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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死了,谁会在意皇子这个身份,而他不过只是光头阿哥。虽然说起来有些可笑,但此时此刻他连正面对抗徐州知府都不行,因为天高皇帝远,因为他手中没有一丝实权,阿哥不过是个荒诞的名号。
深宫潜规则,没有谁是必须保护谁,哪怕是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就像他的生母也不可能护他周全,就像他的养母也不可能对他全心全意。
太监与宫女会听从主子的命令,但在私下谁没有阳奉阴违过,谁都有一片私心。兄弟之间,即便是同母手足也是隔着一层,做不到舍己为人。
胤禛看着云善渊娇小的背影,他心中情绪翻腾,这个小女孩算不得天真无知之人,可偏偏她在该逃的时候留下了,还保住了他们两个人的性命。
因此,他不懂。
“它死了。”云善渊的右手有些发抖,过了半响她只说了这句话,打破此刻的压抑沉默。
云善渊回头看向胤禛,胤禛掩住了复杂的眼神,看向了疯狗的尸体。
“一击毙命,看来你的侠女梦也不算太离谱。”胤禛说着晃着站了起来,狗脑袋中的刀是不能用了。
云善渊也站了起来,看了疯狗的尸体一眼,它的双眼圆睁,像是根本没想到会如此死去。
胤禛伸手挡在了云善渊的眼前,“别看了,走吧,进城。”
云善渊扶住了胤禛,两人背脊都渗透了汗,是踉踉跄跄地朝着徐州城走去。
胤禛越走越迷糊,他脑中想着,如果这次能活着回京,那就让云善渊实现了剑客的梦想也未尝不可。在死亡面前,离经叛道算不得什么。
终于,两人在天亮城门开启之时到了徐州城。
两人一进城就直奔医馆,胤禛这时是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了医馆之中。
第六章
韩氏医馆的大夫见胤禛晕了那是直皱眉头,看着云善渊问,“小女娃,你有钱看病吗?你哥哥烧成这样,一般的药根本治不好他的病。住在医馆里还要付住宿费的,要是没七八两银子,也就不必看病了,直接给他买一副薄棺。”
云善渊捏着装有七十四枚铜钱的钱袋,想到脖子上的金麒麟,都走到这一步了,只得把这挂件给当了。“我有钱,就请你开药吧。”
大夫摇头,这两个孩子穿的是洗了又洗的旧衣服,还是不合身的旧衣服,哪像是有钱的样子。可别说气质不同,这年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从前再怎么富裕,落魄了就是落魄了。
“我不是不给你哥哥治病,但我这也不是善堂,一般的药材也就罢了,你哥哥这病也要用狠药才行。而且恐怕要反复一段时间,你得确保能付得起那么久的药费。”
云善渊一把扯下了脖子上的金麒麟,“这个应该够所有的药费吧!少说也有四五两黄金,一两黄金可兑十两白银。我现在就去当铺给当了,你说着城里哪一家当铺最靠谱?”
大夫见到那做工精致的金麒麟,看向云善渊的眼神就变了,这等做工的金饰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
他笑着说,“城里有三家大的当铺,吉峰、呈祥、汇鸿当铺。从医馆出去右转,最近的就是吉峰当铺。我让伙计和你一起去,你一个小女孩不安全。”
云善渊没把大夫前后不一的态度放在心上,恶人、恶狗、小人,这世上什么稀奇古怪的角色都有。
“那就麻烦你给我找一位伙计了,我也能快去快回。”
大夫立马就指了一位看上去高大的伙计,陪着云善渊去当铺。不过云善渊没在吉峰当铺当了金麒麟,他家把价格压得太低了,而是走到了最远的汇鸿当铺,以二十两银子做了活当。
徐州城的治安还没沦落到白天抢钱的地步,云善渊也不敢放松警惕,暗中提防着四周,当铺周围有小摊贩也有街角乞讨的人,他们都没怎么把眼神放在云善渊身上。
云善渊与药铺伙计回了医馆,有了治病的钱,大夫也就放手用药了。
云善渊与胤禛暂且在医馆住了下来。胤禛高烧反复了好几次,大夫说他这是受了惊吓、又是过度劳累、外加一段时间的脾胃不和,要命的是再来了湿邪入体,这烧就很难彻底退下去。
这样一折腾就是五天时间。期间,云善渊道听途说了关于徐仁的事情,好像知府家的这个庶子最近心情不怎么好,又在青楼里打伤了几位姑娘。
这是医馆伙计说的八卦,青楼的姑娘受伤了,也要请大夫看病,却不是在这家医馆,此处坐诊大夫不愿接这种不干净的活,所以青楼多半都去城东的某家医馆请大夫治病。医馆之间对彼此的患者来源多少都了解一些,伙计也时常会说起这些八卦。
