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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森笑笑,伸出右手食指,很轻地点点连恰的眉心,看着女孩茫然地眨眼睛,眉间那一点褶皱散去,满意地点点头。
[别皱眉,没有那么疼,如果你那么怕疼的话,那幸好伤员是我。]
“也不是怕疼啦……也不是不怕疼,就是……疼就是疼啊。”连恰垂下视线,盯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纠缠到一块儿去的手指,“不是因为我的话,也不会这样的,蓝森先生你会和我说不需要道谢吧?但还是很想说谢谢,不是生疏意味的那种,就是真的谢谢你,不是因为关系好就可以理所当然的。”
“…………”
蓝森想,他或许是脑子一瞬间停滞了,也可能是他的脑子脱离了他的掌控。
[你可以否认的,为什么不否认?]
——否则他怎么会把这个打算烂在心里的问题写出来呢。
他问得很模糊,连恰却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证据就是她差点被豆浆呛着,反而把蓝森吓了一跳。
“那个啊……咳……”连恰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接过蓝森递来的纸巾,擦擦眼角,“……倒也不是……哎怎么说……”
纠结了好一阵子,最后连恰放弃了语言:“蓝森先生,借我一下纸和笔……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啦!”
蓝森带着一点新鲜的好奇心情,把自己的钢笔和便签纸递了过去。
连恰低着头,一边写,另一只手还小心地捂住字条,不让蓝森看见一星半点儿。她看起来很紧张,涂涂改改好几次,征得蓝森同意后还撕下了好几张作废的草稿,也揉得死死的拢在一堆。
最后是折了两折的一张纸片递到蓝森面前,纸背面透出密密麻麻的字来。
“蓝森先生,能不能求你……晚上回家再看?拜托了!现在看我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啦!”女孩双手合十,紧张兮兮。
蓝森看也没看把纸片直接揣进兜里,点了点头,拍拍连恰的脑袋:“你别紧张,我不看。”
“……”女孩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我们晚上吃什么?是不是该清淡点?”
话题跳得相当突兀,但蓝森已经习惯了,最后他们去吃了骨汤自助面——根据选的配料和面条种类付钱,汤底是猪骨熬的,店里飘荡着浓浓的骨头香味。
“蓝森先生,蓝森先生,蓝森先生,蓝森先生……”
“?”
连恰放下筷子,举起两只手:“我已经喊了你八次啦,你才听到我叫你,在想什么事情吗?”
她问得相当自然,蓝森也不觉得突兀,仿佛连恰问他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他确实在想事情,能力失灵的事情一直悬在他心里。
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是偶尔失灵,仅此一次,还是以后也都会失灵?什么程度的话会失灵呢?是效力减弱还是效力彻底消失?
结合之前时不时出现的小意外,蓝森觉得现在他的能力就像电线接触不良一样,时不时通电,时不时断电,可这大概应该被看作一种趋势。就像他的能力出现时,最初也是由弱到强,现在他的能力一点点失效,也许总有一天会完全消失。
这本该是件好事的,是一件他盼望了很久的事情,然而比预料中复杂得多的心情,让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出口。
他以为他会为此感到高兴的,或是一种解放了的纯粹的喜悦,可事实比他想得沉闷许多,在各种各样的情绪中,最为突出的竟然是——
“我很茫然。”
他毫无预兆地对连恰这么说。
如果完全失灵了怎么办?如果不是完全失灵怎么办?他该抱有希望吗?他该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吗?
每当他习惯并已经接受了什么的时候,就总要马上面临新的改变,而改变还几乎都是未知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女孩担心地问,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他要茫然多了。
蓝森愣了一下,猛地意识到什么,摇了摇头。
[暂时不好说,可以先不说吗?]
他并不想把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沉闷传染过去。
说来有点可笑,以往都习惯于一个人闷在心里思考的事情,现在竟然有了一点不自觉的依赖习惯。
是啊,连恰是个普通人,比他年纪小,蹦蹦跳跳的像是某种可爱的小动物一样。可就是这样看起来脆弱的人,却让他生出可以依赖的感觉。
——他是不是有点仗着自己喜欢她了?
“当然啊,想说的时候再说嘛。”
连恰的态度让蓝森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他决定暂时把这件烦心事搁到一边,一个人的时候再想想。
至少,就算那只是偶然,他也没有任何损失。
吃完饭的时候还不算晚,但两个人都没什么继续逛校庆的心思了——连恰担心蓝森胳膊上的伤口,蓝森觉得说不定有更多的安全隐患。于是他们很愉快地达成了一致。
走进校门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学校里的校庆气氛——受伤情况不算严重,倒塌的金属支架也已经挪走,这并未真正影响到晚间的舞台表演,还有很多校友晚间才到,根本不知道傍晚发生的事情。
蓝森把连恰送到宿舍楼下,看着她一步两阶地跨上台阶,刷卡推开楼门,钻进去关门之前又和自己挥挥手——他忍不住笑着也挥了挥手——然后很灵活地一转身往里跑,拐个弯不见了。
还在大学的时候,他的室友有谈了恋爱的,天天往女生宿舍楼跑,虔诚无比地在楼下守望女朋友。那时候的蓝森对此相当不解,可现在他有了全新的认识。
从宿舍区走出来的时候,蓝森和一个迎面走来的女人打了个照面。
他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于是多看了几眼,对方也看到了他,却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蓝森?正好,你也来校庆啊!”
“?”
对方使劲摆着手:“不会吧你不认得我了?大学一个班的同学啊。我堂弟也在这上学,校庆我就也顺便回来看看……不说这个了,你下周日有空吗?”
