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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显然打心眼里不愿接受她,阴冷地注视着面前垂头长跪的女子,没有丝毫开口的意思。
父亲轻咳一声,低声唤了声问彤。
母亲极讽刺地一笑,心道你唤我的名字,竟是因为心疼她。
“起来吧。”她面无表情地应付了一声。
薛自芳起身,腿却似略微麻木,有些不稳,扶着身边的丫鬟素瑾才将将站稳。
母亲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接下来就到了奉茶的时候,薛自芳将一杯亲手沏成的清茶双手捧到母亲面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母亲身上,等着看她究竟接不接下这杯代表着接纳的茶水。
“请夫人用茶。”
薛自芳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有千斤重。
作者有话要说:更啦……软下来
专注打男主一百年
☆、第二十三章
薛自芳进了二房,其余的人同样没有闲着。
今早卯时初,大伯母就起身,坐在窗前打发雪晴在门口观望二房的动静。
其实,她想去看看的,可顾及母亲的面子,终究不好开口,尤其是听说母亲故意来迟后,她更是嗅到了难以掩饰的火药味。
这个家里,最没地位的就是大房,可和所有事干系最大的也是大房,越是低微,越容易被外面的风吹草动影响,处变不惊也是需要底气的,所以三房比他们沉得住,其中当然也有三婶娘身怀六甲、不宜思虑的缘故。
卯正不到,薛自芳的青布小轿就从西角门抬进了二门外,清早前来一是为了表现尊重,二是免得被路上人说三道四,寿宁侯府丢不起人,薛自芳也一样。
好歹是官吏之女,先被突厥人掳去,又进了侯府的大门,她和冉靖相遇时无媒妁可做凭证,淫奔苟且是男女之间最重的过失,若传出去,受损的不止是冉靖的仕途,更是侯府的百年家声。
这样的浑水,大伯母不会亲自去淌,却少不了借雪晴和云霁耳目去观察,反正全府的丫鬟仆妇都等着看好戏,谁也不会在意。
“你可瞧见真人了?”大伯母问。
“薛氏人长得还算顺眼,却远没有二夫人标志。”雪晴刚跑回来,气还没喘匀,却也顾不得了。
大伯母让小丫鬟给她斟了杯茶,点头道:“难怪,像二夫人这样的相貌,京城里也难找出第二个,何况边陲小城区区一介县丞之女。二夫人怎么说?”
雪晴接着道:“薛氏行了礼,将茶杯捧到二夫人面前……”
大伯母攥紧了手绢,急切地问:“她接过去了?”
雪晴摇头:“我急着回来禀报夫人,就没看完,看样子不能接——侯爷帮着薛氏说话,二夫人气得手指节都绞得发白!”
大伯母讪讪道:“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就算不同意,还能把人退回去不成?”
雪晴喝尽了杯中茶,依旧气喘吁吁:“奴婢这就回去看看。”
她刚说完,云霁也跑回来了,一手掐着腰,显然是跑得岔了气,另一只手勉强扶在门框上。
“不好了,那边闹起来了!二夫人把茶泼在地上,说是祭奠亡魂呢!”
·
薛自芳软软地跪在冷硬的地上,滚烫的茶水飞溅在她膝前,滴滴渗入脚下的花岗石方砖。
在场的丫环仆妇已被父亲命令悉数退下,女儿也被抱走,他怕妻子闹将起来,说破了薛自芳的身世。
虽然这在大房、二房的人眼中已不算秘密,可其他人还不知道他在突厥三年来发生的事,这样不体面的过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可知我这是为什么?”母亲正襟危坐,并不去看薛自芳畏缩可怜的表演。
薛自芳轻轻点头,“想必是妾身礼数粗陋,资质鄙俗,不入夫人的眼。”
母亲斜扫了一眼满脸为难的父亲,笑道:“你眼里只有我这个夫人,却忘了你的先人,奉茶给我,我自然不敢当——这杯茶,就当是我替你这个书香之家的女子祭奠你那为国捐躯的先父,免叫他在幽冥地府为了自己教养出的好女儿魂魄难安。”
薛自芳本不是软弱之人,当即抬眼深深望了母亲一眼,随即垂下头哀哀道:“夫人不喜妾身,责骂妾身就是,何必累及先人!”
