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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四年(1570年),鞑靼内部发生矛盾,俺答的孙子把汉那吉,携妻子比吉和乳母的丈夫阿力哥共十几人,到大同请求内附。大同巡抚方逢时和宣府总督王崇古决策受降。
原来,俺答第三子死时留有遗孤,即把汉那吉,为俺答正妻一克哈屯所育。把汉那吉长大娶妻比吉,后爱上姑母之女三娘子并再娶。三娘子蒙古名为钟金哈屯,是卫拉特蒙古奇喇古特部落首领哲恒阿哈之女,为俺答长女所生,依名分上论来,是俺答的外孙女,把汉那吉的表妹。表哥娶表妹,也算是近亲结婚,亲上加亲了。
然三娘子美丽出众,身为外祖父的俺答也爱上了三娘子,打算据为己有,把汉那吉大为不满,于是祖孙之间为此结怨。把汉那吉到底争不过祖父,便上演了失恋青年离家出走的一幕。在明廷看来,把汉那吉算是弃暗投明了。
大明朝可从来没有碰上过这等事。加上当时俺答从嘉靖朝开始就是明廷最大的敌人,把汉那吉是其嫡子,身份特殊,大同巡抚方逢时不敢擅作主张,转报总督王崇古。王崇古认为可以收留把汉那吉一行。
部将谏阻道:“一个孤竖,何足重轻,不如勿纳为是。”
王崇古道:“这是奇货可居,为什么不收留呢?倘若俺答前来索还,我军有叛徒赵全等人,尚在鞑靼处,可叫俺答送来互易。我们还可以学习汉朝质子的故例,让把汉那吉招引旧部,寓居近塞。俺答年纪老迈,去死不远,他的儿子都不及俺答,到时我们可命把汉那吉出塞,前去与辛爱相抗。彼为蚌鹬,我作渔人,岂非一条好计?”
王崇古的计策固然不错,但也不过是个有些见识但并无远见的人。何况把汉那吉的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可预见的因素太多,还很难判断将来会有什么结果。但王崇古的运气好极了,因为整个事件的起因——三娘子,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巾帼人物,只是她的作用暂时还未显露出来。
内阁大学士张居正再次写信给王崇古:“中国之法,得虏酋若子孙首者,赏万金,爵通侯。吾非不能断汝孙之首以请赏,但彼慕义而来,又汝亲孙也,不忍杀之。”要王崇古妥善安排把汉那吉,并派人通报俺答,并命王崇古、方逢时上奏,请明穆宗纳降。
明廷得知把汉那吉投降一事后,很多大臣极力反对纳降,认为敌情叵测。只有内阁大学士高拱、张居正认为王崇古的处理很得控边要策,力主照行。明穆宗朱载垕也赞同内阁意见,连称外人慕义,前来降顺,应加优抚。于是,明廷正式授把汉那吉为指挥使,阿力哥为正千户,各赏大红紵丝衣一袭。
俺答正妻一克哈屯生怕大明诱杀爱孙把汉那吉,日夜与俺答吵闹。俺答也有些后悔起来,立即召集十万军队,如黑云压城至北方边境,气势汹汹地要找明朝要回孙子。
王崇古早有准备,飞书传檄各镇,坚壁清野,严兵戒备。俺答攻无可攻,掠无可掠,弄得进退两难,不得已遣使请和。王崇古早得张居正授意,公然以其孙要挟,称不退兵就杀了把汉那吉。俺答虽然夺走了孙媳妇,但依旧爱惜孙子的性命,终于被迫妥协。张居正顺水推舟应俺答之求,礼送把汉那吉回乡,俺答则把赵全等明朝叛臣绑送明军大营。
把汉那吉穿着大明皇帝钦赐的大红丝袍回到鞑靼,俺答见到后非常感动,称以后绝不再侵犯大明,要与明朝友好相处。
隆庆五年(1571年),明廷诏封俺答为顺义王,并在沿边三镇开设马市,与蒙古进行贸易,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隆庆和议”。