让蓝森真正想起她的,并不是她的样貌或是姓名,而是这种装了加速器一样的行事作风。他还是没想起对方叫什么名字,但他决定假装自己想起来了,并郑重其事地点了一下头。
他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写了四个字:[晚上有空。]
“晚上有就行了,我们商量这段时间班里聚聚,微信群里一直在说,你根本没看吧?”
蓝森无辜地摇了摇头。
“那就周日晚上了,具体时间地点到时候微信群里会说,你记得开群看看啊。要不是正好逮着你本人,估计我们还是约不上你!”
蓝森想了想,他也确实很久都没有同学聚会过了,毕业五年各奔东西,有时间聚一下也好。反正蓝色森林关门时间早,只是一个晚上,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同学聚会的邀请。
记不住名字的女同学千叮咛万嘱咐之后终于放过了他,蓝森长出一口气,手往衣兜里习惯性地一插,忽然摸到那张叠了两叠的纸片。
他等不及回家再看,在学校里找了个路灯就站在那就着灯光打开了。
[为什么不否认……蓝森先生你是说在校医院里被护士误认的事情吧?说实话,当时人那么多,时间很急,刻意要否认的话就显得太奇怪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虽然我们现在并不是那种关系,但是我觉得要是我特别去否认的话,蓝森先生你会不会难过啊?这么一想就没有说了……如果你不会的话就假装没看到这句,但是不要告诉我!那太尴尬了!
如果会的话也不要告诉我吧……那还是很尴尬!]
——你见过站在路灯柱下傻笑的男人是什么样子吗?
——那你现在见到了。
第三十六章
蓝森的胳膊又换了一次药,恢复良好,结了痂,拆了纱布之后,他的右小臂上有了一道明显的疤痕。
结痂之后除了还有点痒之外,基本没什么感觉,也不影响他做点心。但由于伤口浅而大,结了痂的部分看起来相当狰狞,他自己毫无感觉,围着吧台的一圈客人倒是看得心疼不已,嘘寒问暖多次,比蓝森自己还要操心。
嘘寒问暖之余,又有人忍不住想拍一张身残志坚的老板,出乎意料的是,拍照竟然成功了,照片在微博上被小范围地疯转了一阵子,但绝大多数人的关注点都是——竟然拍到老板的照片了?!
在那之后又引起了一轮对偷拍的谴责,不过那是后话了。
连恰也看到了这张照片,她没有评论,也没有转发,反而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
“恰恰,怎么了?”坐在旁边的许芸芸用胳膊肘捅捅她。
“我在思考……”连恰一脸严肃。
“思考什么?”
“……马原大作业什么时候交。”
她当然不能把真正在想的事情说出来,她必须要为蓝森保密才行。
之前和蓝森慢慢熟络起来的过程中,他们聊过不少事情,其中一个就是蓝森“只能看不能拍”的神奇定律,那时候连恰好奇地问是不是这也是蓝森能力的作用,蓝森给了肯定回答,说是因为他不怎么喜欢自己的照片被人到处发。
“我倒是有一点理解为什么他们都想拍你……因为蓝森先生你真的长得太好看啦!”那时候连恰这么说。
[我不否认这一点,也不排斥这样的夸赞,但我不是靠脸吃饭的,实质上我还是个开甜品店的老板而已。]
也是那时候,蓝森一脸认真地给了她这样的回答。
连恰并不认为蓝森会突然之间为了胳膊上的一道伤疤而破例,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能力没办法再阻止别人对他拍照。
——换句话说,蓝森先生的能力……失效了?
这个猜测让她心里忽然不安起来,几桶水叮呤咣啷地上下吊动又碰撞,她有心去问问蓝森,又觉得这可能就是对方还不想告诉她的事情,提前去问可能会碰到雷区。
——神明先生会变回凡人吗?
她托着腮这么想,思绪飘出马原课堂十万八千里。
如果是从前,倒回到她和蓝森还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的时候,她一定会心无芥蒂地为蓝森高兴——因为如果能力消失,蓝森就能正常说话,也就一定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喜欢某个人,他以后会很幸福的,就算是她一厢情愿地这么认为。
但现在不同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对蓝森的好感和模模糊糊的喜欢够不够到质变的那条线,可她确实已经无法那么一厢情愿了。
[如果你失去能力的话,我会很高兴的,因为你可以毫无顾虑地开口说话了,可是对你来说呢?像呼吸一样自然的能力突然消失了,你也真的只会感到高兴吗?]
连恰在微信对话框里打了这几句话,反复看看,不打算发出去,又全部删掉了。
她似乎不应该那么轻率地就问这样的话,这样和仗着蓝森喜欢她有什么区别呢?
——总之,蓝森先生不提的话就不问。
这么做了决定之后,心里又安定了,于是连恰摇了摇头,把思绪重新集中在马原课堂上——即使那是老师讲了两句她就开始犯困的东西。
除了蓝森先生的秘密,已经过去的辩论赛季,她还是个要为了学分和绩点奔波的学生啊。
晚上六点,蓝色森林准时关门,蓝森挽起袖子,习惯性地想开口说话,然后愣了一下,抿着嘴唇想了想,把作用范围缩小了许多,只作用在店里的一张桌子上。
桌子和椅子很听话地开始自我清洁。
蓝森一直盯着它们,直到它们从空中降落下来,重新干干净净摆好了,又开口去试下一张桌子。
最后,有三张桌子和七把椅子没有听他的话。
蓝森动手擦干净了它们,动手摆好,一时间也说不出心里的感觉是什么。
那太复杂了,复杂得让他一时间甚至生出了自我厌恶——如果他不为此感到全然的欣喜,那是不是说明他在不知不觉间依赖着自己的这份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