻辑上能够成立,而事实究竟如何只有袁承志知道。也如同是九难所言,七步夺命丹恐怕只有高于她的高手才能解除。
云善渊去看过好几位京城名医,他们除了看出云善渊有些宫寒的症状外,并查不出任何其他的病症。九难曾说过,七步夺命丹在毒发时,小腹会异常冰寒,这与宫寒之症却是对上了。
胤禛到马场时,就看到云善渊骑坐在马上出神,他上马踱了过去,“我们跑一圈?”
云善渊回过神来,先看向了胤禛的左手,“你的伤全好了?当年被大壮踹了一脚就伤得不轻,这次不会在同样的位置反复受伤吧?旧伤新伤当心落下病根。你何必约在马场,骑马牵缰绳是要用力的。”
胤禛听闻云善渊也还记得他的旧伤,这与在得知康熙记得时的感觉又不相同,其中的复杂心情只有他自己清楚,可他却是一派轻松地说,“只是小伤而已。当年我要是再能忍一些,也就不会挨那一脚了。不说这些,听闻你在练习骑马,我就想着一起来马场跑一圈。”
这样的相约自是不合规矩。可是,胤禛少时没能忍住,长大后还是会没能忍住,区别在于忍耐的事情大不相同。而终有一日,他能够百忍成金,再也找不到必须为之冲动的人与事。
云善渊并不奇怪胤禛知道她的动向。她这次是男装前来,与多年前小女孩穿着男装时会被认出不同,如今她依靠简单的化妆,还有一身不同于深宅女子的洒脱气质,让人越发难辨出她是女儿身了。
云善渊在知道了身中两种药,而且京城内无人可解后,想起她忘了练习的一项重要技能——骑马。她能熟练地骑马,也就是真的可以远走高飞了。
“好,那就跑一圈。”云善渊既然来了,就不会惧与胤禛跑一圈。
这是胤禛的私人马场,没有胤禛的允许,除了康熙其他人自是不能进入。因此,两人是未有保留地都尽情地跑了一圈。以云善渊骑马没几个月的经验,能与胤禛跑成平手,着实能见她已经出师了。
这一圈跑得颇为畅快,两人下马慢行时,背后都有些微微出汗了。就带着这份畅快的心情,两人沉默地沿着马场外的草地,走到了山坡上的大树边。
胤禛微微低头看向云善渊的侧脸,这才看到了她右侧耳根下的几点疤痕,当即就微微皱眉,下意识地伸手抚了上去,“这是九难所用的拂尘留下的!你怎么没用祛疤的药膏。”
云善渊感到耳根一热,她没想到胤禛会伸出手来,随即就退了一小步,让胤禛的手落了空。“都是小伤,留着疤,也算是记得这个教训。”
记得江湖是强者为尊的世界,即便她中了化脉散无法练成深厚的内功,可是她绝不会因此而放弃变强的信念。
胤禛的手指颤了颤,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似是没有把云善渊退后的动作看在眼里,可又怎么能不记在心里。
“好,随你吧,就当是留个教训。这次我找你,就是想问一个问题。”
云善渊示意胤禛直说,“什么问题?”
胤禛没看云善渊而是看向天,已经夕阳西下时,晚霞烧了起来。
“我想问你,你确定要走吗?”
云善渊看着胤禛的侧脸,这个问题似乎是多此一问。康熙此次遭到行刺,京城的斗争从暗到明,又由明到暗,这是起了开头就不会再停下来。这时不走,更待何时。
“你多少应该打听过史家大房的过去,我此时不走,恐怕日后平地生波。而且我想离开。”
胤禛看着晚霞幻化着瑰丽的色泽,他想起了当年的生死关头。
第一次面对恶狗,他让云善渊离开,她不走。第二次,他认为自己药石罔效再让云善渊离开,她还是不走。
史家大房的那些过往又怎么样,他如果下了决心要处理,也能瞒过汗阿玛。
偏偏如今,她说想走了。可以获得荣华富贵的时候,她要走了。
即便武功高强如九难,还不是被火铳与军队重伤。
这是一个武学没落的时代,云善渊想要追求剑道,像是痴人说梦。可是让云善渊活在深宅之中,却会更加可悲。
“好,我懂了。”胤禛缓缓地说着,他眼见晚霞越来越美,如同在通吃岛上见过的晚霞。
那时,他不懂,不懂小玄子与小桂子的感情。如今,他懂了,懂了才会痛也要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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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康熙传召胤禛,“在塞外朕让你想的赏赐一事,你迟迟不提,可是忘了?”
胤禛跪了下来,“回汗阿玛的话,儿臣想请一道旨意,下个月初,史鼏之女史湘云,因病过世。”
康熙真是愣了一下,然后他皱起了眉头,厉声叱到,“荒唐!”
康熙看着胤禛,他所求的赏赐不是赐死云善渊,而是说请允让史家大房孤女从此世上消失,就如当年韦小宝离开京城一样远走高飞。
“胤禛,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这样的胡言乱语,岂可从皇子口中说出!”
