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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爷子面上不高兴,横了季氏一眼,众人才渐渐收住了笑声,再不敢肆意了。
傅恒已习惯了这样的情形,笑着朝季氏请罪道,“原是侄的不对,惊吓住了二婶婶,当赔上一礼哩。”
说着认认真真地朝季氏躬身行了一礼。倒让季氏局促起来,慌忙立身避到了一边,让道,“可当不起,快些起来罢。”
徐明薇和贺兰氏这会儿才到,正好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徐老太太远远地瞅见了徐明薇,忙笑着招呼了她到自己身边坐了,一边暗自打量了一边心惊,往贺兰氏面上看却是神色如常。再探傅恒看徐明薇的眼神也是温和注切的,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也叹这小两口子,端的是应了那句珠联璧合。如此站在一块儿往边上坐了,不必开口便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看着叫人心喜哩。
老人家到了她这样的岁数,最爱的便是这等漂亮鲜活的,笑着拉了徐明薇的手不算,还将傅恒的拖了过来,让两人一起在手心里握住了,嘱咐道,“为着你出门,你娘可没少流眼泪。如今也算是别人家的了,可得好生听了你丈夫的话,莫做了违逆之事。”
又朝傅恒嘱咐道,“她这样的小孩性子,你毕竟大着些岁数,日后要是起了争执,还当看在她祖母母亲的面上,多相让着些才是。”
徐明薇和傅恒自然都应了。贺兰氏在一旁也劝,说道,“娘,他们都是大人了,也是知道轻重的。您切莫要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哩。”
徐老太太笑道,“好好好,你们都好生过日子便好,我老太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头记在判官簿上,可尽早些生了我那重外孙,才叫真的美满了。”
一番话说得徐明薇和傅恒都有些不好意思,只低头扒了饭,倒叫徐家人一顿好笑,到底是新夫妇,面皮还薄着哩。
第二卷第015章纵使举案齐眉
这一日再好,也有近夕阳的时刻。
徐明薇出嫁那天没怎么哭,这一天傍晚要回傅家了,倒抱着亲娘哭得稀里哗啦的。傅恒在一边看着脸色并不好,上前劝解了一次,好在徐明薇还知道轻重,抹过眼泪便叩别了贺兰氏,随傅恒上了马车。
傅恒见她眼眶还红着,分明还是个恋家的孩子,心里原积着的不满顿时也消了,揉了她的发顶笑道,“离家哭得这样惨烈,不知道的还当我傅家是龙潭虎穴,你这是要以身饲虎去了。”
徐明薇吸了吸鼻子,并不想搭理他。心想这就是做男人的好处了,别人家娇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就这样送到了他家里做牛做马的,临别了连哭一声都觉着不好,落了家人的面子。如果再有来生,她可真不愿再当女人。
傅恒还当她仍在伤心才没了精神与他说话,闲坐着也无聊,看她鼻头眼睛哭得红红的也是娇俏,心里却想,难怪人家说美人落泪是芭蕉落雨,点翠朱红,亦是难得的风情。便起了几分心意,将徐明薇拉过来怀中抱了,柔声哄道,“这有甚么好哭的,以后你要想家,左右住得近,我再带了你来看你娘便是了。”
嫁了人,哪有成天还往自己家跑的道理。但他这么说了,徐明薇也不扫傅恒的面子,情还是要领的。于是点了点头,抬头说道,“你对我真好。”
傅恒对上徐明薇如小鹿一般信任的眼神,心中没来由地一紧,顺着心愿便朝她玫瑰般的唇瓣上吻了下去。
徐明薇怔楞了一下,倒方便了傅恒予取予求。一吻方歇,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外头车夫却是停住了马车,高喊了一声,“大少爷,大少(奶)奶,到家门口了。”
徐明薇连忙从他身上下来,婉容才打了马车帘子,她便跟后头有猛兽追着咬一般,慌不迭地下了马车。徒留了傅恒一人哭笑不得地静坐了片刻,对外头交代了一声说是脚坐得麻了,等身上的动静平息下了,才起了身抖了衣袍下车进了家门。
却也是自己找的。他自嘲着笑笑,回了院子换了身衣服,才带着徐明薇又去了大院见王氏。
王氏这天起得猛了,早上便头疼得厉害,因此在屋里卧了大半天,这会儿听说大儿子和大儿媳都回家来了,才打了精神重新换过衣裳,在前厅见了人。
她先是问徐明薇,眯眼笑道,“这回回去了,见着你娘你爹身子骨可都还好?”
