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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着椅背听扇面的讲解,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西服外套上细密的灰织纹理,三次?四次?还是六七次后将外套利落挽在手臂上,连扇面介绍也没听完就往同一个方向走去,同样离开了拍卖现场。
第56章更衣室
不知道是室内走廊长得过分还是这里当真隔音效果这么好,只走了过半的路程,身后的繁闹已然杳不可闻,只剩下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时堆叠的规律敲击音,厚重的回音让这条走廊变得更深了。
尤佳妍走到尽头往右一拐,第一眼看到的是更衣室,她懒得再往前走到卫生间,反正只要有镜子就行。
敲门无人应答,她顺利推门而入,里面没有关灯,用帘子隔出来的一间间小隔间有三间的帘子拉了一半,一看就是方才有人用过,长案台上备着种类齐全的化妆品和吹风机,像是美容院的梳妆间。
她坐在梳妆台前,镜子内置的灯光柔和明亮地打在脸上,她取过一旁的梳子先梳了梳长发。三梳到底,门就被轻轻叩了叩,尤佳妍不作他想,软和地喊了声“请进”。
门一推开,她立刻就后悔了自己那句请进,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方淮序那张令人羡艳的皮囊,他透过镜子隔空与她对视,在门口不进来也不出去,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她。
“这里是女更衣室。”尤佳妍放下梳子,在椅子上转了个圈面朝他。
他的回答则是往房间里继续迈了一步,抵着门的手掌松开,沉重的门扉自动关上,发出“咔哒”一声。
两秒后,又是重复的一记响声,这一次是他反手锁上了门。
“这里其实是男更衣室。”
尤佳妍将要出口的呵斥被一句话哽回来,她不知道他这副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怎么练成的,用手指敲了敲梳妆台,示意他好好看清楚这一桌子的化妆品。
方淮序走到梳妆台前,打开第二个抽屉边翻边说:“这个观点有些刻板印象了,有些男士也化妆的。”
尤佳妍吃不准他说的真的假的,这里确实没有放置任何一套区分男女的服饰,来宾自带的备用衣服一般会自行保管,但他都这么说了,她立刻起身要走。
肩膀忽然被按住,方淮序手上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他将她推回梳妆椅上,低声解释:“外面说话不方便,就在这里吧?”
“你要说什么?”
“宣传片的事就这两天可以吗?项目开展得比较急,前期招投标已经挂了一个月了。”
是公事,尤佳妍身上竖起来的刺才稍稍收敛,她说:“都可以,我可以配合你们的时间。”
“那就这两天吧,刚好不与你的航班冲突。”
周阿姨送菜果然是因为他给了她的排班表,这人天天心思不用在正道上在干啥呢?
“都行。”尤佳妍也公事公办。
方淮序蹲下身,颇为自然地一手握住她的脚踝,一手脱下她的高跟鞋看了眼:“鞋子大了,不跟脚,刚才还是别了一下的吧?”
尤佳妍往回缩腿,刚要开口,他下一句又是公事:“整个项目团队的人多数都是方衡逸的,夜长梦多,我也想快点将预算草案定下来,别的模特还要等,先拍你,也对cmf有好处,你这两天要不就将就在这边的酒店暂住一下,你的镜头应该是最多的,做先导,拍摄时长也会更长一些。”
他一边说话一边丝毫不耽误手上的事,用刚才从抽屉拿出来的一个像是胶棒一样的东西在高跟鞋后脚跟处抹了点,又捏了捏她后脚踝的筋络处放松了下,重新穿上鞋子让她踩一脚试试,看到鞋子不脱脚了才转向另一只。
尤佳妍盯着他,冷漠道:“松开。”
他本来还想帮她穿上另一只鞋,闻言有些难过地松开了手,只把鞋子轻轻放在她面前。
尤佳妍自顾自穿好鞋子,他一动不动地看了会儿,又跟她说话:“再过半小时会有一套蝴蝶金头嵌宝簪,我提前给你开了户存了钱,等下可以放心喊价拍那一样,我奶奶传给我母亲的,老爷子不知道东西一直在我手上,以为是弄丢了,看到的话他一定会买回去。”
尤佳妍开始盘头发,他处理完鞋子后也没起身,保持着蹲伏的姿势仰头看她,语气很平静:“你拍走,他一定会主动来联系你。”
“我为什么要他联系我?”
