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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妹妹终究是被疼坏了,萧越叹一口气,高举的手软软垂下来,“罢了,你问心无愧就好。”他转换了话题道:“这几日你都住在哪里?”
萧姌扁了扁嘴,“出了嫁的女儿当然不能在娘家久住,我央尚书夫人赁给我一所宅院,如今阿芷也安置在那里。”
“堂堂大庆公主怎可寄人篱下?”萧越嗔道,“明儿你就搬进宫来,朕会命人尽快修建一座公主府,等好了你再过去。”
这正是萧姌想要的,她笑容可掬地作了个揖,“多谢皇兄。”一面觑着萧越的脸色,试探着道:“那厉婕妤……皇兄是否很宠爱她?”
“是又如何?”萧越不置可否。
萧姌越发蓄起笑意,“难怪,臣妹一见她就觉得温柔可亲,忻儿也像极了他母亲,都是可疼的人儿。可巧,阿芷与忻儿年纪相若,皇兄您看不如……”
萧越看出她的企图,冷眼道:“你这算盘打得也太早了,阿芷太小,你这当母亲的就这样筹谋起来,等孩子大些再说吧,这会子不必着急。”
萧姌还想进一步劝说,看到萧越面容冰冷,知道自己失之急躁,只得低低道:“是。”
她待要退出去,又听萧越负手道:“朕会派人将陈之玄的灵柩扶回京城安葬,你也该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收起,还有这身衣裳,趁早也给朕换下来。”
萧姌愣了一愣,终究不敢违抗,只得点了点头。
次日一早,厉兰妡就去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却又卧倒在床。刚搬来绣春馆时的神采奕奕如同昙花一现,无法持久。
厉兰妡温柔地在床边侍药,乌黑的羽睫微微垂下,像鸦翅的暗影。她忧愁道:“才几个月没见,太皇太后怎么又病了呢?早知如此,臣妾就不该随陛下出去,留在这里伺候您才好。”
“人老了总是三灾九病的,加之如今入了冬,难免看着严重,其实不妨,开了春就该好了。”消瘦的老妇人喘着气,将见了底的药碗放在案边,碗底还残留一层棕黄粘稠的药汁,“哀家这病发作也没几日,正好和嘉也在,有她照料,倒不怎么难受。”
“公主?”厉兰妡一愣。
“是啊,”老妇人轻轻瞟来一眼,“你已经见过她了吧?”
看来萧姌对待太皇太后也很尽心,这倒是一桩妙闻。厉兰妡很快笑道:“见过一面,和嘉公主风采卓绝,气度高华,只此一面就令人难以忘怀。”
太皇太后轻轻咳嗽起来,厉兰妡忙用手帕替她接住,免得痰唾外溢,但听老妇人缓口气道:“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还能这样精心修饰,的确难忘。”
厉兰妡不知如何接口,只能低眉顺眼地在旁边静听。
从绣春馆出来,经过御花园时,厉兰妡就被阻住去路。只见狭窄的小道上,两乘精致的软轿相对而立,互不相让,里头似有争嚷之声。
厉兰妡最不喜欢多管闲事,便欲绕道而行,里头一顶轿子却已经将她叫住:“厉婕妤,我这里有一桩公案委决不下,烦请你评评理。”
却是萧姌的声音。
真是自己不惹事,事情偏找上门来。厉兰妡无奈上前,笑道:“公主怎么来了?”
“我来看望皇祖母。”萧姌简单点了点头,便拉着厉兰妡道:“厉婕妤你瞧瞧,我要打这儿过,此人偏不肯让路,听说还是甄家新娶的媳妇,竟然这样不知礼数,真是怪事!”
厉兰妡留神一瞧,果然是白漪霓。她从车轿里探出半个头来,发髻挽成京都流行的式样,脸上也着意施了脂粉,白团团的一张,将斑点瑕疵悉数掩盖,美则美矣,却不及她本来的面目那般自然可爱。
白漪霓的面上也带着一股骄矜之气,丝毫不逊于眼前的萧姌。厉兰妡疑心她一贯如此——从前做姑娘的时候还称得上娇蛮可爱,嫁了人就只剩下蛮了。加之自己在大庆算是外来客,更得拿出架势,不能输掉场子。
这两个自负的公主竟怼上了,真是有趣。
☆、第37章
白漪霓试图将厉兰妡拉进她的阵营,亦招呼道:“原来是厉婕妤,可巧,咱们在围场亦是见过面的,不是还谈得很愉快么?厉婕妤从前那般温和有礼,怎么来了大庆,你们就是这样招待贵客的?”