母亲道:“你既知道礼敬先人,便应听说过在室之女须得为亡父服孝三年,是为斩衰之期,三年中生麻束发、粗麻裹身,不得行婚嫁之事、吉庆之典,你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当知圣贤教诲,又为何做出未出孝期,便与男子私定终身这等寡廉鲜耻之事?”
她语气和缓,态度从容,却字字如刀,直入心尖。
“正是如此,即使我容得你,你们薛家列祖列宗未必容得你,大梁的祖训家规人情礼法更容不下你,我虽可怜你的经历,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便你跪在这儿三天三夜,这杯茶,我是不能接的。”
薛自芳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愤怒。
这番话虽不中听,却字字句句都是正理,在这件事上是她理亏,看来这位寿宁侯夫人并不像冉靖口中那样,是个柔弱可欺之辈。
薛自芳暗暗冷笑,她早该料到的,自己能骗过冉靖,让他觉得自己无欲无求,别人为什么骗不过他?她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另一侧的冉靖,果然是满脸忧色。
只当你徐问彤有手段,别人都是到任你宰割的俎上之肉吗?
薛自芳马上柔弱地伏在地上,抽泣起来:“是妾身一人的过错,和侯爷无关,夫人要怪就怪妾身一人,不要迁怒侯爷!”
父亲见状,果然心下不忍,将她搀扶起来,帮她拍去衣裙上的尘土。
“问彤,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心志不坚,辜负了你,自芳是无辜的。”
母亲冷冷看着携手而立的两人,薛自芳犹在啜泣不已,半靠在冉靖怀中,满脸惭愧与怯弱,冉靖则轻拍着她的肩膀,似乎是无声的安抚。
他的表现已经说明一切,在他眼中,原配发妻不过是一个毫无容人之量的妒妇,她还用说什么?
母亲侧过头去,不再看眼前面目全非的丈夫和他的新欢,“你们走吧,不要在我面前做戏。”
薛自芳默然不语,又要跪下,却被拉住。
父亲叹气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先退下吧,让下人带你去宜香院休息。”
宜香院在花园东侧一处僻静的角落,空置许久,父亲日前曾派人洒扫修葺一番,原来为的是这个。
薛自芳柔顺地点头,提着裙裾一步三回头地退下。
等人走远了,父亲才拉起母亲的手,却发觉冷得如同冰雪。
他柔声道:“问彤,自芳也是个可怜人,自幼丧母,无缘无故没了父亲,又被掳到异国他乡,我若弃她于不顾,她就再没地方可去了,你权当行善事,不过是给她一处安身之所,我的心始终是在你身上的。”
母亲并不去看他满怀哀求与希冀的眼睛,冷冷道:“那天当着兄长的面,你保证过什么?”
父亲一愣,心虚道:“人都来了,不好再送回去,叫外面的人知道了要笑话的……”
母亲冷笑道:“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一次一次在我面前说瞎话,替她辩解求情?你只看得见她的柔弱无依,何曾看清她暗中对我步步紧逼,不和她住在一处,这是我的底线。”
父亲咬牙道:“宜香院是府上最偏僻的院落,你若不去,她也不会来,一年到头见不到面,和分开住又有什么区别!”
母亲凝视着他纠结的面孔,讽刺道:“这算是讨价还价?你是在戏弄我吗?”
父亲反唇相讥:“你不也是在逼我?彼此彼此!”
他们死死咬住对方的错处,谁也不肯松口,那样凶狠的眼神不像昔日恩爱的夫妻,倒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要生生扼住对方的咽喉。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大伯母领着冉念烟快步走进房内,也被父亲眼中的熊熊怒火吓了一跳,急忙将他推到一旁。
“二叔,你这是做什么,别吓坏了弟妹!”
