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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
姚夫人一声叫住她,她迟疑了一下,转过身来。姚夫人又将她打量了一圈,见她穿着朴素,不似那天出来时贵气,两只眼睛哭得核桃一般,心下迟疑,问道:“你是怎么了?可是碰上什么伤心事了?”
这女孩正是阮宛,她又抹了一把眼泪,抽噎道:“姨娘病了,家里也没人去喊大夫,我人小话薄,也帮不上什么忙。”
姚夫人闻言眉头一皱,“你父亲呢?竟不知道此事?”
阮宛只低头搓着衣角,呐呐道:“……我们从怀庆回来后,父亲就再没找过姨娘。母亲……母亲也不大让我们见父亲,许久没见过了……”
姚夫人见她一副惶恐的小模样,有话也不敢说,心里一沉,暗忖这秦氏如此厉害,教出的女儿也不知会如何,将来若是连个妾室都容不下,那还了得?
又见阮宛哭得可怜,命随行侍女给了她二两银子,让她去请大夫,便打道回去了,也没去秦氏那儿。
阮家虽是个好选择,可她姚家家世地位更高,这京里但凡是有个女儿的都想往她们家凑,不愁找不到好人家,何必找个善妒的?
姚夫人向来被捧惯了,行事也直接,问话也懒得问,索性这一天里邀她吃茶赏花的有许多人,转身就去了别人府上。
阮宛见她走远了,心中一喜,拐了个弯转进旁边小院,进了屋里,周姨娘正绞着帕子思量什么,倏忽咬牙切齿,倏忽得意满面,见她过来,忙上前揽上她的肩膀,“如何,可见着了?”
“可不见着了?她回去了。”阮宛一笑,又揉了揉眼,仍红彤彤像只兔子,“那洋葱可真难受,辣的我现在眼还疼!”
周姨娘忙拿帕子蘸水给她湿了湿眼眶,见好些了,冷笑一声,“这贱人,引得二爷疏远了咱们还想有好日子过?我呸!还想让自己闺女嫁入那等贵门高院,做梦!我的女儿尚且没着落,看这架势也不会给你们寻什么好亲事了,活该让她女儿没人要!”
阮宛被她说得神色忿忿,又惊慌道:“那我以后可该如何?我可不想嫁到那些穷门蓬户里去!”
周姨娘乜斜她一眼,“你怎么不跟你三姐姐学学?她可是连个亲娘都没,整日往老太太那儿凑,那老太太可不比家里谁都尊贵?讨好了她,自然不怕将来没好姻缘,你这傻丫头,怎么不学学人家的心眼!”
阮宛恍悟,可又拽了拽衣角,低头小声道:“老祖宗看着可吓人了,也不曾给过我笑脸,我不大敢去她那儿……何况她也不大给我什么银钱首饰,能讨得了什么好处……”
周姨娘恨铁不成钢,“不过让你去那儿说说笑笑,忍着便是,听闻她最是个讨厌妾室的,我这身份去了指不定还要遭人嫌,也帮不了你们什么。倘若不然,你就嫁去那穷门蓬户吧,省的我操心!”
阮宛被她这一吓立马打起了精神,“姨娘可别不管我!我去便是!”
周姨娘松了口气,怕她在这儿呆久了引人说辞,便打发她回去,临了还叮嘱她:“别将此事告诉你姐姐,没得嫌弃咱们干这些龌龊丢了她的脸!”
……
姚夫人离开后秦氏很快就知晓了,她向来不喜形于色,这事儿一出,气得她当场面色发乌,砸碎了一整套青花白瓷的茶具,又忙命人去给姚夫人送帖子,得知姚夫人已经同另一人家打得火热,恨得大骂起来。
如今在京城里,纵是再有权势,怕也比不过那姚家了。
发泄完后,她又将周姨娘这个月的月钱给扣了,撤走她院里的两个丫鬟,发了誓不让她好过,只等着阮绍办完公务回来同他哭诉一番,将事情闹出来才好。
阮绍在朝为官,得知秦氏想跟姚家联亲,也是支持得紧,若是知道被搅黄了,也必定不会饶了闹事之人。
将这一番事情做全了,她又想起自己苦命的女儿来,于是打算去玉笙居一趟,将亲事泡汤一事隐晦地说与她听。
到玉笙居之时,她苦命的女儿正在苦命地绣嫁妆,恰好指头被扎出一滴血珠子,刺得她眼前一酸,上前抱住她就开始哭。
阮宜听着她一口一个苦命,一口一个女儿,心里不解,难道是大姐出事了?出了什么事,竟将母亲伤心到这等地步?
于是心里一紧,忙问缘由,待秦氏面带难色地与她隐晦解释了,她登时就明白过来,怔愣片刻,也抱着秦氏痛哭起来。
阮宁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母女痛哭的场景。
她有些懵逼,二姐姐还没出嫁呢,这,哭的是不是早了点?
