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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仁家的长长舒了口气,拜过宁氏后,就要识趣退下。
“回来,”田仁家的刚走到门口,又被宁氏喊住,田仁家的不敢耽误,忙回来聆听教诲,宁氏沉眉说道:“下个月月初便是与顾家定好的婚期,此事不宜声张,那丫头的身份,以前瞒得有何严实,如今更不能泄露一点口风。”
蕙质一大早就跑来馀云斋求见宁氏,结果当然是没见着啦。
不过这都在蕙质的预料之中。
宁氏对她碍眼极了,她这张脸,与她死去的亲娘足足有五分像,便是只有五分相像,也称得上国色天香。
宁氏不过中上之姿,看见她,少不得要想起那段被元振冷落的日子,焉能不恨她?不恨她这张脸?
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蕙质神情惶恐等在院门口,对进去通报的田仁家的翘首以盼,眼中的期盼,不亚于等待丈夫回来的望夫石。
约摸一盏茶功夫,田仁家的终于出来,距离蕙质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
奈何蕙质眼尖,遥遥便看见她左右两边脸上通红的巴掌印,以及额头上青紫的瘀痕。
聪明如她,早已猜出是宁氏的手笔,毕竟作为宁氏的首要心腹,除了宁氏,府中没有哪个敢如此虐待她。
这老妖婆平时没少替宁氏磋磨她和莲花姑姑,今见她吃了这样大的亏,蕙质心中畅快极了,总归自己也不是真的需要这次见面机会,做戏罢了,“心意”到了就行,不仅没有刻意避开田仁家的丑态,反而笑脸相迎。
“嬷嬷好,”蕙质走上前,对田仁家的盈盈行了个屈膝礼,站直身子,眼眸一瞬不瞬盯着田仁家的那张伤痕累累的脸,惶恐又认真的询问:“敢问嬷嬷,夫人可答应见我?”
田仁家的才在宁氏那受了气,又见蕙质如此不识眼色,直喇喇盯着她看,当即黑了脸,没好气说道:“夫人什么人物?你又是什么人物?娼妇养的下贱种子,夫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倒真应了那句老话,仗着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前儿是夫人心善,想着莲花好好一条人命没了,才招你来慰问,你倒蹬鼻子上脸,愈发不知好歹起来!什么阿猫阿狗也想进馀云斋,啊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蕙质被她一句“娼妇养的下贱种子”气得浑身发抖,想着自己在世上已然了无牵挂,心一横,拼尽全力朝那张老脸狠狠啐了一大口,冷笑着,一字一句说道:“我是阿猫阿狗,你又是什么阿物?一把年纪了,总要活个体面,顶着这么一张脸在外面作威作福,真不怕把老脸丢尽,我要是你,早恨不得一头撞死,还有脸在这人五人六,我看你才是下贱娼妇的祖宗,老娼妇!”
田仁家的瞳孔倏地放大,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蕙质。
由于震惊太过,连脸上被蕙质啐出的一大口唾沫都忘了擦,只顾哆哆嗦嗦指着蕙质,气的浑身发抖,气的说不出半个字。
不怪她如此,这是蕙质第一次向外人展示自己的獠牙,平时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姿态,便给人造成她很好欺负的错觉。
田仁家的也是轻敌,想她年轻时也是个泼辣至极的吵架好手,无奈如今年纪大了,反应较年轻时迟钝不少,若是再年轻个十来岁,说不定可以与蕙质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骂。
可惜呀可惜,岁月不饶人,临了竟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也是命。
蕙质哪管她心里怎么想,得了便宜,一转身,早跑没了影,任由田仁家的在原地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第8章
府里到处是宁氏的眼线,发生在家门口当然瞒不过宁氏。
蕙质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把方才的闹剧报告给宁氏。
宁氏听罢,稍加思索,命人把王贵家的叫来。
“听闻你侄孙最近和蕙质那丫头走得近?”宁氏语声平和,听不出喜怒。
王贵家的暗叫一声不妙,却也不敢隐瞒,僵着脸赔笑:“小孩子不懂事,老奴回去定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做香臭远近。”
宁氏微微敛眉,淡淡道:“不必,你侄孙如今何在?”
