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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博闻将强拆的事在心里勾了一笔,刘欢是建方的主管事,这事儿他八成还不知道,不过自己会跟他提一句,至于是消极还是积极处理,那就是刘欢自己的事了。
他想起谢承的光屁股,见常远面色紧绷,嘴就有点犯贱:“什么东西,裸照?”
常远额头上青筋直跳:“你无不无聊?茶馆又不是照相馆,还裸照?别人要留床照!”
邵博闻撩闲不成吃了口玻璃渣,拿包子去堵常远的嘴:“年青人,那灌得就不是迷药了。”
常远晚上回家,给许惠来发了封邮件,三唑仑让他如鲠在喉,每次记忆出一轮问题,他就得适应很久。
许惠来忙得脚不沾地,隔了几乎一夜才回了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啃了一口的汉堡包,下面附了一段谴责:在流浪人民吃上米之前,请你闭嘴!
老曹虽然其貌不扬,但办事能力不容小觑,次天月光茶馆就强关了。王思雨的脑震荡还要观察,邵博闻这边垫了医院费,联系上她家人之后就撤了。
常远去查盗窃,结果扯出了强拆,这事儿他誊进了笔记本里,本来以为会就此沉淀,谁料没几天,二期强拆的事情就上了新闻。
帖子最先发在专业论坛上,并不起眼,很快被人转至微博和贴吧,相关人士又爆了一起十年前的强拆事件,这两件拆迁相互牵扯到一个人身上,关注和传播速度立刻变得如火如荼。
甚至还有些小报推专题,标题差不多都是一个套路:商业巨贾何义城,前身发家竟靠非法拆迁。
这东西肯定有对头在炒作,何义城作为本市最年轻有为的企业家,很快就承包了各大板条,此时正逢荣京在跟国外的奢侈品牌连线合作,因为影响实在算不上正面,集团派了人下去压制。
邵乐成接到通知的时候,常远也没闲着,拆迁那块又闹了起来,张立伟平时不爱来,刘欢找他的时候他离工地几百公里,又不敢明说自己擅离职守,王岳他使唤不动,只能来拜托常远。
“远哥,江湖救急帮个忙!二期拆迁上好像有状况,你帮兄弟去看一眼中不中?”
“不中,”常远跟他不熟,单手举着手机玩智力游戏:“我不懂拆迁,谁要迁谁被迁,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也不认识我。”
张立伟真急了:“我老舅认识,我让他带你过去。”
常远不想去惹一身骚,他说:“张总,让你舅舅去看吧,我觉得他比我有气势多了。”
张立伟想起填土那破事,心里叫苦不迭:“诶别呀,他那个情商哪够啊。”
第19章
接到刘欢电话的时候,邵博闻正在开家长会,狗熊绣花似的坐在一张儿童椅上,屁股只有一半着了陆,两条腿无处安放,被奶奶、妈妈们围成了一个众星拱月。
这是他回到s市之后第一次参加儿子的家长会,作为目前教室里唯一的成年男人,自然备受瞩目。左邻右舍的大姐、少妇都对他表示出了极大的好奇心,有夸他爸爸当得好的,也有问他怎么不是媳妇儿来的。
可怜他明明是个孤家寡人,又不得不顾忌儿子的少年心,只能微笑着背下“已婚”的锅,贤夫良父的说:“一直都是我参加的。”
女性们眼神窃窃交流,无声中传递的八卦密码也不知是“他家里八成娶了个母老虎”,还是“没想到这身高模样竟然是个吃软饭的”。
邵博闻有意误导,对这效果也算满意,虽然纸包不住火,但他实在烦透了孩子因为被问妈妈相关的问题而不肯上学,说完他低头去看虎子的大作。
全班的儿童都在画画,虎子喜欢画老虎,虽然画得应该是火星品种,但他给自己打了一百分,彩铅往桌上一拍,转头得意的对邵博闻说:“看!”