又想着人家血脉亲缘,自己太久没娘了,怕是不能理解她们浓烈的情感。
于是坐在一边安心品茶,听她们哭得抑扬顿挫,听她们哭得气吞山河,听了一会儿,大约也听出了名堂。
原来二姐姐被退货了。
原来二姐姐被小娘用卑鄙无耻的浅薄手段骗人退货了。
原来那退货的人无情无义没有良心四处留情不讲道义。
阮宁未曾经历过此事,不知如何安慰这娘俩。不过想了想,若是陆泽被人抢了,自己大约也会痛哭流涕一场——再找个更好的人,嫁了。
不过眼前这俩人暂时肯定是找不到更好的人了,于是阮宁就在一旁等着,等她们哭完。
这俩人哭了许久,许是挤不出眼泪了,用帕子抹了抹眼窝,才发现阮宁在一旁坐着。
阮宁对她们呲牙一笑,牙齿闪亮,白嫩的脸颊上两个酒窝浅浅淡淡,让人瞧着心里就舒畅。
秦氏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强笑道:“阿宁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阮宁眨巴眨巴眼,“明日小表妹生辰,舅母让我和轩哥儿去玩几天,怕是不能过来跟二姐姐说话了,我先来说一声。”
秦氏捏住帕子的手忽地顿住,问道:“生辰宴办得如何,可是请了很多人?”
阮宁摇摇头,“舅母说不过是个小生辰,自家人在一块儿聚聚就好。”
秦氏闻言,看了眼自家低头耷脑的闺女,凄凄切切道:“出了这等事,你二姐姐心里也不好受呢……你舅舅家人口少,距离皇城中央也有些距离,规矩没那么严谨,不知道能不能带上你二姐姐,也好让她散散心。”
阮宁自然是没什么不可以的,看阮宜没什么反应,便也应了。
临行之际,秦氏千叮咛万嘱咐阮宜,务必不能使小性子,不能因为云家是沾亲的,就免了以前那套规矩。
阮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姚夫人给的镯子已经被母亲讨走了,说既然她不给阮府面子,也不稀罕她这玩意儿。可她却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她堂堂安国公府嫡女,竟然被人看不上……
这让她十四年的自我定位出现了偏差。
阮宁深知这种情况别人是安慰不了的,于是上了马车后便拿出了舅母送的酒酿虾食盒。
舅母送的很多,给丫鬟分吃了些还余下小半食盒,从这里到将军府少说要两个时辰的车程,正好拿来消遣。
阮宜冷眼看着姐弟俩在一旁伸舌咂嘴,心中气愤,竟将姚夫人那桩事忘了大半。
只赌气在一旁坐着不出声,见阮宁还不过来理会自己,不由更生气了,索性脸背过去不看他们。
待马车停了,她当先莽莽撞撞冲了出去。阮宁收拾着食盒,也没太注意她,轩哥儿也下了车,正要跟着出去时,就听见外面哇的一声有人在哭。
这不是她那二姐姐的声音?
阮宁心里一紧,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忙撩开车帘一看,瞬时瞪大了眼——
二表哥站在马车边,面色尴尬,二姐姐绊倒在车门前,刚好撞到他怀里,三表哥在一旁瞅着,龇牙咧嘴看好戏的表情。
云承河很无奈,他只是太久没见小表弟小表妹,念得紧了,就和自家弟弟冲了过来,谁知竟有美人投怀送抱。
女孩身子很软,这么倒在他怀里,软玉温香一般,他还不曾跟哪家姑娘有过这般接触,尴尬轻咳一声,缓缓拍了拍她的背,这么哭着,影响好像不太好……哎呀,好软……
阮宁眼睁睁看着他的手刚放上去,二姐姐就一下子活过来一般,往后一坐,伸腿把他蹬了出去,眼眶发红,声音颤抖,“登徒子!”
她力气不大,云承河也没如何,只往后退了一点,闻言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是谁往我怀里跑呢……”
阮宜气得身子发颤,指着他说不出话,阮宁将将开口安慰她,又见她憋得流出泪来。
当下就瞪了云承河一眼,“二姐姐这两天心情不好呢,你别再招惹她了!”
云承河闻得此言,又偷看了她一眼,见她也不像往日同自己拌嘴,便心里发闷,挠了挠头,想将围观的轩哥儿抱下来。谁知轩哥儿自忖自己已经七岁了,也不让他抱,胳膊一撑便跳了下来,抿唇背着两个姐姐朝他挑眉笑了笑。
这小子,读书的人果然都会被教坏!
第45章
几人一齐进了府,阮宜思忖着今日到底是小表妹的生辰,不好这个模样过去,就同阮宁说了,让丫鬟领着自己去洗脸。
阮宁知道她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也没多说什么,见丫鬟带着她去了,便跟着表哥几人去找舅舅舅母。
到了内室,郑氏正坐在炕边在逗弄着小云姝玩儿,小云姝穿着团团一身大红镶边袄,小脸白嫩,正站在炕上光着小脚摇摇晃晃地走,见阮宁过来,便要笑着往她怀里扑。
阮宁慌忙迎上去,让她软软一身倒在自己怀里,才松了口气,故作生气板着脸戳了戳她的小脸道:“姝姐儿怎么这般调皮?摔倒地上可怎生了得?以后姐姐可不疼你了!”