云善渊听到徐仁的作为,她并没闲心为青楼姑娘感叹一番,因为胤禛的病症着实得不到根治,时好时坏,整个人以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他们继续留在徐州,不知何时会撞到徐仁的手里,也极有可能被天地会的人发现,而看病是件掏空钱财的事情,并没有第二个金麒麟再去典当了。
第七天夜里,胤禛又发起了高烧来。
云善渊早就考虑要换一家医馆,但她打听过,在徐州城里这家医馆韩大夫的医术是最好的,除非她能找到一位游方郎中,否则整个徐州城找不到更好的大夫。
“这是最后一帖药。”韩大夫给胤禛把脉后说,“狠药伤身,他的身体承受不住更猛的药了。这一贴药吃完,如果还烧得那么高,我也是无能为力了。”
云善渊看着昏迷的胤禛,她已经把所知的物理降温法,例如湿毛巾冷敷、酒精擦拭身体都用过了,也不是没效果,但胤禛的热度反反复复,终是无法对病情有根治的效果。
“还没到最后那一刻,他不会撑不过去的。”云善渊这话不知是对韩大夫还是对自己说的,爱新觉罗·胤禛是以后的雍正帝,他怎么会就这样死去。
韩大夫叹了一口气,出去让伙计煎药了,这一碗药被硬灌到了胤禛嘴里,让他喝了下去。
云善渊坐在病床边,希望胤禛能熬过这个晚上。她对正史上的雍正皇帝了解得并不深,所谓史书记载的都是冰山一角,功过是非都离她太远。
可是病床上的艾四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接触的第一个人,他们一起从绑匪手里逃了出来,一起躲过了恶狗的攻击。虽然相处了短短几天,但发生的事仿佛长的过了好几年。
“汗阿玛,额娘……”胤禛昏沉中呢喃着这两个词,他无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然后抓到了云善渊的手。
云善渊握住了胤禛的手,低声说到,“胤禛,你应该要好好活着,我们都应该好好活着。”
两只手握在一起,可这一夜胤禛的热度并未退去。
第二天早上,韩大夫再给胤禛把脉,他除了摇头,已经无计可施。“女娃,你还有什么要对你哥哥说的?我可以施针让他清醒片刻。”
云善渊些许茫然地看了看韩大夫,说什么?
他们是萍水相逢,对真实的身份只字不提,他们还没来得及成为朋友。她知道艾四有些不苟言笑,却并非不懂变通的人,临死关头会有一份仁心让她先逃。
就只有这么多,也只来得及知道这么多。
她不知道艾四具体几岁,生辰何日,在宫里过什么样的日子,为什么会出宫,为什么会遇到天地会的绑架。
“可以让他醒过来吗?”云善渊看向大夫,“能让他醒,就不能施针让他退烧?就没有可以起死回生的针灸术吗?什么妙术神针之类的?”
韩大夫摇头,“你说的那种大夫是传说中的江湖中人,我从没见过。我只能让他清醒片刻,然后尽力多拖些时日。”
韩大夫给胤禛针灸后,胤禛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胤禛朝着云善渊抬了抬手,示意她靠近床边,等韩大夫出了门才低声说,“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找一家靠谱的船家回京。回去之后,不用对任何人说你见过我。记住,别说你见过我,就说是京城当日闹事后,你被人群冲散了,迷了路才没能回家。”
云善渊看到胤禛认真的神色,他的言下之意太过明显。
两人被绑,四阿哥死了,她回了京,康熙如何能放过她,必然会受连坐之罪。之前就是因为明白此中的关联,云善渊才没有想过放弃胤禛单独逃走,而此时胤禛却主动提出了这一点。
云善渊问,“你宁可做孤魂野鬼吗?”
胤禛笑了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些事情带到坟墓里未尝不好。你走吧,两个总要活一个。”
云善渊深深看了胤禛一眼,居然觉得看着这个月亮头不再是很可笑了。
“我不走,我们还没到放弃的时候。那个大夫显然见识不够,我知道一定有可以救命的大夫。独擅灸法胡青牛、诊脉圣手平一指、亦毒亦药程灵素,从前有那些厉害的大夫,现在不可能一位传人都没有。”
“你说的人,我都没听说过。”胤禛又笑了起来,他靠在枕头上,伸手摸了摸云善渊的头发,“那些都是话本里的人吧?你还小,别看那些离奇的市井话本了,那里面的故事多半都是假的。”
“他们都是存在过的!”云善渊反驳到,找到江湖中的奇人异士,即便有什么杀一人救一人的规矩,好歹也是希望。
胤禛不再就此问题纠缠下去,“听话,你走吧。我并不算孤魂野鬼,即便活了十年不到,临死之前知道有人真心不希望艾四死去。这就够了。”
云善渊不能体会胤禛在宫中究竟是怎么活着,他才十岁不到,可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但对她来说,这样不够。她难道要再次输给命运?
