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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若,你怎么醒了?”江蕙吃惊,快步走过去,“你怎么不穿鞋子?赤脚踩地上不凉么?”一边责怪,一边取过鞋子给阿若穿上了。
阿若不回答江蕙的话,倚在姐姐怀里,盯紧了江峻熙,“姐姐,他是谁呀?”
江峻熙缓缓转身,看着这个白皙粉嫩、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目光复杂难言,
江蕙搂着妹妹,温柔告诉她,“阿若,他是我爹爹,是生我养我的爹爹,是我最亲的人……”
“那我呢?”阿若紧张了。
“你是我妹妹,也是我的亲人,最亲最亲的人。”江蕙见阿若小嘴一撇,想哭,忙柔声安慰她。
阿若搂紧江蕙的脖子,一脸警惕的看着安远侯江峻熙。
这样的一双桃花眼,这样略带敌意的神情……江峻熙眼前浮现出一张俊美少年的面庞,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爹爹是客人,客人来了,咱们应该怎么招待?”江蕙把阿若当大孩子,柔声问她。
“要请客人坐下,请客人喝茶。”阿若说道。
“阿若真乖。”江蕙夸奖妹妹几句,把她放下来,“姐姐去倒茶,阿若自己坐一会儿,好么?”
“好。”阿若答应了。
江蕙起身去拿茶壶、茶杯,阿若眼珠转了转,蹬蹬蹬跑到安远侯面前,“姐姐说了,等我长大了,我爹和我娘就回来了。”
“甚好。”江峻熙沉默片刻,低沉的说道。
阿若认真看看他,挺起小胸脯,骄傲的宣布,“我明天就长大了。”
“甚好。”江峻熙还是那两个字。
“在说什么?”江蕙端着茶盘,笑盈盈走过来。
“没什么。”江峻熙接过茶杯,淡淡的道。
阿若伸出小胳膊要姐姐抱,江蕙抱着她坐下来,“阿若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阿若明明不渴,却点头道:“要喝水。”江蕙倒了温水给她,她捧着小杯子半天抿不了一口,时不时的看向安远侯,也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江蕙和江峻熙面对面坐着,时不时相视一笑,却极少开口说话。
江峻熙目光中有浓浓的父爱,也有淡淡的哀伤。父女相见固然是喜悦的,但分离多年,没有亲自抚养女儿长大,这其中的辛酸痛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江蕙和父亲多年没见面,重逢之后本来还是很激动的,被阿若打断之后却蓦然添了些异样的感觉,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和父亲说些什么了。
“怎么不说话呀?”阿若转着手中的小杯子,奶声奶气的问道。
“此时无声胜有声。”江蕙回过神来,微笑告诉她。
“啥意思?”阿若不懂。
“闷闷无声比有声音更感人。”江蕙道。
阿若打个呵欠,“我没听懂。”
江蕙见她实在困极了,便轻轻拍她,哄她睡觉,“阿若困了,快睡吧。明天起床你还要和苗苗、蓉蓉玩耍,还要蹓灰灰,要养小黄黄们,好多事等着你做呢。”
“唔。”阿若眼睛不知不觉闭上了,含混的答应了一声。
灯光下,小女孩儿的睡颜恬美天真,惹人怜惜。
“蕙蕙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要照顾起小孩子了。”江峻熙心疼女儿。
江蕙低头看看熟睡的阿若,爱怜横溢,“爹爹,她是我妹妹,我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现在我娘和我继父不在她身边,阿若只有我了。”
江峻熙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
江蕙觉察到他的异样,忙道:“爹爹,有些事情不便在信里说,我还没告诉您呢。我赶到悬崖边的时候,看到一根粗藤……”在屋里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到窗台上放着的一株松树盆景上。江峻熙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取了盆景放到桌上,江蕙轻轻将盆景放倒,取刀在树上划了一道,“爹爹,您把这树拽下来。”江峻熙依言用力,因为有江蕙方才用刀划的那一道,这松树便在那个断裂了,断裂处上方端口是整整齐齐的,下面却完全不是。
“张伯伯生气,踹飞一块大石,石下露出一根粗藤,大概就是这样的形状。爹爹,我一看到那粗藤便心中狂跳,穆王府的人大笑着过来了,我把阿若塞到张伯伯怀里,让阿若装哭,然后从张伯伯腰间抽出剑,好像发了疯一样的乱砍……”
“她没死,她还活着?”江峻熙惊喜交集,声音发颤。
“没死。后来我故意往崖下抛了衣物被褥、伤药和食物,又央人把他们从崖底救上来了。”江蕙柔声道。
“蕙蕙,你央的是谁?”江峻熙心情激动,“除了你张伯伯,深州还有别人可用么?”
