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团书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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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我在变成植物人前,过马路时常被人摁喇叭。因为能在短时间内捕捉到车速、距离等细节,预测车的位置,所以显得我走路不紧不慢的。我当时的心理医生还说我是自动慢回放机器,体感时间慢,倒不一定是好事。没想到后来昏迷多年,一语成谶了。

    ——王珏

    王珏跪在地上,用余光瞥到李微收回准备迈出屋子的一只脚,回头看他。他立刻以全身力量做了一个超低配波比跳,在李微有所行动之前自己蹦了起来,然后心虚地笑笑。

    李微转头走了。

    王珏正好可以借机磨蹭一会儿,趁着这个空当打量着他家里的装潢。

    家具乌黑,炽灯惨白,整齐规整,却又死板得不留情面。黑与白,棱与角,充斥于目之所及的所有空间,啧啧,跟他这个人倒是搭调。

    他一路扫视,第一时间冲向了那纯黑的窗帘,确定地点与环境,无论求救有没有人看见,终归是逃出生天的重要线索。一边忍痛走过去一边脑子里开始闪过N种求救信号:SOS、FILL、“8”字运动……可等他掀开窗帘,他愣住了——

    窗帘后是一堵墙。

    他突然想起李微曾和自己说过差点被狙击手爆头,于是把家里的窗户都糊上了。

    ……原来是这么个糊法。

    他敲了敲,还是空心的——

    足以隔住自己被杀的惨叫。

    于是他静静地想:去吃饭吧,多吃些。

    李微也没等他,等王珏慢慢一瘸一拐挪到饭桌上时,他已经吃上一阵了。

    王珏捧起飘着一颗鸡蛋的小米粥碗,看着方形的碗啧啧称奇。

    “你会做饭?”他开腔,突然扫到李微面前的红烧肉,立刻控诉道,“你这待遇差别太大了吧。”

    李微瞥了他一眼,对他大不敬的语气倒是没什么表示,只是抬抬下巴,示意他可以来一块。

    他就真不客气地夹走最大的一块肉,塞进嘴里,一阵反胃,差点没吐出来——

    但为了男人的尊严,还是咽了下去。

    他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很久没沾荤了。

    得逞的李微哼了一下,看着王珏拧巴地低头喝粥,又扫到他颈间一圈浓墨重彩的瘀青,他心里微微一动。

    他受到的培训一直是无痕杀人,死亡总是悄无声息——手术动手脚,一种单质引起并发症的并发症……最激烈的,也莫过于和目标发生了争斗,迫不得已用一把细小的美工刀片插入耳后,相对一般凶案倒也算精致。

    在餐桌下,他单手握了握空气,模拟出那天扼住他咽喉的力道。

    原来明目张胆地杀人,是这种感觉吗?可以在被害人皮肤上肆无忌惮地留下痕迹,每一处伤痕都偏执而纯粹,姹紫嫣红地昭示着凶手的罪行。

    一场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谋杀,仿佛让死亡有了仪式感,给凶手留下一个“杰作”。

    心理学上的“存在感”也是笛卡尔的“我在”,是外界对自己的有效回应,其中一种表现方式就是“痕迹”。

    ——李微脑内的AI说。

    ……又来了。

    李微把AI关了。

    那被注视的人毫不知情李微的心理活动,正专心用勺子把粥里的鸡蛋挖成两半,发出细小的“噗”的一声。本是囚禁者与受害者的身份,愣是在两位非正常人类间演绎出和谐的氛围——一个杀人如麻,一个视死如归,像是斗鸡博弈,两人的地位竟平等起来。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就这样吃完了一顿饭,倒也相安无事。

    李微知道王珏隐瞒了一些很关键的东西。他本想叫红别去查,但直觉告诉他,不要打草惊蛇。对方演技了得,不过或许不仅仅是表演,还有这家伙真的了解他太多了的缘故。

    可这是个看起来与世界毫无瓜葛的人,无须讨好,无须周旋,所以从一开始,自己的说话方式就变了。

    王珏本就是他的树洞,现在树洞活了,会骗他,会诈他,还会抢他的肉吃。像是有什么默契似的,见不杀他,王珏就真的不怕他,和他说话也毫不生分。这让他想起他先前去买另外一副碗筷,老板娘说“来了这么多朋友啊”时的笑容,他自己都快相信,有人陪伴是一件理所当然的好事。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想到这里,李微本着科研精神,决定对自己进行社交系统的自我探究。吃完饭就找医院报了备,要求把这些年的年假一起休了之后,《AI李微的bug测评与修复计划》正式提上日程。

    实践出真知,理论的撰写,从实验开始。既然危险,不如危险到底。

    戒流食的第一顿,即便是小米粥加蛋,王珏一时也不能习惯,躺在床上挨着细细的胃疼,玩着李微家的电动家具。

    李微拿着热水袋走进来,看着疯狂反复横跳的窗帘,失笑道:“我看你智商还停留在昏迷前。”

    他没反驳,只是感叹:“时代不一样了,我错过了挺多。”

    他把手伸进被子就要够他的脚:“脚还凉吗?”

    王珏顿时把脚一缩,惊恐道:“你干吗?”

    李微扑了个空,只摸到一个脚形撑起的被子形状,“连被子都是凉的,比旁边的被子凉。”他一边说,一边神情自若地往那个空塞了个热水袋。

    王珏这才想起这哥们脑回路和常人不太一样,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这会儿哪儿是关心他,估计只是他医生的强迫症犯了,触发了表演人格……

    想到这里,他便安心踩上那个热水袋。冰凉遇到微烫,把他舒服得打了个战,然后无奈道:“人家被子也只是维持温度,我自己凉有什么办法?就跟那个,外面小推车卖雪糕用被子冷藏,一个道理。”

    “啊。以前有,”李微说,“这几年是没太见到了。”

    王珏扎心了。

    怎么还有代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