邵博闻满眼都是乱线,但他很给面子,做了几秒的欣赏状,昧着良心说:“挺像的。”
虎子笑得前俯后仰,咯咯地动静弄得老师都侧目不已,这小孩转学过来有点孤僻,没想到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虎子的画瘾大发,飘飘然又拿起了笔,对邵博闻说:“你别动,我再画一个你。”
邵博闻于是不动了,只有胸膛被笑意震得微动:“行,你画吧,帅的话给你10块钱。”
虎子埋头就画了个歪七扭八的椭圆,邵博闻嘴角一抽,接着就见他自信地在椭圆上方画了两条毛毛虫,看位置应该是眉毛。
这10块钱他已经不想给了,邵博闻趁他在下面画了竖弯钩的间隙去摸手机,结果还没伸进裤兜它就先震了起来,虎子特别机警,立刻就抬起了头。
他这个风吹草动的毛病有点像小时候跟他偷偷溜出去玩的常远,生怕被他妈抓个正着。邵博闻微微一笑,揉了揉他的头,稍微压了压示意他继续画,然后他拿出手机,发现来电人是刘欢。
他以为就是唠嗑,应该没几句就能完,所以没出教室,弯下腰捂住了话筒和嘴,像个接头的地下党:“我在开家长会,没急事先挂。”
刘欢标志性的大嗓门传过来:“比家长会急。”
他们从前几乎是两肋插刀的交情,刘欢也不是个慌张的人,邵博闻“嗯”了一声,站起来跟老师打了手势大步出去了。
他身后的虎子咬着笔杆,表情沮丧下来,他有预感他又要走了。
“说吧,”邵博闻带上门,低头看了眼表,十点还差几分钟。
“我长话短说了,一期南边在拆迁你知道吧,前几天闹得正high,妈的!今天又打起来了,情况还没扩散,拆迁队那群傻逼控了场。张立伟的老舅爷在二期拉建筑垃圾,抽钢筋和铝合金卖,事发的时候他正在那边,第一时间报给张立伟了。”
“他跟我汇报,我让他去处理,但他太年轻了,我感觉他镇不住场,闻哥,你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你帮我去看着点,别让事态恶化。荣……”
刘欢本来准备说“荣京现在是多事之秋”,但一想邵博闻根本看不上荣京,连忙刹住了嘴,急中生智地改口道:“打起来个个都成了神经病,我怕闹出人命,闻哥帮个忙。”
当年刘欢带头倒戈,使他成了个光杆司令,站在副总经理的位置上,连2万块钱的支配权都没有。但凡邵博闻胸襟狭窄一点,这会儿完全可以冷眼旁观。
然而正是因为有经验,他才比谁都明白,在强拆的现场上人命真的可以是个玩笑,大家都不想,然而冲动加上意外,惨剧便说来就来。
他匆匆回到教室,还没开口,就见虎子仰着头,毫无预兆的哭了起来。他哭起来也像常远,几乎没有声音,眼泪却滚滚而流,有种无声深处的伤心味道。
“爸爸,我不想上学了,呜呜……我要跟你去工地。”虎子对独处有种强烈的排斥感,尤其是邵博闻当众抛下他。
邵博闻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养子,他听过很多议论,也记得早期那种害怕被抛弃的惶惶不安。
所以比起因为劳累而对他时冷时热的养父母,永远都在窗口写作业的常远才是他的坐标,在所有的变数里,只有他是个定数。他一直看着这个小男孩,直到内心逐渐坚固。
能言善辩的邵总卡了一秒,蹲下去将他抱了起来,颠了颠,好笑地哄道:“学得上,不过爸爸今天可以带你去开挖机。”
挖机是儿童乐园新增的项目,几台微型的玩具挖掘机和一筐沙子,用操纵杆将沙子舀了倒进筐里,5块钱10分钟/人,虎子对这个游戏乐此不彼,他以为是子承父业。
他搂住邵博闻的脖子,现在对挖机没有一点兴趣,他只是不想一个人留在教室里。
邵博闻也就是随口一说,他不知道拆迁现场上真的有4台挖掘机在作业,但即使知道他也不敢让虎子开,时间紧急,他把孩子送到了一期的工地上,分秒必争的走了。
谢承和周绎灰头土脸的接过太子爷,两人左右手提溜着将他悬空吊着往项目办拎。拎到监理办公室门口,正逢常远要出去。
“叫人,”谢承小幅度的提了提虎子,说:“常工这是要去哪儿?”
