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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临近黄昏,看热闹的苍族人都要回林子里去了,拾京还在挖。
他其实也不满,是挖的小心翼翼,一点点在清着潭下白骨周围的淤泥,不急不躁,也看不清脸表情。
南柳进来看时,远远见拾京撑着铲子,一动不动站在淤泥中,一副白骨已经挖出,只是周围没人出声,也没人去催他。
傅居见她来,说道:“万幸我爹还活着……想想看,当年的京城明珠,大延风流俊朗的昭王爷,却尸沉云州边角一潭毒虫烂泥中,这般现世……可怜。”
南柳轻轻叹息一声,正准备开口叫拾京,拾京动了一下,像是终于静止的状态活了过来,转过身,垂眸又发了会儿呆。
南柳走近,问他:“还好?”
拾京点头。
他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他没有笑意也没有恨意,平静的说出现在的感觉:“有点恨。”
“恨你的族人?”
“一部分吧。”
他说完,放下铲子,把白骨慢慢抱起,放进了旁边的棺木中。他站在棺木边,又出神的看了好久,抬起头对神色复杂眼神担忧的南柳说道:“活着的阿爸早不在了,剩下一把骨头,也只是骨头。我没多少悲伤的感觉,刚刚……只是看到骨头,想起了活着的阿爸,有些……有些……他的命不应该就那么结束的感觉。”
他这是在安慰南柳。
“你要怎么办?”南柳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拾京没有明说的意思,她道,“你说出来,我来替你办。”
拾京收回目光,离开棺木,又拿起铲子挖起他父亲的遗物,他边挖边说:“杀了阿爸的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快死了……没意义了。”
霞溪和巫依。
南柳眉梢微动。
一旁的侍卫检查了一下棺木中的尸骨,说道:“肋骨断了一根,头骨有裂痕,没有愈合完全。”
南柳问道:“哪处是致命伤?”
侍卫眯眼看着胸骨,指了指断骨。
拾京在远处,一边捞着阿爸的银饰,一边给了南柳答案。
“引血刀扎进心脏死的,很快,血流干才扔进潭中。”
南柳想起之前巫依高高举起的那把刀,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无话。
万幸,她把拾京从那把刀下救了回来。
南柳侧头,在侍卫耳边交待了几句,侍卫一怔,很快恢复正常,领命而去。
“不能就这么算了……”南柳轻声自语,“血债还要血偿,放任他们太久了,有些残忍的愚昧,本就不该纵容。”
拾京把淤泥翻了个干净,刨出来了一堆东西,堆在旁边,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其他的尸骨,动物的,婴儿的,侍卫分拣着入棺就地安葬。
全部清点完之后,南柳让人把遗物擦洗干净,收入棺中。
终于完愿了。
拾京坐在地上,扔了铲子,双手遮着脸,半晌,却没动静。
也不是在哭。
他这般动作,让南柳心情沉重的张不开嘴。
她站在拾京旁边心中暗暗焦急了好久,才小声问一句:“你哭了吗?”
拾京慢慢放下手,脸上干干净净的,半滴泪都没有。
“有些累,想睡觉。”他站起来,轻轻喘了口气,忽然有种无所适从的空落感,他舒了一口气,问道,“就把我阿爸放在今日搭的帐篷里吗?”
“嗯。”南柳说道,“停不了几天,他们也不会开棺,他们的目标是那些随葬……你要不去睡一会儿?今晚都看着呢,没事的。”
“阿娘说什么时候了吗?”
“她知道神风教教主的藏身地了,今晚就能拿下。”
拾京把下巴搁在南柳肩膀上,半张着眼皮看着驻军把棺木都抬走安放,闭上眼歇了会儿神,郁郁道:“我累了……”
南柳轻声笑道:“去睡吧,我还有点事,办完回去哄你睡。”
等拾京一步步把脚步沉重的自己挪走,南柳挥手叫来侍卫:“刚刚把准备好的东西放制造办了?”
“已经放妥了。”
“他们见到了吗?”
“制造办后门两个,前门南北各站一个,属下确保,他们都见到了。”
南柳问道:“制造办什么时候下值?”
“还有一刻。”
“嗯,还按计划办。”
南柳说完,看着天边的晚霞,似是在等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又一侍卫前来复命。
南柳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淡问道:“人送到云州府去了?”
