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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用午饭的时辰,秦游从家里赶到药铺的时候,站在里院房门口的谢放衣服上都是血迹,看得他眼都直了:“你这是跟几个人打起来了,竟然会受伤,伤得都进药铺了。”
“不是我,是阿卯,这是她的血。”
秦游跳了起来:“阿卯竟然受这么重的伤,她现在怎么样了?是谁伤的她?”
谢放没有答,只是说道:“你身上有没有钱?”
“当然有。”
谢放笑道:“借我。”
秦游轻声一笑,无奈地把钱袋拿了出来:“有借无还,也好几百次了。”说完,他又道,“不过这钱,本来也是你的。”
“不是我的,是你们秦家的。”
“没有你,秦家也不是现在的秦家。”
谢放没有继续往下说,他说道:“你带人去八里堡那座荒山上,顺着山上西南方向,能找到两个断手断脚的汉子,把他们捉回来带到这,不要让人看见。”
“好。”秦游又狐疑道,“那你问我借钱做什么?”
谢放轻松说道:“这是劳烦你回来的时候,帮我买身衣服。”
“……你倒也是奇怪,为什么不直接回韩家。”
“回了韩府,我就不能这样照顾阿卯,我不能将她置身在危险之中。所以我要先找到是谁要害她,才会让她回去。”
秦游叹道:“你这么在意阿卯,就该将她先送走。我可以代你照顾她……你别误会,我可没有歪念头。”
谢放当然信他,他点点头:“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跟阿卯提。只是……她不会走的。”
秦游讶然:“这么危险也不走?”
“正是因为危险,所以她更不会一人离开。”
秦游明白但又不明白,只是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是,他和阿卯的感情已坚如磐石,无人可移了。
“还有一事,你回去后也跟你父亲提提。”
“谢大哥你说。”
谢放默然片刻,才道:“十五年前的事,我会跟阿卯说。”
秦游一愣,突然就慌了:“谢大哥,不能告诉外人,哪怕是阿卯也不行。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可是……这太冒险了。我并不是不信任她,而是这件事太过沉重,你有把握在她知道后,安然面对韩家人吗?能像你这样做得自然,不露馅吗?”
谢放也思虑过很多次这件事,但结论便是,可以,他相信阿卯能掩饰得天衣无缝。
只是他也知道,一旦告诉了她,就等于是将阿卯完全拉进了这个棋局,不到棋局结束,两人都无法离开。若中途棋局自炸,那他和她,也都无法逃离。
可他也知道,知道真相后的阿卯,不会一人离开的。
秦游见他似下定了决心,更慌了神:“谢大哥,你真的不能这么做。阿卯再怎么好,也是个姑娘,你不怕吓着她?别说她,就算是我,每次看见韩有功,都觉得心里发毛,他的身上更是散发着血腥味,熏得我想吐,片刻都不想多待。”
那种恶心的血腥味,谢放再清楚不过。甚至每次看见韩有功,他都觉得他的脸狰狞无比,如地狱恶鬼。
“你先去山上捉人吧,我自有分寸。”
秦游劝阻不住,最后叹了一口气:“我信谢大哥你,可是,我不信你这次做的决定,是正确的。毕竟……这件事太过沉重,阿卯本不必承受,你何苦拉她入局。”
入局?谢放想告诉秦游,阿卯早就入局了。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不经意地进来,但她出现的意义不是在棋局中逗留,而是在最后,会将他也带出棋局。
秦游走后,谢放又在房门口停了许久,直到听见背后屋里有姑娘清醒过来的动静,才敲了敲门。
“阿卯,是我。”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谢放敲门的时候,阿卯正在穿衣服,上回挨的鞭伤未好,身体还留有旧痕,如今又添新伤,看着身子难看极了。
她看了好一会,才无奈地穿上里衣。到底是个姑娘家,还是很在意自己的身体。
敲门声起,略微吓了凝神伤感的她一跳,听见是谢放的声音,她急忙穿衣服,问道:“管家有什么事?”
“想跟你说说话。”
阿卯将衣服穿好,腿上有伤,便小步走过去开门。谢放见她还穿着刮破的衣裳,问道:“怎么还穿着这身衣裳,我拜托了黄夫人拿一身干净衣裳来的,没换么?”