把汉那吉回去蒙古后,俺答依旧将三娘子霸占。祖孙二人在一克哈屯的调停下,倒也相安无事。蒙古人性情爽直,他们那时还没有发达的文化,亦没有太深的城府,不善于互相勾心斗角,和好了就是彻底和好了。三娘子似乎无所谓,就此正式嫁给了俺答。但她非常渴慕中原文化,所以力主和平。由于三娘子精明能干,逐渐在蒙古军政中占据了重要地位。俺答对她非常宠爱,“事无巨细,咸听取裁”。
万历九年(1581年)十月,七十五岁的俺答汗病死,俺答长子黄台吉任鞑靼首领。按照蒙古族习俗,黄台吉可以娶继母三娘子为妻。但时年三十二岁的三娘子嫌黄台吉年纪太老,容貌又丑,不愿意接受,带着部众往西出走。黄台吉垂涎三娘子的美丽已久,认定继母也是父亲的遗产,自己当然有继承的权利。加上继母地位非凡,没有她的支持,自己很难入承王位,于是带着轻骑向西追赶。
明内阁大学士张居正想用三娘子来羁绊黄台吉,以对明廷有利,连忙派人劝说三娘子。识大体的三娘子这才重新回头,嫁给黄台吉,成为第二代顺义王夫人。此时的三娘子已经成为鞑靼的核心人物,“群情依为向背”。当时奉表称谢者,皆以三娘子为主名。凡赴内地,均须携带三娘子签发的文书,方准通行。
黄台吉在位仅四年便死了。顺义王王篆和兵符都在三娘子手中,她一度打算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卜他失礼。但黄台吉长子扯力克很不满意,欲自立为王。三娘子权衡利害后,最终将王篆交给了扯力克。扯力克也娶三娘子为妻。三娘子的年纪比扯力克要大许多,但扯力克丝毫不介意。为了娶到继祖母,他事先将所有的姬妾都赶走。扯力克于万历十五年(1587年)三月袭封顺义王,册封三娘子为忠顺夫人。
王崇古、方逢时卸任后,吴兑继任宣府巡抚。三娘子经常到吴兑的军营中来。吴兑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关系十分亲昵,曾经赠她明朝贵妇穿戴的八宝冠、百凤云衣、红骨朵裙等物。吴兑好友徐渭[3]当时也在军营做客,有《边词》记录了三娘子来到吴兑军营中的情形:汉军争看绣裲裆,十万弯弧一女郎。
唤起木兰亲与较,看他用箭是谁长?
当看惯了逐敌千里的壮志、立功塞外的豪情,“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之类的慷慨,以及久戍不归的忧伤和马革裹尸的惨烈,再来看徐渭的这首《边词》,无疑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因三娘子貌美不衰,三代鞑靼首领都对她非常宠爱,言听计从。数十年中,三娘子“主兵柄,为中国守边保塞,众畏服之”。她参与掌握兵权,主持贡市,为维护鞑靼和明朝和平友好的局面,起了极其关键的作用。自“隆庆和议”之后,从宣府、大同至甘肃,边陲晏然,数十年不用兵革,其实三娘子个人的功劳占了相当大一部分。
这段时期,也是明朝历史上与蒙古相处最好的时期。大明从建国以来,不断受到蒙古的骚扰,持续了二百余年。明廷一直视蒙古为大敌,采取了种种措施,但无论是北征,还是防备,都没有消除祸患。然俺答封贡后,“边境休息,东起延、永,西抵嘉峪七镇,数千里军民乐业,不用兵革,岁省费什七”。为此,清人魏源评价说:“高拱、张居正、王崇古,张弛驾驭,因势推移,不独明塞息五十年之烽燧,且为本朝开二百年之太平。仁人利溥,民到今受其赐。”
