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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答应道:“奶奶,我们在呢。”
敏瑜便叫她们进来,一个瘦伶仃的丫鬟走到了敏瑜面前。敏瑜瞧她身上的料子也是去年的布样花纹,明明今年府里举孝的时候,还给各房都裁了新衣,怎地少爷和丫鬟都穿的这般俭朴?
敏瑜紧接着拉过廷芳廷之,看他二人身上的衣料不知比廷皋好了多少倍,当下明白大概,一拍桌子,当即对苁蓉璎珞道:“好啊,真是都大胆起来了,主子房里也敢怠慢!你们去给我找府里的晓裁缝的管事女工来。”
璎珞和苁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都出门去让人找管事女工。
不多时管事女工来了,隔了门帘子请安道:“奶奶找我?”
敏瑜冷声道:“我问你,府里的衣服是不是都是你们做的?”
管事女工点头道:“是奴婢们所做。”
敏瑜接着问:“布料是也是你们选的?”
管事女工略有迟疑:“……是。”
敏瑜便道:“你进来,仔细给我瞧个清楚,三房廷皋少爷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管事女工一听她提到三房,脸色蓦地就变得青白起来,苁蓉一把将她推进门里:“奶奶问你话呢,怎么成个傻子了?”
管事女工畏畏缩缩进去,敏瑜拉着廷皋的袖子,几乎摔到她脸上:“你们就是这样给孙少爷做衣服的?廷皋他是别人瘦了还是胖了高了还是矮了,你给他用下脚料?他堂堂靖海侯府三爷嫡出的孙少爷,就由得你们这些刁奴作践?说,是谁给你们出的主意,要这样苛待三房,丫鬟的衣服穿得不堪,连带着主子的衣服你们也敢动手脚了!今日我要是不查出个是非黑白,你瞧我李照治不治得了你们!”
☆、第一百一十一章掌嘴
第一百一十一章掌嘴
管事女工甚少进内宅与奶奶们打交道,一向都听从六房的吩咐。这三房布料短缺的事,原是她为了讨好郑红缨,而故意为之,非一日之事了,郑红缨不论知与不知,都从未说过她一句,她只当自己做得对极了,万没想到会被敏瑜抓住错处不放。
况且听敏瑜的话,大有不罢休的意思,管事女工多多少少风闻了敏瑜的一些事迹,只道她是个面善的人儿,倒不大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不过嘴硬道:“奶奶如何冤枉奴婢?一样是府里的主子,奴婢何尝敢亏待了廷皋少爷,只是这一身衣服原是下脚料做出来要拿去给学堂里的亲戚穿的,逢着换季,廷皋少爷的衣服还没做出来,便将就穿了两日。奶奶要是不喜欢,明儿奴婢让她们把廷皋少爷的衣服赶出来就是了。”
“你还敢睁眼说瞎话!”敏瑜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喝骂起来,“六月里立夏,到如今足足过了一月有余,什么样的衣服做了一个月做不出来?再则,绿浓身上的衣服竟然还是陈年的布匹花样,这分明是你们有意苛刻怠慢三房!”
管事女工让她喝骂了两句,方有些惊惧,忙道:“是奶奶说要崇尚节俭,奴婢们才用的陈年布料,奶奶这会子如何又责备起奴婢来?”
“好个伶牙俐齿的刁奴!”
敏瑜冷冷一笑,喊道:“廷芳廷之迎梅夜梅你们过来。”
廷芳廷之和两个丫鬟迎梅夜梅忙都站上前,敏瑜伸手一指她们几个,盯着那掌事女工道:“一样是孙少爷,一样是房里伺候的丫头,你告诉我,为什么她们就不节俭了,为什么她们穿的都是新衣?”
“奴婢……因为……”掌事女工让敏瑜一语问住,支吾片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敏瑜哼了一声,站起身道:“把这个刁奴带上,我们去三房。”
璎珞苁蓉一见此情形,即知麻烦大了,不敢违背敏瑜命令,忙将掌事女工搀扶起来,拉扯着跟在敏瑜身后往三房里去。
敏瑜一路牵着廷皋的手,廷皋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她疾言厉色的样子,这会子难免有点怯懦,小心翼翼跟着敏瑜问道:“婶婶,你怎么了?”