“太大了……”阿卯低声,“穿得臃肿,不好看,您替我谢过黄大夫黄夫人吧。”
谢放微顿,明白过来,不是她怕穿得难看,而是怕他觉得难看,所以宁可穿着合体的衣服,也不要在他面前露了丑态。姑娘家的想法真是……令人难懂。
阿卯没有将门全打开,还站在门口那,又道:“屋里没其他人。”
没别的人,就不方便和他独处一室。谢放听出来了,他说道:“正是因为没有其他人,才想进来跟你说话。”说完他又觉得好像说错了话,补充道,“我想跟你说的话,不能让别人听见,没有外人最好不过。”
说完,他再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似乎要让姑娘误解了。
忽然阿卯莞尔一笑,被他糟糕的说辞给逗笑了。她微微侧身,脸上有些发烫:“进来吧。”
谢放是君子之心,不觉尴尬,但听见关门声,屋里只剩他和阿卯时,心才急跳起来。
阿卯走得很慢,步子一迈开就觉浑身疼,她不愿让他看见她疼,怕他担心。好不容易走到桌前坐下,才松了一口气。
谢放闻得满屋药味,说道:“大夫说你伤得不重,多是皮外伤,上了膏药很快就能好。”
“那伤痕什么时候能完全消失?”
谢放安慰道:“伤痕不是在脸上,倒也不重要,你不必担心。”
阿卯欲言又止,有时候她对谢放这人,真是没有办法,全然不懂姑娘家的心思。她转了话锋,问道:“那两个人牙子怎么样了,有没有让人去捉他们?”
“让秦游去了。”
听见秦游的名字,阿卯声音都低了许多:“管家你和秦家少爷的交情,果然不浅。”
谢放看着她,知道她在想什么,秦家也不算是普通人家,怎么就愿意帮他做那么多事。只是她没有说出来,她始终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要问。他喜欢这样细心懂他的阿卯,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更不想再继续隐瞒她。
“多年前,秦家遭人陷害,欠下了一大笔钱,被债主逼债,被官府问罪,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帮了他们一把,将债还清了,秦家也离开了泥潭,逐渐发迹,成了小有名气的富贾。”
这件事阿卯倒是有听过,秦家四年前遭小人陷害,几乎家破人亡时,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就重新振作,这事还成了横州一件奇谈。
阿卯没想到,竟是谢放帮扶了他们一把。至于如何帮的,她不知道,但谢放有心要帮的人,怎会帮不了。
阿卯看他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喜欢。他并不薄情,只是对不关心的人薄情罢了。
谢放说到这一步,已经打算继续往下说:“我之前完全不认识秦家,我本来也不是个喜欢帮人的人。”
后面这一句阿卯不意外。
“我帮他们,只是因为,觉得他们跟我的境遇很像。”
阿卯微顿:“很像?哪里?”
谢放缓声:“同被小人陷害,还是最信任的人,活生生捅了一刀,将整个家都伤得残血,家破人亡。”
阿卯突然明白过来,他是要跟自己说十五年前的事,说他的事,说谢家的事。她蓦地伸手捂住他的嘴,摇头:“阿卯再不会怀疑你,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必说,真的不必。”
谢放怔神,看着她,心中感触万千,对她,更觉喜欢得入髓。诶……阿卯……
他握住她的手往下放,说道:“我告诉你,不是怕你再对我生疑。”
阿卯也怔怔看他,她是想了解他,知道他的过往,来韩家的目的,但当他真正要告诉自己的时候,她竟心慌了。她怕自己力量微薄,无法跟他共同分担。可她又想将他藏了十五年的秘密分一些过来,或许她能帮上忙的。
谢放的声音轻缓,对心爱的女子提及那过往的事,竟是有些难以平静:“我不姓谢,而是姓邵。”
他仍是执意要告诉她,阿卯没有再拒绝,凝神细听他说的每一个字。
“二十五年前的邵家,在天子脚下的京师并不算是头等人家,但也算是名气很大的商贾之家,身家随便放在哪个州哪个县,都可成为首富。只是在商贾云集的京师,并不算什么。邵家家主为人慷慨,乐善好施,常给灾民难民发粮施粥。”
“后来有一日,他在路上救下一个逃难而来的灾民。那灾民恳求他收留,正好家中缺下人,就将他带回。”
“那人做事勤恳,为人老实,也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不过半年,就从做粗活的下人当上了管家。这样兢兢业业过了五年,邵家家主突生怪病,大夫来看,却束手无策。”
阿卯此刻已觉心惊:“是那个管家做的?”