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扯力克病死。按照惯例,应当由扯力克孙卜石兔台吉即位,但三娘子之孙素囊台吉也窥觑王位,一心想从祖母手中得到王篆。因为俺答汗生前与明廷达成的“世代相传为王,以长部落归心”的约定,三娘子不徇私情,毅然将顺义王印移交给卜石兔。为此,素囊台吉多次咒骂三娘子,憎恨她不将王篆授予自己。
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四月,三娘子病逝,终年六十四岁。当地人为了纪念她,将她居住过的归化城叫作三娘子城。这之后,原俺答汗所统治地区逐渐分裂成许多小的独立领地。
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女真族杰出领袖努尔哈赤统一了女真族各部,建立后金政权。努尔哈赤对蒙古族采取联合的政策,先将女儿、侄女等许嫁给蒙古族一些首领为妻,又让自己的儿子娶蒙古部落首领的女儿,对来降的蒙古各部均给以很好的接待,分散的蒙古族各部便相继臣服于努尔哈赤。后来大清立国,康熙皇帝将北方蒙古视为长城,推行满蒙一家,总算彻底解决了边防问题。这是后话,不再赘述。
朱骥听到吴瑾转述蒙古可汗也先被杀的情形后,心中一沉,失声道:“这下可糟了。”
也先在蒙古大肆铲除异己的同时,也派了心腹人手来到北京,在明廷内应的协助下,积极策划营救太上皇朱祁镇,欲助其重登皇位。事情一旦成功,朱祁镇感激涕零之下,必然全力支持也先称汗,大明遂成为也先强有力的外援。
但目下也先因内讧被杀,他派到的北京手下应该很快就会得知消息,他们会如何应对呢?
按照常理来说,他们会半途而废,放弃营救太上皇的计划,即刻动身返回蒙古本土,以应对后面的局面。只是他们又会如何处理蒯玉珠呢?若仅仅是蒙古人参与其中,还有可能就此释放蒯玉珠,但既有明廷内应牵涉其中,事情便变得复杂起来。那内应已经杀了锦衣卫百户杨铭灭口,为了保护自己,稳妥起见,多半也会就此杀了蒯玉珠。
也先被杀属于重大突发事件,吴瑾立即禀报了兵部尚书于谦。朱骥不得已,只得说了是也先手下绑架蒯玉珠一事。
于谦倒也没有责怪女婿之前隐瞒真相,沉吟半晌,交代道:“杨埙之前不是已经查到蒙古人栖身的大致位置了吗?你速速带人到那一带,严密搜索。”又对吴瑾道:“吴将军是蒙古人,有同族的便利,你不妨先行去散布消息,只要那些人肯释放玉珠并速速离开京师,他们图谋之事,就当没发生过。”显然于谦也是不欲张扬蒙古人欲助太上皇复辟一事,以免进一步激化太上皇、明景帝兄弟的矛盾。
朱骥和吴瑾商议一番——如果朱骥立即公然搜捕二条胡同一带,很可能促使蒙古人伤害蒯玉珠,遂决意由吴瑾先行动,给蒙古人预留一个缓冲期。朱骥回来官署,命千户白琦点一队精干人手,全部换上便衣。
尚未动身赶去北城,便见校尉引着教坊司舞姬李惜儿匆匆进来。朱骥大为惊讶,忙迎上前问道:“惜儿,你怎么来了这里?”
李惜儿问道:“朱指挥最近见过蒋姊姊吗?”朱骥道:“没有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琼娘了。”
李惜儿道:“那么蒋姊姊一定是失踪了。那日我遇到她行色匆匆,说要赶去锦衣卫官署找朱指挥你,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朱骥道:“之前我人一直在蒯匠官府上。琼娘倒是寻去过那里,只是我当时……当时凑巧人不在,所以未曾遇到。我内兄于康问她找我是不是有事,但她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心中陡然一紧,暗道:“莫非琼娘无意中从某处知道了什么秘密,特意赶来告知,却没有见到我人。她离开蒯府后,即被人先行下手除去了?”