徐明薇恭声道,“二老没什么不好的,我娘还让我向您带声好,原先许您的香脂也教人一齐带回来了。”
王氏便是高兴,说道,“好孩子,听你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那香脂也是你娘有心了,回头我再谢她。”
傅恒在边上插嘴道,“都是一家人,谢来谢去地就生分了。娘您不是手上还有几坛子胭脂醉吗?分了与我丈母娘送去,才好表了情义。”
王氏便笑,“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心都是向着婆家了。我家倒是个反了个个,男生才外向哩。”
傅恒笑道,“您这可冤枉我了,您在我心中自然是第一位的,任谁也占不去。”
王氏哪管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一时高兴便也应承了,嘱咐了婆子去窖子里取了几坛子胭脂醉要与徐家送去。又被傅恒听见,缠着往自己院子讨要了两坛子。王氏被他缠得没法子,啐道,“女儿家喝的玩意儿,你这没脸没皮的,也不怕你姐妹们羞了你?”
第二卷第016章纵使举案齐眉
傅恒朝徐明薇看了一眼,笑道,“怕什么,我这不是为着我媳妇儿要的吗?”
王氏作势打了他一下,松口道,“我是知道你的,别拿你媳妇做了幌子,便舍你两坛子罢,回头别再来讨要了。”
回头又嘱咐徐明薇道,“看着些你家男人,莫又让他喝多了胡闹,省得被他爹爹打了。”
徐明薇是尝过胭脂醉的厉害的,当初可还灌倒了杨瑾希,在亭子中歇了好一会儿才醒了酒,因此对点头应下了,说道,“娘放心,儿媳会小心看着夫君的。”
傅恒回头朝她笑了笑,眼神怎么看都怎么憋着坏呢。
说了这么会儿话,王氏头风又起,就有些支持不住,放了话说晚饭自在屋里用了,便让婆子送了小两口出来。
这一天晚饭又是在傅恒院子里用的。王氏送来的胭脂醉才开了坛子,便被傅恒倒去了一半,还要再倒,徐明薇却是不肯再让他喝了,拿手捂了酒坛子笑道,“不是说了为我讨的酒,怎地你自己一个人喝了起来,还是替我省着些,回头婆母问起来,还是我的不是了。”
傅恒说道,“这女儿家喝的酒,能醉人到哪里去。我娘那是哄你的,哪须得这样防着我。”
徐明薇却是不管他,兀自放在自己手边管了,浅浅倒上一杯,递到了傅恒手边,见他伸手便来接,又缩手收了回去。
傅恒便是皱眉,不喜道,“这又是做的什么文章?”
徐明薇道,“可不是要做些文章。这酒既然是分与我的,你要喝,还须对上了对子,才好赏你一杯。”
傅恒被她激起几分性子,与他做对子,那便等着酒坛子喝空罢。因此放松在椅背上靠了,笑道,“这个倒是不怕你,尽管出了罢。”
徐明薇便出了上联,“那你好生听着,第一个对子,我也不为难你,就三个字,孙行者,也对个人名儿。”
天启也是有类似西游记的故事的,因此这个近代历史上著名的对子徐明薇才敢大着胆子用了。
傅恒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松开,想到了几个,却并不十分妥帖。孙,可对胡,做猢狲解,也可对祖,做祖孙解,子却是勉强,再说也没有做子姓的。行却是动词,要对上了并不难,难的是最后一个者字,可作人,也可作虚词解……要找到个人名将三个字面都对上了,实在不简单。
徐明薇见傅恒陷入沉思,再不惦记着胭脂醉了,放下心来自顾着吃食,还不忘和婉容使眼色,提醒着傅恒夹菜吃饭。
正当她暗自得意陈寅恪出的对子难倒了傅解元,傅恒却忽地起身大笑,从她手里夺了剩下的半坛子胭脂醉,对道,“祖望之!”
