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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烧着银霜碳,暖融融的。赵菁披了外袍,趿着鞋,从梳妆台上拿了一小瓶的膏脂,用指尖抠了少许,在一双修长的大腿上涂抹了起来。
她前世是南方人,后来因求学去了北方,每年一到冬天这皮肤就干得开裂。说起来也是奇怪,这身子倒是和她前世的身子差不多,也是这样怕干的习性,到了冬天若是不涂上一些东西,浑身都会发干发痒。
赵菁以前是不怎么在意这些的,只是这两年年纪又大了些,她虽然没想着和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比,但哪个女人不怕自己老的,就算别人瞧不见,自己看着自己紧致弹滑的皮肤,心情也会好不少。
房里燃着极淡的安息香,混着赵菁涂抹在身上的茉莉花香油,淡雅清新到了极点,赵菁用指尖一路抚摸过自己柔若无骨的手臂,她的手肘下方有一颗胎记,像一只蝴蝶振翅欲飞的模样。因为听说宫女的身上是不能有胎记的,十多年来,赵菁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知道了,借此刁难自己。
赵菁涂好了身子,从软榻上起来,端坐在了梳妆台前。晚上不出门,那些胭脂香粉一律都用不上,但薰过了热气的脸颊有些发干,她从瓷瓶中倒了一些乳白色的凝露在掌心,用指尖拍开了,轻轻的点在眼角和脸颊的干燥处。
就这么一点儿的东西,还是舶来国的使臣进贡来的。宫里除了太后没有别的女主子,太后赏了几家朝中排得上号的太太奶奶,剩下的一些,就赏给她们了。赵菁一直没舍得用,如今年纪摆在这边,再好的东西,她也只能拿出来用上了。
擦好了脸,丫鬟们收拾好了东西,赵菁在书房里找了几本书看了起来,她也是头一次当女先生,其实也没有什么经验。若说是教一些待人接物的规矩,那自然是没问题的,可若是教这些《女戒》、《女训》上男尊女卑洗脑的思想,赵菁倒是有些迟疑的。
赵菁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再说了,老太太若是问起来,就说宫里也没学这些,我也不明白,实在想学,只能让她另请高明了。”
赵菁想通了这一层,天色早已经不早了,她脱了鞋袜躺在床上,小丫鬟们过来为她吹熄了灯,她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才初二,月亮不过就是一条细细的线,也看不出什么。
许是换了新地方,赵菁一下子没习惯,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醒了。赵菁收拾打扮妥当之后,丫鬟们也已经传了早膳来,赵菁看了一眼,是四样小点外加一盅红稻米粥、一盅酥酪。
想起那时候在侯府理事的时候,为了一盅酥酪还和孙玉娥干过一架,赵菁心里还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她不爱吃酥酪倒是真的,大约是前世牛奶和太多的缘故,如今闻着酥酪的味道,就觉得不太习惯。
赵菁又同小丫鬟交代了一声,说以后这酥酪不必上了,她也只用喝平常的米粥便好,添上一两样小菜就使得。老太太这样礼遇,让赵菁有些不好意思。
昨日只是让赵菁搬了进来,几个孩子上学的地方倒是还没去瞧一瞧。老太太原本想着就让孩子们在紫薇苑上课的,可徐思安说,紫薇苑地方小,原本就只有三间正房,若是在摆了桌椅进去,只怕就更挤了,况且除了赵菁,侯府还另请了绣娘来教几个姑娘做针黹女红,一样还是要另外劈个地方的,倒不如就都放在了一起。
徐老太太觉得有些道理,所以就在外院供两位少爷上课的锦辉阁边上开了一道小门,把锦辉阁后面的三间倒座房收拾了出来,放上座椅课桌,摆了绣架针线,专门给三位姑娘当学堂。至于齐嘉宝,听说是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徐思安抓去给先生开蒙了。
赵菁一边听张妈妈唠叨,一边已经跟着她出了外院,侯府规制颇大,光外院就有好几处馆阁。两人正巧就路过了赵菁原先在侯府住着的那个小院。这时候正值初春天气,院子里的梅花将谢,却依旧有着淡淡的花香。
赵菁侧耳,只听见里面依稀有兵器飞舞的声音,滑出一道道的风声,张妈妈便笑着道:“是侯爷在晨练呢。”
徐思安婚前虽住在这里,可婚后按例是要住去锦绣苑的,奈何他那个院子大抵是风水不好,他一日没住到也就算了,如今里头的主人家也死了。赵菁这时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那时候刚才侯府也不熟悉,看着这小院不错就住了进来,如今倒是觉得有些尴尬了。
两人在没在这边停留,继续往前去,才到了月洞门口,就看见徐思安穿着一身玄色箭袖长袍,长发在后脑打了个鬏,从小院内走了出来,他负手而立,侧颜俊秀,看见张妈妈和赵菁过来,神色微微一滞,旋即又恢复了平日的肃冷。
“给侯爷请安。”张妈妈恭恭敬敬的朝着徐思安福身。
赵菁也跟着蹲身行礼,站起来的时候,看见他额际还有渗着一层薄薄的汗水,一双手背在身后,倒是精神奕奕。
“我带赵先生去学堂看看。”张妈妈开口道。