李惜儿眼泪夺眶而出,道:“我遇到蒋姊姊时,感觉就不大对,劝她不要出门,她却不听,说有很重要的事要找朱指挥。”
朱骥忙问道:“可是琼娘提到了什么,所以你才会感觉不好?”
李惜儿摇了摇头,道:“是之前仝寅到教坊司找我时,撞到了蒋姊姊,说她身上有煞气,让她最近不要外出行走,不然有性命之虞。当时蒋姊姊还挺当回事,表示会认真遵守仝寅的嘱咐,结果那日她还是坚持要外出……”料想仝寅预言多半已成事实,登时嘤嘤哭出声来。
朱骥亦是焦灼无比,一时顾不上抚慰李惜儿,也无法脱身去打探蒋琼琼下落,忙招手叫过百户袁彬,命他到南城蒯府一带打探,看是否有人见过蒋琼琼。蒋琼琼虽然年纪已大,且刻意布衣素面,但仍然是美貌惊人,见过她的路人,必定留有深刻印象。
朱骥又道:“我目下还有事要去办,惜儿你先回去。我这边一有消息,就会派人到教坊司通知你。”
李惜儿一屁股往交椅上坐下,摇头道:“我不想回去,我就在这里等消息。”又流露出一副小女孩的脾性来。
朱骥为难地道:“可是我得马上离开……”
忽有一阵喧哗声,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率一群小黄门到了。兴安目下是明景帝眼前的大红人,执掌司礼监,权势显赫,不在昔日王振之下。朱骥不知对方为何而来,忙迎上前问道:“兴司礼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兴安却不大理会朱骥,只“嗯”了一声。
锦衣卫长官卢忠紧跟进来,大概是闻风赶来拜见兴安,又苦着脸告道:“阮浪、王瑶无论如何不肯招承出太上皇来。”
兴安重重咳嗽了一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卢忠退开,自己走到李惜儿面前,弯下腰去,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李惜儿摇头道:“蒋姊姊失踪了,我得在这里等她消息。”
兴安本以为李惜儿是找理由拒绝入宫,但见她梨花带雨,泪眼涟涟,这才信以为真,忙招手叫过朱骥,问道:“蒋琼琼失踪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朱骥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兴安当即板起脸,尖声斥道:“你们锦衣卫干什么吃的,一个大活人失踪几日,你们竟然不知道。”劈头盖脑一顿臭骂,又道:“朱指挥,你立即亲自带队,全力寻找蒋琼琼,生要见人,死要……”忽觉得提到“死”不吉利,便改口道:“总之,一定要找到人。”
朱骥大为头疼,道:“可是……”
兴安面色一沉,道:“可是什么?莫非朱指挥认为我的话不作数,非要等皇上颁下诏令?”
卢忠忙跟过来道:“兴司礼,这件案子就交给下官来处置,下官一定……”
兴安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蛮横地道:“卢指挥使不是正忙金刀案吗?你还是专心忙那起案子的好。”又转过头来道,“朱指挥,你有意推诿搪塞……”
朱骥亦不敢轻易开罪这位司礼监大宦官,只得实话告道:“并非我有意推诿搪塞,而是目下有了蒯匠官之女蒯玉珠被绑一案的线索,我得立即赶去。”
兴安道:“哦?”语气之中,竟充满了质疑,似不大相信朱骥的解释。
朱骥料想不说清楚,兴安必定要到皇帝面前告上一状,遂上前一步,低声告道:“之前蒋琼琼曾找过我,后来便莫名失踪,我怀疑亦跟蒯玉珠一案有关。”
兴安“啊”了一声,一向深沉肃穆的他竟微微张嘴,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望着手下一名太监。那太监以为兴安招呼自己,忙急步过来,躬身问道:“兴司礼有何吩咐?”