江蕙嘻嘻一笑,“有啊,不过这人的身份……爹爹可能不大喜欢。爹爹,我出深州不久便把张伯伯的人送回去了,一个人带着阿若回京城。这一路上其实我还是常常要借用张伯伯的人力物力的,不过那些并不是张伯伯明面上的人,是暗中的势力。除了张伯伯,还有一位有眼光的商人资助我,一路上我从他的商号取了不少银两。还有位落草为寇的豪杰,杀万鹗、救我娘,这些全仰仗他了。”
江峻熙面带诧异,“你张伯伯,商人,还有位……土匪……?”
“是啊,土匪。”江蕙笑道:“这土匪我小时候便认识了。我和我娘曾经被土匪抓到过,土匪头子被对头砍伤差点儿丧命,我娘说她是大夫,不管病患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恶行,大夫都是要治病救人的。她给那土匪头子治了伤,寨里还有个小孩儿胸口中刀,奄奄一息,寨里说反正治不了了,要把小孩儿扔出去,我娘不许,把那孩子也救了。爹爹,有我娘这样的恩情在,那个孩子长大之后,我要拜托他做这些事,他会推辞么?”
“原来如此。”江峻熙又是惊喜,又是心痛。
当年冯兰带着年幼的蕙蕙,母女二人该吃了多少苦……
“蕙蕙,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江峻熙眼眶发热。
江蕙轻轻拍着怀里的阿若,柔声道:“爹爹,你的苦心我知道,我早就不怪你了。从小到大你是如何疼爱我的,难道我会忘记么?”
江峻熙目光落到阿若稚嫩柔弱的小脸蛋上,“我欠你的,欠你娘亲的,就从这个孩子身上弥补吧。蕙蕙你放心,无论穆王府如何施压,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定会保下这个孩子。”
☆、030
“会让爹爹为难么?毕竟那边是穆王,陛下的同母弟。”江蕙不无忧虑。
江峻熙简短的道:“在陛下心目当中,国法大于私情。”
皇帝不是一个因为庄太后就可以无限度宽容穆王的君主。穆王如果真的一定要对付阿若这年方五岁的小娃娃,事情传到皇帝耳中,皇帝未必会偏帮着他。
“可是,行刺亲王府世子,家眷也会受牵连的吧?”江蕙问。
江峻熙告诉她,“阿若的父亲是否行刺过李颛、如何行刺的李颛,现在已经不可考。人已经被穆王府逼得跳了崖,事实究竟如何,无从求证。退一步说,就算阿若的父亲确是行刺李颛的刺客,罪不及妻孥,一个五岁的小娃娃能知道她父亲的所作所为么?能控制引导她父亲的所作所为么?稚子何辜。”
“爹爹,我和阿若全靠你了。”江蕙轻声道。
江峻熙轻轻抚摸江蕙的头发,“有爹在,蕙蕙放心。”
江蕙笑笑,像小时候一样偎依到父亲怀里。
离散多年的女儿失而复得,江峻熙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激动不已。
“爹,娘。”阿若在梦中委屈的呓语。
“可怜的阿若。”江蕙心疼妹妹,抱紧了她。
阿若的小脸蛋雪白细腻,欺霜赛雪,像极了一个人,江峻熙心里一阵不舒服。
有一瞬间,江峻熙简直不想管这个孩子了。
但那只是一瞬间,刹那之后江峻熙心中便既升起愧疚之情,暗暗责备自己,“这是她的孩子。我已经对不起她了,难道还要放弃她的孩子么?就算不喜欢这个孩子的父亲,也不能这般小气。”
江峻熙勉强多看了阿若几眼,竭力想从阿若的小脸蛋上看出和冯兰、江蕙相似之处。
“妹妹身形很像我的。我娘说,有一天她恍惚间看到阿若的小身影,吓了一跳,以为是我小时候呢。”江蕙笑盈盈的说道。
“如此。”江峻熙着意打量阿若,“阿若形似父,神似母,身形像姐姐。”
脸确实像那杜姓美丽少年,神态言语和蕙蕙小时候还是有些相似的。
“我可比不上阿若。”江蕙忍笑,“阿若左手牵只小豹子,右手牵只大狼狗,神气活现的走在村子里,那气派简直像女王一样。”
“什么样的村子?”江峻熙很感兴趣。
江蕙便把这些年来的情形大概讲了讲,“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我和娘当年途经那里,我娘见山里冒白烟,便知道那里有很好的温泉。她当时身子不大好,需要泡温泉休养,而且那个村子民风淳朴,山青水秀,我们便在那里住下来了。我家房子很大,有一个室内的温水池子,我常常带着阿若游水,阿若游的可好了,一进到水里,她就机灵得像条小鱼似的了。室外还有一个很大的水池子,小豹子和灰灰爱在那个水池子玩……豹子,狼狗,再加上家里的鸡、鸭、鹅,一齐在水里扑腾,场面很是壮观,阿若常常拍掌大乐,娘和我也很开心……”