萧姌发起怒来,“你算什么稀客?如今既是大庆的媳妇,自然该按照大庆的规矩办事,你以为这里是你家呢?”
“是,我的确已为人妇,和嘉公主您不也一样么?哦,我倒忘了,您已经没了丈夫,难为您这样有精神,果然可敬可佩。”
萧姌气得倒仰,恨不得立时叫人上去撕烂她的嘴。堂堂两个公主,吵起架来竟同老妈子一般,寸步不让。厉兰妡见势不妙,忙上前道:“公主切莫动气,甄少夫人来自漠北,难免出言直率些,其实未必是那个意思。”一面看着白漪霓沉重的车厢道:“少夫人此行是为何?”
她态度和气,白漪霓不好意思不答,“还不是我父王上回送我的那些东西,想着自己使不完,甄府里也堆不下,不如送点来给贵妃娘娘,再则宫里的各位主子也好瞧个新鲜。”
“少夫人果然好心思。”厉兰妡莞尔一笑,转头向萧姌道:“公主您瞧,少夫人车上尽是辎重,退也不好退,不如您行个方便,让她们先走如何?”一壁朝向白漪霓,“连我们这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人都能沾光,想来少夫人也不会少了和嘉公主那份,对么?”
白漪霓本来没打算预备萧姌那份,不过厉兰妡这样明晃晃地提出来,她若是不答应,未免显得小家子气。无奈之下,白漪霓点了点头。
厉兰妡这是变着法儿让对方送礼赔罪,这么一想,萧姌觉得心情略好了些,只是仍有不平。不待她提出反对意见,厉兰妡已经看向她身后的那个小姑娘,亲切地张开两手:“阿芷,一路上闷坏了吧,要不要随我出来走走?”
阿芷不认得眼前这个陌生的阿姨,可是厉兰妡此举正对了她的意,于是蹦蹦跳跳地跃下车来。萧姌也只好随她下来,叹道:“婕妤果然很有办法。”
厉兰妡笑答:“也只是对小孩子。”
两人比肩向前走着,萧姌犹自恨恨难平,“她白漪霓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一个漠北蛮族的女儿,怎可与堂堂大庆公主相提并论,还想在大庆横着走么?”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这些贵族总喜欢在虚无的名位上计较。厉兰妡婉转道:“公主您既然清楚,就更不必与她争了。漠北人的粗鲁无礼众人皆晓,他们越是如此,公主您越要宽容以待,如此才好显出东道主的体面,不是么?”
萧姌大约觉得厉兰妡是站在她那边的,心下舒展好些,点头道:“罢了,我算懒得理这些烦心事,横竖甄家与我没半点干系,我犯不着与他们纠缠。”
“公主肯这样想就最好了。”厉兰妡问道,“公主您现在去看望太皇太后么?”
“不着急,我想先去你宫里。”萧姌眼波流转。
到了幽兰馆,厉兰妡吩咐兰妩沏茶来,萧姌却立刻要看两个孩子。她将阿芷引荐给明玉,“这是你明玉表妹。”又带她来至萧忻床边,“阿芷,这是你表弟,一家子得多熟络熟络。”
萧忻还睡着,阿芷草草看了一眼,就转身同明玉说起话来。两个女孩子很快就成了朋友。
厉兰妡和萧姌坐在窗边,眼看她们满屋里追逐嬉闹。萧姌眉眼里尽是掩不住的笑意,“婕妤你瞧,她们玩得多好,我们阿芷从前在琼州冷淡得很,从来不与别的孩子戏耍,见了明玉却这样活泼,果然有缘。”
“公主说的很是。”厉兰妡笑意温煦地抿了一口茶水。
萧姌见她一团和气,以为有三分希望,趁热打铁道:“婕妤你觉得阿芷如何?”
厉兰妡的目光扫向那个孩子,她总有两岁了,比明玉和萧忻都大,头发尚且稀疏,松松地扎成两个小辫,五官端正俊俏,却极柔和——这一点不像萧姌,也许更接近她那个去世的父亲。厉兰妡含笑:“公主的眉眼生得极好,长大后一定会成为公主这样的大美人。”
“我不是问你这个,”萧姌将上身凑近,压低声音道,“妹妹你觉得,阿芷同忻儿是否般配?”