兴安道:“那个……”微一踌躇,便转头道:“那朱指挥还是先忙手头的案子吧。”
朱骥见兴安不停地瞟向李惜儿,多少能猜到对方是为她而来。他在锦衣卫任职,消息灵通,已听到一些风声,说是明景帝为求子嗣,荒废朝事,日夜忙碌于后妃床上,甚至饥不择食,爱恋上了教坊司的李惜儿。本来传闻不乏子虚乌有之事,然此刻司礼监掌印太监出现在此,望向李惜儿的眉眼之间尽是谄媚讨好之色,再愚笨的人,也知确有其事。但瞧李惜儿神色,似乎并不以被皇帝宠幸为荣,不大情愿。朱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便干脆就此离去。
兴安又劝李惜儿动身。李惜儿道:“我好饿。”
兴安道:“皇宫里面山珍海味,娘子想吃什么都有。”
李惜儿摇头道:“我只想吃炒红果[4]。”忆及初入教坊司时,蒋琼琼用一盘炒红果抚慰自己的情形,泪水再度涔涔而下。
兴安忙吩咐道:“李发,你快去正阳门东大街果子市,给惜儿娘子买些炒红果。”
朱骥刚要跨出门槛,闻言心中一动,暗道:“杨埙曾提及有太监暗中监视孙国丈府邸,那太监不正是叫李发吗?”
再联想到适才兴安听到“蒋琼琼失踪跟蒯玉珠一案有关”一句时,不由自主转向李发的神色,不由得疑云大起——
兴安其实并不如何在意蒋琼琼失踪一案,他之所以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命朱骥立即侦缉,全是要讨好圣宠正浓的李惜儿。从兴安神情及反应来看,他之前并不知道蒋琼琼失踪一事。而蒯玉珠被当街绑架一案,官府虽未张扬,但兴安执掌司礼监,早已知悉详情。他愕然色变,应该是听到朱骥认为蒋琼琼失踪与蒯玉珠案有关。但兴安之前对蒋琼琼之事一无所知,也就是说,他关注的重点是蒯玉珠案。会不会是兴安知道些什么内幕,听到蒋琼琼亦牵连进蒯玉珠案,出乎意料,所以才吃了一惊?
之前杨埙曾推测蒙古人内应不是本朝大臣,而是处于宫中。宫中有能力做蒙古内应者,无非得宠嫔妃及当权宦官,以景帝一朝局势来看,显然后者可能性更大了。杨埙人随即赶去宫中,至今未归,应该是打听到了重要线索。
即便兴安果真与蒯玉珠一案有关,他也不大可能是内应,因为他是明景帝朱祁钰眼前的大红人,正得宠幸,地位权势远远超过了明英宗朱祁镇执政时。世人皆趋利避害,他又有什么理由冒险支持蒙古人营救太上皇朱祁镇呢?
反倒是司礼监另一位大宦官金英远比他更有动机。明英宗时,金英是司礼监仅次于王振的第二号人物。明景帝即位后,金英本已升为领衔宦官,却因易立太子一事得罪了明景帝,之后情况便急转直下,反倒让资历不如他的兴安坐了司礼监头把交椅。
会不会是金英与瓦剌也先联络,支持对方营救太上皇并助其复辟?而兴安多少有所觉察,猜到蒯玉珠被绑架一案不是那么简单,疑心金英与之有关,却苦无证据。金英手握明宣宗亲赐的免死诏书,可不是那种能随随便便扳倒的小人物,要在明景帝面前举报他,非得拿出铁证不可。兴安料想金英的最终目的仍是太上皇,为取得更多援助,势必会与孙太后联络,所以派了心腹李发暗中监视国丈孙忠府邸。如此,李发便也是知情者了。
朱骥疾步出来官署,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等在门边,见到李发出来,便上前拦下,径直道:“我听说李公公曾在孙国丈府外监视,公公可是知道些什么?”
李发一惊,连连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朱骥道:“李公公,人命关天。公公如肯实话告知,我保证只有你我知道此事,且朱骥感激不尽,来日必有后报。”
如此,等于承认欠了李发一个大大的人情。朱骥是锦衣卫长官,能办到的事不少,将来李发总有用得上的时候。这一承诺,不可谓没有吸引力。不料李发毫不心动,连连摇头道:“我知道的,不久前都已经告诉了杨匠官。朱指挥不妨直接去找他。”
朱骥又问道:“不久,杨匠官去了皇宫,原来他是去找你?”