敏瑜怜惜摸摸他的脑袋:“婶婶要给你讨公道,惩罚欺负你的坏人呢。”
廷皋轻轻点点头,又小声劝她:“婶婶,额娘说等我长大了做个像我阿玛那样厉害的人,就没人欺负我了,所以你别生气了。”
敏瑜眼眶子一酸,嗓子眼里顿觉难受的很,她攥紧了廷皋的小手,故意放大了声音说道:“你放心,有婶婶在,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
身后掌事女工的头低得越发厉害。
她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内宅,去到老夫人正房院子里。
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个不停,郑红缨这几日无事,也只是在房里坐着调度府内外。她原是同四房邓紫祺和七房马秀菊一处坐着说话,闻听外头似乎是敏瑜在说话,忙叫了春晓道:“怎么回事?”
春晓从外面进来,一脸的困惑:“不知道呢,就听八奶奶说不敢欺负了谁。”
马秀菊倒觉得意外了:“哟,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到八房去?”
旁边邓紫祺和郑红缨对视一眼,都是不知的神情。不过事关敏瑜,郑红缨总归是要去探个分明的,眼见雨已经下的小了,便起身拍手道:“闲着也是闲着,难得有场戏看,姐妹们,咱们也过去瞧瞧?”
邓紫祺无可无不可的微笑,马秀菊坐不住,亦是站起身笑道:“谁说不是呢,闲着也是闲着,走吧,跟过去看看,到底是谁惹了咱们新夫人。”
她二人都十分的兴致盎然,邓紫祺随大流,便也跟着去了。
到了正房,听闻不是去老夫人房里,却是去三房了,郑红缨不由嗤笑一声:“我就说老八家的怎么会同三房那样的人交好?瞧,才过了几天,到底还是闹了别扭。”
说着,人走到三房门前,扶着门框子就说道:“三妹妹,这里这么热闹,是怎么了?”
她诚心想看三房和八房的笑话,不等丫鬟们掀起帘子,自个儿就先进门去了。
一入内,倒是愣在了原地。就见三房冯玉镜和敏瑜都正坐上方玫瑰椅上,地上并列站了两排小丫鬟,当中跪着一个模样周全的小媳妇,哭哭啼啼,似乎受了好大的委屈。
马秀菊跟着她身后进来,不提防郑红缨猛然间停住,竟一头撞在了她身上,羞恼之下便道:“六姐姐做什么呢,还不进去?”
那跪着的小媳妇闻听郑红缨来了,一转头,忙就爬了几步哭道:“奶奶,奶奶你可得给奴婢做主啊,奴婢冤枉死了啊。”
郑红缨让她抱住腿,这才看清是府里的掌事女工,她一头雾水尚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呵斥掌事女工道:“有话好好地说,你看你,蓬头散面像什么样子?”
掌事女工松开了手,只管抹着两颊上的泪珠儿道:“奶奶,八奶奶冤枉我给三奶奶和廷皋少爷用下脚料做衣服,说我欺负主子。奶奶知道的,我在府里好歹也有四五年了,哪一回的衣衫不是经奶奶过目才送到各房去的,奴婢有几个胆子敢在奶奶眼皮底下动手脚?”
这倒是实话,不过她虽是过了目,却并未明说哪一件衣衫该送哪一房去,郑红缨见过几次冯玉镜的衣衫,知道针线上有猫腻,然而因为她和冯玉镜的交恶,对于此类事情惯常都是一笑置之。
这会子一听掌事女工这般说,便知她东窗事发了,只是恼恨这人太不识趣,竟当着敏瑜和冯玉镜的面,将自己牵扯进去。
她心头恼火,无端也就冲着掌事女工发起脾气来:“放肆!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出口,头两年你才来府里,我怕你做事不仔细,便要你将所做衣物都送我过目。这两年你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我信任你手艺,再有衣物,就甚少过目,全凭你拿主意,你如何在这会儿咬起我来?如今叫人拿住你的错处,我倒也想问问,各房里的布料都有定数,你拿了下脚料给三房,剩下的是不是都让你私吞了?”
掌事女工本以为她来了,或可看在自己为她尽心尽力的份上,求一个人情,怎料郑红缨脱干系也快。当下就哭着道:“奶奶如何也这样冤枉奴婢,奴婢为的什么给三房做那样的衣服,奶奶难道不知道吗?”