胤禛抬头看向康熙,“汗阿玛,儿臣可能是胡言乱语了,但胤禛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有的人不该困在红墙之内,他们属于江湖之远。”
“荒谬,你都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谬论!”康熙是站了起来,他怒视着胤禛,似是没想到总是沉默沉稳的儿子会变得像是另一个人。
胤禛没有回避地看着康熙,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汗阿玛,儿臣并非受人蛊惑。子肖其父,儿臣只是从汗阿玛身上学到了,该怎么对待朋友才是真的好。您让韦大人离开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儿臣也是不舍朋友困在深宅之中。”
‘砰!’康熙拿起手边的茶杯就扔在了胤禛的身侧,茶渍溅到了胤禛的身上,打湿了他的衣衫,“大胆!史湘云不过是一介女子,你岂敢将她与朝廷重臣相提并论!”
“朝廷重臣?”胤禛笑了起来,“汗阿玛,韦小宝是朝廷重臣,但也是一个假太监,是天地会的堂主,帮助反贼、假传圣旨、掉包死囚,桩桩件件,又有什么规矩可言。”
胤禛见康熙气得是涨红了脸,他紧接着说,“儿臣当年不懂,为什么汗阿玛放走了韦小宝,如今儿臣懂了。汗阿玛教会了儿臣,生死之交,师徒之谊,兄妹之情。这一切让儿臣在不违背江山社稷的前提下,不甘不想,却又决心放手。”
康熙伸手指着胤禛,他听着这些话气得想说什么,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时间最是无情,一转眼小桂子离开小玄子已有五六年了。仿佛所有人都把韦小宝忘了,就连他自己也以为这个人从未出现过。皇宫变得越来越有规矩,是他想要别人遵守的规矩,再也不会有人如韦小宝胆大包天、假传圣旨、欺君罔上。
可是当宫门深锁,月上中天,又有谁知道,他会望着那轮明月想起韦小宝。江湖之远的小桂子还好吗?小桂子是否会挂念庙堂之高的小玄子?
两个多月前,九难半途行刺,康熙又想起了韦小宝,小宝贪财好色,又是惜命如金,偏偏在为他挡刀救驾时,奋不顾身,从不迟疑。
康熙与韦小宝的相遇就是命运的意外,让他无法用君臣有别把那些年的情分磨去。生死之交,亦师亦友,如同兄弟情谊,怎么能轻易抹去。君王无情,但他还是一个凡人。正如胤禛所言,在不违背江山社稷下,小宝想走,他不愿意不甘心,但还是放手了。
这是小玄子能为小桂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康熙闭起了眼睛,他对胤禛说,“你出去跪着,跪到你脑子清醒了再说。”
第十九章
胤禛没有迟疑地跪倒了乾清宫外,让后来的大臣们都心中生疑,不知四阿哥如何冒犯了康熙。那些有心人们更是脑补了很多大戏。比如说四阿哥与太子的关系较好,最近太子的地位隐隐不稳,皇上罚了四阿哥,难道是要对太子下手了?
然而乾清宫内,康熙却是让梁九功取来了一个木盒,他打开了盒子,里面全是那些年与小宝的通信,说是信实则是都是画,谁让小宝写不来文章。
殿内只有翻动纸张的声响,康熙看了很久,然后他才叹了一口气,“梁九功,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说朕的那些儿子谁最像朕?”
梁九功垂手而立不敢回答,要说今日之前他还不知道,今日过后,皇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四阿哥是被皇上真的记到心上了,是多了一份父子二人之间的感同身受。
“胤禛小时候性子急,朕让他戒急用忍,这些年来是见他处事越发的沉稳了。朕担心他行事太过冷硬,却也是朕想得少了。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只是这孩子不表露出来而已。”
康熙关上了木盒笑了起来,他想到了韦小宝,又想到了为他挡了一刀的胤禛,终是叹了一口气。他的前半生有过一个不畏他是皇上的朋友,自小桂子走后,属于玄烨的那一部分像是死了。
如今胤禛让那部分又活了过来,胤禛会如此说,是把他当做了父亲,而他也庆幸有人还记得韦小宝。其实他心底深处非常希望,他的儿子中有人能懂得这种不一样的君臣之谊。懂得才能对韦小宝与其后人照拂一二,无疑太子是不懂的。可是,这些事他不能言之于口,因为那有违规矩,还好胤禛没有让他失望。
“让四阿哥进来吧。”
梁九功听得皇上对四阿哥的评价,他是更加没有抬起头,心跳却是快了一拍,即便对太子,皇上也未有如此评价。
梁九功作为康熙的心腹,自是明白很多事,康熙遇刺,太子的表现让康熙心寒了。皇上对太子心寒了,也就会把他作为父亲的情感抽离了出来。
皇位之争,争的是圣心。康熙作为一个深谙帝王之术的皇帝,难见一份真心。
韦小宝得到过小玄子的真挚情谊,此后几乎无人再会让康熙做出那么离经叛道的事情来。即便是对于自己的儿子,必要时也不会下手留情。