“昨儿刚随管事的去乡下庄子办事。”王贵家的忙道。
“这样吧,”宁氏点点头,“暂且让他在乡下庄子待一段时间。”
王贵家的暗暗叫苦不迭,痛骂狐狸精害人不浅,却也不敢反驳。
打发走王贵家的,宁氏随即着人暗暗调查蕙质连日来的行踪轨迹。
蕙质到底还是年轻,瞧瞧,逞了一时的意气,却引起宁氏的警觉。
宁氏深知莲花此人绝非是容易乖乖就范的主,当初莲花拿那桩秘密威胁她,她气急之下,随口说要她以死明志,以自己为代价替蕙质受过,不曾想她竟当了真。
听到莲花的死讯后,她还吓了一大跳,但一想到蕙质是她一手养大,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以为她是关心则乱,便也没多想。
今见蕙质如此有底气,一点不复往日的瑟缩作态,再傻也察觉到不对劲。
这丫头的秉性她是知道的。
惯会扮猪吃老虎,十分沉得住气,绝非感情用事之人。
如今罕见不再伪装。
莫不是莲花早就做好两手准备,用自己的死在为蕙质清除后顾之忧?
清除后顾之忧以后呢?
远走高飞,还是……
想到自己苦守多年的秘密有泄露的风险,宁氏心下大寒!她绝不容许任何人、任何事搅乱她苦心经营的一切!
蕙质从馀云斋风风火火离开,也没回住处,直往府外奔去。
今天是赶早集的日子,街道上熙熙攘攘,车辆川流不息。
蕙质漫无目的走在街上,看着欢声笑语,结伴而行的人群,不知怎的,明媚畅快的心情渐渐沉重。
唉,说到底,了无牵挂又何尝不是一种孤独呢?
莲花姑姑虽早早给她准备好退路,可她余生都将一个人过活。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孤独入骨。
觅得良人她已是不敢想,只期盼能顺利出逃,能好好守住莲花姑姑留给她的家业,平静过完后半生,这已是她所能想像到的最好归宿。
不知不觉间,蕙质已走到怡然居附近,蕙质顿住脚步,遥遥看着进出的几位妆容精致,华服丽冠的女子,内心艳羡不已。
怡然居是京中名媛小姐们最爱的去处,元筠姌每每外出赴约,赴约地点大半是在怡然居。
蕙质从小不受管束,进出府门跟吃饭喝水一样随便,经常活跃在市井中,探听到不少达官贵人家的隐秘事。
据她所知,其余高门显贵之家,虽有嫡庶之分,却也不似元家这般极端,他们家的庶出小姐,身份待遇虽比不上嫡出,却也是极有千金小姐的体统,没有哪个会像她这般,明明是主家正儿八经的血脉,却不被承认,过的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不得见天日。
有时蕙质也十分不解,宁氏如此看重嫡庶,如此瞧不起身为庶出的她,为何允许元筠姌有庶出的手帕交?
比如与元筠姌交好的丞相家的千金和尚书家的千金,都是庶出,也没见宁氏阻拦元筠姌与她二人交往,为何单单对她如此刻薄呢?
还是说——蕙质眯眼瞧着从怡然居款款走出的两人——元筠姌其实是带着轻视的心理与这些庶出小姐交往的。
那么这些庶出小姐,是否知道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好友,实则内心无比轻贱自己?知道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蕙质好奇极了。
从怡然居走出来的是孟愫儿与元筠姌二人,孟愫儿心里沮丧极了,面上却还是不得不扮出一副笑语盈盈的模样。
孟愫儿虽与元筠姌关系并不亲密,但作为同一批的京圈贵族小姐,偶有大型小型的聚会,少不得要碰面,每年都要见十来次,怎么可能会认错?