“去吧!”徐思安淡淡的说了一声,视线从赵菁的身上扫过,她今天穿着一身灰绿滚边缎面花卉暗纹对襟袄子,并不是十分出挑的颜色,但穿在她身上却很耐看。徐思安不由多看了几眼,又道:“学堂里若是有什么准备不周的,赵先生只管同张妈妈说,她会帮你打理齐全。”
赵菁便福身道:“等看过了,若是有差什么的,那我在请张妈妈帮忙。”
赵菁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尴尬,这会子倒是又好了,她是过来当女先生的,尽了当女先生的职责就够了。这满京城当女先生的人多的去了,就算她和徐思安有过那一夜,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自己也不该再有什么好忸怩的。
两人这样就算打过了招呼,在场面不过了,就连张妈妈这个局外人看着,都觉得这样两个人,只怕是擦不出个火来。
☆、第62章0062
其实张妈妈心心念念的想让赵菁进门,也是有几分私心的。
侯爷的婚事她做不得主,徐老太太又这般的糊涂,上回景国公府的小姐能嫁进来,那还是因为有太后娘娘的赐婚,下头的人不敢胡来,若是太后娘娘没赐婚,这会子也不知道侯爷要娶个什么样的女人进门了。
老太太在京城认不得几个人,有钱有势的世家瞧不上她;没钱没势的人家,老太太又嫌弃,这样下去,最后吃亏的总是侯爷。张妈妈什么都不怕,就怕孙妈妈到时候心血来潮,不知道从哪儿弄个姑娘回来,在老太太跟前说得个天花乱坠的,塞给侯爷当侯夫人,那可就真是让人看了笑话!
如今请了赵菁进府当女先生,虽说未必真能和侯爷走到一块儿去,可好歹珠玉在前的,张妈妈也就不怕孙妈妈胡乱弄什么人进门了。到时候拿了来跟赵菁一比,容貌也比不上、才学也比不上,看她有什么脸面开这个口?
况且老太太又这样喜欢赵菁,她原先只是重面子,不肯低头请人,如今为了侯爷的将来,兴许老太太也就顾不上这些了。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儿媳妇,她去哪儿找去?
张妈妈越想就越觉得自己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只是瞧着一切还被蒙在鼓里的赵菁,终究有那么些不好意思。可姑娘家总要成家生娃的,赵菁如今出了宫,也没个倚仗,若是她当真能和徐思安合得来,嫁到了侯府来做侯夫人,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论理也不该不愿意才是!
张妈妈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也没有错。
“妈妈,这张桌子有些高了,大姑娘二姑娘倒还好,慧姐儿还小呢,这么高坐着她也不好写字。”赵菁做事认真,徐思安让她看看有什么欠缺的,她还真就一样样的看了起来。
什么桌椅高矮、碳炉子放哪儿,白天上课的时候通风不通风,她一样都没有漏掉。
中厅是给她当学堂的,里面放着几张课桌,上面文房四宝也都安置齐全了,左右角落各烧着碳炉,若是怕透风门口的地方再隔个屏风,也就差不多了。
赵菁昨夜躺在床上又想了想,那些《女戒》、《女训》她虽然不想教,但好歹可以教一些《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一类的,这样也好让她们多识几个字,将来不至于当睁开瞎。
既然胜任了女先生这份工作,总也要实至名归,不能做挂羊头卖狗肉的行当。
张妈妈正还在她的世界里神游,听见赵菁喊她,只愣了片刻,听赵菁把话说完了,这才反应了过来,笑着道:“还是先生细心,是我没考虑周全,家里倒是有这种矮矮的小书桌的,我这就让小厮们搬过来。”
赵菁点了点头,又四下看了一眼,她不太懂古时候的私塾先生是怎样讲课的,只是如今既然自己做了先生,也就按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这边请工匠做个木头架子,上头钉上几个竹钉子,就放这儿。”赵菁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对黑板还是情有独钟的,只是这儿就算有黑漆,也找不到写板书的粉笔,所以黑板只能作罢,请人做个木架子,她把大字写在宣纸上,用竹钉固定好了,就可以有黑板的效果。
张妈妈一一都记下了,带着赵菁出门。前头锦辉阁的正堂里头,教书先生正在给两位少爷讲课。两位少爷年纪都不大,如今□□诗经,赵菁依稀就听明白了几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赵菁站在门口笑了笑,其实古时候教课也挺有意思的,既然是四书五经,好歹也要去其糟粕,取其精髓,就比如这一首吧,赵菁听着,总觉得跟考功名入仕途没什么大关系。
她笑过了就继续走,谁知道抬起头的时候,却瞧见徐思安正从影壁后面闪出来。他已经换了一身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头发也重新笼过了,看见赵菁微微一愣,没想到又巧遇了。
张妈妈因得了赵菁的吩咐,和徐思安见礼之后就离去了。赵菁正想抬腿离去,那边徐思安却问她:“赵姑娘方才在笑什么?”