此时,在汇鸿当铺里,一位气度卓然的中年人站在库房前,看着云善渊典当的金麒麟神色复杂地问,“这金麒麟是什么时候收来的?”
“总舵主,这东西有什么不妥之处吗?七天前,一位女扮男装的小女孩典当的金麒麟。那日,韩氏医馆的伙计一同来的。”
当铺管事拿出了活当的契约,“人应该还没走,就在城西的韩氏医馆里呆着。”
陈近南拿起金麒麟细细看着,上面并无刻字,却是能在背后的麒麟雕纹中看出些不一般来。
“韩氏医馆。”他对当铺管事说,“把活契给我,把这东西从账上消了,缺的银量我给补上。”
当铺管事不解其意,但毫无质疑地就按照陈近南的话做了。
韩氏医馆中,云善渊还在想着要如何去找一位医术出神入化的大夫,韩大夫就敲响了门。
云善渊一开门,先注意到了韩大夫身后站的中年人。
她一时也不知怎么去描述这个中年人,他与她来此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外表像是中年书生文质彬彬,但又有股截然不同的气质。
“史家大小姐,这是你的东西。”中年人说着就拿出了金麒麟,“令堂可是姓袁?”
云善渊不解其意,却在很快对中年人的身份有了猜测,她缓缓说到,“地震高岗,一派西山千古秀。”
第七章
“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陈近南进了屋,看到了病床昏睡的胤禛,他先把金麒麟交给了云善渊。“你知道这暗号,看来也从你母亲那里听过其他的事情了?”
云善渊拿着金麒麟,这东西是史湘云父母留下来,让她从小带着的,怎么和陈近南扯上关系了?“我一出生,母亲就过世了,她没说过什么。刚才的话是从绑架我的人那里听来的。”
陈近南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他微微点头,“那令堂是不是姓袁?”
云善渊仔细想着史湘云的记忆,墓碑上是史门袁氏之墓,她点了点头。“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陈近南打量了云善渊一番,“我只是在一位故人处见过金麒麟而已,你可别再给当了。现在收拾你和他的东西,跟我走吧。”
云善渊这时灵光一闪,踏破铁鞋无觅处,陈近南的武功不错,他应该会认识什么神医吧?
“陈总舵主,我跟你走没问题,但我的朋友高烧不退。你要带走我们,带走活人总比半死不活的好。他这模样也走不了,能不能先帮他把烧给退了?”
“呵呵呵。”陈近南笑着摇头,“你知道我是谁,那你也知道他是谁了!我为什么要救清廷的鞑子,还是康熙的儿子!他只要不在我手里咽气,我管他烧成什么样子。想当年清军入关,白骨垒垒,阴魂遍野。而你,你最不该为他求情。”
云善渊也大概听说这段历史,但历史离她太远,艾四才是活在眼前的人。
如果重回那段时光,她必然会拿起刀剑与清军相杀,可活在当下,她不能见死不救,人有时就是这样可笑与矛盾。哪怕是此刻救人,而某一天又要杀人。
“陈总舵主,一个健康的四阿哥比一个病危的四阿哥有用多了。三藩已平,现在施琅对台湾出兵,你要的是人质去谈条件,而不是康熙一怒之下的炮火。”
陈近南听后微微愣了愣问,“你多大了?”
云善渊回答,“七岁。”
“七岁啊——”陈近南起身抓住了云善渊的手腕,朝她脉上搭了两指,然后叹了一口气,“根骨绝佳,可惜,可惜了。”
云善渊更不懂陈近南的意思了,这些都先放到一边。她再问了一次,“都说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陈总舵主如此英雄人物,不会与小孩子斤斤计较吧?那些恩怨是非,与康熙结算就罢了,难道真要世世代代仇恨永固吗?”
陈近南闭了闭眼,眼神深沉地凝视了云善渊片刻,终是走到了病床边扶起胤禛,先在他的身上用手指点了几处穴道,然后双手贴住他的后背运功。
大概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胤禛的头上渗出了汗珠,陈近南收回了手掌,从床塌上站了起来。“这一出汗,他的烧就能退了。至于能不能养好身体,就要看他的命了。今夜,我们必须上路。”
胤禛没多久就清醒过来,开口就问,“是谁来了?我隐约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背上传来,现在身体舒畅多了。”
“陈近南。”云善渊当然不会傻到和盘托出有关金麒麟的事情,“他找到我们了,今夜就要带我们走。”
胤禛低眸不语,陈近南会救他多半是被云善渊说服了,他片刻后才说,“看来是该来的逃不掉,死罪活罪总要挑一样。至于陈近南……”
云善渊不问胤禛未尽之语的意思,如果陈近南没有出手救治,即便胤禛暂时死不了,但持续高烧恐怕也会变成傻子。反贼的头目出手救了他,其中滋味只有他自己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