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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这些家世显赫的郎君们,闻惯了永安花街柳巷的胭脂香味,也想来这边塞,感受下大漠孤烟直的风尘仆仆。
宋拂想着,忍不住动了动胳膊,胳膊肘“咚”一声瞧着门板,又酸又疼。
她捂着胳膊肘呼疼,马车这会儿也到了地方停下,一侧门板从外头打开,有声音在外头嚷嚷:“到了,都快些出来,别让都护等急了。”
宋拂坐在最外头,当下循声看去,只见马车外站了一小人,似是驿官的模样,边上还有几个小吏,神情中多有不屑。
身后坐着的婆子里,有人伸手推了把宋拂的肩膀,赔笑着弯腰钻了出去:“这位郎君……请问这是哪儿呐?”
来找人的兵士只说都护找她们,可到了地方,看模样怎么也不像是都护府,难免教人存疑。
“这儿是落雁城的官驿,都护在里头呢!”说话的驿馆摆了张不大高兴的脸,“动作都快些,慢慢吞吞的,还想让都护亲自过来请你们不成!”
这人说话颇有些不客气。婆子们显然是受气惯了,你推我我挤你的下了马车。宋拂下得容易,落地后整了整坐得发皱的衣摆,将边上都打量了一遍,这才不慌不忙跟上队伍,进了屋子。
“你们动作快些,都护这几日火气旺,你们可别触了霉头。”
驿官背着手,一边走一边念叨。有婆子往前走了两步,想打听打听前头的情况,被驿官不客气地呵斥道,“去去去,不该问的就别问,见了都护,让你做什么就做,别问东问西的。”
呵斥完顿了顿,驿官回头问:“你们中间,有个叫宋拂的小娘?”
宋拂低头咳嗽一声:“小的在。”
驿官看了看她:“把你找过来了就好。这回总不至于再出什么意外了。”
那驿官说完话,一听前头有人催,赶紧迈开了步子走。婆子们纷纷朝宋拂看去,宋拂低头不说话,眼角瞥见院子里气氛森严的兵士,抿了抿唇,跟着就往前走。
官驿是典型的四合院。院内风格却是与质朴苍莽的边塞建筑。院内有大约二十来间房舍,平日里大多用来接待往来的官吏,还有专门辟出供给官员办公及接待宾客用的地方。
驿官走得急,后头的人跟着也匆忙,偏生这会儿风大得很,教人难免迈不开腿。
北风呼呼的吹,夹着雪粒子就往人脸上扑。宋拂被吹得睁不开眼睛,正抬手低头挡风,忽闻得驿官在风中喊了一声:“桓郎君怎么过来了?”
宋拂循声不慌不忙放下手,见身边的婆子们都停下脚步,这才眯着眼往前头看。
视线所及,是个身着氅衣的青年男子。那方才还同她们没好气说话的驿官,这会儿却满脸谄笑地在他身前卑躬屈膝。
风这阵子刮过去,视线清晰了,宋拂看着那男子同驿官说话的模样,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耳边却越发清晰地传来男子的说话声。
“人都请来了?”
“这附近十里八村能请到的仵作婆子可都找过来了。这回应当行了。”
“可有懂予弥话的?”
“有有有,关城的宋娘子也过来了。”
“哪位是宋娘子?”