赵菁想了想,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人家流传了几千年的习惯,总不会因为自己瞧不惯就改了的。
“方才听见两位少爷在里头念书,颇有感概罢了。”
徐思安这下也有些弄不懂了,若说是个男子,对这首《关雎》有感概就算了,她一个女子……难道也有什么好逑的吗?
赵菁见徐思安的表情有些讶异,便笑着道:“侯爷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一首《关雎》虽然是诗经中的佳作,可对于两位少爷将来考科举,入仕途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益处,古人云因材施教,我倒是觉得还要懂得‘择教施材’。”
赵菁说完,又有几分后悔,侯府请的先生,不说师出名门,必定也不是泛泛之才,她在这儿班门弄斧大放厥词的,到底有些没个规矩。
赵菁瞧见徐思安的神色严肃了几分,心里越发不安了起来,便福身道:“侯爷不要放在心上,我也只是胡诌的,不过就是一时感慨而已。”
徐思安点了点头,眉宇间稍稍拧了拧,其实他也觉得学这首《关雎》与科举无益,可他自己进学的时候,先生也是这么教的,科举文章、八股制艺,万变不离其宗,仿佛只要把四书五经弄通弄熟了,就可以金榜题名,可实际上,寒窗苦学十几年,哪一个文人不能把四书五经倒着背出来,但最后能蟾宫折桂的,却也屈指可数。
赵菁午后去老太太那边请安的时候,便听外院的管家进来回话,说侯爷把两位少爷的教书先生辞了。
徐老太太听说把先生辞了,便拧着眉头问道:“好好的怎么把先生辞了?如今这都过完年节了,去哪儿找先生去?再说了,这先生是孙妈妈在的时候请来的,是她一个远房表妹的相公,咱要辞了他,总也要跟孙妈妈先商量商量。”
赵菁原本以为这个教书先生有些水准,这一点倒确实误会了。侯爷常年在外征战,压根就没空管家里的事情,之前他特意请来的教书先生确实不错,可后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就请辞了。如今给侯府两位少爷教书的先生,是孙妈妈还在侯府管事的时候,派人请了来了,算了算也在侯府呆了有两年光景了。
若按正常的教学速度,这时候早已经开始学《四书》了,可他还在那边“关关雎鸠”的。徐思安才回侯府不久,只寻常考了他们两回功课,也看不出个什么子丑寅卯,要不是今儿赵菁这一番话,兴许这先生还能再呆下去的。
外头的管家听了这话,便回说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侯爷预付给了他一年的束脩就让奴才把他送走了,侯爷说了,他另外会请人,不会耽误两位少爷的功课的。”
徐老太太见事情木已成舟,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便随口道:“辞了就辞了吧,改明儿让韩妈妈给孙妈妈送个信去,把这事情说一说,不然倒像是我们侯府没给她面子,让她不好做人了。”
赵菁听了这话便笑了起来,老太太真真是个有心人,连这都想到了,只怕当初孙妈妈请了这样的人来教书,可没安这样的好心思。外头两个哥儿,说好听的,是侯府的少爷,可说不好听,哪一个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孙妈妈早有了包藏祸心的心思,怎么可能请了好先生来教这样的“主子”呢?