李发道:“是。当时我正好随兴司礼出宫,杨匠官拦住我问东问西,若不是着急打发他走,我也不会透露那些话给他。”
朱骥大奇,还待再问,李发却绕开两步,匆匆走了。朱骥一时无法可想,又不见杨埙踪影,只得先与千户白琦率人往北城而来。
都察院监察御史林鹗刚好也在东二条一带巡视。他眼睛中充满红红的血丝,看上去十分疲惫,大概连续多日没有休息好。见朱骥带人赶来,忙过来问道:“可是打探到了玉珠具体关押之地?”
朱骥道:“不是。”大致说了蒙古人绑架了蒯玉珠,而今也先已因内讧被杀一事。
林鹗惊道:“如此,玉珠岂不是命悬一线?”朱骥道:“正因为如此,我才带人赶来。”
林鹗道:“之前我们没有严密搜索这一带,是因为投鼠忌器。而今既然知道玉珠有生命危险,应该立即采取行动。”
朱骥却不同意,道:“我们只将这一带出口封锁,等到吴将军人到后,再具体采取行动。”
林鹗大是不解,道:“为什么要等吴瑾?”
朱骥未及解释,那曾给杨埙通风报信的烧饼铺店家引着一人过来,讪讪叫道:“林御史,这位是……”
那人等不及店家介绍,直接取下帽兜,露出一脸络腮胡子来。朱骥、林鹗同时认出对方便是当街绑走蒯玉珠的歹人首领,齐声惊叫道:“是你!”
那人丝毫没有惧色,大大咧咧地道:“我叫穆沙。你们谁是头领?”
林鹗忙喝令手下擒拿穆沙。朱骥道:“等一下!”上前两步,问道:“你肯主动出来见面,可是想要谈判?”
穆沙道:“阁下是……”朱骥道:“我是锦衣卫指挥朱骥。”见对方不大相信,这才想到自己换了便衣,便出示腰牌。
穆沙又问道:“你做得了主?”朱骥点了点头,道:“你有什么条件,不妨直接说出来。”
穆沙便道:“想必朱指挥已经得到消息,我国大汗遇害了。”
朱骥奇道:“消息尚未传开,连本朝朝廷都未收到正式讣告。你正被官方通缉,不能露面,又是如何知道的?”
穆沙道:“我自有我的渠道,你们恭顺侯吴瑾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同时也收到了。朱指挥,你是军人,该知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且也不是要与南朝为敌。你若肯就此放我们离去,我就把蒯玉珠完整无缺地还给你。本来她是必死无疑的,非但有人坚持要除掉她,而且另外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她。只是我国大汗既死,我们一行人急着赶回蒙古本土,不欲再节外生枝。”又问道:“朱指挥,你意下如何?”
之前兵部尚书于谦曾有交代:“只要那些人肯释放玉珠并速速离开京师,他们图谋之事,就当没发生过。”朱骥见穆沙主动出来谈判,也乐得尽快救出蒯玉珠,就此息事宁人,遂点头道:“那好,我们一言为定。”一旁林鹗虽有异议,却也未多说什么。
那穆沙便转身离开。朱骥非但不阻拦,也没有派人跟踪。过了大约一刻工夫,穆沙带着数名大汉簇拥着一名女子出来。那女子双手反剪,头上套了个粗布袋子,从身形衣着来看,赫然便是失踪几日的蒯玉珠了。
朱骥忙迎上前去,揭开头上袋子,取出塞口的毛巾,解开绑缚,问道:“玉珠你有没有受伤?”
蒯玉珠摇了摇头,活动了几下手腕,转头问道:“就是这些坏人绑架了我吗?”
朱骥道:“是。”见蒯玉珠要冲上前动手,忙扯住她,低声告道:“我已经跟他们私下达成协议,答应放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