前头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宋拂吸了口气,端起浅浅笑脸,走到那男子面前。
那人正扭头往来人处看,甫一对上宋拂的目光,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宋拂心底长舒一口气,垂下眼帘,笑着躬身行礼,声音在这呼呼的风中听起来有一丝颤意:“小的就是是关城仵作……宋拂。”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胡汉三又回来啦!这几天在外地旅游,所以是存稿箱~
做个小科普:
1行人:仵作的另一种称谓。
2唱报:通常尸体检验,都以“官员验尸”为主。官员负责指挥,仵作动手操作,要求一边验尸一边说明尸体的情况,然后由官员通过仵作唱报的结果,做出分析判断。
第2章银红
被称作桓郎君的青年穿着氅衣,身材挺拔,与驿官站一处,一眼看去就教人分得出好赖。这人生得眉目如画,气质清绝,压根就应该是那都城永安才能出来的模样。
宋拂见他迟迟没有应声,视线偷偷往上,却是落在了他的肩上。那人一身冰寒凉气,有细碎的雪花飘落到他肩上,铺了薄薄一层。
她看着那层雪,有些出神。
“在下鸿胪寺桓岫。”那人出声道,“稍后要劳烦诸位了。”
宋拂仰起脸回道:“郎君客气了。”
桓岫颔首,也不多说话,神色温和疏淡:“都护和予弥国的使臣都在等着诸位。”
驿官不敢再拖拉,带着人迈开了腿就往内院跑。婆子们年岁大了,哪儿跟得上,等到了地方,一个两个差些就坐地上喘气。
宋拂跟得也累,可看着小院内凝重的气氛,不由地还是紧绷起神经,将把手在院内的予弥国护卫打量了一番。
“人来了?”都护姓乔,生得十分高大,见驿官领着人来了,忙走到跟前。
驿官忙不迭点头应声。乔都护眉头皱起,有些怒道:“怎么都这把年纪……”
一句话堵得驿官不知说什么好,急得满头大汗。
这予弥国不许男仵作给小公主验尸,非要寻女人,可女人当仵作,全安西都护府才这几个婆子,难不成予弥国要个仵作还得看年纪?
有番语从一侧的门后传来。
宋拂循声看去,房门被人推开,有几个身着胡服的男子从中走了出来。高鼻梁,绿眼睛,面孔陌生,看着不像是常年进出安西都护府的胡人。
领头的胡人开口就是叽里咕噜的一串话,说话时面孔紫红,脖子粗大,十分愤怒。
话是陌生的听不懂的番语,这几人身上还带着杀气,饶是见惯了死人的婆子们,也禁不住吓软了腿。
有鸿胪寺的官员赶紧跟了过来,帮忙作答:“这位是予弥国的使臣。使臣的意思是,既然人来了,就一个一个进去,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查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许撒谎蒙骗。”
说话间,一直守在一扇房门前的胡人护卫作势就要开门。
乔都护看了眼害怕地不敢动弹的婆子。这门后头就是小公主的住处,人没了之后,就被予弥国的人严严实实看守了起来,生怕他们往里头进去动手脚。
这小公主是要入宫为妃的,论理谁也不会在这时候犯糊涂害死她。可予弥国的使臣认定了小公主是死于非命,非要查个彻底。
查就查吧,他还怀疑小公主的死,是这帮胡人自己下的手。
“还不快进去!”驿官擦了把汗,见使臣脸色发青,忙抬腿就要去踢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婆子。可脚还没碰着人,那婆子已经一屁股坐地上,吓得直摇头,惊恐地望着被打开一条缝隙的房门。
一个人怕了,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甚至还有上了年纪的一口气没提上来,厥了过去。
闻着尿骚味,乔都护的脸彻底的黑了。
宋拂不动,心头长长叹了口气。
活人有时候比死人还可怕。这些婆子平日里不怕死人,只怕当权的官。一个乔都护就够这些人心惊肉跳的了,再加上予弥国的使臣。即便不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看到这些人,也够她们站不住脚了。
那边的使臣又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乔都护气得找人把吓软腿的、厥过去的婆子一个个带了下去。余下的人虽还留着,可脸色看起来也都不大好。
宋拂叹气:“小的去吧。”
她说的是予弥话,舌尖微卷,发音听着和之前说的回纥话丝毫不同。
似乎是担心乔都护听不懂,宋拂又改汉话,道了句:“小的能说予弥话,小的去,方便唱报。”
桓岫看了眼她的侧脸,转回头。
予弥国的使臣仍有些不放心,指着那几个婆子,还是命人一个接一个的进去。那鸿胪寺官员脸色发白,硬着头皮跟着一道进了门。
宋拂始终站在院子内,直到那几个婆子畏畏缩缩出了门,她这才提了提肩上背的东西进屋。
宋拂走进内室,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床上的小公主。对方浑身冰冷僵硬,早已断气多时,一双秀眉紧紧地蹙起,面上满是痛苦。
宋拂见过各种各样的尸体,尸首异处的、服毒的、病死的,甚至还有牛马踏死的。小公主的状况,并不可怕,表面上看不出死因,也难怪会教使臣和乔都护相互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