“我……我知道什么?”郑红缨越发恼恨,一跺脚,冲着春晓喝道,“你是死人吗?还不上来掌她的嘴!”
春晓唯唯诺诺答应,赶着上前几步,便几个大嘴巴子抽在了那个掌事女工脸上。
冯玉镜没料到郑红缨疾风骤雨一般,动作这般得快,忙就要开口劝和。敏瑜从后一把拉住她,却道:“姐姐菩萨心肠,却也不能白同情这种人。既然她给姐姐穿破烂在先,又造谣六姐姐在后,我看这几个巴掌打的正好!”
她深恨这些人的捧高踩低之举,若平常她也不忍心打人耳光,可事到如今,那掌事女工不仅毫无忏悔之心,反而竭力想着为自己开脱。她明白郑红缨必然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看她进来时也想拿她开刀做个警示,这会子一瞧她们主仆倒是先内讧了,自个儿乐得收渔翁之利。
有此一事,看那个掌事女工还敢不敢苛待三房。便是其他人想要欺负三房,也得掂量掂量了。
春晓打完了掌事女工嘴巴,收了手便问郑红缨:“奶奶,这恶仆实在刁蛮,该如何处置?”
郑红缨何尝不想快快打发了她,以免自己惹得一身臊?听闻忙说:“拉下去,让账房把她这个月薪俸结了,趁早撵出府,再不许用她。”
掌事女工挨了几耳光,早已又惊又怕,见要逐她出府,明白事情闹大了,才悔不当初,扭过头几步爬到敏瑜脚下,连连磕头道:“奶奶,奶奶,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知道错了,千万别赶奴婢出府啊,求求您高抬贵手,千万别赶奴婢出府啊。”
敏瑜撇过头去,丝毫不为她所动,冷冷道:“逐你出府的话不是我说,是六奶奶说的,你可千万别求错了人。”
掌事女工越发哭个不住,又抱住冯玉镜的腿大声求饶,冯玉镜眼看就要心软答应,那边郑红缨已然耐不住了,连声喊人道:“来人,还不快把这丢脸的东西拖出去!”
春晓忙招手喊来其他几个小丫鬟,你抱头,我抱胳膊,她抬脚的将哭闹着的掌事女工强行拖了出去。
屋里有刹那的沉寂,敏瑜静静望着郑红缨马秀菊等人:“几位姐姐来得正好,我正有话要和额娘和姐姐们说呢。”
郑红缨玉面轻红,尴尬笑道:“妹妹若是说方才的事,我倒要辩解两句了。都是我管教不周,才让这些下人欺负到三姐姐头上去,妹妹放心,至此一例,下回再无这样的事了。额娘她正歇着,如此些许小事就不必让她老人家操心了。”
敏瑜神色不动,微微摇摇头,否定道:“姐姐错了,我找额娘和姐姐们,不是为了这个。”
“哦,那是为了什么?”
郑红缨深怕她去老夫人面前告状,以前为了三房的事,老夫人就没少叮嘱她礼让大度为先,她都答应得好好的,若是苛待,也只在衣服饮食这些老夫人不大在意的地方动手脚。设若让老夫人知道廷皋也受了难,势必要责备她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传承
第一百一十二章传承
敏瑜不作答,却先站起身来,拉着廷皋就往老夫人那里走。
郑红缨马秀菊等人彼此相觑一眼,不明白敏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忙也都跟着她往老夫人房中去。
老夫人午休才起,对于三房里的动静,听了文杏的汇报,略略明白一些,正叹着气,为六房郑红缨的执政不清而失望。
门首小丫鬟们瞧见敏瑜她们过来,忙都道:“夫人,八奶奶和廷皋少爷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
老夫人听罢,只当是敏瑜带了廷皋要向自己讨个说法,甚而她私心里已把责备郑红缨的话准备妥当,只待敏瑜开口,就斥责一通,将情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哪里想到敏瑜将各房里的奶奶们都带了来,老夫人见此情形,无奈佯装小憩才起,不知窗外何事,似是懵懂的问敏瑜:“什么事让你们都聚到我这里来?”