“送去了,我同苍族的族长说过了,带走巫依是为了查问当年的事,她基本同意,苍族大多数人也无异议。有几个反应很大,不过,没有大问题。还有,姚州牧说,她必会按《大同律》收监查办巫依。”
“告诉姚州牧,不用惧苍族,苍族是我大同的一部分,既然占着我们的国土,就要按照我们的律法行事,事情审问清楚后,把审判文先拿来我看,绝不便宜了那个老巫婆。”
太阳沉下去后,云州迎来了深秋月明之夜。
此时的岚城,连一点点风动,都带着紧张的气息。
云州制造办的半聋看门老头坐在小屋里的椅子上,睡得正香,打鼾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响。
夜色中,黑影越墙而进,撬开最靠边的一个屋门,燃起火折子。
他们的身影被微弱的火光映在墙上,拉长,影子们似在翻找着什么。
忽然,影子们聚在一起,发出一声微小的惊呼。
他们展开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从房间内出来,顺利越墙,奔回总部在的街道,咕咕两声叫后,却无人开门。
这些人察觉出了不对。
街道两旁,涌出一群兵卫,燃着火把。
姚检走上前,开口说道:“你们的教主在云州府等你们很久了,把手中的东西扔过来,我们酌情……轻判。”
为首一人拉下蒙面巾,笑道:“多年前,凉州军总将王翀就与我们约定好,若传位诏公开于世,必会率先举起复延大旗!到时候十三州齐响应,伪帝的死期就到了!”
姚检身旁的宋瑜又忍不住嘴贱:“我就喜欢你们神风教的蠢,多谢你提供叛党名字。”
人多,姚检忍住踢她屁股的冲动,竖眉喝道:“把手里的东西扔过来。”
为首那人哈哈一笑:“我们该感谢的,是你们设了个圈套,却把自己给套了进去。岚城的百姓听着,今日我等就在此地公布大延皇帝的圣旨,神风即便今日被伪帝的狗贼所杀,葬身于此,神风也必会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让十三州千万万兄弟姐妹们,拥立我教少主恢复正统!”
街道两旁的民居虽未亮灯,但在今夜动静下真睡着的,没几个。
为首那人从袖中取出一三寸长钉,将盒子打开,取出圣旨。
要打开时,却停了下来,得意笑道:“你们以为,我会念里面这个伪诏?”
他身后的人递来一个卷轴。
“你们没见过这个吧?”那人说道,“该感谢江司郎,我们三探制造办,终于确定这是大延皇帝的真迹,若不是时运不济之前几次没能将画轴带出制造办,现在诏书早在我们手里并公布天下了。我们不知道江司郎从哪里偷来的这幅画,但……这是我大延昭王留给少主的东西。”
两旁的人把卷轴打开,正是拾京从昭阳宫拿出的那副延熹帝亲手所画的昭王画像。
那人扬了扬手中的银针:“这枚钉子,王爷去世前曾告诉过教主用途,不错,它是用来‘打开’传位诏书的,但根本没有什么盒子,王爷说的很清楚,钉子是用来……剥离藏有传位诏的画轴的!”
三寸银针破开画纸,沿着边缘,将上方的画像剥离开,露出传位诏一角的皇帝御印。
那人眼前一亮。
“真的是!”
教主说,昭王去世前,只说钉子是开画中诏书用的,可并没说具体是那副画。
他们得知拾京是《潭中鬼》口中的那个‘昭王之子’后,曾偷探过他的房间,发现了画轴上的金线牡丹暗纹,怀疑这是延熹帝真迹。
但因这些日子,拾京空下来的房间是新调来的制造办官员暂用,他们几次都未将画轴带出制造办。
现在看到画中真的有诏书,神风教教徒的内心狂喜不已,传位诏放在昭王的画像中,那答案只有一个!
他抽出了诏书,哈哈大笑:“岚城的父老乡亲们,听我宣读大延皇帝的传位诏吧!”
“奉天承运……”
姚检大吼一声压过他的声音:“速速把叛党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第二更。
☆、第84章诏书第十三
永熙末年。昭王班尧带着伴读裴古意到凉州制造办查验火铳制造。
是夜,裴古意正在磨新想出的火铳转轴,班尧赴宴归来,推门而进,高兴道:“看我手里这是什么?”
裴古意转头,见昭王宫装还未换下,就迫不及待让他看自己手中的紫红色的花。
裴古意惊道:“铜草花?哪里来的?”
有铜草花,就证明铜草花附近有矿。
“散席后,我到街上吃面去了,老板家的孩子摘的,在哈什山南面,云州境内,我要去看看。”
班尧把铜草花放在裴古意脑袋上,微微一笑:“我走了,今晚可能在外面过夜。”
“我也去!”
“你跟你那小玩意相爱相杀吧,明天我来验收,能过就让他们下工坊做一批出来试试。”
昭王将工具袋背上,转了过来,又把炭笔火石和他缝制的牛皮本一起装进去,拍了拍袖袋中皇兄给的那枚银针,轻声一笑,觉得不碍事,就没取下来。
“我这次回京,恐怕就要改口叫哥哥羲帝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