今天不来辨认,她也能笃定,元筠姌与画中人的的确确有五六分相像。
之所以来,也是为安太子殿下和杭瑜的心,多走个流程罢了。
有这五六分的相似程度,再加上裴凌又说是镇国公府家的小姐,宁氏与镇国公只有元筠姌这么一个女儿,画中人必定是她无疑。
唉,孟愫儿看着元筠姌姣好的脸庞,内心五味杂陈,世道呀,果真说不清,说什么好人有好报,多的是祸害遗千年哦。
元筠姌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的不好意思,羞红了脸,羞怯垂眸,将目光移向别处,好巧不巧,正和蕙质遥遥相望的眼神撞上。
背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蕙质荆钗布裙站立其中,往日柔弱瑟缩的脸一派漠然,眼神平静而淡漠,宛如遗世独立的仙子。
元筠姌皱眉,为蕙质忽如其来的转变深感不适。
孟愫儿见她神情不悦,寻着她的视线望去,然而只来得及看到蕙质的背影——蕙质与元筠姌对视一眼后便转身离开——“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孟愫儿最后瞥了一眼蕙质离开的方向,将目光重新放回元筠姌身上。
元筠姌收回视线,舒展双眉,“窜过一条流浪狗,没甚稀奇。”
不想再触景伤情,蕙质于是来到郊外的杏林,小济去庄子做事,偌大的京城只剩下她一人,孤独感让她格外贪恋温暖,她想起了那日在杏林,那位客气询问她身份的男子。
陌生人都愿意与她为善,为何亲生父亲却对她的苦难视而不见呢?
微微春风,杏花飞舞。
杏花丛林万枝摇曳,游蜂舞蝶。
香风过处,杏花仙子喃喃低语。
置身其中的人们仿若进入铺锦流霞的仙境,顾盼流连,忘怀难返。
美丽的事物总能令人心情愉悦,蕙质置身花团锦簇中,鬓云襟香,衣袂飘飘,真真荆钗布裙不掩倾城本色。
美貌果真是人,尤其是女人,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蕙质不过来此处散散心,好死不死又无意制造一场一见钟情的戏码。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突如其来的颂诗声,把倚着树干放空思绪的蕙质吓了一跳,忙回过神来左右张望,却未发现任何踪迹。
“这呢,我在这。”
蕙质愣了愣,后知后觉往上看。
果然,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正侧卧在树枝上笑眯眯看着她。
少年好看极了,有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眼眸狭长,目若朗星。
蕙质心情不好,没那个闲心搭理他,瞥了他一眼,一声不吭,抬脚就要走。
“诶诶诶——”少年叫她不住,干脆一个飞身从树上跃下,快走几步挡住蕙质去路,见蕙质眼里满是戒备,少年尽量让自己笑得和善些,可奈何偏有双夺人心魄的桃花眼,反而弄巧成拙,看起来愈加风流成性。
“姑娘别怕,我并非坏人,更不是登徒浪子,我只是……只是触景生情,才情不自禁吟诵。”少年柔声说道。
蕙质心知对付这种前来搭讪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冷脸相对,让他自讨没趣。
又见他衣着打扮很是华贵,估摸着是京中哪位富贵人家的公子,料他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强取豪夺之事。
于是不再顾忌,冷哼一声,没好气说道:“我管你是不是情不自禁,我现在要离开,你莫要挡我去路。”
少年抿唇一笑,似乎有点尴尬。
蕙质依旧冷脸,绕开他往前走,谁知刚走几步,少年又来挡她去路。
这次少年的脸皮终于厚上不少,扛得住蕙质的冷脸了,嘿嘿一笑,道:“姑娘别生气,相遇既是有缘,感情更是需要培养,莫不如咱们先从朋友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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