虎子记得这个做得一手好作业的叔叔,将蜷起来的脚落了地,闷闷不乐地喊道:“远叔好。”
常远怔了一下,回了句“你好”,不知道这孩子来这儿干嘛,他急着要走,但也不方便透露,只说“出去一趟”,也脚不沾地的走了。
他要去二期的拆迁现场,他拒绝了张立伟,不多久却接到了罗坤的电话。
罗坤是他的顶头上司,同时也是张立伟的说客,不过人跟人的立场不同,说出来的道理也不一样,总监的说法他还可以接受。
罗坤一直觉得常远细心足够,但是很被动,他的工作方式都是生拉硬扛,连同他这个人,都像缩在壳子里似的,不够有威慑力。他不知道这年青人在顾忌什么,但好在他还年轻,还有很长的人生来找自己的路。
“小常啊,甲方毕竟是甲方,有要求也能满足的就答应他,你去不去,跟去了跟没去一样,这俩还是不一样的。你去看一眼,不要太靠近事中心,自己注意安全,有事儿只管给张立伟打电话,告诉他这场子你收拾不动,他不来,你让他找人来。”
“还有,拆迁队都挺缺德的,钉子户再拧巴,说穿了还是弱势群体,等拆迁的铁了心要搞他们,他们才知道自己不堪一击。万一出了重大伤亡,查、审、拖的流程走下来,最后也只会扣到工期上来,对咱们管理也没什么好处。你去了要是见情况不对,还能尽早报个警。”
茶馆里那个摔破头的小姑娘这几天一直在他心头盘旋,常远沉默下来,他见过足够多不平的事,最后都不了了之了。遭遇不平的普通人想问世界要公平,但往往得到的都是不甘心。
——
拆迁之地是名副其实的废墟,入眼都是完全的破坏,仍在坚守的钉子户所在地很容易找,它立在灰白碎块的世界里,残余着一点建筑的痕迹。
百米开外就能听见轰吵的动静,邵博闻还想往前走,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冲过来拦住了他,手里挥着电棍。
“干什么干什么?没见门口插着牌子,拆迁危险,不得随便进入吗?滚滚滚,赶紧走!”
刘欢应该交代过了,邵博闻亮了亮手机屏,界面是跟刘欢的通话记录:“我姓邵,刘欢让我过来看看,给你们孙凯打过招呼了。”
孙凯是目前拆迁的头儿,两人被他直呼大名的气势所迫,猜忌起他的身份来。其中一个马上拨了个电话,挂掉后眼神有些变了,讪笑着给他指路。
邵博闻没急着走,反而问道:“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怎么闹起来的?”
制服脸上挤出一种鄙夷的怨恨:“这群人真是太他妈贪心了。老总你看看,那些违建的窝棚、车库和阁楼,算面积快赶上总面积一半,不算他跟你吵吵个没完,现在更好,政府给的拆迁补偿标准都不管了,直接漫天要价!”
有便宜不占是傻瓜,拆迁地居民无孔不入的违建确有其实,但普通市民都怕事,一般被吓一吓歹心也就怂了。
走到钉子户这一步的,要么真的是拆迁欺人太甚,要么是想哄抬补偿,极少数故土难离,还有一个原因,有种人是专业被拆户,哪里要拆他就买哪里,然后掐着拆迁里的水分坐地起价。
这几天的新闻邵博闻随便看了看,媒体主吹的风向是前者,站在弱者的立场上,把名人何义城踩成了一个恶霸。
“早上我们来劝,他们这儿正是早市,劝不拢,有个老头找事,端起一碗豆腐脑就砸我们弟兄头上了,然后就打起来了,现在差不多控制下来了。”
人在辩解时从不会为敌人说话,邵博闻听完也没发言,大步流星的朝现场跑去。
他被堆起的建筑垃圾挡住没多久,常远带着张立伟的舅爷就出现了,这大爷有点良心,怕出命案报了信,心里踏实了点,就死活不肯来了,但是常远需要刷他这张老脸。
张家老舅天天在废墟里淘金,拆迁队的人他都认识,常远一路通行无阻,很快就看见了暴行后的现场,与制服的说法不符,这里并没被控制下来,仍然混乱而危险。
几个妇女和男人身上带伤,躺在墙边和地上呻吟,早市被践踏得如同猪圈,豆浆和血混在一起,浸在荒地上如同脑浆。
穿着制服的拆迁队聚集在一户楼下,更多的人扇形围在外圈,一台挖掘机伸着动臂悬在屋顶,在它铲斗的半米之内,平房屋顶的边缘上站着一个赤膊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
常远看见他朝铲斗张开双臂,声嘶力竭的挑衅道:“狗娘养的!挖,有种你挖啊!”