他不答反问:“旸观里的礼物你看了吗?”
尤佳妍跟不上他跳跃的话题,存着打发的心思含糊点了点头,头发已经盘到蛇身了,她说:“嗯,挺好的,谢谢。”
方淮序忽然就不说话了,他将脑袋贴近她的小腿,闷头自己静了一会,气氛遽然一片死寂。
尤佳妍顿了顿,反应过来礼物也许不是平常影视剧里男主阔绰出手的品类,她那句打太极的话应该是露了馅,让他反应过来她压根没去看过。
他闷闷地说:“老爷子找你,这样你就可以把旸观里的东西给他看,明年下一任大选时的演讲稿会给你答案。”
流苏缠住了,尤佳妍看不清脑后,越拨越缠得死死的,他起身帮她解,尤佳妍用力晃了下脑袋,仰起脸质问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淮序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他的眼神全神贯注地落在她脸上,灯光映照在他的面容上,好看得像是电影场景,恍惚间温馨得不像是在谈论野心勃勃的话题。
他说:“我的意思是,资源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正的权柄,投票投的是背后的势力,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尽全力支持你,你不相信我,那就利用我,把我手上的东西转变成你的东西,哪怕有朝一日你觉得我不听话了,我也翻不出你的五指山,不是吗?”
“宋词需要仰仗你每个月的佣金生活,方淮序也可以。妍妍,我跟薛和诵那些豪门不一样,他对薛家有感情,对家人有感情,做出抉择时难免会相互比较,不可能全心全意拥护另一项。而我对方家没有感情,股权可以夺过来,可以为了目的分散掉,他受制于亲情和道德,我可以自己为自己做决定,豪门不会让你吞针,我不会让你吞针,我会让你变成豪门。”
“你要把身家压我身上?”尤佳妍不可置信,她记得陶玉说过那位不动产全在老公名下,法人都是妻子担任的同事,当时方淮序也在场,他脑子进水了才会自己担分险把资产都放在她名下。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你脑子没问题吧?”
“你可以考虑一下,或者不是有叶崇在吗?他可以帮你拟定婚前协议。”
“结——?!”尤佳妍反应更大,扭头过来时流苏都飞甩出了一个弧。
“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的,只是为了方便在外人眼里合并我们的股权,认为我们夫妻一心投票能过半,于夏彤离婚时分股权这事我也会帮衬着的,叶崇他父母也是业内精英,这事的成功率不低,我们可以在结婚前各自拿到部分股权再结婚。”
方淮序太懂了。
他太懂得审时度势了。
他知道这个时候用感情牌挽留她是下下策,如果只是情话和眼泪只会让他变得跟她以前所有的前任一样平平无奇并被迅速淘汰,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拿着公事公办的语气把筹码放到台面上来讲,拿合作、拿利益、拿理性来诱惑她,他希望她能在尝到权力和成功的滋味后愿意勉强留下他这把剑。
她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完呢,他们怎么能算分手?
别人要来插一脚,也要看看他能出价多少,他出得起吗?