江蕙讲着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她讲的琐碎,江峻熙却丝毫没有厌烦之意,听得异常专注认真。
不知不觉,蜡烛已经燃尽,屋里明亮了一下,陡然黑了下来。
“一支蜡烛都燃尽了,我这是唠叨了多久?”江蕙不觉好笑,“爹爹,你快回去歇着吧,明天还有正经事呢。你要是爱听,改天我再接着说。”
“夜了,女孩子熬夜不好,蕙蕙也歇着吧。”江峻熙虽然万分舍不得,也知道江蕙小姑娘家不宜熬夜,缓缓站起身。
以前冯兰在的时候,是不许江蕙晚睡的,她自己也不会熬夜。
冯兰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贤妻,什么挑灯夜补衣、素手抽针冷之类的事是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江峻熙记忆当中,她只有一次彻夜不眠,那是江峻熙陪她一起出来游玩,路上遇到一个陌生的、被仇家砍得鲜血淋漓的姑娘,冯兰为那姑娘缝合做手术,忙了一夜。救下那姑娘之后冯兰筋疲力尽,喃喃自语,“没有消毒剞,没有助手,没有现代医疗条件,我独自一人做了这么一台大手术,简直伟大了不起。”
江峻熙听不懂冯兰在说什么,却觉得那时的冯兰可爱极了。
江蕙给阿若披上小披风,抱着她把江峻熙送到门口。江峻熙犹豫片刻,心中实在疑惑,还是开口问道:“你晚上常常这样抱着阿若么?”
江蕙眼神暗了暗,轻声道:“阿若从前不是这样的。她很开朗,天天都是一脸笑,别提多讨人喜欢了。现在她还是很爱笑,白天和寻常无异,晚上却变得胆小,若是睁开眼看不到我,会哭着叫姐姐。”
江蕙声音轻柔,话语中却有说不出的辛酸。
江峻熙良久无语,伸臂抱抱爱女,“蕙蕙安心歇着,万事有我。”怀抱温暖有力。
“是。”江蕙信任的点头。
江峻熙下了台阶,身影隐没入浓浓夜色之中。
江蕙目送父亲远去,转身进屋,插好门,抱阿若上床躺下。她只是在上床的那一会儿暂时放开了阿若,阿若好像醒着的一样,好像知道姐姐放开她了,撇小嘴想哭,江蕙忙抱住阿若拍了拍,阿若闻到姐姐熟悉的气息,安心了,小脑袋在姐姐怀里拱了拱,甜甜睡去。
“不光要保住阿若,还要娘回来,要叔叔回来,阿若离开爹娘太可怜了。”江蕙亲亲妹妹的小脸蛋,喃喃自语。
江蕙把目前的形势分析来分析去,想了数条对策,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准备睡了。朦朦胧胧就要睡着的时候,江蕙脑中忽然浮出一个念头:欠债,现在她还欠着人情债呢,淮王……淮王表哥的人情债,他没说要怎么还……
次日清晨阿若醒了,开开心心的吃过早饭,蹓过灰灰,喂过小黄黄们,便吵着要去看江苗和江蓉,“我想苗苗和蓉蓉了。姐姐,去看她俩。”江蕙便带妹妹去了春晖堂。
江苗和江蓉已经都在了。江苗还和平时一样,江蓉却穿了件漂亮的新衣裳,头上扎了杂乱的、难看的小鬏鬏。江蓉显然很喜欢自己的新发型,时不时的伸出小手往头上摸,咧开小嘴笑得别提多高兴了。
“蓉蓉,谁给你梳的头啊?”阿若眼尖,一眼便看到江蓉的小鬏鬏了,笑嘻嘻的跑了过去。
“不用问,肯定是爹爹给蓉蓉扎的头发。”江蕙笑道。
江蓉眉眼弯弯,“姐姐说对了,这就是爹爹给我扎的小鬏鬏,嘻嘻。”
江苗咦了一声,“姐姐,你怎么猜到的啊?”
“因为,我小时候爹爹给我扎头发,折腾半天,便是这个样子了。”江蕙忍俊不禁。
苏老夫人也呵呵笑,“大郎不会给小女孩儿扎小辫子,他一动手,准闹笑话。”
“大伯的手艺,真好玩。”江苗看着蓉蓉的头发,越看越好笑。
阿若上上下下打量过蓉蓉,桃花眼笑成了小月牙,“我爹爹很会扎辫子的,他给我扎的小辫子最好看,比我娘和姐姐扎的都强。”
江蕙清清嗓子,“阿若,你不是最喜欢姐姐给你扎辫子么?嫌爹娘不够温柔,总是揪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