“老太太快别自责了,侯爷自然有侯爷的道理,兴许是侯爷认识了什么好的先生,想要请进侯府来,所以就先把这先生给辞了,我听说有些有名望的先生都是有气性的,听说你家里有了先生,是万万不回来的,侯爷大抵为了这个,所以才这样做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才算恍然大悟了起来,一个劲点头道:“原还有这样的说法,那大概就是了,倒是我误会了他。”
赵菁不动声色的端着茶盏饮茶,看着天色慢慢的暗下来,老太太叫了丫鬟们摆饭,徐思安下午出了门,必定是不会回来用晚上的,老太太肯定是要留了赵菁下来吃饭的。
偏厅里菜都上齐了,徐娴还有双胞胎也都过来了,赵菁扶着徐老太太起身往餐桌前去,只见外头帘子一闪,一个小丫鬟从门外进来,嘟囔着嘴道:“回老太太,大姑娘说她今儿心情不好,不想过来用晚膳了。”
赵菁心里纳闷,这孙玉娥自从自己过来之后,有哪一天心情是好的?只是她这样堂而皇之的说自己心情不好,到底又是怎么个不好法呢?
孙玉娥平常在徐老太太跟前一直是有说有笑的,这才惹得徐老太太这样欢心,偶尔闹个小脾气也不过就是撒个娇,老太太也不会当真放在心上,如今见那小丫鬟这么说,便笑着问道:“大姑娘到底怎么了?她心情不好不过来可以,可东西不能不吃,正长个儿呢,还能跟小孩子一样闹?”
那小丫鬟听了这话,脸颊略略涨红了起来,战战兢兢的往赵菁那边扫了一眼,带着几分惶恐怯懦,咬着唇瓣,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道:“大姑娘说,赵先生估计把老太太赏给她的丫鬟取名为蓝玉,就是……就是故意给她难看呢!”
☆、第63章0063
赵菁先是有些错愕,紧接便是真的忍不住笑了。
她给蓝玉取名的时候可是压根就没想到过这上头来。虽然她这会子回想一下,好像古人是有这么个讲究的,主人家的孩子娇养着,怕犯了忌讳,就把和自己重名的丫鬟的名字改了。可被孙玉娥这样大张旗鼓的拿着来挑拨离间,赵菁也咽不下这口气了。
“这话说哪儿去了,我怎么会看轻大姑娘呢?她是侯爷的义女,武安侯府的大小姐,没人能看轻她……”赵菁原还想继续说,能看轻她的只有她自己,谁知道话还没开口呢,就听见外头传了小姑娘哭哭啼啼的声音来,丫鬟忙着上前打帘子,赵菁便瞧见孙玉娥红肿着双眼,从帘外跌跌撞撞的走进来,跪倒在徐老太太的跟前,开口道:“老太太,您给孙女改个名字吧,孙女不想和一个丫鬟同名……孙女……”
她越说越委屈,哭的泪眼潸然、上气不接下气、脸颊上的妆容都花了。赵菁还是头一次瞧见孙玉娥这幅样子,从前她都是斗狠骄纵的,如今却变成了一个让人可怜的、娇弱的小姑娘了。赵菁一时没能适应过来孙玉娥的这种转变,轻轻抚了抚额头,觉得有些头疼。
这一抚之下,她忽然想起一个事儿来。
徐思安回来了!
这个侯府不再是她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了,在徐思安的面前,孙玉娥只想做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就是个丫鬟的名字,大不了让赵先生把那丫鬟的名字改了就成,瞧瞧,怎么就哭成这样了?”老太太瞧见孙玉娥哭成个泪人,早已经心疼了几分,一边让丫鬟上去扶她,一边往赵菁这边递了个眼色,想着赵菁或许能让一步,不过就是改个丫鬟的名字,这样的小事总是好办的。
赵菁虽然垂着眸子,可徐老太太递来的眼神她也是瞧见的,但是她明知道孙玉娥是故意来找茬的,若是她从善如流的答应了,将来她在侯府如何能立起威风?她虽然只是来当女先生的,可宫里出宫当女先生的人不少,她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心软,就让大家的脸面都蒙了羞。就让人家觉得,宫里头出来的女先生能有什么用,不过也就是为了几个束脩,人人曲折而已。
“老太太这样疼娥姐儿,从小到大没让她委屈过,赵先生是宫里出来姑姑,不可能连这么些避讳也不懂的?难道宫里头的奴才都能用主子的名讳吗?这不是乱了套吗?”
韩妈妈在一旁加油添醋的开口,把赵菁的一个无心之失,愣生生的说成有意而为之。好大的气派,孙玉娥还敢拿自己和宫里的主子比吗?
