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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进殿的时候,夏侯昭还披着素色的纱衣,呆呆坐在床头,看到她进来也没什么表示。风荷也不出声,只是默默走上去,将散落在一旁的被子给夏侯昭盖好。
因是夜里,外面极为安静,甚至能够听到屋外更漏的声音。
隔了许久,夏侯昭方才开口道:“风荷,明日派个御医去看下严校尉的伤口。”
风荷应了,又扶着夏侯昭重新躺好,见她合上双目,方才静静地退了下去。
严瑜身上的伤并不严重,第二天晨起便好了许多,只是还有些无力。听到月姑姑的话时,一时竟将手中的食箸掉到了地上。
“姨母,您说什么‘定亲’?”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小,有点晚……
第98章寒冬
月姑姑自幼便入宫为婢,于烹饪一道十分不精。在她独自抚养严瑜的时候,两人的饭食多以简单的蔬食为主。
等到严瑜跟随陈睿回到帝京,一同住在城西的小院里时,裴氏厨艺精湛,严瑜每每下值之后,便在庖厨帮她烧饭。
陈睿成婚之后,严瑜自己带着一个童儿独居,日常的饭食皆是自己动手。裴氏或安康县主不放心他,每隔一段时间便着人送些物品过来。
这次严瑜受伤,夏侯昭借口柳智需要照顾,托了月姑姑送严瑜回家。平时月姑姑偶尔也会到此地探望严瑜,但自从皇后有孕,她就很少出宫了,即使抽了空来看严瑜,也只能呆一小会儿,便匆匆回宫。
但这一日,月姑姑却没有立刻离开。等到第二日清早送了柳智出门,她也只送到堂前,便即回转,显然是有话要和严瑜说。
小童十分紧张,生怕自己笨手笨脚惹怒了这个面相颇为严肃的长辈。谁料他越是紧张,越容易犯错,端上来的陶壶里都忘了加水。
严瑜哭笑不得,干脆挥手让他下去了,自取了陶壶盛水,又端了一盘果子上来,用食箸夹了,让与月姑姑。
这方小院中间的大树高约丈许,枝繁叶茂,在院中的空地上投下一片阴凉。月姑姑望着那片阴凉,轻轻摇了摇头,道:“你胳膊还有伤,莫乱动了。”
严瑜便收回手,准备将果子放回盘中。便在此时,月姑姑转过头来,对他道:“我听闻丘敦儒挪将军有一个女儿,与你年岁相当,想要为你定亲。”
隐藏在大树某一片叶子底下的蝉忽然鸣叫了起来,声音清越高亢,严瑜的手抖了一下,食箸掉在了地上,那圆滚滚的果子在石砖上弹了一下,跳到了草丛之中。
“姨母,您说什么‘定亲’?”
月姑姑素日总是绷紧的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个弧度,她似乎想要努力带出一个笑容,连声音都透出一股生涩的温柔:“以前你跟着陈将军生活,姨母很放心。如今陈将军已经成婚,你又搬出来独居,身边只有这样一个年幼的童儿,哪里顶事?幸而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不如便定下一门亲事,早早娶一房妻子,姨母便是在宫中,也能安心。”
严瑜慢慢弯下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食箸。那食箸乃是他重新搬回此院时,李罡所送的贺礼,不仅选料精良,还雕着精细的花鸟纹路。
他盯着那纹路,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不愿去质问月姑姑,若是真的担心自己,怎么不在师父刚刚成婚时提出定亲之事?
在他幼年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地问月姑姑,为什么邻居家的小孩子都是跟着父母居住,只有自己是由姨母抚养?为什么自己的姓氏与姨母一样,难道自己的父亲也姓严吗?为什么不允许自己和村中的孩子一起玩耍?
月姑姑从来不会回答,她只是沉默地看着严瑜,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不肯说一个字。日子久了,严瑜也就不再问了。
等到他随着月姑姑回到帝京,周围的邻居都不相识。偶尔来拜访的素衣夫人和她的小女儿像是姨母的旧识,他偷偷问那个小女孩,可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小女孩睁着清澈的眼睛,惊奇地道:“你父亲就是你父亲啊。”
严瑜颓然,自己真笨,这小女孩比自己还年幼,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
小女孩下次来的时候,避开了素衣夫人和他姨母,偷偷拉了他到院中的大树下,轻声道:“我问了风荷,若是想要知道一个人的父亲是谁,只需要查家谱就好了。”
严瑜摇头道:“我家没有家谱。”
“没有家谱吗?”小女孩惊奇道,“我娘说,我一出生,父亲就把我的名字写在了家谱之上,还供到了宗庙里呢。你比我大,怎么可能没有家谱呢?”
两个小孩愁眉苦脸地坐在树下。
一转眼,小女孩已经成了万人瞩目的初怀公主殿下,而他……
月姑姑见他不回应,轻轻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怎么不心疼自己的外甥呢?但如今李氏见了严瑜,心中已经有了猜疑。随着时间推移,严瑜的身世很可能会被揭开。
到了那时,他又该如何面对公主殿下!
她一生没有嫁人,却也并非不知男女之事。昨日那样匆忙的情形,公主殿下还挂念着严瑜身上的伤,甚至托了借口,让自己回来照顾严瑜。
在月姑姑看来,这是因为公主殿下与严瑜两人自小相伴,感情深厚,但若说落在别人眼中,生出其他猜测来,又该如何是好!她想起几次在这小院中遇到公主,因是私下聊天,公主随口称呼严瑜为“大哥”,严瑜也只是微微窘然,虽不应声,却也并不反驳。
连一旁的李罡和童儿也习以为常,显然公主时常在私下里这样称呼严瑜。
想到此处,月姑姑复又硬起心肠,她与严瑜的命都是帝后所救,怎能因为一己私心,阻碍了殿下的路。
“瑜儿,姨母曾答应你母亲,一定要将你好好养育成人。如今你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理应择一门婚事。若是你不喜欢丘敦——”
“姨母。”严瑜忽然出声打断了月姑姑的话,他抬起头来,与他父亲一模一样的嘴唇抿成了一道横线,而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是从他母亲那里继承而来的。
一时之间,月姑姑竟有几分恍惚。她仿佛又回到了神焘二十五年的冬天。
天那样的冷,路面上结着冰,拉车的牛蹄子在冰上打滑。车夫不得不使出全身的力气拉住缰绳,以防车轮打滑。
她呆呆地坐在车里,婉儿——秦王侧妃拉着她的手,柔声道:“见了画月,告诉她莫要担心。殿下已经和守卫的将军打好招呼了,等过两日,便接她出来。”
秦王侧妃口中的“殿下”乃是秦王,如今悯仁太子亡故,庶人郑被幽禁起来,之前最不起眼的秦王殿下竟成了唯一一个能够继承帝位的皇子。他想要放一个罪官家的歌妓出来,确是易如反掌。
听月涩声向秦王侧妃道谢,心中却总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但还没等她理清自己的思绪,牛车已经停了下来。秦王侧妃拍了拍她的手,朝她露出鼓励的笑容,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听月扶着车夫的手下了牛车。
眼前是一座灰青色的房子,一队身着戎服的兵士从她面前走过,他们手中都握着闪亮的刀剑。
听月早就听说这天牢守备十分森严,见到这样的场景也不免心中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