梁九功请跪着的胤禛进了殿内,他心里对这四阿哥的手段万分佩服,谁能知道四阿哥对那史家姑娘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而四阿哥却是用这番言行让皇上将他放在了心上,‘深肖朕躬’,只怕往后的日子就是贵不可言了。
“胤禛,朕问你,你是真的想明白了?不怕后悔?”康熙问着胤禛,仿佛透过胤禛在询问自己的心。
胤禛颔首,“儿臣想清楚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儿臣不悔,也不怕后悔。”
康熙半响未说话,他目光深沉看向胤禛,又像是看到了他自己。“好,既然你明白了,朕准了。下月初,史鼏之女史湘云,因病过世。”
“谢汗阿玛恩典。”胤禛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地,他知道这番一石三鸟是成功了。
“你退下吧。”康熙见胤禛要走出宫殿门时又说到,“既然史湘云离世了,朕记得贾家二房还有个留牌子的姑娘,择日做格格抬入你府里吧。”
胤禛点头称是谢过康熙,他转身离开了乾清宫,心中是毫不意外贾元春被指给他做格格。贾史王薛,康熙用他们,却不会不知道他们已经过了分寸,特别是去年康熙病重,那四家人与太子、索额图眉来眼去。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贾府的衰败不远了。
胤禛清楚汗阿玛此举不只是给他指了一个格格,更有背后深意。太子二哥的位置是真的不稳了,汗阿玛对太子不满了,疑心了,也下了决定。
胤禛看着护城河桥下的水,看似澄澈,其实暗流难测,他怎么能舍得让云善渊留在京城被作为一枚棋子。如果云善渊无声无息地离开,不管做的多么天.衣.无缝都会引得康熙的注意,这对云善渊并不好,谁知道康熙在江湖上有多少探子,会对云善渊有何种威胁,不如明着说出来。
这步险棋看似惊险,却是戳到了康熙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这也是唯一的破局之法。胤禛可以感同身受,只因为他们同病相怜。
但是同在帝王家,胤禛更知道他们父子之间不会有纯粹的父子之情,也不会为心底埋葬的感情多加伤怀。甚至在大多数清醒时分,明白权利才是更重要的所求时,会觉得多余的感情是种阻碍。然而他们又做不到亲手除去,那就只有放手,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如此,他走进了康熙为父的心里,离圣眷更近一步,却也就离争权夺利的危险更近了。
胤禛却并无悔意,这是他所求的,皇权、实力、帝王之道。
从一开始,他与云善渊就所求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他无权让云善渊为他停留,云善渊也绝不会认为有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存在。
刚刚好的是,他们都懂。
十月初,云善渊看着静夏与静冬出嫁了,安排好了史家大房的一众事宜,也准备齐了离开要带的东西。她在一个阳光正暖的秋日,男装打扮,轻车简从地路离开了京城。说是简从,是带着一位叫木归的太监。
云善渊是才知在史府中做了几年仆人的木归是个太监,胤禛希望云善渊能带上木归,万一有什么事也能够个照应。她答应了胤禛,反正带与不带并无太大差别,等出了海,谁能联系上谁。
出海是为了去寻找袁承志。云善渊几经打听,才得到消息说袁承志去海外小岛隐居了。
云善渊上辈子并未熟读武侠小说,也就是听过一些名字,对几部拍成影视的武侠剧知道大概,可这放到了她真实生活的世界帮助甚微。反复联想揣测,只把袁承志与金蛇郎君夏雪宜联系到了一起,其他就都不知了,出海能否找到其人也是未知数。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京郊,胤禛送了云善渊最后一程。
两人走到了一棵柳树下,胤禛折了一条柳枝递给了云善渊,然后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布包,“你的事在汗阿玛面前过了明路,我也就帮你办了户籍、通关文牒等证明,用的就是云善渊的名字。你收好了。”
云善渊接过了布包,从多年前她与胤禛通信就没有用过史湘云这个名字,说是取云字为姓,以善渊为名,行云游天下之事,使得心如水静默而深远。
胤禛说善渊极好,取自《老子》‘心善渊’,心渊静而莫测,是上善若水的一种至高境界。
“谢谢你。”云善渊收好了布包,她拿着柳枝,胤禛折柳相送,惜别怀远,可他们都知道今日一别,怕是再无重见之日。
云善渊更知胤禛让康熙允了她要离开之事有多冒险。一着不慎,她可以远走高飞,可是胤禛却不能。“四哥,其实你不用做那么多。”
胤禛深深注视着云善渊,像是要把她永远记在心里,言辞中却是云淡风轻,“我这辈子不可能离开皇宫去成为其他的角色,还是你行走江湖的梦想来得更容易实现一些。我们两个人之中,总有一个要去完成荒唐的梦想。你能带着梦想离开,我也就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