“韩妈妈这话说的好,大姑娘虽然身份尊贵,那也还没到那份上,能拿出来和宫里的主子比了。宫里的主子若是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开恩,重新为奴才再赐个名儿的,从来没有见过像大姑娘这样,一哭二闹的跑来倒要该自己的名字的,若真这样,那天底下重名的人多了去了,皇上岂不是天天都要改个名儿?”
赵菁冷着眼往孙玉娥身上瞧了一眼,抬起头对徐老太太道:“大姑娘若是觉得我给丫鬟取的名字冲撞了你,大可以派人来好好的说一声,或是改名,或是怎样,随大姑娘的意思,可这样哭着鼻子闹一场,非但失了大姑娘的尊贵,还让人看着笑话,堂堂侯府的大小姐,竟是个为了个丫鬟名儿就要自己给自己改名的人,说出去也不怕笑掉了别人的大牙了。”
徐老太太原先只一味想着安抚孙玉娥,这里头的关节压根没想清楚,如今听赵菁这样一说,顿时就明白了几分,也唬着脸道:“娥姐儿,你快起来,这样也忒不像样了,让侯爷知道了,可没你的好。”
孙玉娥一听徐思安的名字,果然安静了下来,便细声细气的说:“老祖宗,赵先生先头不肯收我为学生,如今又把一个丫鬟取名叫蓝玉,她分明就是有意……”
孙玉娥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外头那带着几分中气的暗哑嗓音响了起来,人还没进来,话先传了进来。
“你想改名,就改名吧,既然不想叫玉,那以后你就叫孙娥好了。”
一屋子的人听了这话都陡然石化,赵菁抬起头,瞧见徐思安从帘外进来。他身上穿着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外面还披着佛头青的素面杭绸鹤氅,显然是刚从外头回来。大概是听了外面人说起了这松鹤堂的事情,匆匆赶了过来。
孙玉娥看着徐思安的神色顿时有些扭曲,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娇滴滴的问他:“义父,你说什么?你要我改名?明明是赵先生她……”
“赵先生取的名字很好,你既然不能忍受别人和你同用一个玉字,那你就把玉字去了。”徐思安低头扫了孙玉娥一眼,便不再看她,转头对徐老太太道:“母亲,娥姐儿的脾气都是让你给惯出来的,她平素就没什么规矩了,母亲若是再惯着她,将来就更不得了了。如今既然赵先生在,正是让娥姐儿收收脾气的时候,母亲这时候若不站在赵先生这边,让赵先生怎么在我们侯府立足,将来传了出去,众人也只会说母亲护短。”
徐老太太原本就是个没注意的人,听了这话脸上就尴尬了起来,孙玉娥一哭她也没法子,这是所有长辈的通病,娃儿们只要一撒娇,那保管什么规矩都讲不明白了。
“侯爷别这么说,老太太素来就喜欢大姑娘,看见大姑娘委屈自然就心疼几分,倒是没什么的,只是……”赵菁顿了顿,对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惯着大姑娘,也要有个度量,姑娘家本就该娇养是没错的,但若是惯出了脾气,将来对大姑娘自己也不好。”
徐老太太原本正不知道怎么在徐思安跟前收场了,赵菁这些话可算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便拉着赵菁的手道:“还是菁姑娘明白我这老太婆的心思,我就是看不得小辈们收委屈,她一哭我的心就乱了,一乱我就没了主意,好在你们都是明白人。”
孙玉娥这时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依然催着眼泪,瞧见老太太还对赵菁这般礼遇,心里就更难受了,吸了洗鼻子小声问道:“老祖宗,那那丫头……”
“那丫头还叫蓝玉,张妈妈,你替我在外头传个话,就说大姑娘从今往后,改名叫孙娥。”
赵菁得了面子里子,原本已经想着就让这么一回好了,不过就是个丫鬟名字,况且人家才叫了一天,改起来也不麻烦,谁知道徐思安竟是这么一个认死理的人,居然还就真让丫鬟叫蓝玉,还吩咐下去给孙玉娥改名……赵菁此时对徐思安当真是刮目相看了起来,这样说一不二的男人,有时候还真让人觉得不知道怎么说好。
用过了晚膳,赵菁回了紫薇苑,蓝玉和青黛都在廊下等着自己,小丫头大约也是觉得自己的名字保不住了,一边迎着赵菁进门,一边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菁瞧着她那惴惴不安的样子,笑着道:“蓝玉,去帮我沏杯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