方淮序听到外面有些微靠近的脚步声,他又往前迈了一步,好像想要通过这样挡住不速之客的打扰。
她仍然在皱眉,只是这个时候没再直接拒绝。
他继续劝说:“资源没有性别之分的,你也不用把它挂钩上更多的含义,况且要说追逐利益,男性可是拜金好手,吃绝户、入赘,还有钢丝球对吧,花语,哦不是,球语是富贵和隐忍。从来没有听说过男性标榜自己要成为独立男性,只会居心叵测地鼓吹独立女性,他们口中的独立女性和女性口中的独立女性分明不是一个词语,但偏偏,男性享受了妻子所有的后勤保障,他们吃资源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有含糊。”
尤佳妍抬眼看他,拧着眉,好像在看从海平面冒出来的用歌声蛊惑人心的海妖。
有人在敲门,方淮序伸手就捧住了她的脸不让她离开,他低声说:“我会为我所有的承诺负责,我知道你是因为工作忙才没有去旸观的,不过那里放了我的结扎申请和术后指标检验单……我的意思是,我永远跟你站在同一边。”
“你——”尤佳妍张口结舌地望着他,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还有拧动门把手未果后叶崇询问她在不在里面的话语。
门外的敲门声像是索命的钟声,方淮序心里本就七上八下没多少把握,他在赌,所以此刻被打断后越发焦躁起来,一咬牙连着更要命的话都说了出去:
“你是自由的,真的,你看,你今天跟叶崇一起来,我是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刚才还能跟薛和诵平心静气坐着聊天呢。我,我知道叶崇对你有用,我不是那种因为吃醋就不明事理不分轻重的人,你要是跟别人在一起,他肯定没有我这样的胸怀。”
“到时再说吧。”尤佳妍不想仓促下做出决定,拂开他的手站起来,直直朝门口走去。
叶崇面前的门打开时,尤佳妍一身穿戴都整整齐齐,面容唇脂一丝不乱,只有发簪尾巴上的流苏还缠在一起没有解开。
他一眼将她从头到脚检查完,又不动声色地往更衣室里面扫视了一圈,空空如也,只有半遮的帘子因为打开门通了风而微微翕动着。
叶崇收回视线,笑着问她:“头发没有弄好,是一个人解不开吗?”
“嗯?嗯。”尤佳妍似乎在想事情,慢半拍才抬手去摸头发。
“我来吧。”他绕到她身后,偏头借着光细细解着。
风吹帘子,又微微鼓动了一下,叶崇只顾着眼前打结的流苏,好像不曾注意到。
第57章踩胸肌
尤佳妍拍下那套蝴蝶金头嵌宝簪时又一次收获了所有注目,这是当然的,因为这算得上今日的压轴货色。
按着方淮序的意思方老爷子应该对这样旧人遗物格外怀念,可竞拍时他却并没有参与,只是在尤佳妍每一次举起号码牌时不厌其烦地向她投来目光。
尤佳妍中途有一次主动迎上了老爷子的视线,对方对她蔼然可亲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
拍卖结束后来找她的人突然就多了起来,她与闵听婵、卢婷等人合了影,与其他坐在第一排的议员们聊了几句,其中不乏有出生宜城的“老乡”和现就职于洛城的官员,俞空辉也堆着笑过来以彭青亦为话头拉了拉近乎。
尤佳妍知道钱权都是一家,她最后拍下蝴蝶金头嵌宝簪时展示了金钱势力,于是门就为她留了一道缝,同意她入场参与。
“我今天要留在这里。”结束后尤佳妍与叶崇一同往外走,她把宣传片的时间安排说了下,意思先不回洛城了。
“那我也留下来与你一起吧。”叶崇从善如流,“你是我的女伴,没道理来时是两个人,回去就只有我一个人。”
外面下起了夜雨,淅淅沥沥仿若一张细密的网,各式车辆一辆接着一辆接上人后从门前开过,扎堆着争分夺秒告辞的各色人等像是蒲公英一样聚了又散,金碧辉煌的热闹在身后关上,人走茶凉的寂寥感慢慢涌上来。
“你不是后面还有安排吗?”尤佳妍站在门的边上,为其他人让开位置,外面有些冷,她刁钻地选了个稍微挡风的角落。
一件外套再次披在她身上,叶崇风度翩翩地帮她拢了拢,笑着说:“你知道我都是打下手的,去不去不重要,没有我,我父母也会安排上其他人。”
“真羡慕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尤佳妍真心实意地感慨了一句,“不过你也厉害,自己有主见有规划,所以从小到大一直都相当优秀。”
“嗯,我父母都接受的国外的教育,对于子女的要求其实并不严格,所以我都是被放养的。”他笑着推了下眼镜,“一年到头也不太回国,我奶奶年年催我妈该给我上上紧箍咒谈女朋友了,我妈全给我推回去了,说小孩生出来就是独立的个体,她可不管我。我奶奶催得急,我妈就索性陪着我都不回去了,说不过,那还躲不过吗?”