徐明薇不识得祖望之是谁,呆愣道,“这又是哪个?莫是你自己捏造的罢?”
傅恒这会儿正得意,分解道,“你不识得他是哪个,你住的屋子却是他造的哩。”
见徐明薇还半信半疑的样子,他忍不住笑道,“你若是不信,明天让人去样式祖家打听打听,当家的是不是叫祖望之。莫说是我们家了,连着皇城都是他们家造的。”
第二卷第017章纵使举案齐眉
傅恒解了徐明薇出的难题,又觉自己这对子对得工整极了,有心要拿了去为难一番朋友们,因此也还守了约,只倒了一杯便将酒坛子还了回去。心里还不解味,又问徐明薇道,“这个对子出得也有意思,可还有第二个?”
徐明薇歪头想了想,说道,“第二个倒简单,平日里就碰得着的,你听好了,求人难难求人人人逢难求人难。”
说着还给自己倒了杯酒,当着傅恒的面浅笑着喝了。
傅恒拍手笑道,“果真简单,我这里也有一对,正好对上,读字白白读字字字均白读白字。”
说着看了一眼婉容她们,将几个丫头脸都看红了。
这个倒是有典故的。前天他们两个在屋里读书,婉柔随意瞄了一眼,和婉容歪头便笑,“这些个写书的也是有意思,竟也有人叫右取曰的,我只听说过姓左的,没听过还有姓右的哩。更好笑的是还有人专门为他做了传,也不知道是做过什么营生的……”
屋里又静,婉柔的说话声便一个字不落地被傅恒听见了,一时也好奇徐明薇看的到底是什么,凑过来翻了书脊一看,哪里是什么右取曰小传,分明是石敢当小传,险些笑得从床上跌滚下来。再一追问是哪个先生教着认的字,才知道是徐明薇,一时又害徐明薇得了个白字先生的称号。
当时笑过也就算了,这会儿傅恒又拿出来取笑人,婉柔脸上便是一红,嘟嘴恼道,“爷好大的气量,又翻出来说一遍哩。”
傅恒冤枉道,“这可不怪我,谁让你们(奶)奶出的好对子,这不就赶上了吗。”
婉容过来柔声劝道,“对子好玩,可这饭菜都要凉了,主子们还是紧着些取用些,仔细伤了肠胃。”
徐明薇便道,“是这个理,如此便停了罢,我积攒的对子也不多,最难的也都出与你了,果真还是夫君多吃几年笔墨头,肚里深厚,可不敢再献丑了。”
傅恒也有事要与她说,依言停住了,说道,“到明日我就该出门去了。去年春闱没赶上也是好事,听说远山兄的先生也回京了,正要寻个机会去拜访拜访。若是考中了春闱,这会儿说不定正外放做官,不凑巧便错过了。”
徐明薇替他又盛了一碗汤,点头道,“你去便是。若是晚上不回了,也得记得带个口信回来。”
傅恒言语中带了试探,笑道,“你倒是放心的很,听说弟妹管傅铭管得极严,连上个茅房都有人跟着哩。”
徐明薇便笑,“二弟这样大的人了,还能让人管死了不成。多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傅恒笑了笑,不再言语。过了片刻,忽地又扭头问她,“若是明日远山兄他们喊了我上楼筒子去,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徐明薇一时没反应过来楼筒子是什么地方,怔楞道,“脚生在你身上,我哪里管得?”