小丫头听不懂她的话,只露着几颗牙冲她傻笑,宛若一只小土拨鼠。
郑氏在一边倚着,穿着一身橘色暗花缎面对襟褙子,头发绾成一个利落的髻,插上一支吉祥如意金凤簪,显得气色红润,笑道:“都说外甥肖舅舅,女儿肖爹,咱们姝姐儿可真是跟宁丫头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她也喜欢你,想是你们有缘呐!”
阮宁闻言,又看了眼怀里傻乎乎的小表妹,面上装出嫌弃道:“我小时候才没这么傻呢,舅妈可别埋汰我了!”
郑氏笑得花枝乱颤,歪倒在炕上,“你这丫头可真有趣,多来走走才好……今个儿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也好跟你妹妹玩玩儿,日后若是嫁了人,未必能如此清闲呢!”
小云姝不知道自己娘亲在笑什么,见她笑了,也咯咯咯开始笑,扑着又要往她怀里去。
郑氏坐直了身子将她抱过来,拿帕子将她嘴上的口水抹干净了,又朝阮宁笑道:“不过你要是嫁来咱们云家,自然有的是清闲日子可过……”
说着揶揄打量她一眼,见她不红脸不躲闪,只一本正经道:“舅妈,您也太不讲道义了,三表哥那小屁孩找不着媳妇就来打我的主意,可是戏耍我呢!”
郑氏见她不放在心上,将要正色之时,却听外面似是来了什么人,接着丫鬟打起垂花帘,两个儿子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对少年少女,正是陆泽陆明玉两姐弟。
阮宁打量着陆明玉,见她还是一身骑装,飒爽帅气,只起身跟她见礼,忽略掉旁边某人暗戳戳的炙热眼神儿。
郑氏也不像其他人那般给二人惶恐行礼,只听他们喊了师母,笑着让他们坐下。
他们同云家也算亲厚,此番前来也算正常。郑氏没想过多,又看见一边站着的小儿子,瞅了阮宁一眼,笑道:“海哥儿,你大哥哥已经成了亲,二哥哥又订了亲,现下可只剩你一个了,可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这话一出,阮宁霎时想起刚才郑氏同她说的话,偷眼打量了一下陆泽,见他正抿茶轻笑,眼神儿不时往这边瞟,脸色绯红地转向一边去。
云承海挠了挠头,还没说什么,云承河已经开了口:“这小子才多大,整日就会和泥巴玩儿,您可想得太多了,还什么姑娘……”
郑氏一个眼刀飞过去,他立马闭了嘴,又瞧了一眼阮宁,见她难得脸色发红低头不语,心下称奇,就要再开口,哪知陆泽突然开口,缓缓道:“承河兄弟所言极是,海兄弟尚且年幼,论起此事还是太早,若是哪天有了眉目,上禀皇兄也未尝不可。”
他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眼神不经意扫过云承海,面上轻笑,双眼微微眯起,就这么个小毛头……
他这一插话,又将郑氏原先想说的话堵住了,她只一顿,又忽地眼睛发亮将陆泽上下打量一番,“上次我和几个夫人喝茶,还听她们提到了你,说你最近消停了不少,也有些意思。你也十七了,却连个正妃都没有……”
陆泽神色一敛,瞥了一眼阮宁,不急不缓开口:“先前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她年纪尚小,不急在此一时。”
“哦?”郑氏兴致满满地盯着他,“是哪家的姑娘?年纪小……太后竟不着急?”
旁边几人也看过去,陆明玉尤其狐疑,眯着眼盯着自家弟弟。
陆泽抿了抿鼻子,也不好再往阮宁那儿看,轻声笑道:“只我看上了人家,别人尚且不知,过了明年……我便打算去提亲。母后那儿……驸马府尚且空着,她也不好念我。”
陆明玉闻言脸色不好,眼神狠狠剜了他一眼。
陆泽轻轻浅浅抛出一枚炸弹,余下人等也将郑氏刚才要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只想着到底会是哪家姑娘,却摸不着头脑。
阮宁坐在一边,只顾逗弄着小云姝玩,仿佛事不关己。
又到用饭时候,阮宜方跟着丫鬟过来,几个女人小孩凑在一桌吃了,说说笑笑倒也得趣。
其间阮宁表现得尤其殷勤,不时给陆明玉夹菜倒茶,那奉承的小模样逗得几人哈哈大笑。
陆明玉也觉得好笑,她只见过阮宁一面,那时候她还是个圆团子模样,没想到如今身子细挑了,模样也长开了,却还是如此有趣。
饭后众人闲聊,郑氏又问起陆明玉亲事,阮宁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让舅母当个家庭妇女却是糟蹋她这一腔热血了,真该让她去开个婚介事务所。
不过陆明玉今年已是双十年华,却连个驸马的音信都没有,着实让人不解。
陆明玉面色不自在,似乎很不想提起此事,把话扯开了,“……前些日子二皇兄有信传至京城,北燕不敌,欲商讨议和之事,大赵这么多年伤兵断粮,也难以支撑,皇兄有些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