谢放神情冷然,生硬地点了点头:“被下毒了,只是那毒下得小心谨慎,耗费了五年,连大夫都看不出来。可当时无人知道,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他。后来邵家家主卧床不起,妻子不擅经商,儿子年幼,便逐渐将生意交给心腹打理,便是那个管家。”
阿卯不由叹气,已经是可预见结果了。
“那管家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将所得钱财全都交给邵家掌管,自己只拿管家的那点工钱,因此不但是邵家家主,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信任他。邵家家主病重,有许多需要用到印章的地方,也渐渐交由管家决策,自己并不出面。五年后,邵家家主病入膏肓,临死前不放心妻儿,便想将名下铺子交给妻儿,谁想……他清查后,却发现,那铺子的主人,早就不是他了。”
阿卯愕然:“换成了那管家的名字?”
谢放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立刻喊管家过来质问,但没想到,管家没来,却来了官府的人。原来是邵家名下的一间药材铺子出事了,有药铺在这里买走的药,开了给病人吃,竟吃死了人。官府层层彻查,便在邵家铺子里查到了一种□□。”
阿卯愣了愣,方才平静的叙述,此刻开始,要风起云涌了。
“那被毒死的人,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家夫人,那位大人大怒,要官府查清,要邵家上下偿命。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朝廷的人有朝廷的人脉,邵家家主卧床多年,早就跟朝廷的朋友没了什么交情,他跟官府的人辩解,但对方根本不听。”
“再后来,邵家家主被抓入大牢,官府查封邵家名下的产业,发现并没有多少铺子生意是邵家的,只因那管家,早就转移了那些地契房契,铺子也大多都被据为己有。”
阿卯又惊又怕,嗓音都在发抖:“太可恨了……那管家怎么能做出这种事!邵家家主是他的救命恩人啊,没有邵家,他早就死了!”
谢放默然许久,不愿对那个人做出半个字的评价,他怕一说,就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邵家没钱打点官府的人,只能被动挨打。那邵家夫人,本是出身大户人家,从来没有受过什么苦,她强撑了两个月,心力交瘁。但她仍然为了身陷囹圄的丈夫四处奔波,不曾放弃。”
“而邵家家主在牢中待了两个月,身体却慢慢好转,此时他才知道,原来他在家中,被人下毒了,才导致壮年的他百病缠身。他拜托狱卒要见他的妻儿,可等他的妻儿赶到时,却发现他已经死在大牢里!”
阿卯心头猛然咯噔。
“他死得蹊跷,可狱卒却说他是自缢而死。他的妻儿要为他讨回公道,却被衙役乱棍打走。当晚,有个仵作暗中来找,说邵家家主并不是自缢死的,而是中毒身亡。邵夫人请他作证,仵作只说了一句‘有人要你们死,你们斗不过,我也斗不过,若不想死,就带着你儿子走吧’,那个仵作,便是鱼翁,宋大夫的好友。”
阿卯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得好,她听得出来,谢放在极力压制心中的怨恨,以最平缓的语气,跟她说这些。
“邵夫人带着年幼的儿子想离开京师,但半路碰见山贼……那座山头,往来的人多,又是白天,本不该有山贼的……”
阿卯听得撕心,紧紧捉住他的手,真想告诉他,不必说了,真的不必说了,不要再揭开伤疤,一点一点地撕开给我看。她探身将他抱住,身体止不住发抖。她没有想到,世上会有这么歹毒的人,会对救命恩人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谢放上一次说这些事,已经是五年前,跟秦老爷秦游提起。那时候跟他们提起,自己的心冷如冰水,不似如今跟喜欢的姑娘提时,十分痛苦。
阿卯于他,是支柱。
“邵夫人和忠心的护院家丁拼死抵抗,却还是抵不过有备而来的山贼,惨死刀下……那小少爷,身受数刀,本来也该死的,只是他命不该绝,被路过的人发现尚有一丝气息,便将他救下,抚养长大。”
阿卯紧紧抱着他,她知道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剜心。
“那管家,便是韩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