但想那地方定不是什么好地方,说不定就是青楼,为着自身健康着想,徐明薇忍不住添了一句道,“楼筒子可是做了那生意的地方?男人有些应酬要去也是难免,只愿你能多记挂着我些,莫要碰了那些可怜人罢。”
傅恒却是瞧不起戏子和妓子的,嗤道,“那些哪里算作可怜人,真拿钱要赎了也没几个肯出了楼筒子的,躺着赚钱惯了,可不是那等站得起来的。”
徐明薇听话听音,便知自己猜的不错,不管傅恒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自己的态度还是要摆了出来,因此又说道,“不管可怜不可怜罢,你若是沾了她们回来,就不要与我瞧见了,省得抓了脸。”
傅恒一把搂抱过她大笑道,“还以为你真的不在意哩,原来也是个小醋缸子。这个你且放了一百个心,但凡傅家的子弟,没一个敢在外头沾惹了妓子的,要是被祖父知道了,可不是打断腿就能了事的,轻易便在家谱上除了名,永不相认。”
徐明薇倒是不知道傅家还有这条家规,稍稍放下心来。这一天也是累了,两人又说过会儿话,便洗漱了睡下。
一夜无梦。
第二卷第018章纵使举案齐眉
傅恒这天出门,倒是提醒了徐明薇一句,闲下来有空的话可以去芜花院去看看练秋白,也好陪她解解闷。
徐明薇这才知道,原来练秋白一直住在傅家不说,今年满了十六岁了,却是还没有说婆家。以她的家室,要找个婆家是再简单不过。她爹徐凯峰在西北三州就跟土皇帝似的,要什么没有,抓个壮丁当女婿也是随手的事情。
只不过练秋白自己心里存住了心事,总借口说自己身子不好,一年三百六十多天,总有三百六十来天是要吃着药的。任谁看了都觉着是活不过春秋盛年的,真要嫁人也只是拖累了别人家。因此一直拖着不肯让姑母王氏出面说了亲事,她亲爹一个大老粗,又是娶了续弦的,三两年下来替练秋白张罗的心思也自然淡了。
算起来,徐明薇也是有十年没见过练秋白了。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她对这个小姑娘印象深刻,听了傅恒的交代,心里便盘算等会儿日头升高了些,再让婉容过去芜花院探探口风,看她是否有精神见客罢。
傅恒既然已经出了门,嫁妆又不用再理,徐明薇腾出了些空,便问婉容,老赖家的安顿在何处。
婉容就等着她问,会意道,“姑娘可是要带了人来见一见?奴婢一直让她在外院里暂做洒扫,好探探这傅家的底哩。”
徐明薇笑着点头道,“果真是你想得周道,既如此,一事不烦二主,劳累你多跑一趟,把人给我喊进来罢。”
婉容弯了眉眼笑道,“多大点事情,姑娘要说劳累,才是压煞奴婢了。奴婢这便去叫人。”
不一时,婉容领了个三十五六的中年妇人进了屋子,朝徐明薇介绍道,“姑娘,这便是赖家婶婶了。”
徐明薇看她肤色微深,五官不是很精致,却比其他家仆看着要顺眼许多,细细看了才道原来是她身上手上都收拾得十分利落干净,又是见人三分笑的热乎样子,果真让人见了便心生欢喜,是个容易让人不设防的。
徐明薇在观察老赖媳妇的时候,后者只是进门那一会儿与她问安时说了两句话,余下时间便低了眉眼,静静站着任凭主子打量。
徐明薇还没来得及开口,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吵闹,竟是婉柔她们没能拦得住绿珠,红珠等人,让傅恒的通房们闯进了院子。
老赖媳妇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顶上小主子的脸色,见徐明薇面不改色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果然是主子教养出来的,遇事这股镇定劲儿就有主子十分模样。
绿珠,红珠是王氏最先拨给了傅恒做通房的,年纪与傅恒相仿。两人这番敢闹着冲门,一是仗了自己的出处,量新(奶)奶甫进家门,并不敢打了婆母的脸;二是徐明薇年幼,她们还当她是个黄毛丫头,心里并不惧怕。因此直到闯到了徐明薇跟前,两个还在跟婉柔婉仪她们争吵不休,压根没将徐明薇这个新(奶)奶放在眼里。
老赖家的看顶上坐着的极沉得住气,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众人,目光再飘到自己身上,老赖家的便知道,该是递投名状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