尤佳妍脸上露出有些艳羡的神色:“你爸爸也站在你们这一边?”
“家里我妈说了算,不过在这方面我爸本来也支持我妈,所以我爸要是心疼就自己多回两趟看望老人,不会硬拉着我妈和我陪着一起。”他想起什么好玩的,自顾自先笑起来,“我奶奶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词,有一次心惊胆战地问我爸我是不是弯的……”
尤佳妍跟着笑,揶揄道:“哦?那你是吗?”
雨滴顺着墙面流下,飞溅如珠,风吹来时她的裙摆波动出粼粼月色,叶崇凝视着她,轻声说:“你问我这个问题的话,那就是我做的还不够。”
她被这一句话定在了原地,呆呆愣住时攥紧衣领的手心下意识一松,西服外套微微敞开去,冷风迎面灌进来,将她的脑子也吹得无比清醒。
叶崇向她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是一个邀请的姿势:“如果你今天没有拍下那个金簪的话,我应该也不会立刻鼓起勇气说这句话,但是我怕我说慢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佳妍,这里的一切对你而言太辛苦了,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出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
尤佳妍拍摄当天没有让叶崇一起跟着来,尽管他本人再三强调自己没什么事就想来作为观众欣赏一下,顺便帮她拿拿衣服拿拿水杯,可尤佳妍还是坚定地拒绝了他。
她被方淮序和叶崇两个人提出的截然不同的选择弄得有些踌躇不决,所以现在需要自己想想清楚。
小时候她能教二姐同意父母定下的婚约,拿了礼金就跑,那么现在,她其实也能合约结婚达成目的后过河拆桥,渣女到底一脚把方淮序踢了。
反正丢过一次了,再来一次唯手熟尔。
第二种,如果她跟着叶崇去了国外,反正是跨国航班,直接要求留国外基站或者直接跳槽到其他航空公司,她这样的履历和现有职务要找一个空乘工作简直是轻而易举。况且国外对于空乘的年龄限制要更宽泛,四十多岁仍然在天上飞的姐姐不是少数,她的职业生涯能更长一些。此外她的频道本就在外网,只是以后要收集一手资料会变得麻烦,需要多次出入境。
她甚至还比较了叶崇父母和方淮序那一家子的恩怨纠葛,她觉得叶崇描述他父母关系的那一段话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得一瞬间就抓住了她的心。
原生家庭是第一个霸.凌孩子的角色,在最没有反抗能力和精神最脆弱的时候留下了抹不掉的疤痕,以至于在有能力后,她的第一反应仍然是离开,躲得远远的,以及,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要重新进入其他家庭去处理新的一团乱麻的关系。
要为了这桩自己此前从来没有想过却阴差阳错开始努力的女性.事业付出假结婚的代价吗?还是索性点到为止,就安心做一个宣传窗口,不要纠结于跨越阶层,不用努力与议员虚与委蛇,她不做这出头鸟,也许别人会做呢?
她不是个圣人,她也只是个自私的,矛盾的,再普通不过的人。
尤佳妍自己一时半会想不出个所以然,只闷头奉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道理,将待办list上的事一件件做下去。
专车接送到了拍摄点,下车却发现有人来得更早。尤佳妍见到方淮序坐在花坛边上等人的时候脑子都在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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