母亲却没有丝毫畏惧或是服软的意思,端坐在太师椅上,直到衣角被轻轻扯动,她低头看见了女儿。
“娘亲……是爹爹惹娘亲生气了吗?娘亲不气,盈盈让娘亲笑。”
女儿盈盈的大眼中写满了困惑和无助,似乎还不理解家变的缘由,只觉得她头顶那一小片原本晴朗可靠的天空瞬间塌落,无人再能给她庇护。
“使不得!这样图一时解气,咱们小姐可怎么办?”
“你就放心吧,过几年咱们盈盈一定风风光光地嫁入谢家!”
“若是传出对您、对侯爷不利的传闻,毁的就是小姐的名声,耽误的是她的一辈子!”
……
旁人说过的话在她脑中回旋。
是啊,再拖下去,最受伤的就是她唯一的骨肉,不如快刀斩乱麻。
她长出了口气,牵着女儿的手走进内室。
大伯母松了口气,看样子带小侄女过来是正确的。她又苦口婆心地劝了父亲几句,让他去和大伯父聊聊,随后也跟进内室,见母亲坐在窗下的长榻上,冉念烟枕在她膝头,手里拿着一只西洋进贡的万花筒,自得其乐地摆弄着。
她坐在这对母女身边。
“按我说,人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更好。”大伯母道,“放在外面,人多口杂,指不定传出什么流言,人在府里,侯爷的心思也就定下来了,你还怕她翻了天去不成?”
其实,这也正是冉念烟的想法,薛自芳在府里,一举一动都在她们的把握中,总比远在天边要来得踏实,倘若真有什么不轨图谋,都无法第一时间获悉,遑论预防处置。
只是,她没想到父亲曾在徐衡面前保证过不让薛自芳搬进府里,怪不得母亲这段时间情绪还算稳定,今天却失控了。
可她和大伯母都是局外人,无法体会母亲对父亲那种由爱生恨到丧失理智的感情。
大伯母依然在说着什么,无外乎为孩子考虑,为名声考虑,将来如何拿捏薛氏。
母亲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出神。
冉念烟眯起眼睛,看着万花筒里异彩纷呈的大千世界,看上去纷繁复杂、千变万化,实则不过是几枚困于狭小之处的石子,纵横交错出的迷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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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香院内,花墙上的蔷薇活不过冬日,已尽数凋零了。
高丽纸糊成的窗棂下,薛自芳临镜梳妆,散开因叩首行礼而有些凌乱的长发,发丝刚刚披肩,这样的长度,对于以鬓发如云为美的大梁女子来说显得过于粗陋。
她不用下人,自己用角梳一点点梳理着。
三年前,她也有一头飞瀑般的长发,只是在西岭固的日子里,河水咸卤,不可使用,清水又仰赖哥舒的部下定时运送,十分珍贵,饮用尚且不够,哪里能让她时常洗漱。
因此,她忍痛剪去一头长发,回京后养了半年,才长出及肩的长度。
不过,她从不后悔。
自从冉靖将她从淫·邪的突厥兵痞手下救出,将她护在身后说她是他的女人时,她就认定了这个男人,纵使知道他在京城已有妻室,纵使他千方百计回避自己,她也甘愿。
西岭固那样困苦贫乏的环境,冬天冷的手脚红肿,夏天却热的无一棵大树可以遮阴,三年来,她没抱怨过一句,甚至祈求茫茫上苍,让这样的日子再长些,最好是一生一世。
她不怕困苦,只怕从梦境跌回现实。
可惜,老天又一次让她失望。
叹了口气,忽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果然是冉靖进来了,眉头紧皱,面带愁容,想必是在正房夫人那里受了冷遇。
薛自芳脸上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嘲笑——这个徐问彤还是太嫩了些,不知道在男人面前最锐利的武器不是仗义执言,而是一滴柔弱的眼泪,她今天是败下阵来,却赢得了冉靖的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