厉兰妡一点儿惊讶也没有,仍笑意拳拳,“亲上做亲固然好,不过两人都还小,这话提得未免早了些,何况忻儿的婚事自有陛下决断,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婕妤,恐怕没有太多置喙的余地。”
“妹妹你便甘心在这个位分上熬死下去么?皇兄至今未有立后,你莫非不想尝尝万人之上的滋味?”萧姌的声音充满诱惑,令人几乎只看到她那两片富有煽动性的嘴唇,“倘若你我联手,我不但会助忻儿成为太子,甚至可助你坐上皇后之位,这样母凭子贵的似锦前程,莫非你不想拥有……”
厉兰妡仍静静地看着她,如同一座泥塑的雕像,丝毫不为所动,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萧姌发觉自己的话没达到预期的效果,不免大失所望,她起身道:“我的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再多也不能了。妹妹,你仔细想想吧,不但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你的几个孩子。”
她轻轻唤住自己的女儿,“阿芷,随娘亲过来,咱们该去看望你曾祖母了。”
陈芷恋恋不舍地跟着亲妈离开,兰妩则悄悄进来,“婕妤,和嘉公主方才的话其实有几分道理,您为什么不答应她呢?”显然她适才都听在耳里。
“我没说不答应,只是不能现在答应。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算不上好东西。”厉兰妡方始微笑,“看着吧,咱们不必着急,毕竟她才是有求于人的一方。”
其实萧姌的话句句都戳在她心里,她也的确需要萧姌的帮助,有了这位娇宠公主的助力,无异于多一份筹码。不过萧姌那性子不是好相与的,若是显得太过急切,难免叫她看轻,反而因此陷入被动。厉兰妡决定吊一吊她的胃口,至于时限是多久,则取决于这条鱼有多大,是否值得。
而且,萧忻终究是她的亲生子,她不愿如此潦草地决定他的一生,哪怕他只是一段数据。
从漠北回到宫中,日子恢复到从前的风平浪静。闲来无事,厉兰妡亦将系统唤来,感谢他这些日子承当保姆之功,另则问起自己的任务完成情况。
小江举起手中的字条,“目前等级:五;进度:30%”。
厉兰妡敏锐地注意到这张字条与以往有所不同,“为什么上面的字是红色的?”她记得以往都很正常呀,类似黑色中性水性笔写出的效果。
“你说呢?”小江翻了个白眼,不负责任地消失在空气中。
厉兰妡脑中飞速地思索着,按照常理来说,红色是警戒色,小江此举显然在传递某种危险的暗号,不过是什么意思呢?从前她也有受挫的情况,小江都未予以提醒,而她也平安度过,莫非这次不一样?
怀着这种疑虑,厉兰妡对这个冬天抱有相当大的不确定性,好在终于顺利过去,她不禁松一口气,同时暗道自己疑神疑鬼:也许小江常用的那支黑色笔没墨了,碰巧换了一支红色的,只此而已。
春日融融,厉兰妡带着两个孩子来给皇太后请安,可巧其他妃嫔也在,一行人互相凑趣,笑语喧阗,十分热闹。
甄玉瑾趁着气氛活络,含笑开口:“太后,宫里只有咱们几个姐妹,趁着眼下天气和暖,不如为皇上选秀吧,也好充实后廷,为陛下开枝散叶。”
太后睨了她一眼,“哀家从前每每说起,你总是推脱不肯,怎么如今反倒自己提起来了?”
甄玉瑾面露羞赧,“臣妾从前不晓事,以为陛下会偏宠臣妾一人,所以犯了糊涂。如今日子清净,反而想通了,多一个人争宠又有什么要紧,为陛下绵延后嗣才是第一要紧事。按理选秀该三岁一举办,如今陛下登基都第六年了,还一次选比都未有过,未免说不过去。何况自韦更衣失宠、霍婕妤受冷落、白婕妤因罪殒命,如今宫里就剩这几个人,瞧着冷落凄清得很,哪怕是为了陛下的心绪着想,多些人热闹也好。”
厉兰妡听了这一番长篇大论,便知她有备而来,想必甄玉瑾自知不敌,意图引进外援,分她的宠。
太后却颇感欣慰,“难为你这孩子想明白了,早该如此才好,说到底,皇帝的心都不可能属于哪一个人,你们都仰仗他的荫蔽生存,与其想尽办法独占风光,倒不如学会与人分享,彼此争奇斗艳,才能造就□□满园。”
厉兰妡隐隐觉得这话更像是说与她听的,她的嘴角微微勾起,脸上的神情也微妙起来。
甄玉瑾为难道:“可是臣妾近来的话陛下多半不爱听,恐怕……”
太后理所当然地接过这杆红缨枪,“无妨,哀家会亲自与他说,想来哀家的话,皇帝总能听进一二。”
甄玉瑾于是欢喜起来,“太后肯做主那是再好不过了。”她又看着厉兰妡道:“姐姐提出此种举措,厉妹妹不会有异议吧。”
厉兰妡笑容温婉,“自然不会,贵妃姐姐也是为了陛下考虑。”
“妹妹肯体谅最好,”甄玉瑾假惺惺地说,“其实我倒是怜惜妹妹你屡屡受孕辛苦,还得尽心伺候陛下,更是百上加斤。不过妹妹你放心,等新人进宫之后,你就能轻松多了。”
太后在一旁看她们明争暗斗,只淡淡一笑。
厉兰妡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其实内心并不平静,诚如甄玉瑾所说,她能脱颖而出,全因宫中妃嫔数量有限,而且质量高的不多,她的独特之处才吸引了萧越的目光。但若大肆举行选秀,大规模的新人进宫,势必会对她的地位造成冲击,且其中总能有几个鹤立鸡群之辈,一旦这些人成长起来,她就更岌岌可危了。
无论如何,选秀对于她都不是一件好事,她必须想法子阻止。
是夜,萧越照旧来幽兰馆。厉兰妡伺候他吃了一餐便饭,又捏了一回肩,趁他身体松弛,精神上也舒缓之际,便道:“陛下可听说了么,太后娘娘打算为您选秀呢。”
“倒不曾听见说起,”萧越闭着眼,俊逸的面容平和而莫测,“母后私底下同你谈的么?”