敏瑜拉着敏瑜上前给老夫人请了安,方道:“儿媳有急事要同额娘说,扰了额娘的清静,还请额娘见谅。”
老夫人道:“我不怪你,尽管说就是。”
敏瑜便道:“额娘,儿媳冒昧问额娘一句,咱们家承袭爵位可有什么规矩可循?”
老夫人慈眉微蹙,不知她这会子问这些做什么,摇摇头道:“靖海侯府自你阿玛起,如今才袭了两世。世范为八子,皇上照样将爵位袭给了他,想是并无规矩可循,要说有,也无非是找个可以讲靖海侯府传承下去的人罢了。怎么,好好地如何问起这个了?”
敏瑜道:“没有规矩儿媳就放心了,不瞒额娘,今日我有一主意,正与袭爵有关。”
“你说。”老夫人搭着文杏的手坐直身子。
敏瑜就将身侧里老实站着的廷皋轻轻往前推送了两步道:“额娘和诸位姐姐都知道,我和世范只有一个女孩儿,施清遥,将来便是再要一个孩子,是否是男丁都还是未知数。既然阿玛可以不遵循长幼秩序,将爵位传给了世范,那儿媳斗胆提议,待世范百年后,爵位就由廷皋袭下去,额娘道如何?”
“你这……”老夫人显然让敏瑜的话震惊住,看一眼廷皋,又看一眼敏瑜,顾不得冯玉镜还在,却道,“糊涂!说的什么丧气话,你和世范都还年轻得很,一次要不成男孩儿,总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总不能次次都是女孩儿。如何自暴自弃,将爵位袭出了八房去?”
敏瑜正色道:“额娘,非是我糊涂,实在是儿媳见不惯这府里的风气了。”
老夫人怔了一怔,片刻长吁一声:“风气可以改,可是你说出去的话要想再收回,就难得多了。”
“额娘,八妹妹怜惜廷皋,儿媳心领了。至于八妹妹方才说的气头上的话,儿媳一概都没有放在心上,额娘且宽心。”
三房冯玉镜是何等机灵的人儿,一听老夫人的话,就明白她心里是不大情愿廷皋袭爵的。本来三房自三爷去了之后,就一向比其他房里的爷爷奶奶气势低弱,廷皋跟随自己看着别人眼色长大,性情好听点说是温和,难听点就是懦弱。堂堂一个靖海侯,可以威风,可以霸道,却绝不可以懦弱。
别说老夫人不看好廷皋,就连她身为廷皋的额娘,都不能担保靖海侯一爵到自己儿子手上,还会不会安然无缺。
老夫人也正是瞧着冯玉镜好说话,才敢当面驳回敏瑜的提议。
靖海侯说是没有传承的规矩,但是当初她和老侯爷能选中施世范,看重的不仅仅是施世范为人才学,更看重的是皇家对于施府的态度。她正是因为清楚敏瑜‘不入玉牒的公主’身份,明白皇家对她的特别对待,才会在袭爵之初,就建议老侯爷将爵位袭给八房。
但廷皋就不一样了,他明面上虽是靖海侯府的孙少爷,但襁褓之中失怙,无人依靠,母家也只是一般寻常人家,将来未必能说上一门极好的亲事。如此,那下一代静海侯夫人,要拿什么持家掌权,安定内外?不若敏瑜和世范有了自己的儿子,世范是靖海侯,敏瑜的娘家李家久居江南,亲家公说是五品官,实则是皇上眼前一等一的大红人,地位尊崇,有此两样作保障,不愁靖海侯府不稳固。
她早年随靖海侯东征西站,镇守海疆,看多了生死,对于靖海侯府的牌子就尤为珍视。敏瑜只凭一己之念,就想着要把靖海侯传给廷皋,可她想得却是百年世家,传承不倒,一如她们潘湖黄家。
斜侧里坐着的郑红缨马秀菊邓紫祺等人,也叫敏瑜突如其来的想法惊住了。
郑红缨听闻她要将爵位袭给施廷皋,直觉敏瑜就是冲自己而来。
本来三房势弱,由得她们欺负,也没什么敢说的。假如将来有一天,真如敏瑜所言,施廷皋当上了靖海侯,那这府里还会有她们的立足之地吗?难道他就不想着要报当年亏待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