他的情绪已然亢奋,叫喊间还在楼边上挪动,风吹带起裤腿摇摆,让他看起来摇摇欲坠,气氛剑拔弩张。
原先的街道牌半埋在垃圾里,覆土的蓝底上压印着白字,上面写着幸福路。
常远说不上来心里的滋味,他觉得凄凉,但世上的可怜人又太多了,他朝楼下靠近,一下就看见了天天在心里磨的那张脸,他狠狠一愣,觉得邵博闻出现在这里有点离奇。
邵博闻个头高,侧脸在人群里露出来,眉峰皱起来,脸上有着刀锋一样的冷意。他其实是个英俊的男人,只是平常没款没型,被中庸掩了些魅力,这一刻露出秉性,整个人犹如出了鞘的刀,显得强势逼人。
这才是他熟悉的邵博闻,常远有些移不开眼,他加快了靠近的步伐。
随着距离缩减,邵博闻的声音被他挑出来,常远听见他在勒令拆迁队停下挖土机,他对面的男人咬肌凸起,愤怒得不想合作,看那走位应该是拆迁队的头。
不过过了半分钟,他还是把手一挥,朝挖掘机里的作业人员喊了停,动臂带着铲斗,颤颤巍巍的垂到地上,像一道匍匐下来的脊梁。屋顶的大哥怔了怔,捂着脸失声痛哭。
常远见邵博闻抬起头,似乎是打算安抚他,然而眼角余光里人影窜动,他定睛一看,在骤起的喊声里吓得心脏漏了个拍子。
他看见了王思雨那个胖姑娘,额上贴着块纱布,端着一口不知道哪来的铁锅,作势朝邵博闻的方向泼去:“出尔反尔,王八蛋!去死吧!”
那锅里的东西必然滚烫,否则她不会边跑边露出痛楚锥心的扭曲表情。
常远头皮发麻,他想出声提醒,嗓子眼却像被堵上了,声音发直的叫了一声“邵博闻”,身体里猛然爆发出一种潜力,他身体差,体育常年不及格,这辈子大概第一次跑出这种速度。
这里闹哄哄的,邵博闻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转过头的视线里,先看见的是泼水状的王思雨,接着才是常远。
他冲过来的姿态十分不顾一切,担心的感觉无法掩饰,邵博闻心里一喜,接着就急红了眼,他迎着跑过去,手臂一挥吼道:“滚,不许过来——”
常远充耳不闻,事实上他也没听见,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王思雨身上,当她后撤着做出“泼”的动作时,邵博闻也到了他触手可及的距离。他心跳得仿佛要突破极限,手臂一收去抱邵博闻的脖子,紧接着他扭转身体准备挡住这个人。
邵博闻跟他意图相当,只是电光火石间手忙脚乱,两人乱七八糟的搂成一团,像一对鹌鹑一样蹲在了地上,鼻子捂在脖子和胸前,蹭得满腔都是对方的气息。
然而预料中可怕的热度没有来临,只听哐当一声响后,王思雨尖锐的叫了一声,接着密集的脚步声袭来,伴着警告的“不许动”。
常远惊魂落定,回过神来就有点尴尬,毕竟决定好不纠缠的,这会儿却差点没缠成八抓章鱼。他挣了挣却没脱开,只能说:“安全了,起来吧。”
邵博闻挺珍惜这一刻的,即使热得能捂出痱子,但他还是不要脸的说:“再蹲会儿,腿……额!”
常远艰难的从他胸前拱出头来,见他停顿突兀,忍不住接了句话:“腿怎……”
一个拔高不止八度的男声插了进来:“邵博闻?!!你他妈蹲这儿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