“怎会?是今儿去慈颐宫请安时,太后当着众位宫中姐妹的面亲口说的,虽然是甄贵妃提的议,太后娘娘好似也很赞同。”
“你好似不大高兴。”
厉兰妡将头靠在他肩上,在他坚实的肌肉上轻轻啮咬着,像是恨不得啃下一块才好。她口中幽怨地道:“臣妾比不得甄贵妃那般贤德,可以眼见自己的夫君宠遍万人,臣妾不过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女子,只愿陛下眼中心中都是臣妾,再无旁人——自然,这只不过是臣妾一番糊涂想头罢了。”
“谁说这是糊涂想头?”萧越蓦然转身,执住她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道:“朕问你,你是否真不愿朕选秀?”
他的眼里有湛湛秋水,割断迷蒙春光。厉兰妡下意识地点头,“是。”
“那好,朕会告诉母后,朕不愿选秀,请她打消这个念头。”萧越松开她,平躺到枕上。
他睡了。是的,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不过一念之间。可是作为他的一名妃子,厉兰妡刚刚体验了从地底到云端的感觉,这种感觉无关萧越,但却离不开萧越。
她恍惚觉得自己的心境开始受到萧越这个人影响了,这令她感到惶恐,尽管她不会因此改变。她还是她,永远自私自利的厉兰妡,她身边睡着一个同样自私自利的男人,也许他最终会因她变得无私,但那也代表不了什么。
她永远都在单打独斗地过活,不需要他人的陪伴——更不需要爱。
☆、第38章
萧越来到慈颐宫时,太后正在同伏姑姑密密地商谈些什么,见到他来,立刻住了口。伏姑姑忙跪下请安,太后则讶道:“皇帝,你怎么来了?”
这是他的母亲,她永远都在叫他“皇帝”,而非“越儿”。萧越轻叹一声,大踏步上前,单刀直入地道:“朕听说,母后有意为儿子选秀。”
“听说?听谁说?”太后灰蒙的眼陡然变得锐利,“是否厉婕妤告诉你的?她不愿意选秀,就让你来告诉哀家?”
“厉婕妤没有这样大胆,母后不要怪错了人。”萧越平淡的眼里有着不可撼动的决心,“母后只需要知道,朕没有选秀的意思,也不需要更多的美人,请母后打消这个念头。”
“那末还是厉婕妤撺掇你来这儿。”太后冷笑起来,“你果然宠爱她,宠爱到为了她的一句软语就来违背哀家的意思。”
萧越静静听着,不为所动。太后叹道:“皇帝,若你只是寻常人,偏爱一人也无妨;可是身为人君,这却是大忌啊,只有广纳后宫,多多繁育子嗣,才能永保江山太平。倘若因宠失正,却是埋下祸患之端,难免日后掀起波澜。且你瞧瞧有哪个是像你这样的?远的漠北王就不说了,就说你的兄弟淳亲王,他府中的姬妾比你多上两倍有余,连池儿也胜过你,你还是个皇帝,莫非白担了虚名,后宫却只有这几个佳丽么?”
萧池这个名字仿佛刺痛了他,萧越晃了一晃,仍坚持道:“厉婕妤多子,有她在,朕无须担心后嗣不继。”
太后嗤道:“厉婕妤再能生善育,她也不过是一个人,究其一生能生下多少,何况她的出身摆在那里,到底不算高贵。”